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隋炀帝设立东都内道场
隋炀帝杨广早年被封为晋王,曾以扬州总管的身份驻守扬州(今江苏扬州市)。杨广多次致函,奉佛教天台宗创始人智顗为师,请他为自己授菩萨戒。在家佛教徒称为居士,男性叫优婆塞,女性叫优婆夷。佛教最基本的戒是五戒,即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出家佛教徒和在家佛教徒都要遵守。受五戒的居士叫作五戒优婆塞或五戒优婆夷。取得这种身份的人,还可进一步受菩萨戒,共重戒十条轻戒二十八条,叫作菩萨戒优婆塞或菩萨戒优婆夷。开皇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日(591年12月14日),智顗在扬州总管寺城设千僧会,为杨广举行授菩萨戒仪式。他为杨广躬传戒香,授律仪法,给杨广起了个法名叫作“总持”,杨广尊称他为“智者”。开皇十九年,杨广在扬州设立慧日、法云两个佛教道场,邀请学问僧、律僧在其中研究、弘扬佛教,由晋王府出资供养。杨广立为太子后,扬州佛教道场的一批僧人被他带到首都长安,安置在自己所立的日严寺中。杨广称帝后,立即营建东都洛阳,并设立东都内慧日道场,成为皇家佛教研究院,又把这批僧人中在世者带到东都,安置在内慧日道场中。
隋炀帝带到东都内慧日道场中的僧人,可考知的有如下一些人。
《续高僧传》卷九《隋东都内慧日道场释智脱传》记载:智脱,“江都郡(扬州)人”,七岁出家,游学南北,遍学经论,名气远扬。杨广在扬州“初建慧日,盛搜异艺,海岳搜扬。脱以慧业超悟,爰始沾预。……道场英贤,学门崇仰,而脱雅为论士,众所推焉”。后随杨广入京,住杨广所立的日严寺,讲经著述不辍。大业元年(605年),随隋炀帝来东都,安排在内道场。大业三年正月九日去世,俗寿六十七岁,埋葬在洛阳县金谷里邙山上。他一生“凡讲《大品》《涅槃》《净名》《思益》各三十许遍,《成论》《玄文》各五十遍”。传业学士多人,“各踵敷弘,知名当世”[15]。同卷《隋东都内慧日道场释法澄传》记载:法澄,“吴郡(治今江苏南京市)人”,精通三论(《中论》《百论》《十二门论》)。他在扬州开善寺聚徒讲学,“化洽吴楚,传誉淮海”,于是被吸收到扬州内道场中。后随杨广入京师日严寺,“声望弥重,京师硕学咸谒问之。炀帝徙驾东都,定鼎伊雒,从出崤右,因疾而终”[16]。同卷《隋东都内慧日道场释道庄传》记载:道庄,“扬州建业(今江苏南京市)人”,精通四论(三论和《大智度论》),被杨广征入扬州内道场,后携入京师日严寺,讲《法华经》,“著疏三卷,皆风骨雅趣,师者众焉”。后来“随驾东指,因疾而卒于洛阳”[17]。同卷《隋东都内慧日道场释法论传》记载:法论,“南郡(治今湖北江陵市)人”,“虽外涉玄(道家)儒,而内弘佛教”。杨广在扬州,“远闻令德,召入道场,晨夕赏对”。后来,随杨广入京,住日严寺。“及晋王之处春坊(杨广立为太子),优礼弥厚,中使慰沃,启疏相寻。”大业元年,“因随驾至洛,不久而终,时年七十八矣”[18]。
《续高僧传》卷三十一《隋东都慧日道场释立身传》记载:立身,“金陵(今江苏南京市)人”,有文章,工辩对,被选入扬州慧日道场。“从驾东都,遂终于彼,时年八十余矣”[19]。同卷《隋东都慧日道场释智果传》记载:智果,“会稽剡(今浙江嵊州市)人”,除了具备佛学修养,还通晓经史文学,其书法“势逼右军(书圣王羲之)”。杨广在扬州,令他写字,他断然拒绝,被囚禁起来。后来,隋炀帝释放他,“召入慧日,终于东都,六十余矣”。
以上这些僧人,都是南方籍僧人。随后几年,隋炀帝又在全国范围内选拔杰出僧人,充实到东都内慧日道场中。
《续高僧传》卷十二《隋东都内慧日道场释敬脱传》记载:敬脱,汲郡(治今河南浚县)人,遍读大乘小乘经典,对《成实论》最有研究,经常讲解,所作章疏每每翻出新意,为后学所服膺。他还精通语言文字学,一手好书法,一手好文章。他身材魁梧,威仪修整,乞食时担子挑着母亲,以尽孝养之心。凡此种种,他被人们看作是“僧杰”。有人把他的情况反映给隋炀帝,隋炀帝立即将他追入东都内慧日道场,专门讲授《成实论》。敬脱“以大业十三年卒于东都鸿胪寺,春秋六十三”[20]。鸿胪寺相当于外交部,看来他应该是受国家委派,在这里给外国来华僧人授课,以身殉职的。这份传记附带记载东都内慧日道场中的僧人法楞,专门研究讲授《地论》,有著述疏记,为道场僧众所称道。他去世后,隋炀帝很伤心,指示由国家出资安葬。
《续高僧传》卷十二《唐京师胜光寺释辩相传》记载:辩相,瀛州(治今河北河间市)人。曾在少林寺跟随慧远学习《十地经论》,遍读大小乘三藏,对《涅槃经》最有研究。后来去徐州(治今江苏徐州市),学习《摄大乘论》和毗昙学说,见解十分精辟。“大业之始,召入东都,于内道场敷散如故。”[21]
《续高僧传》卷十三《唐东都天宫寺释法护传》记载:法护,赵郡(治今河北赵县)人。十五岁出家,诵读《维摩经》,七天便结业。从此博览经论,到处请教,寻觅师傅听讲毗昙学说、《成实论》、律部、《摄大乘论》等。“大业三年……俄而有敕,远召艺能住内道场,时年三十有二。既居慧日,高彦成群,常讲中观(大乘空宗)、涅槃、摄论(《摄大乘论》)。”[22]
《续高僧传》卷十五《唐泽州清化寺释智徽传》记载:智徽,泽州高平(今山西高平市)人。十三岁时出家,跟从慧远听讲经论,对《大涅槃经》理解最深。学问成熟后,长年讲解《涅槃经》《十地论》《菩萨地持经》《维摩经》《胜鬘经》等。“大业七年下诏延请,入于东都内道场,礼异恒伦,日增荣供。”[23]
《续高僧传》卷二十六《隋东都宝杨道场释法安传》记载:法安,安定鹑觚(今甘肃灵台县)人。隋文帝时期来到扬州,被晋王杨广纳入扬州慧日道场中。东都内慧日道场设立之际,他奉隋炀帝命,广泛搜寻、延请隐藏在名山大川的杰出僧人,输送到东都内慧日道场中。“大业之始,帝弥重之,……又往名山召诸隐逸,郭智辩、释志公、澄公、杯度,一时总萃慧日,道艺二千余人。”[24]隋炀帝在东都专门为他建立宝杨道场,供他偕同弟子们居止其中,研究弘扬佛教。大业十一年(615年)春,他在宝杨道场去世,俗寿九十八岁。
《续高僧传》卷二十六《唐京化度寺释转明传》附录隋末僧人鲍子明事迹,说不知道他是什么地方的人,被隋炀帝延请到东都内慧日道场中。大业九年(613年),鲍子明用粉红色绸缎裹着头,一边奔跑,一边高声吆喝有贼!当时,人们不知道他的这个举措指的是什么事,但知道一定是将要发生的什么事情的征兆。不久,杨玄感起兵叛乱,围攻东都,叛军头上的装束,就是鲍子明当初粉红色绸缎裹头的样子。杨玄感企图拉拢他,他高声骂道:“贼害天下,何有国乎!”隋炀帝此时在涿郡(今河北涿州市),听说这件事,心里很高兴,把他请来,当面慰劳。鲍子明用簸箕盛土,临风簸扬。后来杨玄感兵败,其尸体在洛阳闹市被车裂行戮,示众三天后,又剁成碎块,焚烧扬灰,被认为应验了鲍子明簸箕扬灰的动作。“大业十年,无故卒于雒邑(洛阳)。”[25]
《续高僧传》卷十四《唐益州福成寺释道基传》记载:道基,河南道东平(今山东郓城县)人,曾被尚书令杨素“请于东都讲扬心论”。“大业初岁,……四海标领,盛结慧日道场。……以基荣冠望表,韵逸寰中,大业五年敕召来止,遂即对扬玄论,允塞天心。”可见隋炀帝深受教益,对他十分满意。东都内道场经常举办佛学讲论大会,法师们纷纷登台讲说,各擅其场,各有千秋,但都赞同道基的观点,把他推为“玄宰(精神领袖)”[26]。本传附有宝暹传,说四川宝暹,通晓《摄大乘论》,曾经在东都洛阳甚有名气。
《续高僧传》卷十五《唐蒲州仁寿寺释志宽传》说:志宽,蒲州河东(今山西永济市)人。“属炀帝弘道,海内搜扬,以宽行解,同推膺斯荣命,既处慧日,讲悟相仍。”[27]隋朝平定杨玄感叛乱后,志宽、宝暹等僧人受到牵连,在洛阳被囚禁起来,作为徒隶,每天干苦活。后来,他们被发配到四川,被押解到潼关(今陕西潼关县)时,年迈体弱的宝暹,脚破不能走路,躺在路边,志宽爱莫能助,只有流泪的份儿。
《续高僧传》记载的其他东都内慧日道场法师,还有景法师、严法师。隋炀帝时期,少年玄奘在洛阳出家,同二哥长捷法师一起居住在东都净土寺中。玄奘多次来东都内慧日道场听讲,曾听过景法师讲《涅槃经》,严法师讲《摄大乘论》。隋唐之际,玄奘同二哥为躲避洛阳地区的战乱,奔赴长安,然后抵达四川。唐高祖武德二年(619年),玄奘在四川成都,继续跟随从东都内慧日道场来四川的法师学习,跟宝暹学习《摄大乘论》,跟道基学习《杂毗昙心论》。
东都内道场的这些义学高僧,早期是隋炀帝带过来的扬州内道场僧人,他们都是南方人。这体现出隋炀帝的学术追求。在南北朝分裂时期,南北佛教,风格异趣,南方重理论,北方重实践,即所谓南义北禅。伴随着隋朝的政治统一,南北佛教风格也应该统一,于是天台宗提出了定慧双修的止观法门。止即禅定,属于佛教实践;观即智慧,属于佛教理论。
印度小乘佛教时期,把佛教归纳为戒、定、慧“三学”。戒,音译为尸罗,是学佛者的入手法门,目的在于纯洁身心,防范过失。定,音译为禅那、三昧、三摩地,是打坐静默活动,以此调练心意,专注于一境,产生佛教智慧,正确观悟人生,成就各种功德。慧,音译为般若,是区别于世俗认识的智慧,能通达诸法性空的真理,根绝迷妄,因而是诸佛之母。三学的关系是,慧是根本,戒、定是方便(灵活手段)。依止于戒,心乃得定,依止于定,智慧乃生。和三学对立的是“三毒”,即贪、瞋、痴,又叫作三垢、三火、三不善根。贪,指贪爱、贪欲;瞋,指仇恨和损害他人的心理;痴,不符合佛教智慧的愚痴无明状态。佛教倡导以戒破贪,以定破瞋,以慧破痴,这便是“立三学,破三毒”。由于“戒”是入手法门,是最基本的戒规,出家佛教徒和在家佛教徒都要奉行、遵守,所以“戒”是自不待言的要求,可以忽略不提,那么,便剩下“定”和“慧”了。
智顗主张定慧双修,实际上包含了戒、定、慧三学全部。他指出:“止乃伏结之初门,观是断惑之正要;止则爱养心识之善资,观则策发神解之妙术;止是禅定之胜因,观是智慧之由藉。……此之二法,如车之双轮,鸟之两翼,若偏修习,即堕邪倒。……若偏修禅定福德,不学智慧,名之曰愚;偏学知(智)慧,不修禅定福德,名之曰狂。”[28]在他看来,禅定实践可以制服各种世俗欲望,彻底贯彻戒规,使自己净化、完善,升腾至层层禅天,获得种种福德;而佛教智慧可以从根本上断绝烦恼,根绝不符合佛教要求的世俗认识,彻底达到解脱。禅定和智慧,二者密不可分,就好像车子的两个轮子,鸟的两只翅膀,如果缺少一个轮子,车子就难以行驶、停留,如果缺少一只翅膀,鸟就不能飞翔。所以仅仅停留在禅定层面上,不考虑用佛教思维去产生精神活动,观悟宇宙、人生,那叫作“愚”;仅仅依据佛教思维去产生智慧,不从事禅定活动,便得不到种种福德,那叫作“狂”。
北方佛教重禅定,早已形成传统。南天竺僧菩提达摩来华,先到建康(今江苏南京市),和梁武帝交谈,机缘不契,遂于北魏正光元年(520年)来嵩山少林寺,从事禅观实践,从学者甚众。他面壁结跏趺坐,终日默然,长达九年,因而有壁观婆罗门之称。当时,洛阳禅僧还编造神话,以推波助澜。洛阳崇真寺僧慧嶷死后七日复活,说阎罗王复审新近死掉的僧人,自己被错招到阴间,因而放回阳间继续生存;两位僧人生前分别以坐禅、诵经为业,都被安排升入天堂;另外三位僧人生前分别讲经、造经像、造寺,都被打入地狱。执政的灵太后顺从这种导向,在宫廷内供养百名禅僧,下令禁止僧人持经像乞讨。“自此以后,京邑(洛阳)比丘皆事禅诵,不复以讲经为意。”[29]
隋炀帝拜智顗为师,受到天台宗的濡染。他长期居住扬州,对南方佛教重视理论研究有相当的了解,所以在扬州设立佛教道场,组织义学僧人开展佛学理论研究。他之所以在洛阳设立内道场,是以南方佛教改造北方佛教,消泯二者的差异,融汇为统一风格。灌顶是智顗的徒弟和接班人,被尊为天台宗五祖。仁寿二年(602年),杨广以太子身份在长安下令说:“近令慧日道场庄、论二师讲《净名经》,全用智者义疏判释经文。禅师(灌顶)既是大师高足,法门委寄,令遣延屈,必希霈然并《法华经疏》随使入京也。”[30]“庄、论二师”即道庄、法论二僧。杨广当时把他们从扬州慧日道场请到长安日严寺,与灌顶一起,依照智顗的注解来讲解佛经。那么,道庄、法论后来被安排到洛阳慧日内道场中,依然负荷着以南方佛教义理来补充和完善北方佛教禅观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