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回不去的故乡
又下雪了，窗外一片洁白无瑕。接连几天，鹅毛般的大雪不停的下着，厚厚的积雪覆盖着一切，远处的大桥白茫茫模糊一片，已看不到远处的车辆行人，看不到远处的山，一切都是苍茫而萧落，空气格外清冷凛冽。她喜欢雪，雪亦可以使我的内心得到片刻的澄明和安慰。
新的一年开始，之后春节很快会到来。春节，是我和她的目标，希望在我的照料和陪伴下，她可以坚持到过春节，我要给她买好看的衣服，好好的陪她过好春节。再之后的每一天，我们就是胜利者。
她的情况较之前好转了很多，她的眼睛好像有了明亮的神色，她的意识略微的清醒了起来，有时会对我笑，跟她说的一些话会得到反应，这比之前让我绝望的时候好了太多，也许，真的是中药起到了作用，再加上我的陪伴和照顾，事实证明，也许保守治疗真的是有用的。她的食欲也比之前好一些，粥可以吃下去大半碗，甚至，她还可以用简单的动作和语言告诉我她的需求，比如她不想吃了，她觉得热了，她不想换衣服等等，我惊异于她状况的好转，我的心里是狂喜的，瞬间觉得充满了希望和动力。但我也是略有担心的观察着她，怕她突然的好起来会不会是不好的预兆。
以后的几天，她好好的，虽然无法和健康时候的情况相比，但已经让我很知足。
期盼着春节的到来，先生会带着孩子来到我的身边，我已经有了新的计划，我对她说，多好，你的病要慢慢的好起来了，我们要加油，等春节过完，天气会暖起来，我就带你走，在我的大房子里，让我好好照顾你，我们可以坐在轮椅上，我推着你去阳台上看楼下的凤凰树开花。
她听懂了，脸上泛出了若有若无的笑容，她点点头。我笑着跟她说，答应我，你可不许反悔。
说完这些话，她开始沉沉睡去。是的，如果她的病情有所好转，即使在她最后的日子里，我一定要让她和我幸福的过好属于我们的每一天。
我已不再后悔没有做手术的决定，时至今日，当看着她可以安静的睡着，香甜的吃每一餐饭，没有出现疼痛和痛苦的时候，也许命运已经为我和她赢得了生的机会，觉得这是多么的值得。
我们无法对抗命运，但有的事也许可以用意志去扭转它行进的方向，不会再去顾及许多的事和无谓的人，用尽自己的力量保护好她，这是我的信念，且不后悔。但是，我必须要保持清醒的理智，她的肿瘤依然存在于她的脑颅，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状况的时好时坏让我不可以掉以轻心，盲目乐观。
需要出门采购一些物品，外面依然下着大雪，这个地区几乎所有的物流开始停运，快递停止投递，她一刻不停需要用的护理垫、尿不湿等物品必须要提前准备囤好。决定出门去一趟医院附近，这些东西只有在那里才可以买到。雪下的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减弱下来的意思，穿好厚厚的羽绒服，戴上帽子手套，在她睡着的时候，出门。
雪已经下的很深，厚厚的积雪已经没到我的脚踝。刚走出去便开始后悔，我应该穿雪地靴，而不是脚下这双硬底的皮鞋，走起来略微有点打滑。也许还可以打车，不再耽误时间，打消了返回去换鞋的念头。路面果然有点滑，每一步走的很小心，开始很怕自己会摔倒，万一一不小心摔伤自己，我该怎么去照顾她，结果实在是想都不敢去想。不再让自己去胡思乱想，仔细的盯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
一路上根本无法打到出租车，想要坐车的人太多。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准备放弃，走路去坐公车。尽量选择踩着厚一点的积雪走，这样不至于太滑。终于等到要坐的车，上去坐下来，静静地看着车窗外。
窗外已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车里很冷，没有空调，冰凉的座位坐下去，传来透骨的寒冷。
一路上，车窗外看到的都是故乡无比熟悉的景象，一切都是过去的记忆。街边的面馆、超市、蛋糕店、还有熟悉的菜场，都是我和她曾经一起走过的地方。车缓慢通过这座桥，就在夏天傍晚的时候，我还挽着她的手，在夕阳的余晖里一起散步。前面那条商业步行街，是每次回来我和她一定要去逛的地方。熟悉的坚果店，里面有我爱吃的糖炒栗子和小山核桃，同样是在这样的下雪天，她总会心心念念的买来给我。拐角的烤肉店，是我从小她总是会带我来吃的地方，羊肉串拿在我的手里，她却总是会去吃便宜一点的油炒粉。
车经过的大街小巷，我仿佛都能看到我与她曾经的身影。
多想回到过去，就在这茫茫的雪地里，我和她相互搀挽着，看黄河两岸边美丽的雪景，把手揣在她的衣兜里，她的手握着我的手，是那么的温暖。和她在一起，我从不会害怕摔倒，因为她是我的依靠。而今，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只有我一个人路，走的是这么的战战兢兢。
想念她，想的心痛。我不想让陌生人看到我无端的流泪，这是我的脆弱，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拿出口罩戴上，掩藏起自己。
回到家，她已经醒来，对着她笑，抱抱她，出去的一小会儿时间里，格外的想她。手伸进去摸一摸，该换尿不湿了，熟练的准备好要用的东西，一边跟她说话一边手脚麻利的换起来。这些日子以来，所有对她的护理在一次次的经验总结中完善起来，可以用各种办法解决出现的任何问题，我能够保证让她感到舒服，我相信，假如在某个环节我做的不够好，她是可以感受到的，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我跟她说，外面的雪景很美，等她好起来，我准备租辆车，带她去外面转转看看。她示意我想要坐起来，我扶起她，让她整个背靠在我的怀里，她微微的对我笑，虽然有气无力，但我已经满足。
我依然会像以前那样，跟她撒撒娇，我只是想让她知道，她是母亲，我是她的孩子，她也许可以想起我和她的一切，忘记自己是一个病人。我想让她知道，我需要她，给她力量，让她好好的活下去。
之后的几天，她的状况很不错，医生建议让我停几天中药，大量的中药会伤害到她的肠胃，让肠胃适度的休息。停中药的那几天，她的胃口变得很好，我用食物来调整她，她的精神好了很多，好像记忆也有所恢复，神色变得很好，她开始会笑了，和我有了更多的交流。
这是很好的现象。
吃午饭的时候，我喂她吃肉粥，刚开始，她怎么也不喝，她用手指了指她的前方，我没有理解她的意思，轻声的问她。
怎么了？你怎么不喝了？
肉粥，喝，不喝……
你不喜欢喝肉粥吗？不想喝？可是，肉粥有营养啊，吃这些有营养的东西你才能好起来啊。
不，不。她摆摆手。
我要……
我没有猜测到她的意思，她有点着急，好像有点生气了，索性不理我，把嘴巴紧紧的闭了起来，拒绝吃饭。
你又不吃了么？这才吃了几口啊，你要听话，我都是为你好。
她想张开嘴巴，喝了一口我喂给她的粥。
坐……起来。
我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她想要坐起来喝，而不是躺着喝。
你是想坐起来吃饭对吗？
嗯！
嗯！好！
扶她坐起来，依靠在我身上。
她的胃口很好，几口就把大半碗粥喝掉了。
还没吃饱吧，我们再吃一点米饭好不好。就这样，一小碗青菜香菇米饭她一口口吃光。
吃过饭，她不想躺下来，精神很好，尽管她的双腿不住的颤抖，可她依然努力的坐着。
也许，真的是有奇迹，我要相信。
隔天去中医那里，跟他说了她近期好转的状况，他看着我，对我说，这很好，但愿开的药对她有效果，但是，我们需要警醒，毕竟，她的病很难治疗。调整药方，继续给她吃，但你不能太乐观。
儿我的乐观仅仅持续了两天。
第二天，她睡觉得时候，有时会用手摸摸自己的前额，还有脑后，我知道，核磁共振的检查结果以及中山医院的专家判断，她脑颅内的病灶不止一处，至少有两处以上。她的呼吸略微有点粗重，一整天，她没有能够坐起来。
是的，我不应该盲目的乐观，心情在短暂高兴之后跌入谷底，让我无法接受。现实就是这样，无法欺骗自己，让人更深的陷入绝望。
对爱的人，总是奢望拥有更好的。她整天昏睡时，着急，盼着她能够醒来，当她醒来了，又盼望她能坐起来，当她坐起来了，又盼着她能够像以前一样好起来，重新把失去的找回来，可当你发现，所有的努力后依然改变不了残酷的现实的时候，那种期待之后的的绝望，更让人痛苦。
她病了以后，我开始感到无时无刻不在的强烈的孤独，这种感觉仿佛幽灵一样悄无声息的游荡在身体里，不论白天黑夜吞噬侵占着我，直到把我击垮。无数个梦里，总是在找她，不停的找，无尽的黑暗，焦虑不安的情绪充斥在梦里，随时让我惊醒。醒来，久久的躺在那里，一丝也无法动弹，无数的记忆涌出，碎片一般的拼接成一个个伤感的梦。
曾经的世界已不属于我，她带走了我所有的快乐。再也没有人如她那般做可口的饭菜给我，再也没有人如她那般静静地听我诉说心事。每天，坐在她的床前，对着她说许许多多的话，而她却无法回应我，又恢复到冷漠的眼神，让我伤心。但我知道，她若心有所知，她一定不愿这样对我。
妈妈，我好怀念我们的过去。
可以清楚的跟自己说，我好像开始抑郁了，感觉自己哪里都不对劲儿，随时想要哭，情绪持续的低落。偶尔出门，一个人开始在自己的故乡流浪，在每一处的街道、餐厅、商场流浪，始终无处可去。走到全身无力，坐下来，点一杯东西喝，拿着菜单，却又与我毫无关联，看着看着，眼泪簌簌掉下来，旁若无人的哭，无法控制，身处人群之中却感到无尽的绝望。
决定去洗浴中心洗澡，很久没有好好的清洁自己。想要把自己放在温热的水中，让自己活过来。坐在干净的浴缸中，热水浸泡着我，被蒸腾的热气包围着，温热的液体在身体周围一漾一漾的抚摸着我，使我彻底放松下来，卸下包裹着自己的坚硬躯壳，开始哭泣，泪水疯狂的流下来，开始大哭，不断的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让我失去最爱的那个人，我该怎么办，感受到真正的绝望，无法振作起来，那个充满信心而坚强的我到底去了哪里。不停的哭泣。
哭了很久，感觉到深深的疲倦，喘不上气来，起身，跨出浴缸的一瞬间，两眼发黑，倒了下去。
当我睁开眼醒来时，看到倾斜着的房间，冰凉的地板贴着我的脸颊，渐渐恢复知觉，大脑意识开始苏醒，但身体依然无法动弹。我这是怎么了。后脑勺因为直挺挺的倒下去摔的隐隐作痛，伸手摸了摸，并没有受伤。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在地板上躺了多久。处境的委屈又让我流下泪来，就这样让我死掉吧，也许，这是对我所有痛苦结束的一种解脱，终于可以逃避我无法再去面对的现实。妈妈……心里无数遍的呼唤着她，你在哪里。
我不能死掉，如果我死掉她怎么办，她还需要我，我要回到她的身边。挣扎着爬上床，大脑缺氧使我依然没有力气，慢慢的穿好衣服，打开门窗，新鲜的空气透了进来。
我好想她。
早晨，接到先生打来的电话，祝我生日快乐。电话这端，泪水流下来。生命的年轮使我步入中年，不惑之年却让我面对了人生最大的难题。成年之后，不太喜欢过生日，觉得年龄越来越大，始终不愿面对渐渐老去的事实。我的生日母亲每年都惦记着，会早早的打电话对我说生日快乐。自从我也做了母亲，这种感受愈发的强烈，深感为人母的处处不易，自此更是在自己生日这天不愿再去浮夸的庆祝。而过去，每到这一天，只要她和我在一起，她拿手的卤汁浓香的长寿面总是会做给我吃，尽管，生我的这一天，是她一生中最遭罪的时侯。
很多事她都已经记不得了，她已不可能再记起我的生日，一整天，她睡去，醒来，再睡去。我依然像每天一样，准备食物，为她擦洗，陪她说话，抱起她，为她翻身按摩后背。我亲亲她的面颊，闻着她身上散发的香味，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干净。
午后的阳光很暖，趁着她睡着，准备下楼走一走，为了试图治愈自己。午饭后，给她喂一些橙汁，不一会儿，她睡着。出门，我需要自己整理情绪，我需要强迫自己适当的运动，我很怕自己抑郁，我需要暖的阳光，新鲜的空气，让自己的内心活过来。一个小时的时间，在她醒来之前必须要赶回去。可我又不知道去哪里，只有盲目机械的走，强迫自己走。河畔的冰雪业已消融，却更加的寒冷。我觉得，很可能无法治愈自己，绝望的悲伤吞噬着我的全部，这种感觉无法摆脱，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已不再是曾经的样子，如此的陌生。
这是我曾经怀念的故乡，大河两岸的四季风景曾让我魂牵梦萦，而今，看着故乡的一切，都已是满目苍凉，感受到的是它寒意彻骨的孤独。它的冬天如此萧瑟寒冷，走在街上，空气浑浊，到处是杂乱的车辆和行人，尖锐的汽车鸣笛的声音此起彼伏，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浮躁，街道两边的小商铺散发着廉价的味道。
路过超市，走进去，依然是低落到极点的情绪。我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泪水不停的流下来，拼命的压抑着自己，我已无法控制自己。很久，再次出来，行走着的孤独感依然打败了我，阳光强烈的照晒在我身上，抬起眼，一瞬间，泪流满面。
是不是每个人在面对这一天的时候，内心是同样的脆弱，这种感受，心如刀绞、痛彻心扉，我不知道需要多久能平复，甚至开始质疑，我能不能活着回到自己南方的家。
有她在的家，便是家，有她在的故乡，亦是故乡。可若她没有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从她生病住院到如今已经整整两个月，这短短的两个月，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内心都在承受着莫大的煎熬，痛苦、绝望、愤怒、怀念。
路上，先生突然打电话给我，我对他说，我怕是回不到你的身边了，因为情绪出了问题，很大的问题，也许有一天，我无法控制自己，假如发生什么，希望你不要怪我。他着急，对我说，妈妈这样，没有人比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一定要先放下自己，照顾好她，不然，她怎么办，你忍心让她孤独无依吗？你要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好好陪伴她，人生，谁都是会面对这一天的，不只是你。记住，你还有我和孩子，相信我，等孩子放假了，我尽快带他来陪你。他不停的安慰着我。
我停下来听着他在我耳边说的每一句话，站在人流穿行的大街上，泪流满面。
她从前两天能坐起来、会说一些简单话，又回到了病情严重时的状态，使我的心情在短暂的高兴后，又重重的跌回谷底。
是的，他说的对，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我都要撑住，她的身边只有我，我一定要振作起来，泪水擦干。匆匆去商场，为她买两套温馨颜色的睡衣，淡淡的粉和淡淡的蓝，质地柔软，上面印着白色的雅致花朵。路过花店，买下一束新鲜的粉色康乃馨，不管怎样，我都要让她之后的每一天尽可能的过的舒适和温暖。
离开了她两小时，我拿着买好的东西，快速的往家赶去。突然，特别的想她，想要抱着她。她刚好醒来，看到我，她笑了。抱着她，心里格外的温暖，仿佛与她久别重逢一般，我是那么的爱她。为她换掉床头花瓶里已经快要枯萎的花束，插入新鲜的花朵，摆弄整理，拿到她的眼前让她看，我看到了她的惊喜的眼神。为她打理好一切，把买回来的新睡衣洗一遍晾晒，之后，她就那么舒适安静的躺在那里，我坐在她的身边，我知道，她是觉得幸福的，我可以感受的到。
先生担心我的情绪，开始每天频繁的与我视频，他知道我需要他，他看到了母亲，对我说，妈妈的气色看上去还是很好，这与你用心的照顾有很大的关系，一定要继续坚持，等到我们回来。镜头反转，拍到了温馨的家，出现不断鼓励我的公公婆婆，同我讲了许多，还有刚刚让爸爸理了头发干净整洁的儿子，他们传递给我力量。
重新调整自己，让自己可以坚强的面对每一天。早晨是新的开始，不管事情发展到怎样的地步。手边的每一件事都应该做好，不再哭泣，我不要自己做一个没用的女儿。开始在凌晨五点起床，去浴室洗脸洗头发，清洁自己，换上干净保暖的衣服，照顾好自己。去厨房，熬中药，烧热水，做早餐。窗外漆黑寒冷，回到房间，看她是否醒来，喂温热的水给她喝。她已经不会用吸管，无法吸出，总是久久的含着。用小勺舀出来一口口的喂她。然后端出热水开始为她洗脸，洗手。她的右手已经不能动弹。手需要认真的搓洗，由于长久的不活动，她的手会有一些角质，搓洗干净，才会让她感到舒服一点，整个全部更换清洁后，再给她喂食物。
几天后，她开始出现了越来越频繁地的呕吐，每每在吃过中药后，或者为她翻身之后。
一次突如其来的呕吐让我手足无措。这是脑神经被肿瘤压迫产生的病理性的呕吐，也是脑肿瘤病人最显著的反应。她躺着，呕吐物一股一股的从她的口腔往外涌出，我慌忙的用手和吃饭时围在她胸前的小毛巾去擦，她身上所有的衣服全部被弄脏，手边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帮她擦拭，她却在继续的呕吐，我更加的慌张，口里却不停的安慰着她，跟她说没有关系，不要害怕，忙乱着，直到她终于停下来。眼前已是狼藉一片，她由于呕吐的难受，眼里流下泪水。尽快的用清水擦去她口腔鼻腔的呕吐，开始擦洗她的脸和脖子，扶她坐起来换全套的睡衣，洗被呕吐物弄脏的衣服。我惊异于自己的力量如此之大，可以完全抱的起她。
直到她干干净的在那里，一口一口的吃完早餐，在我的抚摸下，渐渐睡着。
从这次以后，开始想办法，买来大量的毛巾准备在床头。亦尽量不在她吃过东西喝完药后去翻动她。
接下来的日子，学着让自己放下悲伤，理智的面对发生的一切，包括面对自己的内心。井井有条的为她做一切事情，照顾她。每当她安静的睡着，停下来，感到深深的疲倦。是的，为了她，我不应该将自己陷入悲惨的境地，将要失去她，已是令我绝望的事，只是，我绝不能让这种糟糕的境地陷入无法控制的状态，我不停的调整自己，包括我的心态，我的情绪，我要面对所有的状况。人生的意义何在，在你爱的人最需要你的时候，心无旁骛的呵护她，倾尽所有，累且煎熬，但当你发现你为她所做的一切，使她境况没有那么糟糕，较为安然的时候，你突然会觉得，所做的一切是那么的值得。
她的状况依然反复，有时清醒，面色红润，胃口也好起来，有时，她总是在睡，不愿醒来，即使醒来也是格外的疲惫，眼神混沌。我可以仔细的看出她每一天的细微变化，她的好与不好，一目了然。
生命无常，一切都会在突然间发生，应该珍惜此时此刻的当下，陪伴她，不留遗憾。
突然觉得，我在这里陪她等待什么，是在等她最后时刻的到来吗？这里还有什么值得我与她留恋？这是她的家吗？我不知道除了这间狭小的房子，究竟还有什么让她值得在这里停留。
人与人，即使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几十年，依然可以做到不闻不问，这是所谓不幸夫妻的悲哀。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做点什么，亦或者他从未发自内心的想要为她做些什么。除了在她的床前默默坐一会儿，然后走开，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可以为她做什么。他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一样，耗费着这个时空的空气和资源，我不知道他空洞的大脑里究竟想的是什么。但我看到的，却是他依然在晚饭时候躲进厨房偷偷的喝酒，依然知道每晚坐在那里看着电视直至深夜，新年的第一天，听到他接听朋友的电话，他依然会选择和自己的朋友去外面吃饭，而根本不会想到用心的为重病中的妻子做一顿新年午餐，毫不在乎她将如何度过这一天，甚至，从她病的第一天起，从未做一顿饭菜。一切看在眼里，
突然觉得，没已经有必要让她在这里如此的委屈停留。带她走吧，带着她去四季如春的南方，在我的大房子里，让她坐起来，用轮椅推着她，希望在她清醒着的时候，可以看花园里盎然的植物，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好好的活着。
就这么决定，决绝而坚定。跟先生通电话，告诉他我的决定，他对我说，想好一切方法，我支持你。他的立场和态度让我感动，我流着泪问他，如果以后，妈妈在我们的家中故去，你是否可以接受。他哽咽着对我说，这是我们的妈妈，我们是她的孩子，只要她能够在我们的家幸福温暖安然故去，这是我们给她的最大的福报，她永远会记得我们，也永远会保佑我们。
我永远会记住他的这些话，这些温暖的话。挂掉电话，泪水长流，发自内心的感激。
我只希望，最后一刻，她只在我的怀里。
由于她长时间的躺在床上，令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在换尿布的时候，发现她的尾椎骨突出的地方有了褥疮的征兆，发红并且有了深红色的小点，这是由于皮肤长时间受到压迫而导致的褥疮，一旦破损，伤口根本无法愈合，会持续的发炎，流脓，疼痛。褥疮，对病人来说，亦是会带来双重的痛苦。
去药店买药膏，店员是个看上去干净且手脚麻利的姑娘，她告诉我，对褥疮最有用的就是涂抹烫伤膏，按时换药，保持疮口的清洁和空气的流通，最重要的，疮口千万不能受到压迫，否则，根本无法痊愈。她推荐给我褥疮垫，一个圈状的充气垫，可以十分有效的将疮口和床面隔离起来，减少摩擦。是的，但凡有一点点办法，这些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回家，立刻为她清洁疮口，涂抹药膏，按摩，盖上纱布，最后小心翼翼的把她抬起来放在褥疮垫上。她有点不适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对她说，你的尾骨那里长了褥疮，我们每天都要好好抹药，这个褥疮垫，从现在开始，我们每天时刻都要睡在上面，相信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褥疮垫比我想象的要好用的多，她渐渐的可以接受这个垫在她腰下的东西，她沉沉的睡去，这些办法可以让促进伤的愈合，我不会再让除了病情之外使她徒添痛苦的事情发生。
她总是很乖的样子，她好好的吃饭，好好的喝药，好好配合我帮她翻转身体帮她擦药，她一声不吭。她健康的时候，从来都是能自己做的事情绝对不去麻烦别人，而如今，她生活已不能自理，但我能感受到，她所有的配合，亦是因为她她心里的明明白白，是对我的体恤。
我跟她商量，妈妈，马上就要过春节了，春节过完我们就走。我在她耳边轻声说。
带她走的计划已定，先生决定，先坐飞机过来接我们，然后再订头等舱飞回去。把想法告诉了姨妈和燕姐，她们一致认同这是个好办法，与其在这里病情毫无进展，不如带她去环境和空气更好的南方，好好陪她到最后。姨妈的泪水不停的流下来，总也止不住。她终是觉得也许这一走，她将再也无法看到自己的妹妹了。燕姐对我说，小姑回去的时候，我也一起去，一路上可以帮着照顾。
开始在网上查阅病人坐飞机的诸多规定和事宜。可以在订购机票时说明病人需要轮椅，航空公司会提供专属的轮椅，以便于直接将轮椅安装在座位上。这对我来说让我无疑是个非常好的消息。但是，仔细的看下去，渐渐发现很多问题。飞机高空气压很大，因此会禁止很多病人乘坐，其中就脑肿瘤病人就是一种。我急的要哭，感到焦虑和绝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的确，像她这种情况，神志已不太清楚，行动更是不能自理，航空公司是不可能让这样的病人上飞机的，他们无法承担后果。即使我找到主治医生求他开具一份医疗证明，我想他出于对病人的考虑，也是一样会拒绝我。
想到这里，心里更加难过，哭着对先生说，我是不是已经没有办法带走她了。他亦安慰，让我不要着急，他来想想办法。
彻夜无眠，现在我唯一最想做的，就是带她离开这里，因为，这儿已经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待下去的意义，没有爱的家，是等待死亡的坟墓，我憎恶这里，狭隘的空间，甚至连一辆轮椅都无法推开，我为什么不能带她走，带她去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我要陪着她，让她在温暖的城市里，去看花，看树，甚至可以看到大海。无论如何，我也要想办法带走她。
半夜，坐起来，支起耳朵听外面卧室里她的呼吸声，如果她醒着，必定是要喝水的。我起身，来到她身边蹲下来，看到她的眼睛在黑暗里大大的睁着，我贴向她的耳边，轻声的问她，是不是渴了，我们喝点水吧。她轻声的回应了我。我拿着杯子，轻轻的凑到她嘴边，是的，她是渴了，她用她唯一能动的左手抓着杯子配合着我，往嘴巴里灌去，我控制着杯子，怕呛着她。她已经无法用吸管，她总是用牙齿紧紧咬着，几次尝试之后我放弃了。喝完了，我贴着她的脸颊，亲昵的在她的耳边蹭蹭，这时，她的手，紧紧的抓着我的手，放在了她的胸口，在她紧握着的手里，我感受到了她对我深深的依赖。
很多事情，看在眼里，并牢记在心里，这些失望一点一滴的积攒着，让人压抑到透不过气来。生而为人，如果连自己的母亲都保护不了，谈何为人？
我发誓，一定要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