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悄声无息
清晨的日光洒下,抚过城市的额角而落,化作河流中潺潺流动的璀烂斑点。它顺着,那横躺着的汉堡水城的臂弯,自游船与铁桥下飘荡。
一只承载着朝日的海鸥飞过港口,骄傲地昂着头哼唱无人知晓的歌谣。它像信使般带走日光,让那刺眼的光游走于它白羽之间闪亮。穿过钢铁铸就的枝芽交错,它展翅高飞,越过阿尔斯特湖,飞过繁华喧闹的大街,掠过茫茫行人的头顶,用品味颇高的目光筛了好一会,才最终朝着偏僻街区的某一座建筑落去,轻轻把足尖搭在耸出的建筑尖角上。
暂得落脚的信使沉寂下来,不失警惕地凝望下方——一个奇怪的高大男人突然出现在它视野里,从远至近,拐过城市迷宫般的曲径步入海鸥的目光中心,在那纯粹的眸中抢据了焦点。
那男性气定神闲地穿过街角、停步在古老庄严的教堂之前,微微抬头,望向那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白色信使。他身穿黑色披风、下头裹了件奇怪的盔甲,头上戴着一顶覆盖全脸的黑盔,但其中锐利的目光却像狙击枪的枪口般、毫无阻碍地刺向了这边。海鸥动了动脖子,对这样的挑衅无所谓地低叫两声。
男人看着海鸥,自头盔内发出低沉的气音,似笑似叹,又动起身来,推开了前头的大门走了进去。
海鸥若有所思,敏锐的眼眸转了转,突然一个展翅飞离了教堂。朝着远方,朝着汉堡的另一个方向飞去。
那男人走进门里,便见到大门两侧安静地站着两个黑衣男人。他朝对方轻点了点头,才脱下手套、在门边石柱上里蘸了圣水划过十字。那两个守卫面无表情地看着,伸手为其关上了门。
做过仪式,男人重新戴回手套,走进那肃穆的空间里。而这巨大的教堂里,却只有寥寥几排座席,和熙的日光从两侧的彩绘玻璃中穿过,像聚光灯一样越过座席定格在中央的红地毯上。男人定了定神,抬步朝尽头祭坛走去。那祭坛背靠着华丽的管风琴,顶上开着大幅的彩绘窗,上头用无声的珐琅彩勾勒出慈爱玛利亚的模样,她的微笑满溢神性、自指尖漏下阳光,正照在祭坛上。
像是被那金光辉煌的灿烂吸引一样,男人慢慢走向祭坛。沉重的特制盔甲发出声响,惊动了座席上安静的人们。一个少年从祭坛后抬起头来,在看见了奇怪的来人后,却又安下心地低下头去、望向了手指间的键盘——身材瘦削的他正坐在管风琴前,只是被祭坛挡了个密密实实。他重新收敛心神,手指在琴键间跃动,为这严肃优雅的教堂带来庄重的乐曲。
听着那通灵神圣的琴音,前进的男人头抬得更直,步步前进,终于走到了祭坛之前。他看着祭坛后倾情演奏的少年,目光停留在对方那头灰发好一会儿,才回过头去,望向前排座席上等待着自己的两位年轻美国人。
一位身穿着凛冽的军服,双手有力地拄在中心的拐杖上,目光锐利,大大方方地端坐于座席上。一位随性地斜靠着座席,眼神专注地凝望着那宏伟的管风琴、表情带着丝温柔,衣着朴素,而右边的袖管空空如也。
两人的身上都还有包着绷带的地方,显是最近经历了不轻松的事件。但他们两人都没有一丝对此的哀叹,这一点,男人光是看他们的眼神就可以明白。
“久候了。”
穿着盔甲的男人点了点头,用发音有些生硬的英语说道。
“总团长先生,早上好。”
看见男人,先来一步的艾利克斯客套一笑,撑着拐杖站起来打了声招呼。他旁边的比利稍微回过头来,只面无表情地朝男人点了点头,便又转回去了。
男人没有理会这样‘无礼’的举动,只静静地透过头盔看着面前的艾利克斯,他的目光很平和,但即便如此也足够压迫了。
“昨夜,休息得好吧?”
虽然是被这样问了,但艾利克斯却忍不住地想苦笑——又怎么可能睡得好呢?
“谢谢总团长的关心了。”
也只能堪堪说上这么一句。
站在高大的盔甲男人面前,即便是艾利克斯,挺起胸膛来也要矮上半截。再配合上那冷冽的黑盔,这样的威压多少让艾利克斯想起了那个‘同为德国人的雅利安人’,只是这些天来的接触以来,他还是知晓对方是个多么具备能力而温厚的人。
只是,即便知道如此,这样面对面地对谈,还是会让艾利克斯有那么一点面对上级的紧张——明明对方是西德的秘密特工,而自己是个正儿八经的美国军人。
倒不如说,或许就是因为如此?
被称为总团长的男人点了点头,他看了看两人,手指悄然捏紧。
“关于那个‘雅利安人’的最新消息,相信两位已经知晓了吧。”
“凌晨时已经接近到三百海里,以他们的速度,大概中午之前就会登陆汉堡市。”
艾利克斯捏着拐杖的指节有些发白,强忍着某种情绪说道。
总团长可以清楚看出他眼里挥发的黑暗,虽然他不太了解为什么面前这个年轻军人会这么憎恨那个存在,但通过对方身上的这些悲哀的‘勋章’,他还是多少能够猜到大概的可能性。
“没错。”总团长转过身去,望向了庄严的教堂穹顶,那上头绘制着美到能够捕获呼吸的星与使徒,在神圣的琴音里,在对称着图格交错中,像一幕傲然盛开的万华镜。总团长静静看着,声音也变得更加低沉。
“在一个星期之前,CIA突然找上我们,告知了我们那种东西的存在,以及……他跟我们德国的联系。那时候,我们还在想这是不是一个恶劣的玩笑呢。结果没过几天,你们就到了。看着你带来的那些资料,即便是现在,我也依然有些不实感。我还在想,是不是你们那边的纳粹专家对失败太难以接受,所以才发了疯呢。”
“我也曾这么觉得。”艾利克斯咬紧牙关,奋力压下了眼底的阴霾。那潺潺琴声没能帮他把黑暗驱散,反让他随着回忆涌出了遏不住的悲伤。
“我也曾经深深怀疑过!哪怕目睹到了,也依然会有不真切的感觉。但是总团长,那样的怪物是存在着的!他吞噬了所有与我一同目睹到的生命,他弑杀了一切我热爱的美好。数十年前,他在这个国家降生,数十年后,他执着地想要回到这个德国来!但是那样的他是一个诅咒!如果……”
“如果他抵达了这里,意外释放出那种诡异黑雾的话,大概我的国家很快就会从地球上除名吧。”
总团长了然地接上艾利克斯的话语,他的话语很平静,像述说着与自己无关的假设。这样的冷静让艾利克斯都惊愕地停下了话语,不知道该如何接上话。
但是总团长却是再次转过身来,目光越过了艾利克斯朝向了旁边的比利。对方似是察觉到了他有些锐利的眼神,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来、与其对上了视线。
“那么,你呢,年轻的异国人。数天之前,你在那片惨烈的海洋战场里被同胞捞了出来,一起来到这儿。告诉我,经历过那样惨剧的你,你心中的感觉是什么?”
没想到会被问到这样的话,比利怔了怔,但很快心里蔓延开来的酸涩就让他低下头去,有些吃痛地握紧了拳头。
他的好友作为行动的负责人,指挥出错,为了弥补罪责私用权限调动军舰追击,才最终导致到了海上的那一幕发生。在被匆匆赶来的行动部队救了之后,他与少年爱德华、还有剩下几个幸存者便一直被当作重要证人‘绑’在这儿。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他也已经大概地设想过,可是真正遇上的时候,为什么,心头会如此地……痛苦?
总团长静静看着表情阴郁的比利,透过头盔的锐利目光也稍微收敛了些。他捏了捏手指,轻轻开口道:“不太轻松,对吧?我明白了。”
他的声音让比利揪紧的心为之一松。
“战舰上的,邮轮上的,以及在美国、在阿根廷,那么多人的性命。全部都能够吞噬殆尽吗?真是好胃口呢。该说,不愧是曾经的我们所制造出的纳粹么?”
“总团长?”
有些想不到总团长的话语,艾利克斯跟比利都有些惊讶地瞪大双眼望来。但那个男人却无视着这样质疑的目光,只是沐浴在那庄重的琴声中,无声地举起手来,像祈祷般、像想捕捉穹顶的星星般高高举起了手。
他望着头顶,背后便是从慈爱的玛利亚身上洒落的日光,那些日光落在他的大衣与盔甲间,灿灿生辉。
“嗯,如今能举得这么高了呢。”
突然放下手来,总团长平静地笑道。
“三十年前,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决计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不明白。
艾利克斯疑惑地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
对方不仅终日戴着头盔、看不见脸,话语与举动也像个谜团。如果不是有着铁证,他都怀疑面前的人不是什么秘密特工头目、而是个东德的秘密警察。但又有什么样的特工头目会被称为‘总团长’?并总是穿着这样奇怪的盔甲呢?
艾利克斯隐约意识到对方盔甲并不是什么过时的中世纪货色,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理解对方的举动。经过那个雅利安人带来的冲击后,再遇上德国人,他的脑海总是会有下意识的警报在响彻。
就像此时此刻,看着面前那仿若对德国过往黑暗陷入了沉迷的男人,他的警报就在疯狂地响着!
已经到了快忍不住想把手放在配枪上的地步了。
但就在这时,那个裹在一身漆黑中的总团长却是突然开口了:
“三十年前的时候,我很年轻,什么都不懂。而我的父亲,他是个立场坚定的纳粹党的反对者。他也曾经是军人,上过前线,受过伤,对那个战争头子的理论不屑一顾。打过仗,我的父亲才更知晓什么样的手段更能迎来和平。那个时候,我们过得很苦。在战争爆发后,我的父亲为了让年轻的我与妹妹躲避空袭,便安排我们离开了柏林去了姑妈家里。”
望着那肃穆的管风琴,被琴声裹着的男人,声音犹如沉重的黑键回响。
“而他执拗地留在那里,与母亲一起,用家里的积蓄在帮助还躲藏于柏林的犹太人逃离。我那个时候不懂,只知道埋怨父亲。作为家里顶天的男人,他在战时抛下了我们。我们在姑妈家里过得不快乐,而且因为战争,作为平民的我们收入非常少,也就失去了很多娱乐。逐渐的,连信也不能写,失去了与父母的联系。那时候,我的妹妹比我还年轻,她想得比我少,也比我更加不快乐。为了让她能够好好度过一个童年,我开始拉着她外出寻找乐子。你知道,就像美国的年轻人一样,我们的乡下也有打猎为乐的兴趣,不过在战时,枪支的管制严格许多,我们两个孩子更别想拿到枪了,只能偷偷做了简易的弩去玩。我们勉强是过了些快乐的日子,直到某一天的时候,我们在回去自己那个秘密小木屋的时候,偶然撞见了个偷我们猎物的人。”
“啊,他是个犹太人。”
总团长顿了顿,稍微地低下头来,他那宛若扭曲的黑狼面孔的头盔中映射着两道锐烈的光彩,但又冰冷无比,让人难以直视。即是如艾利克斯与曾为‘毒蛇’的比利,在对上那样的目光时,也会有所同感。
这是个怎样冷静的男人啊。
用平静无比的声调述说着那样的童年过往,没有一点温度,就像在不带感情地读着故事书。让人在期待接下去的发展时,又有一种难言的揪心。
“那是个大人,大概二十来岁,虽然有些落魄,但还看得出长相很是俊朗,而且举止非常有礼貌,对自己的外表也打理得很好。我们虽然一眼就看出他是个犹太人,但还是没有太想惧怕他。要知道,当时姑妈家的家教老师,可是一直在告诉我们犹太人有多么脏乱、卑鄙,又充满了令人不齿的品质。可是这个人不一样,他不像父亲信中所说的那么落魄可怜,也不像那个胖子老师所说的那么不堪。总之,他就跟……跟我们差不多,我们当时就是这么觉得的。我当时举着弩护住妹妹,跟他聊了一会,他自称斯皮尔曼,是个钢琴家,被追得走投无路,只能一边逃跑一边顺路在山林中找吃的,没想到找到我们偷藏猎物的小屋。我虽然一开始对他有些不喜欢,可是不至于讨厌他,再加上他说的一些事情很有趣、让我妹妹很开心,我们也就让他住了下来。他教我们唱歌,教我们如何烹制猎到的小兔子,还会帮我处理伤口,教我做陷阱、做雪橇等待冬日来临。他的故事真的很有趣,而他的存在、告诉了我们种族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品质。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对我们产生任何恶意。即便我们是德国人,而我姑妈家里是有些积蓄的。我们一直玩了一整个冬天……很开心,那时候,真的很开心。”
像是回到了那过去一样,总团长的声音也难得不那么低沉,而在话语的最后带了丝喜悦。他的英语在这一刻好了许多,哪怕措辞还有些朴素无奇。
“很美好。”
抓着总团长话语停顿的间隙,艾利克斯由衷地赞赏了一句。但是,即便是不怎么去看剧场的他,也隐约感觉到接下去可能会有不妙之处。他连忙压制住心头的不详预感,努力想要去相信这美好的邂逅。可是那奇怪的念头却像扎了根一样更加旺盛,让他对总团长接下来的话语有所忧虑。
总团长没有看他。他只是侧着身,一边倾听着那少年弹奏的旋律,一边凝望着那玻璃上的玛利亚。
“斯皮尔曼是个很健谈乐观的人,在表面上。暗地里,我无数次看到他在我妹妹背后沉默、悲恸的模样。我知道,他一定有着非常难言的痛楚。那是无法对我们两个孩子开口的,只能克制的伤口。他努力压抑着,可是在从我妹妹那得知到一些消息时,还是会有所失态。
终于有一天,我偶然撞见了他崩溃大哭的样子。看着他,那时候,我也终于认真思考起,关于我父母所做的决定了。我不禁在想,那个胖子老师到底是被迫害得多严重,才会跟我们说出那么不一样的世界?总之,我很希望斯皮尔曼也能开心一些,不是在我们两个小孩面前装出来的圣诞快乐,而是真正的快乐。
我一直知道,他很想弹琴,他是个钢琴家,即便没有钢琴也可以非常华丽地舞动手指。无数次的,在看到他那双灵活而优雅的手指时,我都会开始幻想他能带给我们的天籁。如果让那样的手指去触碰琴键,是否会比我们的表姐来得好听许多许多?只是那么一想,我的想法就开始压制不住地茁壮了。于是我与妹妹跟他提议,在某一天里,我们姑妈全家都会去附近的教堂礼拜,而我们会偷偷带他去姑妈家里弹钢琴。他很犹豫,可是在他听到钢琴后,我就知道他无法拒绝。所以即便他的理智告诉他这多不可取,他终究还是在考虑了一天后答应了我。
我们计划得很周到,很全面,而那一天,我们也执行得很好。当大家都去教堂的时候,我们两个却偷偷从车上跳下,去找到斯皮尔曼,拉他来到了姑妈家。他高兴坏了,真的是高兴坏了。即便过了三十年,我也依然能够回想起他当时的模样。他的眼里发着光,几乎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他围着钢琴转,几乎冲上去吻她,又怕自己身上太脏,直在那儿擦了好久的手,才终于在我们的催促下坐到钢琴前。我可以发誓,那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的钢琴独奏。没有诅咒,没有哀怨,只是充满了生命盛放的力量,再华丽不过地讴歌着。那时我就知道,他很快乐。”
他的故事说得很长,但两人都能从总团长的背影里看出了那份回忆于其人生的比重。或许,在那段灰暗的战争岁月里,这两个孩子能够遇上如此的友人,便是神所赐予他们的极大恩惠了吧。
可是艾利克斯心头的阴霾没能散去,看着面前如山一样高大的总团长,他的心里还有着不安。
旁边的比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目光有些忧伤地望向了那弹琴的少年。
“可是我们不知道,那天大家被叫去教堂,是为了方便纳粹德军搜索犹太人的。为了寻找犹太人的痕迹,他们连这样的小地方也不会放过。那天斯皮尔曼的琴声是那么惊艳,把周围的纳粹都吸引过来了。在听完那曲之后久久,他们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抬起枪口。如果只有一个纳粹,他们应该会放过斯皮尔曼的吧。看着他们的眼神,我现在敢这么笃定。但是在那么多人的情况下,他们谁也不敢这么做。
于是,迟疑却又不肯退让的他们被我们发现了。斯皮尔曼意识到,不仅是他,身为德国人的我们被发现也会给牵连。于是叫来我,让我往西方跑,而他抱着我妹妹往另一头跑。在小镇尽头有一个工厂,而工厂高高的铁网外就是山林,我们只要在工厂那汇合然后翻过铁网,就有机会逃离。
所以我们那么做了。而那些纳粹们追了过来,追得紧紧的,但却没有放枪。不知道他们是被斯皮尔曼的钢琴曲感动了,还是想要活捉。我们就这样凭靠熟知道路的优势甩开了那些人,到了工厂那汇合。很顺利,追兵还有一大段距离,斯皮尔曼虽然很慌张,但还是维持住了自己的冷静。他先让我踩着肩膀翻上高高的铁网到了另一边,又把我妹妹送了上去,要我在另一头=接着。可是,问题就出在这儿。”
总团长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捏着拳头、有些幽幽地说道:
“我不够高,够不到我妹妹的脚。她很怕高,在上面哭了,不敢跳下来。我能清楚看到她在颤抖,她是真的很害怕这过高的铁网,而那些纳粹也终于出现了。斯皮尔曼马上意识到不对,他爬上去,想要帮我妹妹从那下来。可是在这时,一个纳粹开枪击中了他。他从上面摔倒下来,倒在了我的面前,那张俊朗的脸上全是血。我想救他,而我的妹妹却被完全吓坏了,更是不敢下来。我努力地想要够到她、也想把斯皮尔曼拖到远处的山林里,可我就是够不到妹妹。就在这时,斯皮尔曼跟我说了,他声音很小,跟我那么说了——他要我踩着他,带着我妹妹逃,不要管他。
我如他所说去做了,但是,就差那么一点点距离。瘦弱的斯皮尔曼很久很久没有吃足过东西,他并没有那么宽厚的身体。在断气后,他趴着就只比旁边的土墩‘厚’那么一点点。而这时,那些人开了第二枪。”
总团长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看着脸色有些不好的两人,声音却平静无比。只抬起手来,用手指比了个距离。
“就差那么一点点。”
他轻轻说道。
“我就可以够到那永远停在了六岁的孩子。”
“先生……”
艾利克斯有些不知所措地唤了他一句,但总团长却是转过身来,挺直了身躯。
“现在,我不会再容那差掉的一点点出现了,上尉。那是我们德国曾经犯下的错,一直以来责任都在我们肩上,如今也该我们继续来替他赎罪了。”
他伸手束紧了披风领口,才稍微撩开肩上的部分,露出了下头一枚造型奇特的简章。仍旧是黑色的铁十字,但中心却散发着光,就像照亮了黑夜的钻石一样。
他看着面前的两人,突然开口吼道:
“我是护国条顿骑士团总团长,克里斯蒂安·赫斯·霍布里希!现正式以秘密联合行动总指挥的名义对你发布第一条命令!艾利克斯·普鲁斯特上尉!敌人已经接近到汉堡市一百五十海里,我需要你在三十分钟内调动出一支足够战斗力的队伍,配合我们去港口进行战斗!并且在德国境内的时间,你将全程协助我,直至【驱狼】行动的结束!这条命令已经在我来之前通过你们美国五角大楼与我们的总理审核,你可以与你的上司确认此事,完毕!”
“您……遵命!”
虽然有些惊愕,但身为军人的艾利克斯还是马上笔直地敬了个礼。他看了看面前的总团长,又回头对比利对视了一眼,才定下神来,飞快地撑着拐杖往教堂外走去。总团长静静看着他的背影,身后肃穆的乐曲逐渐低落下来。
“你们赢不了的。”
旁边的比利注视着少年的背影,声音低落无比。被他话语吸引过注意力的总团长稍歪着头,不解地看着他。留意到那样的姿态,比利的眼神更有些悲痛,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我之前的证词你听到了吧?那个分海的奇迹,那不是什么怪物能做到的,那是……”
“在那之前,那艘邮轮,真的是那个怪物所吞噬的吗?”开口打断了比利的话,总团长冷冷看着他,声音有些沙哑。
“那上头也坐了不少我们德国的人民。告诉我,美国人,为什么你们会在开船那么久候才发现他上了船,而为什么那艘邮轮又恰好在你们追上后才被毁灭呢?”
比利静了下来,他表情吃痛地用左手捏紧了右边的断臂处,在死死忍着什么情绪。
“我不想跟被吓坏了而话语不太真实的人说话,除非你能理出真正的事实来。那个少年,我已经打过招呼,他很快就可以离开了。反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少年,之后解除海域管控就可以让他启程回罗马尼亚。但是你……我现在无法对你发怒,不过你回去之后,大概也轻松不了。趁现在,跟那少年好好告别吧。”
轻声说着,总团长悠悠撩开腿前的披风。抬腿便往教堂之外走去。他再没有回头,只留下了教堂里的秘密特工与那两个异国人。只身一人的,走出了教堂,来到了那璀璨正盛的日光里。
即便戴着头盔也能感受到,即便被头盔隔绝大部分也会被刺中,那温柔又太过热情的阳光……汉堡市每一天的平静而普通的景象。总团长顶着日光、静静注视着天空好一会儿,才终于低下头去,握紧了右拳。
“即便你这么想回来,但这里也不是你该回来的地方了。如果你还有一点点感情,就好好的为让德国人民错失的一点点忏悔吧……在你该去的地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