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五四之前:早于中国的鲁迅发现
严格地说,鲁迅研究是从五四时期鲁迅登上新文坛之后才开始的。
众所周知,鲁迅是1918年5月在《新青年》第4卷第5号上发表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作《狂人日记》而开始登上新文学文坛的。在同一期《新青年》上,鲁迅还以“唐俟”的笔名发表了三篇白话新诗:《梦》《爱之神》《桃花》(《集外集》)。嗣后,鲁迅便一发而不可收,开始了小说、杂文、诗歌、文学史乃至于文学翻译等持续一生的写作生涯。
如果从学术意义来讲,鲁迅研究应该是对鲁迅创作的反响和评论,而对鲁迅新文学创作的第一声反响则是出现在1919年2月1日,这一天初版发行的北京大学学生社团新潮社的刊物《新潮》第1卷第2号上,有一篇署名“记者”的《书报介绍》,向读者推荐《新青年》杂志,其中提到鲁迅的创作:“就文章而论,唐俟君的《狂人日记》用写实笔法,达寄托的(Symbolism,象征主义)旨趣,诚然是中国近来第一篇好小说。”写这段介绍文字的记者是傅斯年,虽然《狂人日记》是用“鲁迅”的笔名发表,但傅斯年知道唐俟就是鲁迅。所以,傅斯年的评论,应该是中国最早的对鲁迅新文学创作的点评式的研究。
然而,时至今日,作为“显学”的鲁迅研究已经不仅仅是对鲁迅创作的反响和评论,鲁迅生平活动和家族史之钩沉,也都已成为广义上的鲁迅研究的对象,鲁迅在未曾登上中国新文坛之前对鲁迅文言创作的反响、评论和介绍也都已纳入研究视野之内。如此看来,中国的鲁迅研究,“最早见于正式出版物的是1913年4月《小说月报》第4卷第1号,恽铁樵对小说《怀旧》所做的十处随文评点和‘焦木附志’”。[1]
《怀旧》[2]是鲁迅1912年作的文言小说,讲九岁顽童从秃先生习《论语》生厌之时,希冀长毛——太平军来,秃先生退而逃之,以得免学之苦的故事。这小说当年在《小说月报》发表时主编恽铁樵所做的评点,应该说是中国最早的鲁迅研究文字了。其十处评点多是对小说行文技巧的评论。如写学童盼生病休息不读书,“否则,秃先生病耳,死尤善”。点评为:“一字一转”。写秃先生误以为长毛来,后知是难民,大笑:“自嘲前此仓皇之愚……众亦笑,则见秃先生笑,故助笑耳。”批为:“用语之活可作金针度人”。其他如“转弯处具见笔力”,“写得活现真绘声绘影”,“不肯一笔平钝”,“状物入细”等。当然,对鲁迅文言小说的这些评语,是不大为今人所知的,但这却是中国广义上的鲁迅研究的开端。
而日本广义上的鲁迅研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先于中国的鲁迅研究的。这样说绝不是故作耸人听闻之说,而是有事实作依据的。有关这方面的情况,东京大学教授藤井省三20世纪80年代在中国上海留学时,在1980年第2期《复旦学报》上发表了《日本介绍鲁迅文学活动最早的文字》一文,其中谈到他在浩如烟海的日本文献中发掘出来的1909年5月1日东京出版的杂志《日本与日本人》第508期“文艺杂事”栏所载有关周氏兄弟的文字:
在日本等地,欧洲小说是大量被人们购买的。中国人好像并不受此影响,但在青年中还是常常有人在读着。住在本乡(按,日本地名,东京大学一带)的周某,年仅二十五六岁的中国人兄弟,大量地阅读英、德两国语言的欧洲作品。而且他们计划在东京完成一本名叫《域外小说集》,约卖三十钱的书,寄回本国出售。已经出版了第一册,当然,译文是汉语。一般中国留学生爱读的是俄国的革命的虚无的作品,其次是德国,波兰那里的作品,单纯的法国作品之类好像不太受欢迎。
藤井先生的这一重要发现,为中日两国的鲁迅研究者提供了弥足珍贵的历史史料,它对于探讨鲁迅早年留学日本时期的文学活动具有极为重要的价值,同时也着实证明,日本对于鲁迅兄弟文学活动的介绍,是早于中国的,这比1913年4月恽铁樵在《小说月报》第4卷第1号上对鲁迅的文言“小说《怀旧》所做的十处随文评点和‘焦木附志’”的评论要早四年,这应该是世界上最早介绍鲁迅的文字,至少在我们还没有能够发现新的史料来更新这一结论之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