第4章 公主
我得好好儿想一下事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的变化。
这个故事太漫长，我居然不知道应该从哪里作为故事的开端说起。
或许应该从我的姐姐变成嫂子，又或者，是誓同我说他要离开有施族这个令他伤心的地方开始。
那几乎已经是快二十年前的往事了。知晓那件事情的人们不是已经死去便是成了上位者，拥着那些个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遭受良心的谴责——如果还有良心的话。
我的姐姐是那样一个美人儿。我之前说过了，她总爱在耳畔簪着一种不知名的花朵，端的是人比花娇。当时我只觉得这女子妖艳的可怕，直到后来。
原来她曾经同我一样是部落的公主。唯一不足是她所处的部落太小，被我的酋长哥哥手下大将一举端掉了。那个部落的名字，叫苏。
有苏部落。
她是苏部落的公主，她那软弱的父亲为了防止丢掉自己的命只能将自己的小女儿打扮好了双手奉到我有施族酋长的面前。
据说那一天她便是一袭红衣曳地，耳边是一种不知名的红色花朵。据说那一日，她带着自己的一匣子花儿入了有施族酋长的眼，却不知为了什么，酋长哥哥却将她放到了我身边。
让我称她为“姐”而非“嫂”。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酋长哥哥从来不是什么所谓的美人在怀不会乱。我清楚的记得，有一次他的“兴致”一上来，在宴会之时就拖了身边的一个侍女当众淫乐起来。而下首的人却什么都不会说。
当权者就是有这点好处，无论你做了什么对的或者是不对的，总不会有人胆敢批判，至少，他们不敢当着你的面表现出任何的不屑。
后来在有施部落待的久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一次酋长哥哥来看我的时候有苏公主总是闭门不出，连招呼也不招呼一下。
对于仇人，她的憎恨是那样明显。哪怕是一点点的掩饰也不愿意。
可正因为如此我便更加不明白了。酋长哥哥其实没什么大的本事，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拜誓所赐的。包括有苏部落的灭亡，都是誓带了训练好的军队同安插在里头的人一起攻下了有苏氏高高的城墙。
也就是说，苏部落完全是因为誓才走向了灭亡。可这有苏公主却对着她的灭族仇人总是露出那样的笑容，那样恬淡，那样欢喜。任何人看了都知道，她是真真正正的爱着那个红衣的男子的。
莫非，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族人的性命？她怎么能爱上一个让她全族覆灭的仇人呢？我冷眼观这场明争暗斗，我看的清清楚楚，分明是我的酋长哥哥比较无辜，他虽软弱无能贪生怕死荒淫暴虐，可他却也是真真切切的喜欢着那个女子的。
否则，他怎么能纵容那女子欺负我——他最宠爱的妹妹呢。
我是施部落最小的公主。常听身边的侍女们偷偷在背后讨论我。说又是哪一个部落的酋长带了大量的牛羊马匹来同酋长哥哥提亲，又是哪一族的人在与哥哥的谈话中同他以死相逼，非要见那叫做施妺喜的女子一面。
施妺喜便是我的名。
那个时候我刚刚十二岁，在这个时代来说，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这样的年纪该是天真烂漫不知世事只懂玩乐的，而我不。
我对每一个人都笑，对每一个人都和蔼可亲的样子。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在惧怕。
我害怕哪一日突然穿越回去了，再过不了这种闲散日子。我怕哪一日酋长哥哥不疼我了，落了架的凤凰连鸡都不会如。
我害怕那一天。
可是我更加害怕酋长哥哥性子一转，突然就同意了谁的求亲，将我嫁给那些个人。
我心心念念的，不是什么酋长的王妃啊——
而我念的，那根本是一个不可能得到的美梦。
我更怕的是，成了传说中的“外交”公主。侍女们同我说求亲的人送来的礼物已经放不下一座宫殿了。她们同我说，妺喜公主的美貌已经天下皆知了。
我不敢想是谁传出去的这句话。
我抱着膝瑟缩在大床上的一角，看着淡色的帘子，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人掀开帘子满面喜色的走进来，同我道喜：“酋长大人答应了某位交好部落首领的求亲，送来的礼物礼官们连点都点不清呢！”
然后真的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穿一袭水红的衣衫，莲藕似的一截胳膊裸露在外面，看起来纤长又白皙。她笑嘻嘻的看着我，“妹妹，你这段日子还好吗？”
苏部落的公主。
可是，她问我这话该怎么答呢？好啊，怎么不好？只要你好好儿同我说话什么都好。我并不答话，只是微微笑着看她。
她也笑着，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渐渐的，她脸色就变了，她抬了抬手：“你们都下去吧。”
侍女们小心翼翼地看我的脸色，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都心照不宣的下去了。
“姐姐你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一般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在同誓促膝长谈指天表真心说爱恋吗？
我承认我心思恶毒。
那女子的脸上有不少的慌乱，她看了看周围，然后“噗通”一声朝着我跪了下来。
将我吓了一大跳。
“姐姐，你这是作甚？快起来啊，莫要折煞了我！”
可她并不听我的话，头也一直低垂着。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她漆黑的发和一小截露在外面的脖子，线条优美且白皙，如最美丽的白瓷一般，若是将手掌整个覆上去，想必是柔软异常的。
她的头微微抬起了些，身子轻轻的战栗着，声音也带了些哭腔：“公主救我，公主救我！求公主救我！”
“你……要我怎么救你？”我看着她黑发下的皮肤，那样光滑。还有那长且翘的睫毛，说话的时候眼睛闪动着，连带着睫毛也颤抖起来，就像两排小扇子一样。
她可真美啊！
我想，怪不得都喜欢她。
苏部落公主随即缓缓的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神坚定：“想来公主是知道奴婢这尴尬身份的。”
奴婢？这可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自称奴婢。
“奴婢此前做了太多对公主不敬的事情，是奴婢对不起公主您。奴婢知错了，可是公主，奴婢这带罪之身还是想求求您，救救奴婢，也救救誓吧！”
她提到了誓。
浑浑沉沉的头脑终于开始清醒过来。
“若公主能救得了奴婢逃脱这次大劫，公主，奴婢愿从此以您为尊，再不生二心！”
她向我重重起誓，头也重重的磕在地板上，不止一下。
然后我看见她的额头有红色液体蜿蜒着流下来。
她居然真用了力气？
我被她的动作惊得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走到她面前拉住了她的手：“我的姐姐啊，你就告诉我到底什么事儿啊！你这一直磕头的也不是个办法啊！我想想能不能帮你，你快说说。”
她顺势坐在床榻上，凄凄楚楚的看着我：“公主可别叫奴婢什么姐姐了！您这不是折煞了奴婢吗！公主叫奴婢阿夏就好了。”
阿夏？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从她自己的嘴里说出她的名字，她的声音那样好听，说到这个字的时候我几乎觉得有初夏的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那样舒适。
苏夏，这便是她的名字。
“公主年纪小可能还不知道，夏曾经同您一样，也贵为公主的。”她似在回忆，眼睛里忽然带了些我平日里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样亮晶晶的，“苏部落的小公主便是奴婢，奴婢也曾同您一样，受尽所有的宠爱。可是——”
她拖长了声音，目光却一下子变得悲伤起来，“可是有一天，他来了。他是你们的英雄，他身上原本白色的衣服被鲜血染透了。我看见他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我看见他满面的志得意满——这苟延残喘了多年的苏部落，便是亡在他手里的。”
我想我知道那是谁了。
“我偷偷躲在门后看他，我想，这个人可真厉害啊！这么大的一个苏部落，居然败在了这样一个年轻人的手里。而且，他还长的那样好看，那么丰神俊朗他的眼睛就像苏部落的星星一样，几乎可以照亮一方。我自那一刻开始沦陷于他的眼里，即使我明知道我的部落、我的家、我的公主身份全毁在他手里！我被抓到他面前，我看见他的眼睛好像更亮了，几乎要一路照到了我心里去。”
“……可我从来没有想到，有苏酋长，也就是我的父亲，他将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亲手将我送到了有施酋长面前。我看着我的父亲在那个男人面前笑的那样小心翼翼，那都是因为——他掌管着苏部落的存亡。父亲已经老了，他并不知道眼前这年轻的酋长并不会因为一个女人放弃即将到手的一大片土地，他只知道，送了我出去可以保住他的命，哪怕只是一时便也够了，他在偷偷的部署着——”
苏夏抬手扶了扶她耳边鲜红的花朵：“公主觉得这花儿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