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麒麟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往者不可谏,来着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根据左丘明、孟轲、司马迁等人的记述,公元前四九三年初春,鲁定公举行第十三年郊祭,孔子在几位弟子的跟随下,坐马车从他的故乡鲁国踏上传道之途。
泗水河畔,青青芳草吐嫩芽,防山、尼丘、五峰山顶积雪消融,北风如同匈奴,裹挟着沙漠的沙石呼啸而来,仍然吹送着严冬的余韵。精神抖擞的子路身穿随风翻飞的紫貂皮袄,走在一行人的最前面。呈深思熟虑眼神的颜渊、具品格笃实风采的曾参穿着麻草屐紧随其后。老实厚道的驭手樊迟,手持驷马的马辔,不时偷窥马车上夫子衰老的容颜,为老师令人痛心的流浪生涯流下悲伤的泪水。
一行人来到鲁国国境,人人留恋地回首眺望故乡,只见来路隐没在龟山背后,看不见了。这时,孔子执琴吟唱:
予欲望鲁兮,
龟山蔽之。
手无斧柯,
奈龟山何!
声音古朴而沙哑。
接着,他们又连续向北走了三天,广阔无垠的原野上传来了安稳的、无忧无虑的歌声。一位老者穿着鹿皮裘衣,腰间系着绳带,一边沿着田埂捡拾落穗,一边歌唱。
“仲由,你觉得那歌唱得如何?”孔子回头问子路。
“那位老者的歌声不同于老师的歌声那般悲哀,宛如天空中飞翔的小鸟,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是啊。他就是古时老子的门生,名叫林类,该有百岁了吧。可是,每年一到春天,他总是来到田埂那样唱歌、拾落穗,已有多年了。谁过去与他聊一聊?”
听老师吩咐,弟子中一个叫子贡的,走到田畔,迎着老者问道:“先生,您这样唱歌、捡落穗,难道就没有什么懊恼的事吗?”
然而,老者并不回首,依然专心致志地拾落穗,唱着歌一步步地继续前行。子贡还是追着他打招呼,老者终于停止唱歌,仔细打量着子贡,问道:“我有什么值得懊恼的事呢?”
“先生少年时不勤勉,长大后与世无争,老后无妻无儿,死期又渐渐迫近,为何还能这样愉悦地拾落穗、唱歌呢?”
于是乎,老者哈哈大笑起来:“我感到愉悦的事,世间人人皆有,可他们却要杞人忧天。正因为我少年时不勤勉,长大后与世无争,老后无妻无儿,死期又渐渐迫近,所以才这么愉悦啊。”
“人人都指望着长寿,悲悯于死亡。先生为何把死亡当作快乐之事呢?”子贡再问。
“生与死实乃一来一往之事。此处之死,即彼处之生也。我知晓为求生而龌龊会令人困惑,觉得今日之死无异于往日之生。”
老者说完,又唱起歌来。子贡不解老者所言语意,回来告诉老师。孔子道:“老者说得头头是道,却只得其道而未尽也。”
接着,他们又长途跋涉了几日,渡过了箕水河。夫子所戴的缁布冠罩积满了灰尘,狐裘亦因风雨而褪了颜色。
进入卫国都城后,街头巷尾的民众指着一行人的马车说:“鲁国来了一位叫作孔丘的圣人,他将向我们暴虐的君主和妃子传授实施有效教育和贤明治国的方法。”
卫国民众的面容因饥饿、疲惫而羸弱、衰老,家家户户的墙壁上充满了哀叹和幽怨之色。这个国度娇媚的鲜花,为取悦宫中妃子的眼睛而被移栽;肥壮的猪豕,为培育妃子们的舌尖而被食用。春天明媚的阳光徒然无益地照射在灰蒙蒙凋敝的街道上。都会中央的山岗上,宫殿绣出五色彩虹,如同喝足鲜血的猛兽在俯瞰着尸骸一般的街道。宫殿里鸣响的钟声,恰似野兽的咆哮,震响这个国家的四面八方。
“仲由,你觉得这钟声听来如何?”孔子又问子路。
“这钟声不同于老师诉诸上天的无常旋律,亦有别于林类听任上天之志的自由之歌,却酷似赞美违背天道而行的欢乐,在讴歌令人恐惧的精神。”
“正是。那口钟是古时卫襄公榨取国中所有人力和财物铸造,名曰林钟。此钟鸣响之时,钟声回荡于御苑林中,惊天动地。它将暴政折磨下人民的诅咒和泪水闭锁,才发出那般令人可怕的声音。”孔子这样教导。
卫国君灵公把云母隔扇屏风和玛瑙床榻搬至可以眺望到疆土的灵台附近,与身穿青云美衣、系着白霓裳裙的夫人南子,一边交杯互饮香味浓郁的黑黍香草酒,一边眺望着春季沉睡于烟霭深处的山野。
“天地之间,明媚的光泽似清泉流淌,为何我国的民众家中看不见美丽的花色,听不见鸟儿愉悦的鸣啭呢?”灵公不解地双眉紧蹙。
“这是因为我国人民为了颂扬吾公的仁德,赞美夫人之美貌,凡娇艳花朵,皆献进皇宫,移植至宫殿植物园内,而小鸟由于倾慕花香,也都飞到园内。”候在灵公一侧的宦官雍渠答道。
这时,孔子乘坐的马车从灵台下经过,车上玉銮珊珊而鸣,打破了冷清街道上的寂静。
“那车上坐着的是谁?他额头像尧,眼睛似舜,颈项像皋陶,肩胛似子产,自腰以下不及禹之三寸。”伺候在灵公身旁的将军王孙贾睁大眼睛惊叹。
“可是,那人的表情何其悲伤。将军,卿学识渊博,请告诉妾,他来自何方?”南子夫人回望将军,指向奔驰而去的马车背影。
“我年轻之时遍历诸国,除了一位名叫老聃的周国官吏以外,再没见过像他那样相貌堂堂的人。想必他就是在故国国政上不得志而踏上传道之途的鲁国圣人孔子了。听说此人诞生之时,鲁国出现麒麟,长空和乐悠扬,神女自天而降。那人唇如牛,掌如虎,背如龟,身高九尺六寸,体魄似文王。他一定就是此人了。”王孙贾说明。
“那个名为孔子的圣人,教导人们何种策略呢?”灵公喝干杯中酒,询问将军。
“所谓圣人,即手中握有世上所有智慧与见识之钥匙。据说他专门向各国君主传授齐家、富国、平天下之政道。”将军再次说明。
“寡人寻求世间之美色而得南子,搜罗四方之财宝而修建了这个宫殿。而后便想称霸天下,获取能与夫人和宫殿相媲美的权力。你去想个办法,把圣人请入宫内,寡人想请他传授平天下之策略。”
灵公隔着桌子看看对面坐着的夫人的嘴唇。平日里灵公表述的心里话并非用自己的语言,而是出自南子夫人之嘴。
“妾欲见识一下世上不可思议之人,倘若那一脸悲怆表情的真是圣人,定会让妾见识到各种不可思议之物。”
说着,夫人抬起梦幻般的眼睛,眺望着远去的马车踪迹。
孔子一行人来到北宫跟前,一位长相聪明的官人,率领众多的随从,鞭打屈产[1]的驷马,空出马车右边的座位,恭恭敬敬地迎上前来。
“我叫仲叔圉,受灵公之命,前来迎接先生。此次先生传道于途之消息,已为诸国所闻。在这漫长的旅途中,先生的翡翠罩子被风吹绽了线头,磨损的车轴发出了难听的声响,我们的心愿是为先生换上这辆新马车,烦请枉驾宫殿,将先王的安民治国之道传授于我等君主。为解除先生之劳顿,西圃之南的水晶温泉里泉水沸腾;为滋润先生的咽喉,御苑的庭院里,芬芳四溢的柚、橙、橘饱含甘甜的果汁;为慰藉先生的口舌,苑囿内有肥美的猪、熊、豹、牛、羊酣卧褥垫。我们切盼先生在本国住上两个月、三个月、一年或十年,为迂腐的我们驱除心灵的迷雾,开启失明的眸瞳。”仲叔圉下车殷勤地打招呼。
“比起具有巍峨宫殿的君主的财富,我更仰慕崇尚三王之道的主公的诚心。万乘之位满足不了桀纣的奢侈,百里国土于尧舜施政亦不狭隘。若灵公真心驱除天下之祸害,立志为庶民谋幸福,那即使吾骨埋入此国国土,亦不后悔。”孔子如此作答。
接着,一行人被引入宫殿深处,一派黑色的靴子,在一尘不染的精磨石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掺掺女手,可缝衣裳。
众多女官齐声合唱,从梭子声响亮的织锦房门口经过。花开似锦的桃树林中,传来了苑囿的牛发出的慵懒的低声沉吟。
灵公听从仲叔圉的建议,让富人和其他女官回避,洗净被欢乐酒水浸淫的嘴唇,衣冠齐整地将孔子请进一室,向他请教富国强兵、称王天下的攻略。
然而,圣人对于侵害他国、损伤性命的战争,并未回答一句,也不曾教授榨取民脂民膏、掠夺民财攫取财富之事。而是严肃地提及:比起军事与产业,最为重要的是宝贵的道德,使灵公懂得,以武力征服他国的霸道与以仁义治理天下的王道的区别。
“公若真心仰慕王者之德,当首先克服私欲。”这就是圣人给出的告诫。
从那一天起,左右灵公心灵的不再是夫人的话语,而是圣人的教导。他晨起上朝向孔子讨教正确的治国之道,傍晚至灵台观测天文四时的运行,勤向孔子学习,连夜晚也不去夫人闺房。纺织房里的织锦梭子声,变成了习得六艺的官人们的弓弦音,马蹄声和觱篥乐。一天清晨,灵公独自一人上了灵台,眺望都城,见山野里美丽的小鸟啼鸣,民家艳丽的花朵绽放,百姓下田勤于耕作,赞颂灵公之德。灵公眼中感激之热泪潸然而下。
“您为何哭成这等模样?”
灵公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问道,一股勾魂甜美的馨香在戏弄他的鼻子。那香味是南子夫人嘴里含着的鸡舌香、平时衣物上喷洒的西域香料,还有蔷薇水的芬芳。已经长久忘却了的美妇人身上发出的香味魔力,像是锐利的尖爪,残忍地直戳灵公如玉般的心灵。
“你不要用那不可思议的目光瞪着我的眼睛,你别用你那柔软的臂膀缠绕我的身体。我向圣人请教了克服罪恶的方法,却尚不了解抵御美色的技艺。”灵公甩开夫人的手,背过脸去。
“啊,那个叫孔丘的男人不知不觉之中把您从妾的手中夺走了,倘若妾过去不曾爱过您,那就并不奇怪,然而,您可不能说不爱妾呀。”
南子的嘴唇上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夫人嫁到卫国之前,有个情夫叫宋朝,是宋国的公子。她与其说对丈夫的爱情减弱感到愤怒,毋宁说是因为失去了支配丈夫心灵的力量而感到愤怒。
“我并没有说不爱你,从今天开始,我将像丈夫爱妻子那样爱你。迄今为止,我是像奴隶侍奉主子、人类崇拜神仙一样爱着你。我一直以奉献出我的国家、我的财富、我的国民、我的性命为代价去博取你的欢心。然而圣人的话使我懂得:比起这一些,我还有更为尊贵的事业。以前,你的肉体的美丽,是我至高无上的力量,可是,圣人心灵的鸣响,带给我超越你肉体的更加强大的力量!”
灵公勇敢地说出自己的决心,不知不觉之中,他高扬起头,耸起肩,直面夫人愠怒的脸庞。
“您绝非一个忤逆妾之言语的强者,您只是一个极为可悲的人。世上再也没有像您这样没有自身力量的人了!妾可以立刻将您从孔子的手上夺回来。您的口舌,刚才只是在重复习惯的豪言壮语,您的眼睛,不是已经恍恍惚惚地注视着妾的容颜了吗?妾具有抢得所有男人灵魂的手段,不久,连那位叫作孔丘的圣人也将被妾所俘获。”
夫人带着高傲的微笑,眄视了灵公一眼,衣裙窸窣作响地离开灵台而去。
从那一天开始,灵公平静的心中,有了两股力量的争斗。
“来到卫国的四方君子,必千方百计地拜谒妾。听说圣人亦是重礼之人,为何不现身影呢?”宦官雍渠如此转达夫人旨意时,谦虚的圣人也无法拒绝了。
孔子与一行弟子在南子的宫殿里等候,面北叩首。朝南的锦绣帷幔里,只能隐约看见夫人的绣花鞋。夫人低头向一行人致答礼时,传来颈饰的步摇和手环的璎珞珠[2]发出的碰撞声。
“来到卫国见妾的宾客,无不惊叹‘夫人的额头似妲己,夫人的明眸像褒姒’。先生若是真圣人,请告知妾,自古三皇五帝以来,世上可有比妾更加美丽的女子?”
说着,夫人撤下帷幔,面露明朗的笑容,将众客招至跟前。南子夫人头戴凤凰冠,鬓插黄金钗、玳瑁笄,身着麟衣霓裳,她的笑容如日生辉。
“我只是了解德行高尚者的情况,却不知美貌女子之事。”孔子回答。于是南子又问:“妾搜集人间的奇异珍宝。妾的仓库里藏有大屈之金、垂棘之玉;妾的庭院里有着偻句之龟、昆仑之鹤。不过,妾至今尚未见过圣人诞生时出现的名为麒麟的动物,也未见过传说中圣人胸前的七窍。倘若先生真是圣人,那就请让妾开开眼吧。”
孔子听后变了面色,严肃地回答:“我不知道什么奇珍异宝,我所学的只是匹夫匹妇人所共知的、又不可不知的事情。”
夫人听了,用更加柔和的语气说:“凡见过妾之容颜、听过妾之声音的男人,均会愁眉顿展,拨云见日,而先生何故总是一脸的悲辛之色呢?在妾眼中,悲切的脸色看上去是丑陋的。妾认识宋国一名为宋朝的年轻人,他虽然没有先生那般高贵的额头,却有着春天碧空一般明亮的眼睛。妾的近侍之中,有位名为雍渠的宦官,他虽然不具备先生一般威严的声音,可舌头却如春季里鸟儿一般轻快婉转。倘若先生真是圣人,那就应该拥有与丰富胸怀相匹配的俊朗的面容。妾今天要为先生拂去愁云,驱除烦恼。”
南子夫人环顾左右侍从,取来一只盒子。
“妾藏有不少香,烦恼者吸此香入胸,就会一味憧憬美丽的梦幻之国。”说着,七位头戴金冠、腰系莲花腰带的女官,手捧七只香炉,围绕在圣人周边。
夫人打开香盒,将各种各样的香料一一投入香炉。七缕浓烟静静地升上金绣的帷幔,或黄、或紫、或白的檀香烟雾中,埋藏着南海底部经历数百年的奇特梦境。十二种郁金香由春霞孕育的芳草精华凝结而成。用栖息于大泽口沼泽中的龙的涎水精炼而成的龙涎香、用交州蜜香树根制作的沉香气味,具有将人心诱至远方的甜蜜幻想国度的力量。然而,圣人脸上的阴云越积越厚。
夫人和颜悦色,笑道:“噢,先生的脸庞渐渐发出美丽的光辉。妾拥有各式美酒和酒杯。正如香烟能吸取苦涩灵魂中的甘露一样,美酒的玉露会给先生威严的身躯带去自在的安逸。”夫人说完这些,七位头戴银冠,系着蒲桃花纹腰带的女官,将各种美酒和杯子恭恭敬敬地摆在桌上。
夫人为各种珍奇的酒杯里斟酒,劝一行人品尝。酒的美味有着奇妙的作用,它能使人藐视正确道义的价值,给予人珍爱美色价值的心灵。碧光四射、通体透明的碧瑶杯中斟有的美酒,宛如人间从未品味过的、传递天堂欢乐的甘露。注入薄如纸张的青玉色自暖杯中的凉酒,只消稍许时刻,便热气腾腾,烧热悲情人的肝肠。用南海虾头做成的虾鱼头酒杯上,仿佛愠怒地伸出几根数尺长的通红的虾须,点缀着海浪飞沫般的金银。然而,圣人的眉头更加紧蹙了。
夫人却更加笑容满面。“先生的容颜变得更加美妙辉煌了。妾这儿还有各种禽兽之肉。经香薰洗涤过的灵魂烦恼、借酒力松弛了紧张身躯的人,还需要用丰盛的佳肴滋养口舌。”说完,七位头戴珠冠、系着菜莄腰带的女官,将盛有各种鸟兽肉的盘子,端上了桌子。
夫人一一劝一行人用盘中的菜肴。其中既有玄豹之胎、丹穴之雏,又有昆山龙肉脯和封兽之蹯蹄。把一片美味兽肉夹进嘴巴的那一刻,人的心中便无暇思考善与恶了。然而,圣人脸上的阴云依旧没有消散。
夫人第三次喜笑颜开。“啊,先生的姿态越来越优雅,先生的容貌越来越俊美。闻到幽妙的馨香、品味辛辣的酒味、啖入浓汁的肉畜的人,不再做凡人之梦,生活于兼顾、激烈、美好而又荒唐的世界,可以摆脱此生的忧郁和苦闷。现在,妾就要把这样的世界展现在先生面前。”
说完,她回头看着近旁的宦官,伸手指向殿内正面一帘帷幔的背面。有着深深褶皱、厚厚垂挂的锦帐,砰的一声,由中央向左右两侧拉开了。
锦帐的对面是面向庭院的台阶。阶下,青青芳草萌生的地上,有许许多多的物体,在温煦的阳光照射下,或仰面,或蹲地,或跳跃,像是在争斗,连滚带爬,重叠蠢动,形象各异。而且,可以听见时而低沉、时而细微的悲哀凄厉的号叫和嘀咕。有的人宛如盛开的牡丹浑身朱红,有的人恰似受伤的鸽子颤抖不已。他们当中的一半人触犯了这个国家严厉的法律,另一半则是被当作夫人的眼中钉而成了被滥施酷刑的罪犯。他们中没有一人衣着完好,全都体无完肤。其中既有议论夫人恶德而被炮烙毁容、颈嵌长枷、穿透耳洞的男人,也有因吸引灵公而遭夫人嫉妒,被劓鼻、刖双足、铁索拴缚的美女。恍惚中凝视着这般光景的南子夫人,其面容如诗人一般美丽,似哲人一般严肃。
“妾时常与灵公一起驱车,从本都会街道走过。若有被灵公多情的眼神流眄的街上女子经过,妾便命令将其抓来,使其接受那样的命运。妾今天也想陪灵公和先生到城中走走。如果先生看到那些罪犯的境遇,就不会忤逆妾的心愿了。”夫人的话语之中,潜藏着压抑逼人的威严。眼神温柔,言辞凶残,这便是夫人的常态。
公元前四九三年春季的某一天,在黄河与淇水之间的商墟之地,两辆驷马车行进在卫国都城的大街上。第一辆车上由宫女们手持羽扇分立左右,众多文官女官的簇拥之下,坐着卫灵公、宦官雍渠,还有以妲己、褒姒之心为己心的南子夫人。被数位弟子前呼后拥地坐在第二辆马车上的是以尧舜之心为己心的乡间田舍的圣人孔子。
“啊,那位圣人的德,看来也无法抵御夫人的暴虐。从今天起,那位夫人的话语又将成为这个卫国的法律了吧。”
“那位圣人的表情是多么悲伤,那位夫人的神态又是多么傲慢!不过,我们从来没见过夫人像今天这样美丽。”
站在街巷里的百姓们仰视着驶去的马车队,议论纷纷。
那天傍晚,夫人把自己装扮得更加美丽,独自躺在闺房的锦绣被褥中一直等到深夜。终于,室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有人笃笃地敲响了房门。
“啊,您终于还是回来了。您从此再也不会从妾的怀抱中逃离了。”夫人展开双臂,从灵公长袖的里侧抱住他。那充满了酒气柔软的臂膀,犹如打上结无法解开的绳索,紧紧抱住了灵公的身体。
“我恨你,你是个可怕的女人。你是灭亡我的恶魔!但是,我怎么也离不开你。”
灵公的声音颤抖,夫人的眼中闪耀着邪恶的、自豪的光辉。
翌日早晨,孔子一行人踏上了再去曹国传道的征程。
“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这是圣人离开卫国时留下的最后的话语。这句话载入了他珍贵的著作《论语》,一直流传至今。
注释
[1]春秋晋地名,产良马。——编者注
[2]步摇其实是一种发饰,璎珞则为颈饰,此处疑为原文有误。——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