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揭开满族史的序幕
历代的宫廷政变,主要表现在兄弟父子叔侄的骨肉相残上,其次则为与后妃之间,也即妻妾之间。其中的一个重要因素是多妻制。例如由嫡庶而导致的皇位争夺,就是由多妻而形成的。这恐怕也是我们中国的独得之秘。历代统治集团常以纲常伦理的大义晓谕臣民,可是自己的家庭内部,往往猜忌分裂,甚至喋血宫闱。有的采用和平手段,有的成为千古疑案,如宋代赵氏兄弟的“烛影斧声”事件。
所以,谈到宫廷政变,必然要涉及宗族关系。古代所谓国家,实际是家庭的扩展,而谈到清朝的宗族,又要追溯到它的最早播种者:究竟是谁揭开这家宗族舞台的序幕呢?
说来有趣,原来是一位野外的少女。
长白山东面有一座布库里山,山下有一方布尔瑚里池。有一天,来了三位天女:大姐恩固伦,二姐正固伦,三妹佛库伦,都投身在池中洗澡。这时有一只神鹊衔来朱果,放在佛库伦衣上,佛库伦把朱果一口吞下,于是怀孕了。
不久产下一个男孩,生而能言,体貌奇异。男孩儿长大后,母亲告诉他:“天生你去平定乱国,你就以爱新觉罗(觉罗是“族”的意思)为姓,布库里雍顺为名。”说毕,便凌空而去。布库里雍顺便乘小船顺流而下,来到河埠,登岸后折柳枝和野蒿当坐具。
这个地区内有三姓争雄为长,构兵仇杀。有人取水至河埠,见了布库里雍顺状貌奇特,回去告诉众人。众人即前往访问,他回答说:“我是天女所生,天命我来平息你们之乱。”众人便交手为舆,抬他至家中,奉以为主,还将女儿嫁给他。彼此纷乱因而平定,便定居在长白山东面俄漠惠之野鄂多里城,国号“满洲”。
过了数世以后,因国人叛乱,杀害宗族,只剩下幼子范察。范察逃至荒野,国人追之,恰巧有鹊停在他头上,追者以为人头无栖鹊之理,疑为枯木,便在中途折返,范察得以免祸。“满洲”后世子孙因而感恩于鹊。
辗转传到肇祖原皇帝都督孟特穆,居住在赫图阿喇地方。肇祖立志恢复旧业,便用计诱捉先世仇人四十余人,杀死一半以雪祖仇,又执一半以搜寻故地,既得旧业,便将这一半人释放。由肇祖再传至第六代,便是清太祖努尔哈赤,并正式建都于赫图阿喇,后来改称兴京。如果将那位天女所生的布库里雍顺算为始祖,到努尔哈赤时正好是十代。
《诗经·商颂》中有“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到了《史记·殷本纪》里便敷演成为故事:“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燕子)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下面便说契长大后如何英明能干,助禹治水立功,而禹的母亲又是吞珠而生禹于石纽山中。这和布库里雍顺的出世很类似,却未必是清人有意因袭。这类神奇传说,见于中国史书的很多,外国也有,郑振铎《玄鸟篇》曾举了斯拉夫系、越南、印度等地因吞鱼和果子而怀孕的故事。所以不能笼统地用“母系社会的痕迹”来解释,但也说明,女性在历史文化上所起到的重大而积极的作用,因为宗族的传递繁衍全靠她们的力量。没有男性,女性吞朱果吞鸟卵照样可以产下孩子,而且这些孩子还是一些干大事业的英雄豪杰。
再透过这些缥缈离奇的传奇,我们又可窥见满族的祖先们,在筚路蓝缕、开创基业时为历史投下的影子:他们都是奋身于力的角逐和拼搏,也即力的化身。没有力,就不能平定三姓之乱,不能报复先人之仇,不能使众人慑服。
据孟森《清始祖布库里英雄考》载,这个天女之子当是实有其人,他的原名是布库里英雄。布库里是诞生之地山名,英雄是言其地的豪杰。后来改为布库里雍顺,便成为不可解之夷语了。又称以鹊为祖,盖亦往时关外原义,后改作以鹊为神,已非旧俗。“清世祭祖,殿前必有高杆,置祭肉等品于杆头,以供乌鹊之食,正其认鹊为祖之遗意。始而鹊衔朱果,以成天女之胎,既而鹊栖儿首,以救范嗏(察)之祸,累世赖鹊,而有此一帝系之产生。”这是从风俗上来考析的。
布库里雍顺所居之俄漠惠,经日本人考证,实为朝鲜镜城斡木河的对音。总之,天女之说可辟,始祖之有其人不可抹杀。后来清太庙之追尊,至肇祖都督孟特穆而止,则以其身为都督,名绩灿然,自信为肇基王迹之祖。
清之所谓“满洲”,即明之建州卫,明人曾蔑称为“建夷”。明代曾于沈阳、开元、广宁皆置王府,主持边事,后来三王迁于山西、陕西、湖广,不再经营东北。其中的原因,孟森氏以为由于后来明皇朝的君主,“以猜忌之私,不欲复以强兵要地,与亲贵为资,削弱宗亲,亦即沮抑边计,后来大祸起于东北,孰知为虺弗摧,其源正在骨肉猜防间也”。意思是说,明皇朝因对宗亲的猜忌,即对远在关外的藩王不放心,便放松了关外的防务,终使“满洲”坐大,最后进窥关内,覆灭明朝,可见骨肉猜忌的为祸之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