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放
在芒市我们第一次看见夷人世界,在遮放我们第一次尝到边疆生活(Frontier life)的滋味。真的,遮放的生活,使我们想到电影上所见的边疆生活。对于一个喜欢看电影的人,以前这种假想生活的现实化,是一件何等快意的事。
遮放是现在滇缅公路上中国境内最西的车站。经由缅甸来的外国货品,由海船运到仰光以后,坐三十六小时的火车到腊戍,再由腊戍用运货汽车运到遮放交货。在这处极大部分的货物,改装中国方面的运货汽车,运往昆明。因为这种缘故,遮放,以前极其简陋的一座穷乡小村,现在却已经变成一处“五方杂处”的交通要站。据说在半年以前,这里还是荒野不堪的地方。当最初几部运货汽车走过的时候,路旁站满着了成行的摆夷和山头。他们带着惊奇的面孔,望着汽车拍手叫喊。现在在遮放,汽车已经是最不出奇的一种东西。几十部,甚至成百部的汽车,每天开过这里,停在这里,街上的店铺,增加了确实不少,到现在已经成功了一小段的闹市了。
在遮放我们可以看见本地的土著(摆夷和山头)。可以看见新来的上层阶级的汉人,也常看见“加拉”司机。由缅甸来的车子,大部分是由“加拉”司机开来,也间空看见有英国司机。他们都穿着本国的衣服,但是其中许多人,有喜欢戴中国瓜皮帽的嗜好。身上穿上西装或者印度衣服,头上倒戴上中国的瓜皮小帽,真是够趣的。“加拉”是印度民族的一种。他们穿的衣服很花,司机们都是穿着红格或绿格的格子花布所制成的棚子。那裤子严格地说,并不能算是裤子(因为没有裤脚),而是一种裙子。
遮放是一处只有一条街的镇市。那条街是一条非常地宽的砂石马路。街的前半段,方向由东北往西南,是通畹町的公路的一部分。走完这段之后公路向西转,走过一座跨在小溪上的木桥,向畹町去。街的后半段,差不多是向正南,比较窄些;往这处附近的温泉,就是循这段路前去。两段街一起,凑起来不过九百米左右的长短;两头还全是住宅区域,在那种区域里,路的两旁,只看见极其简陋的茅顶篾棚。土司衙门,是位在前半段街的路南;它的建筑,是坐南朝北。由这处起,到两段街交接点的两百米,和由那点起顺后段街向南的一百米,组成了遮放的市面。遮放仅有的店铺,全是在这段路上。店铺方面,以小饭馆占多数。另外有几家杂货店,一家理发店,两家咖啡店(其中一家是一位印度人开的)。因为遮放是位在中缅边境,并且以前这处和缅甸的交通,比它和中国别处的交通,来得方便,普通在市面上通用印度货币(缅甸境内,并没有自己的货币,而是用印度卢比),标价也多半是拿印币来说(可是现在就在印度人所开的商店,国币也能够通行无阻,不过按照一定的比率计算便了)。因为逼近缅边,遮放的生活程度很高,买一筒米要国币五角,理一次发也要五角。
在白天的时候,遮放的人们。各人忙着自己的事。除掉逢着街子的日期,街上并不太热闹;咖啡馆里的生意,清淡着到一种程度,使该馆的主人,走到街上,帮司机们上汽油。一到上灯以后,情形却大大地不同。整个的市面,活跃起来;一直到半夜,方才渐渐地静下去。在市面的南端,路西有一家赌场。这地方白天看去,不过是一座极简陋的茅顶篦棚,一点生气也没有。可是一到晚上,这里就正式开赌。两盏大的打气灯,点得比昆明的大商店还亮。一张大菜台子,一端坐着庄家,四周围满了赌客。他们赌的方法,是用两颗骰子,押六方。我们站在那里,看了不过十分钟,已经看见庄家前面,堆满了中央票,像一座小山似的;赌客却只看见输,很少看见赢。
在公路转弯的地方,路西有一座破旧的喇嘛庙,里面满躺着抽大烟的工人。由这庙稍向南走,路西就到印度人所开的咖啡店。除开赌场以外,这店是遮放的社交中心。店主人娶了一位缅甸太太。他们两位,都只能说极少的几个中国字。可是在这里工作的人,很有能说几句印度话的。因为他那店的饮品和点心,可算得价廉物美,所以在晚上许多人跑到那里去坐。喝咖啡的地方,是在房子外面,廊檐底下。我们到遮放的第一夜,就和几位朋友,男的女的,坐在一桌,古今中外,无所不谈地,谈到十一点半,方才回去。
遮放有酗酒的印度司机,有夷装的摆夷女郎,有赌博的工人,有西装的少年,现在还有很摩登的太太们。据有人云,有时拿刀杀人的“野人”,也来街上凑一手。边疆生活的遮放,真是太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