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病魔
我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仰望天空,远处苍茫一片,前方如同我们未卜的命运。我很好,但终究没有了你,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独留我在这世间不知所措。
母亲离开我之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这些记录了曾经和她最后在一起的时光的文字,始终不敢打开,不愿触碰,甚至无法去回忆。那段日子,内心被持续的伤痛包围,始终无法走出来,很多事亦无法放下,对她,一直都是伤感的想念。在她离开我的一年之后,当生活渐渐重新回到正常的的轨迹,渐渐的又有了鲜活的气息,终于可以让自己在清晨的阳光下眯起眼睛肆无忌惮的想念她,而不总是悲伤。我相信,人是有来生的,可以让自己有勇气面对挚爱的人离去,有勇气面对死亡,并坚信,未来,我与她,终将会重逢。于是,开始将我与她最后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写下来的一些东西重新整理,面对。
无数次,她出现在我的梦里,在她离开我之后的每一天。
梦里,我向她所在的地方奔跑,寻找她。我是焦虑的,努力睁大眼睛让自己在模糊混沌的空间里找到她。她与我若即若离,我似乎可以触碰到她,我伸出手,试图抓住她,可又什么也没有,她又渐渐远去,留给我的,只有模糊而又彷徨的身影。
梦醒了,失落,怅惘,躺在那里,闭着眼,始终不愿回到现实。我努力的仔细搜寻关于她在梦中的每一处细节。似乎有她的身影在我身旁萦绕,我却总是看不清她,她从来没有以清晰的面容对我,面目模糊,却又无处不在。
无数次希望能够与她在梦中相遇,如同曾经每一次我与她久别后的重逢,我们会拥抱彼此,流泪。
我从未想到我会这么早的失去她,在我即将步入中年的时候。
一直以为,她的身体状况以及家族遗传的基因,她的晚年一定会是那个幸福的活到满头白发,佝偻着腰身的小老太太。她一定如同我的外婆一样,拄着拐棍儿,坐在自家的巷子口的小板凳上晒太阳的小老太太。她也一定是那个老到生活不能自理之后,成天对着陪伴着她的唯一的女儿絮絮叨叨埋怨自己不舒服的那个小老太太。
可是,生活有时就是这样,当你想全心全意的去爱一个人,想去陪伴她的时候,命运偏偏不会如你所愿,让我猝不及防的,早早的带走了她,独留我在这世上承担对她的思念。
在重新母亲共同生活了四年之后,我们被命运长久的分离。
在我成年之后十几年里,我与她,经历了无数次的离别,离别已然成为我们之间的宿命。我对她,从来都是心怀不舍与依恋,而她,为了我的成长,默默忍受着我与她的分离。甚至一度,我们一年之中在一起的日子只有春节时候的那十几天。我总是用工作的忙碌来麻痹自己,电话那端她压抑着对我的想念,生活的现实与成长的代价一天天的消磨着我与她的耐心。直到有一天,我很想她,我开始无法忍受,我对她说,妈妈,我觉得我们应该生活在一起了,来吧,来到我身边。
电话那头,她哽咽,终于,她欣然接受。
之后,我便与她一起生活了四年。这四年,是自我大学毕业后与她生活在一起的最长的时间,这期间,她甚至不回老家,安心陪我在南方过春节。平日里,我和先生忙着工作、出差,把家和孩子完完全全的交给了她。然而,每个重要的节假日,我依然奔波着应付出差任务而无法给她节日的陪伴。我的心始终是焦虑的,终于,自己开始厌倦这种没有意义的生活方式,于是,下定决心,在某个特定的机会下,选择用未来无数个自由的日子陪伴她。我一直相信,将来我与她,日子会定格在很多个幸福的瞬间,这个瞬间,应该会是在家里阳光灿烂的阳台上,我看着书陪伴着她,看她在阳台上修剪她一直最爱的兰花,我与她悠然自得的消磨时光。这个瞬间,应该会是在我的陪伴下,带她去看我们向往已久的西湖,江南烟雨濛濛,我搀扶着她,我们在西子湖畔慢慢走,欣赏人世间最美的景。这个瞬间亦应该是当她垂垂老去,我换着花样给她做她爱吃的饭菜,一样样的慢慢喂她,彼此温暖的陪伴。我与她,未来应该有很多很多个这样的瞬间,我向往着,全然做好准备。
可生活,却会在一瞬间,夺走你生命中最爱的那个人,让你在余生的痛苦中去缅怀。
天不遂人愿,恨长久,爱离别。母亲最终的离去,让我所有与她的梦想瞬间化为泡影,说好的彼此陪伴呢,就这样任我在世间过没有她的日子,一个人哀伤,孤独。
唯一让我心中无憾的是,在她病中,我悉心陪伴她度过了生命中最后的十个月,这十个月,是我与她创造的奇迹。我是她最爱最牵挂亦是最信任的那个人,我带着如同使命感一般的信念,给了她最后的那些痛苦的日子里最珍贵的尊严,让她在我的爱里,走向生命的终点。
那天,不知怎么了,格外想给家里打个电话,第一通电话打去,按以往,母亲都会坐在沙发上惬意的看着她的电视剧,然后接到我的问候电话,和我聊聊天,互报平安。可几通电话打过去,家里没有人接。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包括手机之内任何联络方式都无法联系上她。一整个下午过去,依然如此。有点心慌,开始打电话给亲友,着急的询问,并拜托他们去帮忙找找。晚上约了友人一起吃饭,一路上心里忐忑不安,不知发生了什么,电话,依然在不停的拨。终于,手机接通了,是父亲接的。你妈妈病了,我现在和她在医院,这几天她浑身没劲儿,突然呕吐,现在正在医院,医生刚刚在给她做检查。
听完有点懵,不知她的病情是否严重,连忙联系燕姐亲自跑去医院看望,再三叮咛她,如果知道病情后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是最知道她的,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不会去医院的,除非她的身体极其的不舒服。她怎么了?我的脑袋里出现了一万种猜测,但又不敢相信平日里看上去健康的她身体能出什么样的问题,我不知道,脑袋里有点混乱,着急,晚饭吃的心不在焉,情绪不太好,朋友安慰我,没事的,不要乱想。可是,心里的感觉却不太妙。
煎熬着等待消息,终于,燕姐的电话打给我。亲爱的,买明天最早班的飞机回来吧,她需要照顾,情况有点复杂。
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好的,我知道了,我立刻就订机票。
开始有些慌乱,不知所措,心里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次她可能不太好。但又安慰自己,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不停的给先生打电话,直到他匆匆的赶来。
我紧张的看着他,他脸上的表情沉重,我敏感的观察着他的神情,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略略迟疑了一下。我给你订明早最早班的飞机,马上回去。
她究竟怎么了?
你父亲说,医生初步鉴定,她的脑袋里长了东西。
心往下重重的一沉,不敢相信。我要回去看她,立刻。机票很快订好,早上六点十分,最早的那一班。
回家的心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悲伤,一路上总想哭,眼泪会不小心掉下来,看着窗外,心里迫切的想要看到她,想回到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应该怎么办,一系列的问题让我整个人陷在自己设想的极其悲观的情绪里。凌晨的飞机场已经是嘈杂而纷乱着,如同我的心情,焦虑而悲伤,无精打采,觉得自己快要枯萎。
飞机终于落地,毫不犹豫的跳上去市区的大巴,然后打出租车,拖着行李直奔医院。
路上接到燕姐的电话。亲爱的,你妈妈的头发被剃掉了,因为做了检查,有可能要准备手术,所以,你看到她,要有心理准备。
好的,我知道。
归心似箭,拖着我的行李箱,终于,在五个小时后冲进了医院,燕姐站在大厅等我,我们什么话都没有多说,她抱了抱我,带我去病房。终于看到她,她的头发没了,全部被剃光,浑身插着管子躺在病床上,我的眼泪瞬间流下来,一路上所有的压抑终于在这里释放,我就这样,站在她的床前哭。
她突然醒来,可能是感觉到我来了,看到我笑了。你干嘛哭成这样,我没事的。
谁说你没事?看看你的样子,真吓人。
握着她的手,就这么看着她,一刻也不松开,心里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燕姐在耳边跟我交代着她已经买好的住院要用的生活物品,告诉我去哪里洗漱,去哪里坐电梯,在哪里打饭,需要注意些什么。我整个人是恍惚的,不相信自己就这么毫无准备的面对突如其来所发生的事情,心沉到谷底,凌乱不堪。医院里,身边到处是熙熙攘攘的病人,嘈杂无序,让我深陷其中却好像置身事外。接下来的事情,我必须要面对,开始整理自己,思路不能乱,先好好的照顾她,做好下一步的检查,是我当务之急必须要做的事情。
初冬,窗外的城市已经显现出萧瑟寒冷的意味,夏季里生机盎然的植物已经在这个季节里慢慢枯萎,只留下远处山上的松树安然的矗立着。整个城市已不再有盛夏时繁茂的绿植,到处光秃秃的,渐渐显露出大西北的荒凉来。街上的行人在冬日里瑟缩着匆匆的走,空气中已经弥漫着冬季才会有的糖炒栗子的香味。时近黄昏,所有小贩热热闹闹的张罗着自己的生意,放学的孩子们手里拿着零食,嘴角吃的脏兮兮的,脸上露出和同伴在一起的愉悦的笑容。下班的年轻女孩子们成群结队相伴着,叽叽喳喳的讨论去哪里共进晚餐,富有活力而又美好。这座城市已渐渐的开始出现万家灯火的景象,那份温馨让人向往,这就是冬日里的城市最基本的模样,平凡但使人无限留恋。
人到中年,开始面对自己最害怕发生的事,可终究还是躲不过去,在这人世间活了近四十岁,看了许多书,见识了许多的人和事,自以为算是见过一些世面,本以为看淡很多不相干的人和事,不该发生的事情会离我很远,一切不过是人生常态,终究还是宿命论的意识常常支配着我,是对世事无常无法预料的托词。而现在,当面对挚爱的人突然倒下的时候,我只知道我要做的,就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全力的保护好她,将对她的伤害减到最小。
父亲通常白天不出现,提出要求晚上陪伴,让我白天照顾。我迟疑一下还是答应了,从心而言,对于他照顾病人,我是不放心的,我想白天黑夜都守在她的身边。亲友相劝,说这样会熬垮你。
她开始出现症状的那天,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医院,我远在千里之外的城市,心里隐约感到不安。在之前的几天,如同往常的时候一样给她打电话。下午四点,电话拨过去,响了许久,她接起来,声音听上去昏沉沉的,很没有精神。她告诉我她还在午睡,我问她,是不是晨练爬山累着了。她笑,说人老了就会这样啊,好累。我叮嘱她不要出门,好好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她依然很疲倦。终于,她开始呕吐。喷射状的呕吐。
她自己去医院的那天中午,开始很不舒服,再又一次的呕吐之后,她撑不住了,一个人坐着公交车去了医院。
当她支撑着自己走到医院后,开始昏迷。
父亲在哪里,我不知道,谁都不知道。
直到医院打了她昏迷前留下的家里的电话。
就这样,白天陪着她之后,晚上回家,一个人,睡觉,累到什么也不想,只想着早早睡去,保存体力,明天继续好好照顾她。凌晨五点,起床,洗衣服,六点十五分出门,去医院,赶在她起床前帮她洗漱、照顾她吃早餐。
那几天,她在病床上持续昏睡,在度过最初的慌乱之后,我便开始了冷静的思考和判断。她一生只有我一个孩子,在任何事情上,我没有兄弟姐妹可以去商量,自小就习以为常,长大后多年在外工作,一个人独立生活很久。此时此刻,我需要做的,就是在慌乱过后,让自己平静下来,以一个成年人的力量去做对她有益的事情。我已经不再是小女孩,现实的状况不允许我再去哭哭啼啼,我不应该在面对家里发生大事时,有那种天要塌下来的崩溃感,你若崩溃,谁会替她的安危负责,谁来抚慰她的情绪,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你做到。
颅部 CT的结果不太好,医生建议做下一步全面的检查。上午,我突然在护士站的病人登记栏里,突然看到她的名字下面写着几个关键性的字:占位性病变。什么是占位性病变?心里重重的一沉,胡乱的猜测着,按我自己从字面意义上的理解,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她的脑袋里长了肿瘤。
肿瘤,对我来说,太残忍的字眼,我不知道她脑袋里的肿瘤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我只是觉得,从她住院之后的状态来看,我心里的预感很不好。
我首先应该考虑到,假如万一是不好的结果,我是不是应该对她隐瞒病情,编造一个让她能够接受的谎言,让她勇敢的面对,努力去战胜病魔。她一直是一个很要强的女人,既坚强却又脆弱,她希望有有尊严且体面的活着,拼尽了一生在努力着。假如,结果是最糟糕的那一种,我在想,我将用尽全力,让她活得有尊严。
病房里,隔壁床的颅肿瘤病人之前做了开颅手术,纱布将他的整个脑袋包裹的严严实实,整个头颅肿胀着,如同硕大的西瓜,他的脸部浮肿,面目全非,意识不清,这种术后状况已经在医院里有一个多月,家人轮流照顾却不堪重负,只好请了护工来专门守夜照顾,前来看望他的亲朋好友不断的前来探望。病人大小便失禁,裸着两腿,兜着尿不湿,躺在那里。我静静坐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觉得很是凄凉。
晚上我对父亲说,假如,最后的检查结果出来不太好的话,我打算带她去BJ或者上海,找大医院的专家再一次确诊,如果要做手术的话,我们就去大医院做。
他匪夷所思的看着我,突然甩甩手拒绝了。他跳起来,压低声音对我说,有什么好看的,这里不光唯独有这家医院,还有医科大的附属医院,还有省医院,跑那么远干什么?要是出去看病,就我们两个人,怎么照顾她?这里好歹还有这么多亲戚可以送饭照料。
他的语气腔调让我愤怒起来。在医院里,我不想与他争吵。我预料到了,他的回答一点也不出我所料。
我与他的对话戛然而止,陷入沉默。
冷静下来,先做检查吧,检查过后再说。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的状态不太好。我诧异颅内高压带给病人的症状,没有食欲,持续的恶心,呕吐。昨天,她还能自如的和来探望她的朋友聊天,可第二天她就开始一直昏睡。我跑去问主治医生,他告诉我,颅内的高压会让病人持续的昏迷,在做检查之前,先为她输甘露醇减压,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办法,另外,核磁共振检查安排在两天后,现在,只有等待。
我让自己安静下来,看着她被剃掉头发的模样,我在想,究竟是什么病让她在极短的时间里变成这样。拿出CT胶片,我努力睁大眼睛仔细的看,胶片上显示着她的大脑边界模糊且不清晰,甚至可以明显的看出肿瘤所在的位置,它看上去是那么的肆意霸道,一副狰狞的模样,我感到无助和恐惧。
一整天她就那么昏睡着。我对来探望她的亲友们说,让她安静的睡吧,耐心等待明天的检查,只有确定检查结果,后续的治疗才能开始,她醒着只会着急,情绪会低落,会不停的胡思乱想,内心煎熬。
前一天她告诉我,她感到心里很烦乱,总是在揣测自己究竟得的是什么病。我知道,这样下去不利于她的病情,只会让她备受折磨迅速消瘦下去,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让她睡着,什么也不想也不害怕。
临近傍晚的时候,主治医生在下班之前来到病房,问询她的状况,他告诉我,已安排好了检查时间,一切等待MR结果出来之后再说。说完他转身走出病房。我赶忙追出去,在病房门外叫住了他,谨慎而又试探着问,以他的经验和直觉,大致能够判断出她究竟是什么情况。
胶质瘤,这个陌生但又略微耳熟的名词从医生的口中说出,心突的一沉,有点懵,不久之前,我在一部电影里看到这种病,极为巧合的是我对这种病有了一些大致的了解,我知道,这是种生长在脑部的恶性的肿瘤。医生说只是目前还不知道它的级别,但就片子来看,情况不太妙。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病房的,这时候,她是醒着的。我深呼吸,故作镇定,告诉她,医生还是要看MR结果才能下结论。看着她略略放心的神情,可心却已跌入谷底。
拿出手机,迅速百度胶质瘤,心里已是一片绝望和荒芜。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我无法想象假如告诉她病情,她会是怎样的奔溃和痛苦。对于她,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是那么好强且努力活着的女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是无法接受这个结果的,我似乎看到她的绝望和泪水,她的不甘和不舍,她隐忍一生,辛苦背负委屈,不过是想要一个完满,可如今,这命运无情的的结局让她该怎么面对?也许,她很强大,会很平静,坦然接受,但在她平静的表象下暗涌般的糟糕情绪是对她更深的伤害,更让我觉得残忍。
开始对结果进行揣测,一旦检查结果证实是最糟糕的一种,先告诉父亲,但我知道,以他的个性怎么可能同我并肩面对,他从来都是粗陋而愚蠢,他将会如同一颗定时炸弹,真相随时会在他与母亲不可避免的争吵中脱口而出,没有人比我更能了解这一切的发生,过去几十年的经验教训告诫我,不可以信任他。否则,这对她是毁灭性的打击,我绝不允许他再伤害她。
回家,打电话给所有值得信赖的亲友,无不哀伤,我告诉他们自己的决定。假如,最坏的结果发生,一定要让他们帮我尽力隐瞒,包括父亲。我需要他们的支持。
终于等到要做MR检查,她已经昏睡了整整两天,这中间除了我唤醒她吃饭、喝水之外,她一直在昏迷。能来的亲友都来了。MR的检查室里,只有我陪着她进去,她醒来,看着我,我摸着她的脸告诉她我们马上做检查,不要害怕,她点点头。看着她躺在检查仓里,那么的脆弱,心里忐忑,我心里祈求检查结果不要那么糟糕,希望医生的判断是错的。
通知下午五点取片,燕姐默默的陪着我等待检查结果,时间格外的漫长,空气紧张的凝结着。周围很嘈杂,医院药水的气味使我感到恶心,不想讲话,默默的等,她看出我的不适,握住我的手,一瞬间,感受到的,同样是冰凉。
姐,如果结果真的不好,我们立刻出门,你左边我右边,分头行动去找打印社,电话联系,用最快的速度做假报告。
嗯。
一份假报告,之前已同先生沟通过,在网上查了良性脑肿瘤的类别以及症状,大概让先生草拟了一份检查结果,我想,假如结果很糟,要想尽一切办法瞒过她,必须要快,不可以让她疑心,因为我知道,此刻她在等,她在用尽全力支撑着自己想要看到检查结果。
过了很久,不知为何,周围等待的患者家属陆续的拿走了检查结果,只有我的,却迟迟等不到,心急如焚。时间过去很久,检查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医生,她叫母亲的名字,我快步走过去。,心里一阵发慌。她询问我与病人之间的关系,得到确认后,她问我,病人身体其他部位有没有恶性肿瘤?我仓皇的回答没有。她面色凝重迟疑了一下,重新走了进去,关上门。顿时,心里的预感很不好,心情跌沉的更深,我回头看看燕姐,她也是面色凝重疑惑的看着我。又等了很久,门重新打开,女医生将检查结果递到我的手中。
最终的诊断结果终于拿到手,大段的文字密密麻麻的在纸上,篇幅很长。
胶质瘤3—4级,边界团状不清晰,阴影多发。所有不好的字眼在我快速的阅读下跳出来。之前在电脑上大量查阅资料已经让我熟悉那些专业的术语。胶质瘤3-4级,是胶质瘤里最糟糕的的级别。我喘不上气来。我没有时间哭,因为我知道,她此刻就坐在病床上苦苦的等待结果,再晚下去,她会怀疑。我和燕姐快速冲出医院大楼,天色已经暗下去。疯狂的开始找打印社。
十分钟后,在燕姐出门的左边,终于找到,店主迟疑着有些犹豫,她不愿承担任何事带给她的风险。我立刻从包里掏出钱给她,对她说,我们自己操作,与你无关。她收起钱,走到一边。我和燕姐的手都在颤抖,因为难过和紧张。复制,打印,粘贴。一个新的结果已被我们制作出来。
脑膜瘤,良性,未见转移。
我多希望,这才是真正的检查结果。
疯狂的跑回医院,与燕姐分手,彷佛彼此并没有见到过。争分夺秒,走进电梯,脱掉外套,搭在胳膊上,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带着一点欣喜快速走进病房。她已经坐起来,看上去有了一些精神。
妈妈,是脑膜瘤,良性的,你没事的!我尽量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点。
她伸出手拿着我为她复制的检查报告单,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的看,生怕漏掉一点点她想知道的信息。旁边几位亲友都松了一口气安慰她,看看,没事的,放心吧。
她相信了,她被我的谎言欺骗了。我想哭,可是此刻我必须让自己把眼泪忍回去。她让我扶她坐起来,对着我笑了笑,脸上略微的浮肿而憔悴。她没有看出我的异样,松了一口气。我终于在那一刻明白了心理给予人的强大力量,如若这般,我宁愿欺骗她到最后。
晚上坐公交车回家,看着车窗外城市的喧嚣与灯火,默默的流泪。闭上眼,我感觉到我已被排山倒海般的绝望袭来,如同已是世界末日一般。
回到家,面对一个人无尽的孤独和悲伤,嚎啕大哭,尽情的发泄着自己白天压抑已久的泪水。我到底该怎么办,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我该怎么解决。打电话给身边的亲人,给我的先生,我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哭到令自己虚脱。一整个晚上,迷迷糊糊的,精神已经变得很糟糕,凌晨五点起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能看起来那么不好,她会发现。好好的洗了把脸,梳整齐头发,整理好自己,等待出门的时间,去医院。
一整天,对于我来说,脆弱到随时想哭,我忍着随时要掉下来的眼泪,走来走去,不知所措。徘徊在医生办公室的门口,我多么希望这个结果是因为某种原因而造成诊断失误,比如MR机器出了点故障,又或许医生因为个人的私事心不在焉拿错病例,甚至我有点儿希望因为某种阴错阳差导致病情的错误判断,不管怎样,哪怕出现任何状况我都可以原谅,我会毫不犹豫的跟他们说没关系。
惴惴不安的,等待着医生找我谈话,讨论母亲的病情,告诉他我的想法,无数个设想在我的头脑里翻来覆去的想。唯一使我安慰的,就是她的状态似乎好了很多,也许真的是心理作用,当她被我的谎言欺骗,知道自己的病情没有那么严重后,她清醒了起来。我不知道是因为几天来持续输液治疗的缘故还是她的心理作用,总之她的状态较之前两天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下午的时候,终于等到和主治医生谈她的病情。我死死盯着他,紧张,等待。他告诉我,母亲颅内的肿瘤级别是胶质瘤里最高的,只有动手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而且,至于肿瘤的类别,只有在开颅之后取出瘤体进行切片化验后,才能进一步的确定类型。但是,家属必须要面对的是,如果第一次手术后肿瘤复发,以她的年龄,不可能第二次再做开颅手术,更重要的是,胶质瘤复发的几率是100%,整个过程病人会承受各种术后风险,比如并发症,瘫痪,失语,这是需要提前和家属沟通的。选择做手术,预后好的话大概一年,不做手术,病人最多活半年。
是的,这就是母亲真实的病情,我坐在那里,渐渐的,觉得他的声音空洞而遥远。
从办公室走出来,我给先生打电话,躲在角落里,告诉他医生跟我谈话的结果,手很抖,开始哭泣。电话的那端是很久的沉寂,传来啜泣的声音,我知道他在流泪,我亦是无声的流泪。他告诉我,不论发生什么,一定要冷静,现在,她最需要的就是我,我必须要坚强面对他,不可以奔溃。需要再联系大医院的脑神经科的权威专家复诊,最后才能确定病情。
我的想法,是想带她去BJ天坛医院,那里有最好脑神经外科专家,无论如何,即使是最糟糕的结果,我也需要最权威的回答。但是,她偶尔的还是在昏迷,连续的静脉注射已经让她的双手和双脚开始青紫肿胀。晚上临睡前她又开始呕吐,这是肿瘤压迫脑室,脑压升高的表现。确定要做开颅手术把肿瘤切掉的话,那之后呢,再复发,再开颅。我不寒而栗,不敢让自己再想下去。
和先生说了我所有的纠结。他终于在一位战友的介绍下,联系到了广东中山医科大学的神经科外科专家。先生战友的父亲一年前,因为脑胶质瘤过世,这位专家是他父亲的主治医生。先生让我将她的CT和MR所拍的片子全部发过去,我们只想得到更权威的结果。
终于,在煎熬中等到了消息。中山医科大学的专家在看过母亲的片子后,肯定的说,她得的,是胶质瘤中恶性级别最高的一种,至于具体的恶性类别只有在开颅取出肿瘤切片后才能判断,但通过片子来看,更糟糕的是,她脑中的病灶最保守推断有两处,并且不排除转移瘤的可能。
这是最糟糕的结果吧,也就是说,她的脑中,不只有一个肿瘤,这和MR文字的报告里提到的一致,多发团状阴影,边界不清,混乱。多发。还有,文字中提到的最关键的一句,转移瘤待排查。也就是说,或许她的身体里的某个器官已经有开始癌变,通过血液,转移到了她的大脑。
所有的结果已经让我奔溃到了极点。
拿着手机,我也只能流泪,无法再说出一句话。很久,我听到他啜泣的声音。我不断的反复问他这是不是真的,他告诉我,广州的专家说,如果打一个比方,在她的大脑里,肿瘤,就像一个八爪鱼一样死死的盘踞在那里。
为什么会是这样。
先生战友的父亲,在某一次聚会时,突然剧烈的头痛,之后被查出脑胶质瘤,三级,在广州中山医科大学住院,做了开颅手术,一年后,肿瘤复发,再次住院,已无法再做手术,直至去世。在整个过程中,老人极其痛苦,后来走的时候,头颅肿胀硕大,全身骨瘦如柴。
可恶的胶质瘤。
在网上,找到关于胶质瘤的论坛,满眼看到的都病患家属的绝望和痛苦,爱是唯一支撑下去的力量,可尽管如此,无数个让人难过的病例,全部都是病患家属的无奈。这种癌症,是所有癌症中除胰腺癌之外的另一种基本无法治愈的癌症。恶性级别越高的胶质瘤,复发率100%,同样是肿瘤,脑部肿瘤呈蟹爪式浸润性生长,脑组织与肿瘤边界混淆不清,根本无法切除干净,开颅手术风险性极高,带来的术后并发症无法预料,也就是说,她将要面临极大的痛苦。
我该怎么办,即使明知道是她将要面对极大的痛苦,我也要义无反顾的去做吗,我已无法让她做出选择,因为我知道,以母亲性格,告诉她实情,只会把她摧毁。
晚上离开她之前,我安顿好一切,抱抱她,跟她说好好的睡,等我明天来陪你呀。
她躺着,看着我,轻轻的点点头。
一整晚的失眠。回去后,开始挨个给舅舅、姨妈打电话,跟大哥和燕姐商量,我的情绪开始极其不稳定,完全无法冷静下来,无法说话,只会不停的哭。我跟他们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带她走,去南方最美的地方看大海,去住最好的酒店,不想让她遭受哪怕一点点的痛苦,我不要她疼。
最后,所有我所信赖的亲人,所有的直觉和判断全部一致,放弃手术,以她不痛苦为原则,采取保守治疗。
先生也同意家人商量的结果,既然瞒着她,就瞒个彻彻底底。
不要让她再遭罪了吧,让她最后的时光去感受爱和陪伴吧。先生对我说。
上午医生将在九点左右查房,我徘徊在病房门外,惶惶的看着走廊的尽头。走过来一位实习医生,昨天我已见过他,他一直跟随在主治医生的身后。我拦住他,旁敲侧击的询问他如果以母亲现在的情况看,如果手术,她的生存期可以延长到多久。现在我需要奇迹,哪怕这个几率只有万分之一。
他看着我,迟疑了一下,眼镜后边的目光严肃而又理性。我知道,他是我可以信赖的。
你母亲的病情,严格的说,的确只有通过手术切除肿瘤,只是,脑部的肿瘤是不可能完全切除干净的,脑部和身体其他部位情况不同,就你母亲肿瘤的生长部位来看,应该是百分百的复发率,手术后还需要跟进化疗,做好思想准备,病人会很痛苦。又以她的肿瘤级别来看,不乐观的说,病人术后创伤还没有愈合,里面的癌细胞就已经开始复发了。
一切已无法逆转,命运没有给我一丝的希望。
事已至此,有一点是肯定的,我绝不能让医生告诉她真实的病情。提前跟医生沟通,希望亲自对她说,她得的是脑膜瘤,良性的肿瘤,正常吃药就可以,无需手术。医生看着我,点点头,我们会配合你。泪水流下来,向他的理解表示感谢。
她只要从医生口中知道她的病情,她一定会安心,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第二天,病房里,一切就绪。医生通常会在清晨八点左右开始巡床,会对每个住院病人的情况进行检查和治疗说明。可是,医生迟迟没有来。她已在我的照顾下吃过早餐,梳洗干净的等待。父亲渐渐开始失去耐心,漫不经心的在病房的地上走来走去。他守了一夜,此刻想早点回家去,终于,他无法再等待下去。
我要回去了,一会儿医生来说结果和治疗方案,你记着就好了。他不耐烦的甩甩手,拿起外套。
她坐在病床上,听到他的这句话后,仓然的抬起头看着他,眼神空洞却满含绝望。她的眼睛很美,睫毛长长的,但在这一瞬间,我看到的却是她满眼的凄楚和委屈。
很久,她那一刻的眼神永远深刻在我的脑海里。我想,这将是我心里永远不能忘记的眼神。
你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我愤怒的转向他,对他说。
我冷冷的看着他,却不想与他争吵,因为医生随时都会过来。我从未敬重过他,尽管他是我的父亲。
很多时候,我们总是与亲密的人纠缠撕扯,计较爱与不爱,依赖、出走、泪水、欢笑、离开,然后心存挂念,再次回来,和好,依旧彼此相互取暖,我想,即使是这样的一种关系,大抵还是彼此爱着的,心中感受到的依旧是家人的陪伴与温暖,无法割舍彼此的血缘及情感,人生漫漫,相互依扶着走完这一生。而唯独与一个极度自私的人的关系是日复一日的无情摧毁,在他的身上你感受不到温暖和爱,付出是另一方该有的义务和常态,情感不需要储值,只可以肆无忌惮的挥霍。没有自控力,愚蠢而自大,对家人可以发泄自己的情绪和暴躁,随时横加指责与挑剔,却对毫无关系的人却可以显示出懦弱与讨好,我始终无法理解我的身边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更无法理解为什么这样的人居然会是我的父亲。
但为了母亲,我可以忍耐。
终于,众多的医生来到母亲的病床前,很多人,她的主治医生也在其中,走在最前面的是神经外科的主任,医生在他的耳边悄悄的说了什么,他点点头,看了看我递给他的片子,他沉吟片刻,对母亲的主治医生交代了几句,然后走开。我紧张到手心全是汗,心跳加速。我紧紧跟着他,随时准备在他稍有不慎说漏嘴时拉他一把。
老太太,放心,你脑袋里的是良性的脑膜瘤,也可以不动手术,活十年八年的没问题,回去好好的调养,配合中药治疗,它会慢慢变小的。医生的语气沉静而理性,但又是理解而亲切的。
母亲听到他这么说,情绪放松下来,笑着点点头。已然是安心的表情。
我笑着看看她,碰碰她的额头。放心了吧,我的小老太太。
晚上,陆续有亲友来看她,其中有知道她真实病情的人,都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大家跟她说尽量不动手术的事儿,动手术没有必要,再说风险太大,有可能会引起半身瘫痪以及无法预料的并发症,风险太大。
终于,在大家的安慰和说服下,她点点头,还是决定不采取动手术这种过于激进的治疗方式,听我的话,采取中医保守治疗。
先生从遥远的海南搭最早班的飞机来看母亲,在南方一起生活的几年里朝夕相处,让他们之间也有了很深的感情。几天前,我在电话里失声痛哭,他在电话那边亦是悲伤哭泣。在我最奔溃的时候,他放下手边的工作,急急订机票飞回来看她。她知道女婿要来看她,心里是高兴的,念叨着,他要来看我了,这么远还要坐飞机来看我。每念叨一句,我的心就抽搐般的疼,她是在乎这个女婿的,虽然平日里偶尔会对这个唯一的女婿挑些小毛病,但终究,她的心里是看重他的。
我在门诊大厅里等待先生的到来。心情迫切而焦虑。自小我的脾气性格就很急,多年来亏得先生包容。电话响起,是他打来的,接起来,却在回头的瞬间看见了他。扑到他怀里,情绪开始决堤,伤心的哭泣,终于得以发泄。他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
不要怕,我回来了,有我在你的身边,我们一起来面对。
终于心里感到略略得到平静。他抱着我,为我拭去满脸的泪,我们一起向病房走去。
走进病房,她已经端坐着等待,她穿着病号服,头上特意戴上了姨妈送来的绒线帽子,见到先生,她笑着,拉着先生的手,点点头。
妈妈,我来看你了。他克制着自己,宽慰她努力面对病情,亦是如我一样故作轻松。
先生一向是情商很高的人,他陪她聊天,氛围温暖和睦。我多希望时光就此停驻,他能够一直陪伴着我,和我一起面对到来的一切。但是我知道,他还要工作,对母亲,他只能匆匆的来,再匆匆的走。
有亲友陪伴母亲的时候,我和先生出门,我们有许多事情需要商量,找到借口,出门,我们聊了关于她的病情,先生再一次详细的告诉我广州中山医院专家看过片子后得出的结果,我与他,沉默伤感。
我们不做手术的决定,先生是同意的,我不告诉父亲真相的决定先生也是同意的。我们的观点一致,不希望她再去遭受已没有必要的双重折磨,既然我无法看她遭受痛苦,不能接受她破碎的样子,也许,保守治疗可以延续她的生命,让她没有痛苦的度过最后的时光。
晚上,我和先生走在回家的路上。十一月的城市,空气清冷凛冽,穿城而过的河面上灯影灼灼,波光灵动,尽管刚刚立冬,这里却已是冬意浓浓寒气逼人。人世间本应是如此美好,让人无比留恋这人世繁华,却终究无奈生命有限,任谁也逃不脱这宿命的安排。
面对荡荡远去的清冷的河水,深呼吸,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不能总是哭,哭有什么用,我是那么的爱她,她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我,我必须要让自己坚强起来,敢于面对发生一切的,接下来的很多个日子,我必须要好好的努力照顾好她。心里突然生出许多的希望,获得信念与力量的支持。未来的日子,我无法预料,但现在我唯一想做的,就是面对我最爱的人,用尽全力保护她,我已无所畏惧,也许,好好的照顾她,上天会眷顾与我,事情会有好转的余地。
凌晨五点,和先生起床打车去医院,想在最早的时间赶到她的身边,让她一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我。
走进病房,陡然感到气氛不对。父亲黑着脸,低声在和母亲吵架,他在当着远方而来的女婿的面在和她吵架,全然不顾她的尊严和脸面。
我走上前,将他推出病房门外。你赶紧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不要打扰到别人的休息,也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他喋喋不休的埋怨着,抱怨昨晚自己如何在她旁边的小床上辗转反侧一整夜,抱怨隔壁病床上的心跳监测仪每隔几分钟就会响一声,让他实在没有睡好,抱怨昨晚我们走后她又吐了,弄脏了衣服……
我抬头看看天花板,叹口气,转身走回病房,将他关在门外。然后他离开。
回到病房,开始照顾她洗漱,宽慰她,为她清洗。
先生皱着眉头看着我说,他为什么会这样?
我冷静而又克制的看着他,对他说,不是所有的亲人都如同你我,如同你的家人那般善意的对待彼此。
也许是用药的缘故,她渐渐的清醒起来,神智清晰,但情绪有一些低落。她开始对每天持续不断的静脉注射渐渐的无法忍受。她的双手已满是发青的针眼,两支脚也轮流的扎了过来,开始肿胀。我跟她说,这些你都忍受不了,做手术的话,伤口会痛,身体会肿,神志不清,几个月躺在床上都会不停的输液,怕不怕呢?她想想点点头,那我就遭罪死了,我宁可不要。
我在干什么,我是在说服她放弃手术吗?我的内心伤痛而奔溃,如果说,哪怕这个该死的肿瘤只要切除掉就可以让她好起来,没有什么可恶的复发,我是不会放弃的,哪怕她术后的恢复再艰难,我也会义无反顾的去做。可是现在呢,我忍心把她推到手术台上去吗?我见不得她遭没有必要的罪,我不会只为了自己心安,强行的把她放在手术台上,让她承受毫无意义的痛苦,所有的一切责任,我愿不计成本的去承担。知母莫若女,我知道她脆弱,她怕疼。我宁可她活在欺骗的世界里,也不要她承受这灭顶的残酷打击,永远不要她知道真相。
我快要被我自己编造的谎言欺骗了,我多希望我所编造的是事实,每天从病房走出,收起笑脸,心里却伤心的全是泪。
先生要回去了,走的时候站在母亲床前握着手告别,出门的时候,她坐在床上挥挥手。我不知这会不会是他们最后一面。
妈妈,春节前我一定会回来,带着孩子来看你。
希望能够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