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短短几笔，勾勒我所见的地狱
直面地狱，战士们需要何等勇气呢？
在平静到压抑的战场里，没有哀歌，亦没有怒吼。
只有颤抖与因为颤抖而碰撞交织的阵列之中，至前排的战士们所唯一剩下的勇气，就是没有在恶魔的面前崩溃。
不管心底有多慌乱也好，恶魔的靠近会多么让他们想起家人、那些快乐的时光也好，这些国防军战士们也再也没有一点后退的行为。
抱着一点点羞耻、百分之五十的恐惧，以及占据全身的忠诚与勇气，让这些国防军大兵选择了站在原地，形成了最前沿的防线。那些身着黑色盔甲的骑士们落后他们一个身位，沉默地举着盾牌，在彼此盾牌的光辉上反射出坚毅不拔的眼神，带给周围大兵们难以言喻的鼓舞。
他们身后，便是五辆豹1主战坦克所形成的坦克组，此刻逐一发出咆哮，将高初速的穿甲弹朝着那行来的恶魔发射。
但是，毫无意义。
那恶魔气定神闲地走来，单手一挥，身上那件飘荡的、似斗篷、似披风、又似带了围巾的军服一样的黑雾之衣便挡在他的面前，瞬息停滞住了穿甲弹的射击。他手指一动，那穿甲弹就落到了地面上，碎成一地残片。
简直就像是什么午夜梦魇。
军士们的颤抖更甚，已经到了非要咬着牙才能忍住战栗的情况。
那到底是怎样的怪物啊？
谁也不知晓。
他们演练过，他们也预想过，但他们从来没有了解到过，这种炮弹攻击都会对面前的男人无效的情况。
如何击杀一个这样的，疯狂的恶魔呢？
谁也不知晓。
“稳住，等待命令。”
在洋溢着不详气息，充满了恐惧意味的战场之上，只剩下了一个人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像把面前的一切都看作虚妄了那般，毫无面对怪物的恐慌。
是了，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大兵们就会觉得心头充满了力量。
只要有他的存在，只要有着他的指挥，只要知道他还在后面拄剑督阵，谁都不会想要退让。
怪物也好，梦魇也罢，这来自于地狱的景象并没有让那位大人感到一丝困扰，没有让他产生一点点逃避的心思，而他们又怎么好意思恐慌呢？
这是不可能的，这是不可原谅的。
大兵们死死忍下恐惧，纷纷屏住呼吸，等待总团长大人的一声令下。
事到如今也只有相信了，相信手中的MG3机枪，相信那两位的指挥！
总团长静静看着那走来的男人——对方的目光里已经没有了任何迷惘，只剩下了熊熊燃烧的猩红，看不出任何除了杀气之外的意味。
他本想，会那样哀嚎的对方，此刻也多少应该会暴露些许软弱才对。但是现在看来，却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怪物终究是怪物。
“坦克组！预备！”
站在他身边的艾利克斯咬牙低吼道。
“算了吧，那样的攻击对他已经毫无意义，就别再浪费炮弹了。”
听到总团长的话语，艾利克斯凝重的双眼都不由抽了抽，他不甘地怒视着那个男人，但理智却告诉自己总团长的话语没有任何错误。
总是如此，自己对那个男人毫无应对手段……总是如此，自己身为一个骄傲的士兵，却被那个没有心的男人逼着逃窜。
艾利克斯深深吸了口气，痛苦地闭上双眼。
“坦克组……暂且后撤吧。”
只是一次退让，只是又一次退让。他就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力量，心头像被抽走了什么般的，只留下了颓然一片。
但总团长却恍若不觉，他与那心思沉重的艾利克斯不同，只是平静无比地凝望着那‘目标人物’的靠近，举起了指挥众人的右手来。
国防军们的眼神瞬息凛冽起来，再无能够容下一丝恐惧的余地，气势在这最后一刻被提至极致。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真正形成了那战场上互相配合着的机枪小组。
收割者。
杀戮者！
“攻击！”
数十挺MG3机枪的枪口同时喷吐火舌，瞬息射出数百上千发的子弹，那交织成德制钢铁暴雨的火力网把男人裹在其中，以超越声音的速度撕开了那件黑雾！
成功了！
战果可是有目共睹，几乎每个人都在那瞬间于心底发出雀跃的呼喊。
但是，事实便给予了这份‘天真’最残酷的回报。
“失败了。”
在怔怔地说出毁灭士气的话语的大兵眼中，那双眸子所映出的，是化身为恐惧的怪物。
在暴烈弹雨的交叉火力中，男人以惊人的速度动了起来。他踩着地面，一脚一个坑的、以极大力量带动身躯朝驻守机枪阵地的国防军前排冲锋。那件扭曲着无数黑线的军服裹在他身上，像水面一般无情地吞没了所有子弹。男人以像是在弹雨里跳舞的姿态飞快地变幻位置逼近阵地，挥舞着身后无数黑线席卷子弹，从钢铁的雨滴里舞出了一个空圈来。
在看见、在认知到他到底做了什么的瞬间，大兵们怔住了。他们的手指像黏在了扳机上凭靠本能继续加压，可是思绪却被那个男人带来的恐惧捕获。在发现对方与自己的距离正在不断缩减的事实之后，不管是谁都有了被死神阴霾缠身的感觉。
可是，即便如此也依旧没有任何人退后。
所有的战士，包括那两个指挥也都一样，即便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那怪物逼近，可是谁也没有开口，谁也没有退后。
所以火舌还在继续，所以男人还不得不继续挥舞那变幻形态的黑雾来吞没子弹，乃至于速度并没有提升到真正的极致。
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之间的物理距离还是肉眼可见地在缩短着。
随后终于跨过了火力圈，步入了国防军们不得不停火、以免击中同僚的距离之中。
背负银棺的男人那披风散发、亦或者说怒发冲冠的模样近在咫尺，人们终于能够看清楚裹在他身上的黑雾真相。
那是无数的黑色丝线，恐怕是以细胞为单位，才连接在一起交织成的千万网络。它们相携着交织在一起，以再密集不过的姿态形成了密不透风的防御。
不仅仅是裹住男人身躯的黑雾大衣，在他面也飘散着无数黑色的丝线，想来刚刚使得穿甲弹无效的秘密正是因此吧。
而扭曲在这样的网络之后的无数黑线，则像是干枯而极度纤细的手臂。是的，正如背后长着无数关节更多也修长的蜘蛛腿那般，在尖端还有着锋锐的爪子，在阳光下流露着阴狠漆黑的寒芒。
这到底是怎样的怪物？
人们已经没时间去思考这样的问题了。
在认清事实的那一刻，他们已经沦为了男人攻击范围里待杀的麦穗——高大的男人无视着耸立与面前的防弹挡板，狂气地撞向了坚决没有后退的国防军们，他身后无数黑线饥渴而暴躁地扭动着，汇聚在了一起像巨大的恶魔之爪般猛然挥落！
攻击！
落空！
倒不如说是被挡住了。
沉默着的黑色骑士们，身为秘密的黑色骑士们，陪伴在最后一刻也不后退的同伴身边，于这一刻英勇地举盾，顶上了恶魔的攻击！
不是一个，亦不是两三个！
四五成组的骑士踩着蹲下的同伴的肩膀，以爆发性的力量跃起，从不同方向撞向袭来的恶魔！
在力量与力量的冲撞中，骑士们并没有拥有匹敌对方的气力。可是，在勇气与怪物的交锋里，那绘制着联邦德国国旗的盾牌上爆发辉光，一瞬间盾牌就像是被某种力量加持了般，让这一组骑士的盾牌冲击，硬生生地把恶魔撞退了！
“不可思议！”
不远处督战的艾利克斯脱口而出惊喜的赞叹，但他旁边的总团长却是悄悄握紧了剑柄，总是平静无比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担忧的色彩。
在秘密骑士们拼命的组合撞击下，即便是化身恶魔的男人也被撞退两步，连身上的黑雾都在光辉中被撞乱，但马上他就恢复原样，继续冲上前来——他身后的黑线扭结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把螺旋漆黑长枪的形状，趁着那几个骑士架势没有恢复，把长枪阴狠无比地刺向他们！
但是下一刻，几把大剑便从后排同时刺出，聚在一起招架住了他的黑色长枪。更多护国条顿骑士团的成员把国防军们换到身后、彼此接力地冲向了男人。男人猛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狂暴咆哮，螺旋长枪再次分解成无数黑线，狂乱地切割开了面前的大剑。他双手齐出。又劈断了试图砍向自己的大剑，化为风暴袭向那几个骑士——失去武器的骑士眼睁睁看着他扑向自己，但眼里却没有一点恐慌。在他们身后，两个骑士同时举起大剑按下剑柄上的宝石，用尽全力刺向了男人！
男人下意识伸手抓去，却没想到那两把长剑突然从中分开，一半的剑刃朝下落去、成为支架插进了地面之中，显露出了其中的枪管。他眼神一凛，猛然被两发出力极大的穿甲弹偷袭刺中肋部！
下一刻，被救下的骑士用被盔甲保护住的手握上后方的剑刃，一把将其扭转到后方去，握着长剑的骑士接过剑刃拉伸变形，一把特殊的双刃长骑枪就此成型。两位骑士丢开盾牌双手扛起骑枪挽了个花，朝着男人射出数条锋利无比的钢线。男人身上的黑雾猛然爆散把钢线全部噬光，可骑士们却趁着这机会后退，纷纷变形了武器朝他射来穿甲弹。
男人身上黑雾有意识似地自动挥舞着，轻而易举吞噬掉那些穿甲弹，可是骑士们却悍不惧死，持着盾牌冲上来拍击男人，他们的盾牌上带着某种放电装置，在接触男人充满侵略性的细胞之前就先一步以电击使细胞无法‘下嘴’，才能如此与男人缠斗——而因着他们的协同攻击，那些被卷入战场中心的国防军们也终于退到了安全距离。
看着这样的缠斗，艾利克斯脸上满是忧虑，却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帮助到那些英勇的骑士们。他下意识望向旁边的总团长，却发现对方目光如炬地注视着战斗，连自己的动作都没有发现——显然也是紧张到了极点！
而同样退到战场后排，几个海军陆战队成员在小队长的指挥下在有利地点架起了狙击枪，只是即便架设好了这样的狙击点，他们一时间也找不到任何机会狙击男人。那些缠住男人的骑士，此刻也是被男人所缠住了啊！
可是，即便如此，也已足够了——对身为恶魔化身、身为怪物的男人来说，没什么比遭到阻挡更加难受。
男人甚至可以再清晰不过地感受到自己被狙击枪紧锁着的‘危险’，在那样的杀意瞄准之下，他心里的野兽躁动不安！他浑身饥渴的细胞都在疯狂地嘶吼！暴躁无比！
他对这把自己拉入泥潭战中的骑士们感到了愤怒！
想到便要做到，愤怒便要宣泄！一路上都在顺应本能战斗的男人怎么可能容得下这样的情况！只是感觉到这样的不爽，男人身后的黑线便瞬息扭曲凝结起来，化为两条细长的黑色节肢长手！
他要更加有效地解决战斗！
男人低吼着挥动钢铁般坚硬的节肢长手，丝毫不恐惧电流地拍开面前骑士们的盾牌、顺势将他们击飞。同时间，他身上狰狞的军服猛然拆为两层，把身后骑士射来的穿甲弹分为两次地吞噬在其中。
而这还没完！
扫开盾牌、遏制穿甲弹的攻击，男人还要继续攻击！他没等面前失衡的骑士们倒地，那把两条节肢长手猛然崩碎成无数黑色丝线，将那些骑士们缠入其中！那些黑线上带着极强的黏度、柔韧无比，连想要帮同伴解围的骑士也切不断它——这正是男人抵御穿甲弹的奇妙力量，以他如今对细胞变化的操控程度，一切生物所能运用的能力都能被他轻易实现！
而就在骑士们想要拯救自己同伴、冲上前的那刹那间，更多丝线于丝线之中爆发，完全裹住所有英勇的骑士团成员，将他们缚上了死亡的蛛网。而在那丝线的中心，把握全局的男人回手交叉于胸前，下一刻猛然刺向前方，两把大口径的手枪被组合于他双掌之间，以最凶暴最霸道的姿态宣告终结此战！
看到骑士团瞬间溃败，意识到绝对不妙的艾利克斯眼前一黑，险些握不住拐杖。而他旁边的总团长也在瞬间猛然拔出手中长剑、下意识就要往前冲去，但他刚踏出一步、就突然僵硬地停下了脚步。
他是总指挥。
他决不能乱。
即便是眼睁睁地看着。
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疯狂的怪物手握双枪，即将把自己所有骑士团成员送上了死亡名单！
也绝不可以……
“斯库尔！”
“哈提！”
位于绝对战场中心的男人狂气地咆哮着，第一次呼唤出自己双枪的名字。
那洁银与黑红色的双枪流淌着比以往更加闪耀的色彩，简直就像在庆祝丰收，简直就好似对他的肯定感到欢悦一样！
收割！
以再霸道不已的形态！
男人手握双枪，狰狞地笑着瞄准了那些无法逃脱的骑士团成员，目光却移向了不远处的总团长方向。
“终结。”
怀抱着绝对的恶意，他咧开尖利的獠牙，轻轻把手指搭在了扳机之上。
一点点的……
像精神的凌迟，像恶魔的恶趣味一样……
一点点的……
一点点地扣下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