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智部第一
总序
【原文】
冯子曰:智无常局①,以恰肖其局者为上。故愚夫或现其一得,而晓人反失诸千虑。何则?上智无心而合,非千虑所臻也。人取小,我取大;人视近,我视远;人动而愈纷②,我静而自正;人束手无策,我游刃有余。夫是故,难事遇之而皆易,巨事遇之而皆细;其斡旋入于无声臭之微,而其举动出人意想思索之外;或先忤而后合,或似逆而实顺;方其闲闲③,豪杰所疑,迄乎断断④,圣人不易。呜呼!智若此,岂非上哉!上智不可学,意者法上而得中乎?抑语云“下下人有上上智”,庶几有触而现⑤焉?余条列其概,稍分四则,曰“见大”、曰“远犹”、曰“通简”、曰“迎刃”,而统名之曰“上智”。
【注释】
①常局:固定不变的格局。
②纷:混乱。
③闲闲:清闲、悠闲的样子。
④断断:果敢决断。
⑤有触而现:得到机会并展现出来。
【译文】
冯梦龙说:智慧没有固定不变的模式,能恰如其分地依据局势的变化而变通才是上等的智慧。所以,愚昧的人偶尔会表现出智慧的一面,而聪明的人相反会因为思虑过细出现失误。这是什么原因呢?上等的智慧没有存心所为却合于局势,没有细致考虑谋划就能达到。他人选取小的,我却趋向于大的;他人只顾眼前,我却审视长远利益;他人萌动而形势更加紊乱,我冷静而自会匡正;他人束手无策,我却游刃有余。如果像这样,再难的事都会变得容易,再大的事都会显得微不足道。具有上等智慧的人处理矛盾可以达到他人毫无知觉的微妙境界,而他的一举一动,往往出乎常人的意料思考之外。或者最初抵触,而后配合;又或者表面看起来悖逆,而实际上顺应。当他悠闲时,智勇出众的人会感到疑惑;而等他果断地采取措施,即使德高望重的大智之人也无法改变。哎!智慧到了这种程度,难道不是上等的吗?上等的智慧不可能通过学习获得,难道说效法上等智慧仅能得到中等智慧吗?抑或俗语有云“下下等人有上上等智慧”,或许是有所感触而偶然发现的吗?我条列智慧之梗概,分为“见大”“远犹”“通简”“迎刃”四卷,而统称为“上智”。
见大卷一
【原文】
一操一纵,度越①意表。寻常所惊②,豪杰所了③。集“见大”。
【注释】
①度越:超出。
②惊:害怕。
③了:了解。
【译文】
一操一纵,往往在预料之外,这是平凡的人最害怕碰上,豪杰之士却最能拿捏分寸的地方。集此为“见大”卷,即以小见大。
太公孔子
【原文】
太公望①封于齐。齐有华士者,义不臣天子,不友诸侯,人称其贤。太公使人召之三,不至;命诛之。周公曰:“此人齐之高士,奈何诛之?”太公曰:“夫不臣天子,不友诸侯,望犹得臣而友之乎?望不得臣而友之,是弃民②也;召之三不至,是逆民也。而旌之以为教首,使一国效之,望谁与为君乎?”
【原评】
齐所以无惰民,所以终不为弱国。韩非《五蠹》之论本此。
【注释】
①太公望:即吕尚,名望,助周武王灭商,被封于齐,为齐国始祖,故称太公。
②弃民:不可教训应该抛弃的人。
【译文】
太公受封于齐,齐地有个名叫华士的人,他以不臣服天子,不结交诸侯为立身处世的准则,人人都称赞他的贤明。太公三次派人去请,他都不肯来,于是就命人杀了他。周公说:“这个人是齐国品行高尚的隐士,为何杀他?”太公说:“不臣服天子,不与诸侯友好,我姜望还能使他臣服,与他结交吗?既不臣服,也不肯合作的人,是背叛之民;三次请他都不到,是谋反之人。若表彰他为道德楷模,使全国上下都来效仿他,我还做谁的君主啊?”
【译评】
齐国因为没有懒惰的人,所以最终齐国也没有沦落为弱小的诸侯国。韩非子《五蠹》的学说也正是以此为根据。
诸葛亮
【原文】
有言诸葛丞相惜赦①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吴汉不愿为赦。先帝亦言:‘吾周旋陈元方、郑康成间,每见启告,治乱之道悉矣,曾不及赦也。’若刘景升②父子,岁岁赦宥,何益于治乎?”及费祎为政,始事姑息,蜀遂以削③。
【原评】
子产谓子太叔曰:“惟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太叔为政,不忍猛而宽。于是郑国多盗,太叔悔之。仲尼曰:“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商君刑及弃灰,过于猛者也;梁武见死刑辄涕泣而纵之,过于宽者也。《论语》赦小过,《春秋》讥肆大眚。合之,得政之和矣。
【注释】
①惜赦:不轻易发布赦免令。
②刘景升:刘表,字景升,东汉末年割据荆州,死后其子刘琮继任,不久投降曹操。
③削:削弱。
【译文】
有人说诸葛亮吝于宽赦他人,诸葛亮回答道:“治理国家应施行德政,不该随意施舍小恩小惠,所以匡衡、吴汉治国就不愿意随便发布赦令。先帝也曾说过:我与陈元方、郑康成交往,从他们的言谈中,洞察治理天下的道理,但他们从没谈及赦罪也是治国之道。又如刘表、刘琮父子年年都大赦犯人,但对治理国家又有什么帮助呢?”后来费祎主政,采用姑息宽赦的政策,蜀汉的国势因此日渐削弱。
【译评】
子产对太叔说:“只有有德之人,才能以宽厚使人民顺服;否则就应严刑峻法。熊熊的大火,人看了就畏惧远避,因此很少有人被烧死;平静的溪流,人们亲近嬉戏,却往往被淹死。因此用宽厚治理国家比较困难。”后来太叔掌权,不忍用严厉而采用宽厚的政策,于是郑国盗匪猖獗,太叔十分后悔。孔子说:“政策过于宽厚,百姓就容易轻慢,这时就要用严厉的举措来矫正;过于苛刻,百姓又可能会变得凶恶,这就要用宽大的政令来感化他们。宽容需要严厉来调剂,凶残则需宽厚来弥补,如此才能政通人和。”商鞅制定的苛政,对弃灰于道的人也处以刑罚。梁武帝则过于宽容,看见即将被处以死刑的人,往往伤心流泪将犯人释放。《论语》主张宽赦小过错,《春秋》指责大过失,二者只有相互协调,才能达到政事和谐。
光武帝
【原文】
刘秀①为大司马②时,舍中儿③犯法,军市令祭遵④格杀之。秀怒,命取遵。主簿陈副谏曰:“明公常欲众军整齐,遵奉法不避,是教令所行,奈何罪之?”秀悦,乃以为刺奸将军。谓诸将曰:“当避祭遵。吾舍中儿犯法尚杀之,必不私诸将也!”
【原评】
罚必则令行,令行则主尊,世祖所以能定四方之难也。
【注释】
①刘秀:汉宗室,新朝末年起兵反王莽,为更始帝封为大司马,后自立称帝,建立东汉,谥光武,庙号世祖。
②大司马:汉时掌全国军政的官。
③舍中儿:府中的家奴。
④祭遵:随刘秀起兵诸将之一,后以功封侯,为东汉开国勋臣。
【译文】
汉光武帝刘秀做大司马的时候,有一次府中僮仆犯法,军市令祭遵下令杀了他。刘秀非常生气,命人收押祭遵。主簿陈副直言规劝说:“大人一向希望军中纪律严明,现在祭遵依法办事而不回避,正是在执行军令,为何要惩罚他呢?”刘秀听了很高兴,不但赦免了祭遵,而且让他担任刺奸将军,并对将士们说:“你们要小心祭遵,我府中的僮仆犯法尚且被他所杀,如果你们犯法,他也一定不会包庇诸位。”
【译评】
赏罚分明,军令才能够推行;军令畅行无阻,主上的威严方能体现。刘秀正因如此才能平定四方的战乱。
使马圉
【原文】
孔子行游,马逸食稼,野人①怒,絷其马。子贡往说之,卑词而不得。孔子曰:“夫以人之所不能听说人,譬以太牢享野兽,以《九韶》乐飞鸟也!”乃使马圉②往,谓野人曰:“子不耕于东海,予不游西海也,吾马安得不犯子之稼?”野人大喜,解马而予之。
【原评】
人各以类相通。述《诗》《书》于野人之前,此腐儒之所以误国也。马圉之说诚善,假使出子贡之口,野人仍不从。何则?文质貌殊,其神固已离矣。然则孔子曷不即遣马圉,而听子贡之往耶?先遣马圉,则子贡之心不服;既屈子贡,而马圉之神始至。圣人达人之情,故能尽人之用;后世以文法束人,以资格限人,又以兼长望人,天下事岂有济乎!
【注释】
①野人:郊外务农的人。
②马圉(yǔ):养马的奴仆。
【译文】
孔子出游,途中马儿挣脱缰绳,吃了农夫的庄稼。农夫很生气,把马逮住拘禁了起来。子贡前去,说了很多谦恭的话语,也没能把马儿要回来。孔子说:“用别人听不懂的话去劝说他,就好比以牛、羊、猪三牲来请野兽享用,以动听悦耳的《九韶》来请飞鸟聆听。”于是派马奴前往。马奴对农夫说:“你不在东海之滨耕作,我也不是在西海出游,但两个地方的庄稼却长得一样,马儿又怎么能够分得清这是你的庄稼地而不该去偷吃呢?”农夫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就把马儿还给了他。
【译评】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在庄稼人面前谈论《诗》《书》,这是迂腐的读书人之所以误国的原因。马奴的话固然有道理,但若这番话出自子贡之口,恐怕农夫仍然不会听从。为什么呢?因为子贡和农夫两人的学识、修养相差甚远,彼此本就心存戒备。那么孔子为什么不首先派马奴前去,而看子贡前往不阻止呢?如果一开始就让马奴前去,那么子贡心中一定会不服。如今不但使子贡屈服,也让马奴得以施展自己的聪明才智。圣人通达人的本性,所以能使人尽其才。后世常以法令条文来约束人,以资历来限制他人,以兼有所长来期望他人,如此做事怎会有成就呢!
郭进
【原文】
进任山西巡检,有军校诣阙①讼进②者。上召,讯知其诬,即遣送进,令杀之。会并寇入,进谓其人曰:“汝能讼我,信有胆气。今赦汝罪,能掩杀并寇者,即荐汝于朝;如败,即自役河,毋污我剑也。”其人踊跃赴斗,竟大捷。进即荐擢之。
【原评】
容小过者,以一长③酬;释大仇者,以死力报。唯酬报之情迫中④,故其长触之而必试,其力激之而必竭。彼索过寻仇者,岂非大愚?
【注释】
①阙:皇宫为阙,代指皇帝。
②进:郭进,北宋将领,曾大破契丹,后受谗言而死。
③一长:一技之长。
④迫中:心情急迫。
【译文】
宋朝人郭进任山西巡检时,有个军中校尉到朝廷控告他。宋太祖召见审讯后,得知军校诬告,就将他遣送给郭进处决。恰遇敌寇入侵,郭进对军校说:“你敢控告我,相信你很有胆量。现在赦免你的死罪,如果你能消灭敌寇,我就向朝廷推荐你;如果战败,你就自己投河自杀,不要弄脏了我的宝剑。”这个校尉拼死作战,终于大获全胜。郭进随即向朝廷推荐提拔了他。
【译评】
宽容他人的小过错,他就会用一技之长来酬答;赦免自己的大仇人,他就会以死相报。只要对方想要报答自己的心意汇聚在心中,一有所触动他定会跃跃欲试,若情势危急他定会竭尽全力。那些总是对他人过错念念不忘的人,岂不是太愚蠢了吗?
魏元忠
【原文】
唐高宗幸东都①时,关中饥馑。上虑道路多草窃,命监察御史魏元忠检校车驾前后。元忠受诏,即阅视赤县狱,得盗一人,神采语言异于众。命释桎梏②,袭冠带,乘驿以从,与人共食宿。托以诘盗,其人笑而许之。比及东都,士马万数,不亡一钱。
【原评】
因材任能,盗皆作使。俗儒以“鸡鸣狗盗之雄”笑田文③,不知尔时舍鸡鸣狗盗都用不着也。
【注释】
①东都:唐朝以洛阳为东都。
②桎梏:枷锁。
③田文:战国时齐人,封孟尝君,出任齐相,招致天下贤士,门下食客常数千人。
【译文】
唐高宗去洛阳时,正赶上关中地区闹饥荒。唐高宗担心路上会遇到强盗,派监察御史魏元忠前去勘察将要经过的路线。魏元忠受命后,巡查赤县监狱时,遇到一盗匪,见他言语怪异,和平常人不一样。魏元忠命人打开他的枷锁,并给他换上干净整齐的衣服,要求他跟着自己一起吃住,并协助自己防范盗匪。这个人笑了笑,答应了。等高宗的车马到了洛阳,随行的一万多人都没有丢失一文钱。
【译评】
量才而用,强盗都可以成为使者。那些迂腐的儒士用养了一群“鸡鸣狗盗之徒”来奚落田文,却不知在当时除了鸡鸣狗盗之徒,其他人都派不上用场。
范文正
【原文】
范文正公①用士,多取气节而略细故,如孙威敏、滕达道,皆所素重。其为帅日,辟置僚幕客,多取谪籍②未牵复③人。或疑之。公曰:“人有才能而无过,朝廷自应用之。若其实有可用之材,不幸陷于吏议,不因事起之,遂为废人矣。”故公所举多得士。
【原评】
天下无废人,所以朝廷无废事,非大识见人,不及此。
【注释】
①范文正公:范仲淹,谥号文正。
②谪籍:被贬职的官员。
③牵复:平反复职。
【译文】
范仲淹任用人才时,看中的是个人气节而不在意琐碎小事。像孙威敏、滕达道等都是有气节、有才智的人,他们都受到过范仲淹的重用。当范仲淹担任将帅的时候,选用了很多被贬官而未被平反复职的人为府中幕僚。人们对这件事感到奇怪。范仲淹说:“那些有才能又没有犯过错的人自然会受到朝廷重用。而那些因为一些小事被贬官的人,如果我不起用他们,他们可真的要成为无用之人了。”因此范仲淹得到了很多有才智的人。
【译评】
如果天下没有被废弃的人,朝廷就不会有荒废的事情。不是非常有见识的人,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
狄武襄
【原文】
狄青①起行伍十余年,既贵显,面涅②犹存,曰:“留以劝军中!”
【原评】
既不去面涅,便知不肯遥附梁公③。
【注释】
①狄青:北宋名将,他出身行伍,后为范仲淹赏识提拔,范仲淹亲自教他兵法。狄青勇而善谋,以功擢升至枢密使,卒谥武襄。
②面涅:面上刺字。宋时士兵面上都要刺字。
③梁公:唐代名相狄仁杰,封梁国公。此处指狄青保持自己原本的身份,不攀附豪门。
【译文】
宋朝名将狄青是军士出身,在军中待了十余年才有机会得以显达,然而脸上还留着做兵卒时的刺字,他说:“留着这刺字可以鼓励军中将士奋发图强。”
【译评】
从不肯除去脸上受墨刑染黑的痕迹来看,便知狄青绝不肯冒认唐朝名臣狄仁杰为祖先以抬高自己的身份地位。
邵雍
【原文】
熙宁中,新法方行,州县骚然,邵康节闲居林下,门生故旧仕宦者皆欲投劾而归,以书问康节①。答曰:“正贤者所当尽力之时。新法固严,能宽一分,则民受一分之赐矣。投劾而去何益?”
【原评】
李燔常言:“人不必待仕宦有职事才为功业,但随力到处,有以及物,即功业也。”
莲池大师劝人作善事,或辞以无力,大师指凳曰:“假如此凳,欹斜碍路,吾为整之,亦一善也。”如此存心,便觉临难投劾者,亦是宝山空回。
鲜于侁为利州路转运副使,部民不请青苗钱②,王安石遣吏诘之,曰:“青苗之法,愿取则与,民自不愿,岂能强之?”东坡称侁“上不害法,中不废亲,下不伤民”,以为“三难”,仕途当以为法。
【注释】
①邵康节:邵雍,字尧夫,谥康节。
②青苗钱:宋时王安石立法,当青黄不接之际,官府贷钱于民,纳息二分。
【译文】
宋代熙宁年间,新法刚实行,州县骚动起来。邵雍当时闲居在家,他的一些在朝中当官的门生故旧都打算弹劾新法后辞官,纷纷写信征求邵雍的意见。邵雍回答:“现在正是贤明的人尽力为国的时候。新法固然严酷,但你们在执行中能放宽一分,老百姓就能得到一分利益呀!弹劾一下就辞官走了,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译评】
李燔常说:“人并非等到做官任职才能建功立业,只要力所能及,有所行动,随时随地都可以建功立业。”
莲池大师劝人做善事,有人以没有能力推脱。大师随手指着旁边的凳子说:“比如这张凳子歪斜在这里妨碍人们走路,我把它放好,就是做了一件善事。”照这种境界看来,便明白在艰难的时候仅仅做到弹劾和辞职,也不过是入宝山而空回,未得真谛。
鲜于侁担任利州路转运副使时,下面的百姓不要青苗钱。王安石派人来质问,鲜于侁说:“青苗法规定,愿要的青苗钱就发给他,现在百姓自己不愿要,难道能强迫他要吗?”苏东坡称赞鲜于侁上不违反朝廷的法令,中不对亲朋有私心,下不伤害百姓,认为是“三难”。做官的人当以此为榜样。
萧何任氏
【原文】
沛公至咸阳①,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沛公具知天下阨塞②、户口多少强弱处、民所疾苦者,以何得秦图书也。
宣曲任氏,其先为督道仓吏。秦之败也,豪杰争取金玉,任氏独窖仓粟。楚汉相距荥阳,民不得耕种,米石至万③,而豪杰金玉尽归任氏。
【原评】
二人之智无大小,易地皆然也。又蜀卓氏,其先赵人,用铁冶富。秦破赵,迁卓氏之蜀,夫妻推辇行。诸迁虏少用余财,争与吏求近处,处葭萌④。唯卓氏曰:“此地陋薄。吾闻岷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鸱⑤,至死不饥,民工作布,易贾。”乃求远迁。致之临邛⑥,即铁山鼓铸,运筹贸易,富至敌国⑦。其识亦有过人者。
【注释】
①沛公至咸阳:汉高祖刘邦在秦末起兵于沛县,自立为沛公。咸阳为秦都城,刘邦攻入咸阳,秦遂灭。
②塞:关塞。
③米石至万:米价涨到一石万钱。
④葭萌:在今四川剑阁东北,为关中入川的必经之路。
⑤蹲鸱(chī):大芋头,形状像鸱鸟蹲立,因而得名。
⑥临邛:今成都邛崃。
⑦敌国:比得上一个国家。
【译文】
刘邦攻进咸阳后,他手下的将领都争着跑到秦朝的大库里抢着分金帛财物,唯独萧何先去搜集秦朝丞相、御史的法律、文件和图书。刘邦之所以能详细了解天下关塞的险隘、人口的多少、地区的贫富以及人民的疾苦,就是因为萧何得到了秦朝的图书资料。
宣曲人任氏,他起先担任过督道仓吏。秦军被打败后,豪杰们争着拿金银玉器,唯独任氏窖藏了大量粮食。后来楚、汉在荥阳相持,百姓无法种地,一石米高达一万钱,豪杰们的金银玉器都成了任氏的囊中物。
【译评】
这两人的智谋没有大小之分,换个地方使用,效果都一样。又有四川人卓氏,他祖先是赵国人,以经营采矿炼铁致富。秦国打败赵国后,将卓氏迁到四川,夫妻推着车子搬迁。移民中间稍有多余钱财的人,争着贿赂秦国官吏,要求迁移到离赵国临近的葭萌地区。唯独卓氏说:“葭萌这个地方狭小瘠薄,我听说岷山之下有肥沃的原野,长有如蹲鸱形的大芋头,一辈子也不会发生饥荒,老百姓还可以做工织布、经商。”于是要求迁往远处。他被迁到临邛后,便开矿炼铁,运用智慧,贸易经商,最终富可敌国。卓氏的见识确实有超过常人之处。
张飞
【原文】
先主①一见马超②,以为平西将军,封都亭侯,超见先主待之厚也,阔略③无上下礼,与先主言,常呼字,关羽怒,请杀之,先主不从。张飞曰:“如是,当示之以礼。”明日大会诸将,羽、飞并挟刃立直,超入,顾坐席,不见羽、飞座,见其直也,乃大惊。自后乃尊事先主。
【原评】
释严颜④,诲马超,都是细心作用,后世目飞为粗人,大枉。
【注释】
①先主:刘备为蜀汉先主。
②马超:东汉末割据诸侯,为曹操所败,投奔刘备。
③阔略:粗疏不谨慎。
④释严颜:张飞俘获严颜后劝降,严颜道:“我州但有断头将军,无有投降将军。”张飞以为壮士,释放了严颜。
【译文】
刘备见到马超很高兴,并立刻任命他为平西将军,封都亭侯。马超见刘备对待自己如此优厚,便不免有些傲慢,甚至疏忽了对主上的礼节,和刘备讲话时,常常直呼刘备的字。关羽非常生气,请求杀掉马超,刘备不肯。张飞说:“像这种情形,应当用礼节来引导警示他。”第二天,刘备会见诸将,关羽、张飞手执兵器侍立刘备两边。马超一到,径直入座,但却没看到关羽和张飞的座位,只见二将侍立一旁,不由大吃一惊,极为惶恐。从此以后,马超才恭敬地侍奉刘备。
【译评】
释放严颜,警示马超,都是细心之人才能做得到的。后世把张飞比作粗人,实在是大大冤枉了他。
曹彬窦仪
【原文】
宋太祖始事周世宗①于澶州,曹彬为世宗亲吏,掌茶酒,太祖尝从求酒。彬曰:“此官酒,不可相与。”自沽②酒以饮之。及太祖即位,语群臣曰:“世宗吏不欺其主者,独曹彬耳。”由是委以腹心。
太祖下滁州,世宗命窦仪籍其帑③藏。至数日,太祖命亲吏取藏绢,仪曰:“公初下城,虽倾藏取之,谁敢言者?今既有籍,即为官物,非诏旨不可得。”后太祖屡称仪有守④,欲以为相。
【注释】
①宋太祖始事周世宗:宋太祖赵匡胤本是后周世宗柴荣的部将。
②沽:买。
③帑(tǎng):指收藏钱财的府库或钱财。
④有守:有操守,有原则。
【译文】
宋太祖赵匡胤本为后周世宗柴荣的部将,曹彬是世宗身边的一个掌管茶酒的小侍吏。太祖曾向曹彬要酒喝,曹彬说:“公家的酒怎么能给你喝。”但曹彬却自己买来酒请太祖喝。等到了太祖即位,对满朝群臣说:“不欺主瞒上的侍吏,只有世宗身边的曹彬一人。”从此把曹彬当作心腹。
太祖攻下滁州,世宗命窦仪抄录滁州的所有钱财收藏。过了几天,太祖命自己的侍吏取公库的绢,窦仪拒绝说:“主公已经攻下这座城,想取走这里的收藏,不是不行,但是这里所有的财物已经造册记录,就是公物,没有皇上的命令是不能擅自取走的。”后来太祖多次称赞窦仪有操守,想任命他为宰相。
李渊
【原文】
李渊①克霍邑。行赏时,军吏拟奴应募,不得与良人同。渊曰:“矢石之间,不辨贵贱;论勋之际,何有等差?宜并从本勋授。”引见霍邑吏民,劳赏于西河,选其壮丁,使从军。关中军士欲归者,并授五品散官,遣归。或谏以官太滥,渊曰:“隋氏②吝惜勋赏,致失人心,奈何效之?且收众以官,不胜于用兵乎?”
【注释】
①李渊:唐高祖。
②隋氏:指隋朝。
【译文】
李渊带领众将士攻克霍邑,准备对部下好好赏赐一番,军吏认为招募的奴仆受到的待遇不应该和从军的百姓一样。李渊说:“战场上打仗,弓箭和飞石不分贵贱,论功行赏之时,就不应该有什么等级之分,按照个人的实际贡献来赏赐才不失公平。”李渊见到霍邑的官吏百姓,不分什么等级犒赏他们,就跟犒赏西河的官员百姓一样,并选出青壮年,劝他们从军。关中来的士兵想回去的,也都封了他们五品官衔,让他们回家了。有人劝谏李渊,你这样赐官位会显得过于泛滥。李渊说:“隋氏就是因为舍不得论功行赏,才失了民心。我们不能和隋氏一样吝啬,况且用官位来收揽民心,不是比用兵征服更好吗?”
卫青
【原文】
大将军青①兵出定襄。苏建、赵信并军三千余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兵且尽,信降单于,建独身归青。议郎周霸曰:“自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长史安②曰:“不然,建以数千卒当虏数万,力战一日,士皆不敢有二心。自归而斩之,是示后无反意也,不当斩。”青曰:“青得以肺腑待罪行间,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专诛于境外,其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以风为人臣者不敢专权,不亦可乎?”遂囚建诣行在,天子果赦不诛。
【原评】
卫青握兵数载,宠任无比,而上不疑,下不忌,唯能避权远嫌故。不然,虽以狄枢使之功名,犹不克令终,可不戒欤?
狄青为枢密使,自恃有功,颇骄蹇,怙惜③士卒,每得衣粮,皆曰:“此狄家爷爷所赐。”朝廷患之。时文潞公当国,建言以两镇节使出之,青自陈无功而受镇节,无罪而出外藩。仁宗亦以为然,向潞公述此语,且言狄青忠臣。潞公曰:“太祖岂非周世宗忠臣?但得军心,所以有陈桥之变。”上默然。青犹未知,到中书自辨,潞公直视之,曰:“无他,朝廷疑尔。”青惊怖,却行数步。青在镇,每月两遣中使抚问,青闻中使来,辄惊疑终日,不半年,病作而卒。潞公之谋也。
【注释】
①青:卫青,汉武帝名将,曾七次出击匈奴,威名显赫,官拜大将军。元朔六年,复率六将军出定襄击匈奴,文中即指此事。下文的苏建、赵信俱为六将军之一。
②长史安:即任安,司马迁之友,此时任卫青长史。
③怙惜:放纵、爱惜。
【译文】
汉武帝时,为匈奴进犯,大将军卫青领兵出定襄迎战。将领苏建、赵信率领三千多骑兵行军,不幸遇到单于的大军。汉军和匈奴军苦战一天,兵力耗尽,赵信投降,苏建一人逃回卫青军队。议郎周霸说:“自从您出兵以来,从来没有处死过副将。现在苏建弃大军而逃,何不杀了他来显示大将军的威严。”长史任安说:“绝对不可以这样做。苏建以一人之力率数千骑兵抵抗万人之敌,奋力抗战一天,士兵没有异心。现在他有幸逃回来,将军若是因为这个杀了他,这不是要告诉后人,以后碰见这种情况回来还不如向敌人投降吗?我认为绝不可以杀苏建。”卫青说:“我承蒙天子信任带兵出征,并不怕没有威严。周霸说杀副将以显我军威,这并不符合我的心意。虽然我有权处置我手下将官,但是我受天子的宠信,实在不该滥用职权,而应将其带回京,由天子裁决,并可借此训示为人臣的不应擅自专权,这样做不是更好吗?”于是卫青命人把苏建带到天子面前,汉武帝果然没有治苏建的罪。
【译评】
大将军卫青手握兵权多年,天子对他宠信有加,他的部下对他也无嫉妒之心,正是因为他懂得避权远嫌啊。若非如此,就算是有北宋狄青般的显赫功勋,最终还是得不到善终,这实在值得后人引以为戒啊。
北宋狄青担任枢密使时,仗着自己功勋高,很是骄傲,袒护部下更是不加节制。士卒每次得到衣物粮食,都说:“这是狄家爷爷赏赐的。”朝廷上下都以此为心头大患。当时文潞公在朝执政,建议仁宗让狄青出任两镇节度使以调他离京。狄青却说自己无功却受封节度使,无罪却又外放,心中很是委屈。仁宗无法反驳,并说给潞公听,还说狄青是忠臣。潞公说:“本朝太祖也是后周世宗的忠臣,因为得到军心,所以才黄袍加身成了太祖。”仁宗听了,无话可说。狄青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到中书门下去为自己辩白。潞公就直截了当地说:“没有什么其他原因,只是朝廷有些怀疑你罢了。”狄青吓得退后了好几步。狄青到藩镇以后,仁宗每个月都派使者去看望他两次。每次听到使者来,狄青都会整日担惊受怕,不到半年就去世了。这些都是文潞公的计谋啊。
李愬
【原文】
节度使李愬①既平蔡,械吴元济送京师。屯兵鞠场,以待招讨使裴度。度入城,愬具橐鞬②出迎,拜于路左,度将避之。愬曰:“蔡人顽悖,不识上下之分数十年矣。愿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度乃受之。
【注释】
①李愬:唐名将,有谋略,善骑射,元和年间为邓州节度使,率师雪夜袭蔡州,生擒吴元济,平淮西,以功封凉国公。
②具橐鞬(tuó jiān):带上箭袋,指全副武装。
【译文】
元和年间,李愬被任命为邓州节度使,赴蔡州平定叛乱,叛乱被平定后,叛臣吴元济被押解进京。李愬在蹴鞠场临时驻扎军队,等待招讨使裴度入城。裴度入城时,李愬出城迎接,并在路左行拜见之礼。裴度觉得李愬平叛功大,不敢受此大礼,想回避。李愬说:“蔡地的大多数人性情顽固叛逆,不知尊卑数十年,希望您摆出威严的样子给他们看,让他们懂得朝廷的法度尊严。”裴度这才接受了李愬的拜见之礼。
远犹卷二
【原文】
谋之不远,是用大简;人我迭居①,吉凶环转;老成借筹,宁深毋浅。集“远犹”。
【注释】
①迭居:指地位轮替。
【译文】
不论何人策划谋略,若考虑不够深远,就容易做出轻率的举动;人生本来就有起伏,祸福吉凶交替循环;所以,老成的人如果策划谋略,就会考虑得比较深远,不会只顾眼前利益。汇集这类故事作为“远犹”卷。
李泌
【原文】
肃宗子建宁王倓性英果,有才略。从上自马嵬北行,兵众寡弱,屡逢寇盗,倓自选骁勇,居上前后,血战以卫上。上或过时未食,倓悲泣不自胜,军中皆属目向之,上欲以倓为天下兵马元帅,使统诸将东征,李泌①曰:“建宁诚元帅才;然广平,兄也,若建宁功成,岂使广平为吴太伯②乎?”上曰:“广平,冢嗣也,何必以元帅为重?”泌曰:“广平未正位东宫,今天下艰难,众心所属,在于元帅,若建宁大功既成,陛下虽欲不以为储副,同立功者其肯已乎?太宗、太上皇即其事也。”上乃以广平王俶为天下兵马元帅,诸将皆以属焉。倓闻之,谢泌曰:“此固倓之心也。”
【注释】
①李泌:唐名臣,唐肃宗李亨遇之甚厚,军国大事多与之商议。
②太伯:太伯是周太王长子,明白父亲喜爱弟弟季历的儿子昌,也就是后来的文王,就和弟弟仲雍逃到荆蛮地带,建立吴国。
【译文】
建宁王李倓是唐肃宗的第三个儿子,性格英明果断,富有才能谋略。他带领兵马随唐肃宗从马嵬驿北上,因为随行的兵士势单力薄,多次遭遇盗匪流寇,李倓就亲自挑选骁勇善战的士兵保护肃宗。肃宗有时候不按时吃饭,李倓就伤心地哭,为军中将士所赞赏。肃宗想封李倓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希望他带领诸将东征。李泌说:“建宁王确实有元帅之才;然而广平王李俶毕竟是长兄,如果建宁王取得显赫战功,岂不是让广平王成为第二个吴太伯吗?”肃宗说:“广平王是嫡长子,以后的皇位继承人,如何还需要去担当元帅之职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呢?”李泌说:“广平王现在还没有被立为太子,如今天下艰难,天下众心还是向着元帅的。假如建宁王立下大功,即使陛下您不想立他为太子,和他一起立功的人也不会同意的。太宗与太上皇就是最好的例子啊。”于是,肃宗改任广平王李俶为天下兵马元帅,令诸将都听从他的号令。李倓听到这件事,对李泌说:“这样做正合我的心意啊。”
白起①祠
【原文】
贞元中,咸阳人上言见白起,令奏云:“请为国家捍御四陲,正月吐蕃必大下。”既而吐蕃②果入寇,败去。德宗以为信然,欲于京城立庙,赠起为司徒。李泌曰:“臣闻‘国将兴,听于人’。今将帅立功,而陛下褒赏白起,臣恐边将解体矣。且立庙京师,盛为祷祝,流传四方,将召巫风。臣闻杜邮有旧祠③,请敕府县修葺,则不至惊人耳目。”上从之。
【注释】
①白起:战国时秦国名将,封武安君,战胜攻取七十余城。
②吐蕃:古代藏族建立的地方政权。
③杜邮有旧祠:秦昭王不许白起留咸阳,白起出咸阳西门四十里,至杜邮,被昭王赐剑,遂自杀。后人在杜邮立祠祭祀白起。
【译文】
唐代贞元年间,咸阳有人上奏说他们看到了战国时期的秦国大将白起,白起叫他们转奏当今皇帝:“请求为国家捍卫四方边境。正月间,吐蕃一定要来侵犯。”没多久,吐蕃果然入侵,被打败后退走。德宗以为真是白起在保佑他,打算在京城为白起建祠庙,赠封白起为司徒。李泌说:“我听说‘国家将兴,在于人’。现在将帅建立了战功,而陛下却褒赏白起,我担心这样的话守边将领就会分崩离析!况且在京城立庙,隆重地祈祷,流传开来,必将使巫风盛行。我听说杜邮那里有座白起旧祠,请下道敕文命当地府县把它整修一下,这样不至于让人听闻后感到吃惊了。”德宗听从了李泌的意见。
戮叛二条
【原文】
宋艺祖①推戴之初,陈桥守门②者拒而不纳,遂如封丘门,抱关吏望风启钥。及即位,斩封丘吏而官陈桥者,以旌其忠。
至正间,广东王成、陈仲玉作乱。东莞人何真请于行省③,举义兵,擒仲玉以献。成筑砦自守,围之,久不下。真募人能缚成者,予钱十千,于是成奴缚之以出,真笑谓成曰:“公奈何养虎为害?”成惭谢。奴求赏,真如数与之。使人具汤镬,驾诸转轮车上。成惧,谓将烹己。真乃缚奴于上。促烹之;使数人鸣鼓推车,号于众曰:“四境有奴缚主者,视此!”人服其赏罚有章,岭表悉归心焉。
【原评】
高祖戮丁公而封项伯,赏罚为不均矣;光武封苍头④子密为不义侯,尤不可训。当以何真为正。
【注释】
①宋艺祖:宋太祖赵匡胤武艺高强,宋代就有人称其为“宋艺祖”。
②陈桥守门:汴京城北城墙一共四门,陈桥门为最东门,封丘门在其西。
③行省:行中书省的简称,是元代地方最高行政机构。
④苍头:奴仆别称。
【译文】
宋太祖赵匡胤刚刚被拥立之初,陈桥门的守门人不让他进城门,太祖无奈就转去封丘门,封丘门守关的官吏早早就打开了大门,迎接太祖。太祖即帝位以后,立即处死了封丘门官吏而加封了陈桥门的官员,来表彰他的忠义之举。
到了至正年间,广东的王成和陈仲玉企图作乱谋反。广东行省右丞何真向行省请命,带领义兵,抓捕叛贼陈仲玉献给朝廷。王成建寨之地地势险要,很难攻破,何真花费很长时间都没有攻下来。于是,何真想出一计,悬赏万钱捉拿王成,王成的小奴仆贪财,绑了自己主人来领赏,何真笑着对王成说:“你怎么养虎为患啊?”王成为此甚感惭愧。何真便也真的将悬赏之钱如数给了他的家奴,然后又命人准备汤锅,并把汤锅架在转轮车上。王成很恐慌,以为何真要烹杀自己。但是何真却把王成家的领赏家奴抓了放在汤锅上煮了;又叫几个人在街上推车敲锣打鼓,当众宣布:“此等出卖自己主人的卑鄙奴仆就应该放在热汤里煮了!”大家都赞赏他赏罚分明,岭南地区的人于是开始从内心里真正归顺朝廷。
【译评】
汉高祖刘邦杀死忠心于项羽的丁公,而封赏保护自己却愧对项羽的项伯,实在是不懂什么是赏罚分明啊;汉光武帝封奴仆之子为不义侯,这种做法更不可取。何真的做法才是最值得人们称道的啊。
宋艺祖三条
【原文】
初,太祖谓赵普曰:“自唐季①以来数十年,帝王凡十易姓,兵革不息,其故何也?”普曰:“由节镇太重,君弱臣强,今唯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则天下自安矣。”语未毕,上曰:“卿勿言,我已谕矣。”顷之,上与故人石守信等饮,酒酣,屏左右,谓曰:“我非尔曹之力,不得至此,念汝之德。无有穷已,然为天子亦大艰难,殊不若为节度使之乐,吾今终夕未尝安枕而卧也。”守信等曰:“何故?”上曰:“是不难知,居此位者,谁不欲为之?”守信等皆惶恐顿首,曰:“陛下何为出此言?”上曰:“不然,汝曹虽无心,其如麾下之人欲富贵何?一旦以黄袍加汝身,虽欲不为,不可得也。”守信等乃皆顿首,泣曰:“臣等愚不及此,唯陛下哀怜,指示可生之路。”上曰:“人生如白驹过隙,所欲富贵者,不过多得金钱,厚自娱乐,使子孙无贫乏耳,汝曹何不释去兵权,择便好田宅市之,为子孙立永久之业,多置歌儿舞女,日饮酒相欢,以终其天年。君臣之间,两无猜嫌。不亦善乎?”皆再拜曰:“陛下念臣及此,所谓生死而骨肉也。”明日皆称疾②,请解兵权。
熙宁中,作坊以门巷委狭,请直而宽广之。神宗以太祖创始,当有远虑,不许。既而众工作苦,持兵夺门,欲出为乱。一老卒闭而拒之,遂不得出,捕之皆获。
神宗一日行后苑,见牧豭猪③者,问:“何所用?”牧者曰:“自太祖来,常令畜,自稚养至大,则杀之,更养稚者。累朝不改,亦不知何用。”神宗命革之,月余,忽获妖人于禁中,索猪血浇之,仓卒不得,方悟祖宗远虑。
【原评】
或谓宋之弱,由削节镇之权故。夫节镇之强,非宋强也。强干弱枝,自是立国大体。二百年弊穴,谈笑革之。终宋世无强臣之患,岂非转天移日手段?若非君臣偷安,力主和议,则寇准、李纲④、赵鼎⑤诸人用之有余。安在为弱乎?
【注释】
①唐季:唐朝末年。
②称疾:以生病为托词。
③豭(jiā)猪:公猪。
④李纲:字伯纪,两宋之交著名抗战派大臣,因对金人主战而被贬谪。
⑤赵鼎:字元镇,南宋大臣,因与秦桧政见不合,被谪岭南。
【译文】
当初,宋太祖对赵普说:“自唐末以来数十年的时间,就有不下十姓称王道帝,连年战乱,百姓们叫苦不迭,这是什么缘故呢?”赵普回答说:“这是由于藩镇太强,皇室太弱的缘故。如今的解决办法就是逐渐削弱他们的兵权,减少军饷,收回其中的精锐部队归中央管制,若是能这样天下自然就太平了。”赵普话还没说完,太祖就说:“你不用再说,我已经明白了。”不久,太祖和老朋友石守信等人一起喝酒,喝到尽兴之时,太祖屏退左右侍从,对他们说:“若是没有你们尽心尽力的协助,我也不会坐上现在这个位置,你们的功德实在深厚无比。但是当天子还不如当节度使时快乐。我现在整晚都内心忧虑,睡不好觉。”石守信等人焦急地问:“为什么呢?”太祖说:“这个不难明白。天子之位,权力至高无上,富贵享用不尽,有谁不想着做呢?”石守信等人都惶恐地叩头说:“陛下您为什么这样说?”太祖说:“你们自己虽然没有这样的意思,可是如果你们的部下想要富贵,有一天也把黄袍加在你们身上,你们也身不由己啊!”石守信等人叩头流涕道:“臣等愚蠢,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希望陛下可怜我们,给我们指一条生路。”太祖说:“人生如白驹过隙,短短数十载,追求富贵不过就是多一些金银财宝,多一些享乐,使子孙不致贫困罢了。你们何不辞去兵权,购买良田美宅,为子孙立下永久的基业,多买一些歌舞美女,每天饮酒作乐颐养天年。若是这样咱们君臣也免了猜忌,岂不是很好吗?”石守信等人再次拜谢说:“叩谢陛下的恩德。”到了第二天,这些人都声称自己生病,请求收回兵权。
熙宁年间,坊间的门巷大多弯曲且狭窄,在坊间做工的工人请求改宽改直,这样行事比较方便。神宗认为门巷尺度是太祖创制的,一定有它的用处,就不同意改建。后来,工人因为工作实在太辛苦了,心生不满,便手拿兵器出来作乱。结果只用一个老兵把守巷门就把他们全部擒获。
有一天神宗在后苑碰见有人在放牧公猪,便问这有什么用,放牧公猪的人回答:“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自太祖以来,命令养一只公猪,从小养到大,老了就杀掉,换一只小的来养,一直这样没有变过。”神宗于是不再让他养猪。一个多月后,忽然抓到一个蛊惑人心的妖人,需要用猪血来浇他,但是已经没有猪了,神宗这才领悟到祖先的远虑。
【译评】
有人说宋朝衰弱,是削弱藩镇兵权的缘故。其实不然,藩镇强大,并非宋朝廷的强大。强干弱枝是立国之本。自从唐代末年安史之乱长达两百多年的国家体制的弊端在宋太祖与君臣的谈笑之间也除去了。整个宋朝始终没有再出现这种情况,这不是一种高明手段吗?如果不是君臣上下都苟且偷安,一直主张议和,那么,任用寇准、李纲、赵鼎等人来对付北虏,令国家强大绰绰有余,怎么会衰弱呢?
徐达
【原文】
大将军达①之蹙元帝于开平②也,缺其围一角,使逸去。常开平③怒亡大功。大将军言:“是虽一狄④,然尝久帝天下。吾主上又何加焉?将裂地而封之乎,抑遂甘心也?既皆不可,则纵之固便。”开平且未然。及归报,上亦不罪。
【原评】
省却了太祖许多计较。然大将军所以敢于纵之者,逆知圣德之弘故也。何以知之?于遥封顺帝、赦陈理为归命侯而不诛知之。
【注释】
①大将军达:徐达,明开国元勋,朱元璋即位后,以征虏大将军率师北定中原,入燕京,灭元。
②开平:今内蒙古正蓝旗闪电河北岸,为元朝上都。
③常开平:常遇春,朱元璋大将,与徐达齐名,死后追封开平王。
④一狄:一个胡人。
【译文】
明朝大将军徐达在开平追逼元顺帝时,故意放开一个缺口,让顺帝逃走。常遇春因失去立大功的机会非常恼怒,徐达说:“他虽是个胡人,然而曾经做了很长时间的皇帝,我们主上又如何对待他呢?是割地封赏,还是处死他呢?我认为两者都不行,放走他最合适。”常遇春不以为然。后来回到京师,太祖也并没有怪罪徐达。
【译评】
徐达的这一举动省掉明太祖不少麻烦。然而徐达之所以敢放掉顺帝,是因他预先了解了朱元璋的宽宏胸怀。从哪里知道的呢?是从朱元璋遥封顺帝、赦免陈理并封其为归命侯而不杀他这两件事上了解到的。
贡麟
【原文】
交趾①贡异兽,谓之麟。司马公②言:“真伪不可知。使其真,非自至不为瑞;若伪,为远夷笑。愿厚赐而还之。”
【原评】
方知秦皇、汉武之愚。
【注释】
①交趾:古地名,今越南。
②司马公:司马光,字君实,历官宋仁宗、英宗、哲宗三朝,著名史学家,著有《资治通鉴》。
【译文】
宋朝时,交趾国派遣使者送来一只奇珍异兽,说是麒麟。司马光说:“没人见过真正的麒麟,不知道这个是真是假。若是真的,但不是自己出现的,就算不得吉祥之物;若是假的,又恐怕会被夷狄耻笑。明智的做法就是厚赏使者,遣他再带回去。”
【译评】
由此可知,秦始皇、汉武帝一味地醉心于四方进贡珍奇异兽作为祥瑞,有多愚昧啊!
韩琦
【原文】
太宗、仁宗尝猎于大名①之郊,题诗数十篇,贾昌朝时刻于石。韩琦留守日,以其诗藏于班瑞殿之壁。客有劝琦摹本以进者。琦曰:“修之得已,安用进为?”客亦莫谕琦意。韩绛来,遂进之。琦闻之,叹曰:“昔岂不知进耶?顾上方锐意四夷事,不当更导之耳。”
石守道②编《三朝圣政录》,将上。一日求质于琦,琦指数事:其一,太祖惑一宫鬟,视朝晏③。群臣有言,太祖悟,伺其酣寝,刺杀之。琦曰:“此岂可为万世法?已溺之,乃恶其溺而杀。彼何罪?使其复有嬖,将不胜其杀矣。”遂去此等数事。守道服其精识。
【注释】
①大名:大名府,今河北大名,为宋之北京。
②石守道:石介,字守道。
③晏:晚。
【译文】
宋太宗、宋仁宗曾经在大名府郊外狩猎,高兴之余,题诗数十首,贾昌朝把它刻在了石碑上。韩琦在大名府留守期间,把这些刻诗的石碑藏到了班瑞殿的衬壁内。有人劝韩琦拓片摹本进献给皇帝。韩琦说:“好好保存就可以了,何必刻意进献呢?”这个人也不明白韩琦的用意。韩绛来到大名府以后,临摹了这些诗进献给了皇帝。韩琦听说之后,叹息道:“我以前难道不知道把这些诗进献给皇帝可以讨好皇帝吗?只是想到皇帝正年轻气盛而锐意平定四夷,不应该引导他这样做。”
石守道编撰好《三朝圣政录》,准备献给圣上。呈献之前来请教韩琦的意见,韩琦说有几件事不能对圣上说明,其中之一就是,太祖因沉迷于一个宫女的美色,耽误了朝政,惹得群臣非议,太祖不得已趁宫女熟睡之时杀了她。韩琦说:“这件事难道可以作为效仿万世的做法吗?自己沉迷于宫女,耽误了朝政,宫女何罪之有,却因为自己心里疚悔而杀了无辜之人。假设以后又发生类似的事情,又要再杀无辜之人吗?”石介听了觉得有理,便删了其中几件类似于这样的事,并对韩琦这样独到的见解十分佩服。
刘大夏二条
【原文】
天顺中,朝廷好宝玩。中贵言,宣德中①尝遣太监王三保使西洋,获奇珍无算。帝乃命中贵至兵部,查王三保至西洋水程。时刘大夏为郎,项尚书公忠令都吏检故牒,刘先检得,匿之。都吏检不得,复令他吏检。项诘都吏曰:“署中牍焉得失?”刘微笑曰:“昔下西洋,费钱谷数十万,军民死者亦万计。此一时弊政,牍即存,尚宜毁之,以拔其根,犹追究其有无耶?”项耸然,再揖而谢,指其位曰:“公达国体,此不久属公矣②。”
又,安南黎灏侵占城池,西略诸土夷,败于老挝。中贵人汪直欲乘间讨之,使索英公下安南牍。大夏匿弗予。尚书为榜吏至再,大夏密告曰:“衅一开,西南立糜烂③矣。”尚书悟,乃已。
【原评】
此二事,天下阴受忠宣公之赐而不知。
【注释】
①宣德:指郑和下西洋事。
②此不久属公矣:指兵部尚书之职不久当属刘大夏。
③糜烂:指民生受到破坏。
【译文】
明朝天顺年间,明英宗对一些奇珍异宝情有独钟,便常常搜集这些玩物。宦官中贵为讨好明英宗说:“宣德年间,朝廷曾派王三保太监出使西洋,搜集到不少的珍稀宝物。”于是英宗就高兴地命中贵到兵部,查看三保下西洋之时的航海路线。当时刘大夏任兵部侍郎,兵部尚书项忠命令都吏查阅旧公文档案,寻找相关资料。刘大夏先找到,偷偷藏起来了,都吏找寻未果,项忠又命令其他吏员去找。项忠问都吏道:“官署中的旧公文怎么会遗失呢?”刘大夏笑了笑说:“三保一行人出使西洋,花费数十万,牺牲了上万军民,这在当时是一大弊端,即使资料还在也应该毁了,以便永远断了这件事带来的坏影响,现在还追究它有没有遗失干什么?”项忠听了甚是惊奇,一再拜谢,指着自己的官位说:“先生识得大体,不久这个位置就是您的了。”
另外一次,安南黎灏一心想要侵占他人城池,开始向西进攻夷人,但后来败于老挝。宦官汪直想到趁此时机讨伐他,派人来要英公下安南的旧文档,刘大夏偷偷地把它藏了起来。项忠追查此事,多次责打负责文书的官吏。刘大夏悄悄地告诉项忠说:“如果这仗打起来了,西南各地的百姓又要遭受战争之苦了。”项尚书顿悟,立即停止追查此事。
【译评】
这两件事都是天下人暗中受了刘大夏的好处却不知道啊。
姚崇
【原文】
姚崇为灵武道大总管。张柬之等谋诛二张①,崇适自屯所还,遂参密议,以功封梁县侯。武后迁上阳宫,中宗率百官问起居②。五公相庆,崇独流涕。柬之等曰:“今岂流涕时耶?恐公祸由此始。”崇曰:“比与讨逆,不足为功。然事天后久,违旧主而泣,人臣终节也。由此获罪,甘心焉。”后五王被害,而崇独免。
【原评】
武后迁,五公相庆,崇独流涕。董卓诛,百姓歌舞,邕独惊叹。事同而祸福相反者,武君而卓臣,崇公而邕私也。然惊叹者,平日感恩之真心;流涕者,一时免祸之权术。崇逆知三思犹在,后将噬脐③,而无如五王之不听何也。吁,崇真智矣哉!
【注释】
①二张: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为武则天宠幸,宫中称为五郎、六郎。
②问起居:请安。
③噬(shì)脐:指后悔不及。
【译文】
姚崇是唐朝名臣,曾担任灵武道大总管。张易之、张昌宗二人是武后宠臣,张柬之等人便谋划将这二人诛杀,姚崇正巧从驻地回京,于是参与其中,后来因功被封赏为梁县侯。武后迁往上阳宫居住,中宗领众臣常去问安。五公为诛杀二张,中宗复位而欢欣鼓舞,只有姚崇一人悲伤流泪。张柬之等人说:“现在是庆贺的时候,你为什么流泪?恐怕会因此而惹祸上身。”姚崇说:“和你们讨论平定叛逆并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有功之事。而如今侍奉武后已久,想到分别而伤心哭泣,这是人臣应尽的节义。如果因为这个牵连获罪,我也甘心。”后来柬之等人都被杀害了,只有姚崇一人幸免于难。
【译评】
对于武后迁入上阳宫事件,五公相与姚崇的表现截然相反,五公相高兴祝贺,姚崇伤心哭泣。东汉时董卓被诛杀,百姓载歌载舞,只有蔡邕为之叹息。事情相同而遭遇的祸福却相反。因为武后是君,董卓是臣;姚崇为公,蔡邕为私的缘故。然而叹息是感恩的真心表现,流泪却是一时免祸的权术。姚崇思虑周全,想到武三思仍在朝廷之上,难免日后报复自己,所以不像其他人一样一味地庆贺。姚崇真是聪明至极呀!令人佩服。
杨荣
【原文】
王振谓杨士奇等曰:“朝廷事亏三杨①先生,然三公亦高年倦勤矣。其后当如何?”士奇曰:“老臣当尽瘁报国,死而后已。”荣曰:“先生休如此说,吾辈衰残,无以效力,行当择后生可任者以报圣恩耳。”振喜,翌日即荐曹鼐、苗衷、陈循、高谷等,遂次第擢用。士奇以荣当日发言之易②。荣曰:“彼厌吾辈矣,吾辈纵自立,彼其自已乎?一旦内中出片纸,命某人入阁,则吾辈束手而已。今四人竟是吾辈人,当一心协力也。”士奇服其言。
【原评】
李彦和《见闻杂记》云:“言官论劾大臣,必须下功夫,看见眼前何人可代得。代者,必贤于去者,必有益于国家,方是忠于进言。若只做得这篇文字,打出自己名头,毫于国家无补,不如缄口不言,反于言责无损。”此亦可与杨公之论合看。
【注释】
①三杨:指杨士奇、杨荣、杨溥。为明英宗时内阁学士,也是明朝著名大臣,并称“三杨”。
②易:轻易,不慎重。
【译文】
王振是明朝有名的专权宦官。一日,王振试探杨士奇等人道:“朝廷能如此,都是三位杨先生尽心尽力的功劳,然而现在三位先生年纪已大,不知日后有什么打算呢?”杨士奇说:“老臣虽然年事已高,但定当为国尽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杨荣说:“我们现在年事已高,无法再为朝廷效力,而应该举荐一些有才能的后生来报答国家的恩泽。”王振心中大喜。第二天,杨荣就举荐了曹鼐、苗衷、陈循、高谷等人,并且这些人都受到了重用。杨士奇认为杨荣那天不应该说那些话。杨荣说:“王振专权,他现在已经很讨厌我们了,即使我们四人能相互扶持,难道能改变他讨厌我们的初衷吗?一旦宫中传出什么对我们不利的话,命我们其中一人入阁,我们还是束手无策。现在这四个人毕竟是我们的人,希望大家同心协力才是。”杨士奇非常佩服他的远见卓识。
【译评】
李彦和在《见闻杂记》上写道:“谏官若要弹劾当权的大臣,不花一番工夫去仔细观察研究是不行的,首先要看看谁能担此大任,并且要更加贤明,必须有益于国家才行。如果只是为了做一篇漂亮文章,打响自己的名头,对国家没有好处,还不如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这才无损谏官的职责。”这个观点可以和杨荣的观点相互参考。
程伯淳
【原文】
程颢为越州佥判,蔡卞为帅,待公甚厚。初,卞尝为公语:“张怀素道术通神,虽飞禽走兽能呼遣之。至言孔子诛少正卯,彼尝谏以为太早;汉祖成皋相持,彼屡登高观战。不知其岁数,殆非世间人也!”公每窃笑之。及将往四明,而怀素且来会稽。卞留少俟,公不为止,曰:“‘子不语①怪、力、乱、神’,以不可训也,斯近怪矣。州牧既甚信重,士大夫又相谄合,下民从风而靡,使真有道者,固不愿此。不然,不识之未为不幸也!”后二十年,怀素败,多引名士。或欲因是染公,竟以寻求无迹而止。非公素论守正,则不免于罗织矣。
【原评】
张让,众所弃也,而太丘②独不难一吊。张怀素,众所奉也,而伯淳独不轻一见。明哲保身,岂有定局哉!具二公之识,并行不悖可矣!蔡邕亡命江海积十二年矣,不能自晦以预免董卓之辟;逮既辟,称疾不就犹可也,乃因卓之一怒,惧祸而从;受其宠异,死犹叹息。初心谓何?介而不果,涅而遂淄,公论自违③,犹望以续史幸免,岂不愚乎?视太丘愧死矣!
《容斋随笔》云:会稽天宁观老何道士,居观之东廊,栽花酿酒,客至必延之。一日有道人貌甚伟,款门求见。善谈论,能作大字。何欣然款留,数日方去。未几,有妖人张怀素谋乱,即前日道人也。何亦坐系狱,良久得释。自是畏客如虎,杜门谢客。忽有一道人,亦美风仪,多技术。西廊道士张若水介之来谒,何大怒骂,合扉拒之。此道乃永嘉林灵噩,旋得上幸,贵震一时,赐名灵素,平日一饭之恩无不厚报。若水乘驿赴阙,官至蕊珠殿校籍,父母俱荣封。而老何以尝骂故,朝夕忧惧。若水以书慰之,始少安。此亦知其一不知其二之鉴也!
【注释】
①子不语:语出《论语》。
②太丘:指东汉陈寔,因其曾任太丘县令。
③公论自违:公众的评论与自己的言论相悖逆。
【译文】
宋朝时期,程颢任越州签判,而蔡卞任元帅,蔡卞对程颢颇为厚待。当初,蔡卞对程颢说:“张怀素能呼喝差遣飞禽走兽,可见他的道术神通广大。张怀素也曾劝说孔子不应该过早地杀了少正卯;汉高祖和项羽在成皋作战,一直僵持不下,他多次登高观战。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多少岁,大概不是世间的凡人吧。”程颢每次听了这样的话都偷笑。等到程颢去四明,恰巧张怀素也去会稽,蔡卞希望程颢能等他一起出发。程颢没有等他,说:“孔子不谈怪力乱神之事,因为这些东西的内容不适合学生学习,张怀素的道术也接近神怪的迹象,州牧既看重他,士大夫又都逢迎他,百姓更是盲目附和,真有此道术的人是不会如此的。所以,不认识他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二十年后,张怀素的事情败露,供出一些与他有关系的名人。居然有人想借此诬陷程颢,但是仔细查找,找不到二人有丝毫关系,这事才就此作罢。若不是程颢为人一向正直,恐怕免不了要遭人陷害。
【译评】
张让是大家都讨厌的人,只有陈寔肯去吊唁他的父亲;张怀素是大家都推崇信奉的人,只有程颢不愿与他见面。哪有什么固定方法可以保全自己呢?如果能有这两位先生的见识,做事不相违背就可以了。蔡邕逃亡隐居十二年的时间,故意隐藏自己的才能,最终还是被董卓征召;蔡邕若是无意去大可以称病不去,但是他害怕董卓怪罪就顺从了;并且也受到董卓的宠幸,董卓死时还为他叹息。蔡邕的初心是无意被征召,但是他却不能坚持到底,违背自己的理念和言论,还企图能够继续修纂历史以求赦免,这不是很愚蠢吗?蔡邕比起陈寔,真应该羞愧而死!
《容斋笔记》中记载:住在会稽天宁观的一位姓何的道士,平时住在东边的长廊,喜欢种花,酿点小酒,每有客人来访便热情款待。一天,有个容貌俊伟的道人前来拜访,此人能言善谈,写得一手好字。因此何道士欣然款待他,留他在寺庙数日才离开。没过多久,张素怀谋乱之事败露,张怀素就是前日来拜访的道人,何道士也因此受到牵连入狱,待了很长时间才放出来。从此,何道士心中有了阴影,关起门来,谢绝拜访。某天忽然有一个道人,容貌也很俊美,又多才多艺,是西廊道士张若水介绍他来的,何道士不问缘由便破口大骂,关起门来不让他进。但没想到这位道士是永嘉的林灵噩,其不久之后得到皇帝宠幸,显贵一时,赐名灵素。林灵素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哪怕一点小恩惠也会加倍报答。张若水乘驿车到京城去,官至蕊珠殿校籍,父母也都受到封赏。而何道士知道自己曾经大骂过他,一直担惊受怕。直到收到张若水的安慰信,何道士才稍微放宽心。这些事可以作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借鉴。
李晟
【原文】
李晟之屯渭桥也,荧惑守岁①,久乃退,府中皆贺曰:“荧惑退,国家之利,速用兵者昌。”晟曰:“天子暴露,人臣当力死勤难,安知天道邪?”至是乃曰:“前士大夫劝晟出兵,非敢拒也。且人可用而不可使之知也。夫唯五纬盈缩不常,晟惧复守岁,则吾军不战自屈矣!”皆曰:“非所及也!”
【原评】
田单欲以神道疑敌,李晟不欲以天道疑军。
【注释】
①荧惑守岁:指火星出于木星之旁,古人认为国将有灾。
【译文】
李晟是唐朝有名的军事家。他在渭桥屯兵时,天上出现了奇怪的天象:火星冲犯木星,很久才退散开,府中人都道贺说:“火星已退,看来国家的运气要好转了,此时出兵必能胜利。”李晟说:“我只知道若天子遇难,我们做臣子应尽力保护才是,哪里还管什么天象的事呢?”又说:“以前士大夫劝我出兵,我不敢拒绝。对于一般人,命令他们好好做事就可以,要让他们明白做事的缘由则是不可能的。如果金木水火土五星运转不合常理,我自己又怕所谓的火星冲犯木星,那我的军队便自己不战而败了。”众人都说:“您想的比我们周到多了!”
【译评】
田单想用神道来迷惑敌人,李晟则不想因天道变化而使士兵心存疑惑。
吕文靖
【原文】
仁宗时,大内①灾,宫室略尽。比晓,朝者尽至;日晏,宫门不启,不得闻上起居。两府请入对,不报。久之,上御拱宸门楼,有司赞谒,百官尽拜楼下。吕文靖②独立不动,上使人问其意,对曰:“宫庭有变,群臣愿一望天颜③。”上为举帘俯槛见之,乃拜。
【注释】
①大内:皇宫。
②吕文靖:吕端,谥文靖,时为宰相。
③天颜:皇帝的面容。
【译文】
宋仁宗时,皇宫大内发生火灾,宫室被烧得很惨。天刚亮,早朝的大臣都到了。天空大亮,宫门还不开,无法知晓仁宗的情况。两府的主官请求入宫觐见皇帝,也没有通报。过了很久,仁宗亲自驾临拱宸门楼,礼官呼喝群臣拜谒,百官都在楼下跪拜,只有吕夷简纹丝不动。仁宗派人问他何故不拜,吕端回答说:“宫廷发生变故,群臣都想亲见圣颜。”仁宗拉开帘子,靠着栏杆向下看,吕夷简看到后才跪拜。
孙叔敖
【原文】
孙叔敖疾将死,戒其子曰:“王亟①封我矣,吾不受也。为我死,王则封汝。汝必无受利地!楚、越之间有寝丘,若地不利而名甚恶②,楚人鬼而越人禨③,可长有者唯此也。”孙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子辞而不受,请寝丘。与之,至今不失。
【注释】
①亟:多次。
②名甚恶:寝丘意谓葬死人的荒丘,即坟地,所以说“名甚恶”。
③禨:不祥。
【译文】
孙叔敖病重,临终前告诫儿子说:“大王屡次要分封我邑地,我都没有接受。若我死了,大王定会封你,你一定不要接受肥美的土地。楚、越之间有个叫寝丘的地方,土地贫瘠,名声非常坏,楚人视之为鬼蜮,越人以为不祥之地,可以长时间保住的只有这个地方。”孙叔敖死后,楚王果然要以好地封赏其子。孙叔敖的儿子坚决不肯接受,请求寝丘。楚王于是把寝丘封给他,直到今日仍然保有此地。
屏姬侍
【原文】
郭令公①每见客,姬侍满前。乃闻卢杞②至,悉屏去。诸子不解。公曰:“杞貌陋,妇女见之,未必不笑。他日杞得志,我属无噍类③矣!”
【原评】
齐顷以妇人笑客,几至亡国。令公防微之虑远矣。
【注释】
①郭令公:郭子仪,令公,唐时凡任中书令的皆可称令公,郭子仪累官至太尉、中书令,故称。
②卢杞:貌丑面蓝,有口才,唐德宗擢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得志后,险恶毕露,后贬为新州司马,徙澧州别驾死。
③噍类:会吃东西的人,指活口。
【译文】
唐朝郭子仪每次会见宾客时,侍妾全在左右作陪。等到听说卢杞要来,就把侍妾全部屏退。他的儿子们不理解为什么,郭子仪说:“卢杞外貌丑陋,妇人见了,可能会发出讥笑之声。将来卢杞得志,我们就都活不成了。”
【译评】
齐顷公因为妇女讥笑客人,几乎到了亡国的地步。郭令公防微杜渐,考虑长远啊!
通简卷三
【原文】
世本无事,庸人自扰;唯通①则简,冰消日皎②。集“通简”。
【注释】
①通:通情达理。
②皎:白亮。
【译文】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只有通达的人,遇事才能化繁为简;就像太阳一出,自然化冰消雪。集此为“通简”一卷。
宋真宗
【原文】
宋真宗朝,尝有兵士作过,于法合死,持贷命,决脊杖二十改配①。其兵士高声叫唤乞剑②,不服决杖,从人把捉不得,遂奏取进止③。传宣云:“须决杖后别取进止处斩。”寻决讫取旨,真宗云:“此只是怕吃杖。既决了,便送配所,莫问。”
【注释】
①配:发配。
②乞剑:要求受剑而死。
③进止:处置意见。
【译文】
北宋真宗赵恒当朝时,有个士兵犯了过错,按律当斩。真宗仁慈,饶他一命,赐他杖刑二十并发配边疆。这个士兵高声说宁愿受死,不愿受杖责。执行人禀告真宗请求处理意见。真宗传旨道:“先服杖刑,而后再来听旨是否处斩。”不一会杖刑过后来领旨,真宗说:“他只是害怕挨打,既然已经受过杖刑,便发配到边疆去吧,其他的无须再问。”
曹参
【原文】
曹参被召,将行,属其后相,以齐狱市为寄。后相曰:“治无大此者乎?”参曰:“狱市所以并容也,今扰之,奸人何所容乎?”参既入相,一遵何约束,唯日夜饮醇酒,无所事事。宾客来者皆欲有言,至,则参辄饮以醇酒;间有言,又饮之,醉而后已,终莫能开说。惠帝怪参不治事,嘱其子中大夫窋私以意叩之。窋以休沭归,谏参。参怒,笞之二百。帝让①参曰:“与窋何治乎?乃者吾使谏君耳。”参免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帝?”上曰:“朕安敢望先帝?”又曰:“视臣能孰曹参与萧何?”帝曰:“君似不及也。”参曰:“陛下言是也。高帝与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②,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帝曰:“君休矣。”
【原评】
不是覆短,适以见长。
【注释】
①让:责问。
②垂拱:垂衣裳而拱双手,无所事事的样子。
【译文】
曹参辞去齐国丞相之职,即将去别国做丞相之前,叮嘱在其后继位此职的人说:“要把齐国的监狱和市井挂记着。”后继位者说:“没有比这重要的事了吗?”曹参说:“监狱与市井都是奸人图利之所,如果穷治这两处,就会引发更大的动乱。”曹参入朝为相后,一切事务都遵照萧何制定的法规,只顾日夜畅饮美酒,无所事事。来访的宾客都想说几句,来到后曹参就请他们喝酒,其间想说几句,曹参又让他们继续饮酒,直到酒醉方休,始终没有说话的机会。惠帝不满曹参不处理任何事情,嘱咐曹参的儿子中大夫曹窋私下问问他。曹窋休假回家,劝谏曹参。曹参很生气,用鞭子抽打了曹窋两百下。惠帝责备曹参说:“这和曹窋有什么关系?是我要他去劝你的。”曹参脱下冠冕谢罪说:“陛下觉得自己的圣明英武和高祖皇帝比较怎么样?”惠帝说:“我哪里比得上先帝呢?”曹参又说:“微臣的才能和萧何相比怎么样?”惠帝说:“你好像不如他。”曹参说:“陛下说得很对。高帝与萧何平定天下,法令已经明确。现在,陛下垂衣拱手,我曹参恪守职责,谨遵成规,勿使失误,不就可以了吗!”惠帝说:“你不必再说了。”
【译评】
这不是在掩饰自己的缺点,恰恰是在展示自己的优点。
戒更革
【原文】
赵韩王普①为相,置二大瓮于坐屏后,凡有人投利害文字,皆置其中,满即焚之于通衢。
李文靖②曰:“沆居相位,实无补万分;唯中外所陈利害,一切报罢,聊以补国尔。今国家防制,纤悉具备,苟轻徇所陈,一一行之,所伤实多。佥人苟一时之进,岂念民耶?”
陆象山③云:“往时充员敕局,浮食是惭。惟是四方奏请,廷臣面对,有所建置更革,多下看详。其或书生贵游,不谙民事,轻于献计;一旦施行,片纸之出,兆姓蒙害。每与同官悉意论驳,朝廷清明,尝得寝罢;编摩之事,稽考之勤,何足当大官之膳?庶几仅此可以偿万一耳!”
【原评】
罗景纶曰:“古云:‘利不什,不变法’,此言更革建置之不可轻也。或疑若是则将坐视天下之弊而不之救欤?不知革弊以存法可也,因弊而变法不可也;不守法而弊生,岂法之生弊哉!韩、范之建明于庆历者④,革弊以存法也。荆公之施行于熙宁者⑤,因弊而变法也,一得一失。概可观矣。”
【注释】
①赵韩王普:赵普死后追封为真定王,复被追封为韩王,曾三次拜相。
②李文靖:李沆,谥文靖。
③陆象山:陆九渊,字子静,世称象山先生。
④韩、范之建明于庆历者:范仲淹、韩琦在宋仁宗庆历三年实行的革新,史称“庆历新政”。
⑤荆公之施行于熙宁者:王安石在宋神宗熙宁二年开始推行新法。
【译文】
宋朝时,韩王赵普在做宰相时,命人在自己坐屏后面放了两个大缸,凡是有人送来关于国家利害的疏奏,赵普都把它扔进大缸,待大缸满了,就把里面的纸张放在大街上,一把火烧掉。
李文靖说:“我在任相国时,没有做什么对国家有大益之事,只是在众人所陈述的国家利害建议方面,对一切都不予理睬,这算是对国家的一点小小贡献吧。当今国家的各种制度已经很完备了,若是轻率地采纳了建议并推行,恐怕会多生出很多事端。小人一时间的进言,怎么会考虑到百姓的长远利益呢?”
陆象山说:“以前朝堂上官员冗多,我也是其中之一,白拿俸禄,心中惭愧。只是遇到有人建议的各种改革事项,朝廷上官员也都一起讨论,看看是否可行。书生和贵族这两类人,不熟悉民情,随便献策;若是遵照他们的建议实行,一纸命令容易,到头来受苦的还是四方百姓啊。我和同僚一直尽力驳回建议,好在圣上清明,常常采纳我们的意见而将献议作罢;我们所做的,只是编辑、考查一类的功夫,怎么能领取这么多的俸禄呢?大约只是现在俸禄的万分之一就够了。”
【译评】
罗景纶说:“古人说过:‘没有足够的利益,就不要轻易改变现行的法令。’这说明:改旧革新是一件大事,不能轻易做决定。有人怀疑,这岂不是坐视天下的弊病而不加拯救吗?他们这些人不知道,若是这些建议既改革旧法的弊端又同时能保存旧法是可以的,若只是因为旧法弊端才进行改革是不行的;因为不守法而产生的弊病,难道是法律本身的弊病吗?在仁宗庆历年间,韩琦、范仲淹的革新变法,就是既革除了弊端而又保存了法律;王安石在神宗熙宁年间的变法,就只是因为弊病而改变法律,最后导致百姓怨声载道。从这个例子中的一得一失,就能看得十分明白了。”
汉光武
【原文】
光武诛王郎①,收文书,得吏人与郎交关谤毁②者数千章。光武不省③,会诸将烧之,曰:“令反侧子④自安!”
【原评】
宋桂阳王休范举兵浔阳,萧道成⑤击斩之。而众贼不知,尚破台军⑥而进。宫中传言休范已在新亭,士庶惶惑,诣垒投名者以千数。及到,乃道成也。道成随得辄烧之,登城谓曰:“刘休范父子已戮死,尸在南冈下,我是萧平南⑦,汝等名字,皆已焚烧,勿惧也!”亦是祖光武之智。
【注释】
①王郎:王莽末年义军首领,自立为帝,后为光武帝刘秀所诛。
②交关谤毁:互相串通,毁谤刘秀的信件。
③不省:不理会。
④反侧子:指毁谤过刘秀,心怀惶恐的人。
⑤萧道成:时为刘宋中领军,后废帝自立,为齐太祖。
⑥台军:朝廷军队,南朝时称朝廷为台。
⑦萧平南:萧道成曾为平南将军。
【译文】
光武帝诛杀王郎后,收集文字书信,得到吏民与王郎串通诋毁自己的信函数千封。光武帝没有检查信函,就集合部将当面焚烧,并说:“反复无常、怀有二心者可以自己安心了!”
【译评】
南朝宋桂阳王刘休范在浔阳起兵,被萧道成斩杀,而刘休范的追随者不知道,仍然向官军进攻。这时,宫中传言刘休范的军队已抵达新亭,京城的官民惶恐疑惑,到军营中报名归顺的有上千人之多。等大军抵达城下,才知道是萧道成。随后,萧道成拿到名册就焚烧了,登上城墙对吏民说:“刘休范父子已被诛杀,尸体就在南冈脚下。我是萧平南,记有大家名字的名册都烧了,你们不必害怕。”这也是效法汉光武帝的智慧之举。
龚遂
【原文】
宣帝时,渤海左右郡岁饥,盗起,二千石①不能制。上选能治者,丞相、御史举龚遂②可用,上以为渤海太守。时遂年七十岁,召见,形貌短小,不副所闻。上心轻之,问:“息盗何策?”遂对曰:“海濒辽远,不沾圣化,其民困于饥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盗弄陛下之兵于潢池中耳。今欲使臣胜之耶,将安之也?”上改容曰:“选用贤良,固将安之。”遂曰:“臣闻治乱民如治乱绳,不可急也,臣愿丞相、御史且无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从事。”上许焉,遣乘传③至渤海界。郡闻新太守至,发兵以迎,遂皆遣还,移书敕属县:“悉罢逐捕盗贼吏;诸持锄、钩田器者皆为良民,吏毋得问;持兵者乃为盗贼。”遂单车独行至府。盗贼闻遂教令,即时解散,弃其兵弩而持钩、锄。
【原评】
汉制,太守皆专制一郡,生杀在手,而龚遂犹云“愿丞相,御史无拘臣以文法”。况后世十羊九牧,欲冀卓异之政,能乎?
古之良吏,化有事为无事,化大事为小事,蕲④于为朝廷安民而已;今则不然,无事弄做有事,小事弄做大事,事生不以为罪,事定反以为功。人心脊脊⑤思乱,谁之过与?
【注释】
①二千石:指郡守。
②龚遂:初为郎中令,宣帝初为渤海太守,有治绩,后征为水衡都尉。
③乘传:驿车。
④蕲:希求。
⑤脊脊:互相践踏、喧闹。
【译文】
西汉宣帝刘询在位时,渤海及周边各郡县闹饥荒,一时间盗贼四起,郡守们都束手无策。于是宣帝要选拔一个能够治理的有才之人,丞相和御史都推荐龚遂可以担此重任,宣帝就任命他为渤海郡太守。当时龚遂觐见皇帝时已经七十岁了,他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皇上觉得他不像是他们所说的那样有本事,心里有些看不起他,便问道:“你能用什么法子平息盗寇呀?”龚遂镇静地回答道:“海滨之地辽远,没有受到您的教化,那里的百姓饥寒交迫而官吏又疏于关心他们,那里的百姓像是陛下您的一群顽童偷拿陛下的兵器在小水池边舞枪弄棒一样打斗了起来。现在陛下是想让臣把他们镇压下去,还是去安抚他们呢?”宣帝立刻严肃起来,说:“我选用贤臣,当然是去安抚他们。”龚遂说:“臣下听说,治理作乱的百姓就像解一团乱绳一样,得慢慢解,不能操之过急。臣希望丞相、御史不要以现有的法令一味束缚我,允许臣到任后凡事根据实际情况来处理。”宣帝答应了他,遂派车护送他去渤海郡。郡中官员便派军队迎接新太守。龚遂没有接受而是把他们打发回去了,并向渤海所属各县发布文告:“撤免所有追捕盗贼的官吏,凡是拿镰扛锄之人都是良民,官吏不得随便拿问,手中拿着兵器的才是盗贼”。龚遂单独乘驿车来到郡府。那些闹事的盗贼们知道龚遂颁发的文告后,纷纷丢掉武器,开始拿起镰刀、锄头种田了。
【译评】
汉朝制度中,一郡中的所有政事皆由太守一人掌管,手握生杀大权,而龚遂还说:“希望丞相、御史不要用现有的法令条文约束我。”不像后世民少官多,还希望能有卓越的政绩,可以做到吗?
古代优秀的官员,善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为安定百姓而已,不求自己功绩有多大;而现在却是相反了,无事弄成有事,小事弄成大事,发生事情不认为有罪,平定事情后就认为自己有功。人心不定而蠢蠢欲动,这到底是谁的过错呢?
文彦博
【原文】
文潞公①知成都,尝于大雪会客,夜久不罢。从卒有谇语②,共拆井亭烧以御寒。军校白之,座客股栗。公徐曰:“天实寒,可拆与之。”神色自若,饮宴如故。卒气沮,无以为变。明日乃究问先拆者,杖而遣之。
【原评】
气犹火也,挑之则发,去其薪则自熄,可以弭乱,可以息争。
【注释】
①文潞公:即文彦博,封潞国公。
②谇语:牢骚话。
【译文】
北宋文彦博主管成都时,曾经一次在大雪天宴请客人,直到夜深还不散去。文彦博的随从士兵有怨言,一起把府中的井亭拆掉,用来烧火取暖。军校将此事报告文彦博,在座的客人听说后都感到害怕,文彦博慢吞吞地说:“天气确实寒冷,可以拆了给他们取暖。”说话间神情从容自若,照样饮酒。士兵气势小了,没有找到借口闹事。第二天文彦博查问清了带头拆井亭的人,打了一顿押送走了。
【译评】
气,跟火差不多,挑起它火势就变大,去掉柴草就能自己熄灭。懂得这个道理,可以消除动乱,可以平息纷争。
张辽
【原文】
张辽受曹公命屯长社①。临发,军中有谋反者,夜惊乱,火起,一军尽扰。辽谓左右曰:“勿动!是不一营尽反,必有造变者,欲以动乱人耳。”乃令军中曰:“不反者安坐。”辽将亲兵数十人中阵而立。有顷,即得首谋者,杀之。
【原评】
周亚夫将兵讨七国,军中尝夜惊。亚夫坚卧不起,顷之自定。吴汉为大司马,尝有寇夜攻汉营,军中惊扰,汉坚卧不动。军中闻汉不动,皆还按部,汉乃选精兵夜击,大破之。此皆以静制动之术,然非纪律素严,虽欲不动,不可得也。
【注释】
①长社:今河南长葛,张辽屯兵长社是为防备荆州的刘表。
【译文】
张辽是三国时期曹操著名将领,奉命驻扎长社县(治所在今河南长葛县东北),临出发前,军中有人谋反,夜里军营中惊乱不止,大火四起,全军都焦躁不安。张辽对身边的将领说:“不要乱动!这并不是全军的人反了,而有人故意借此骚乱惑乱人心!”他向军营中下达号令:“没有参加反叛的人都安稳坐好不要乱动!”张辽率领几十名警卫士兵,站在军营中央屹然不动。不一会儿,就把带头反叛之人抓来杀掉了。
【译评】
汉朝周亚夫率兵领将讨伐七国,晚上军中无故发生夜惊。周亚夫知道后反而安稳地躺在床上不起身,不久夜惊就没有了。吴汉担任大司马时,贼寇半夜来袭,军中受到惊扰。吴汉一直不起床,军中将士听说连大司马都没有起床,便都回到自己岗位上了。吴汉等军中安定下来,才悄悄起床,率精兵半夜成功袭击贼寇。这是采用以静制动的策略。然而,若不是军纪一向严明,即使想让士兵不乱动,也做不到。
韩愈
【原文】
韩愈①为吏部侍郎。有令史②权势最重,旧常关锁,选人③不能见。愈纵之,听其出入,曰:“人所以畏鬼者,以其不能见也;如可见,则人不畏之矣!”
【原评】
主人明,不必关锁;主人暗,关锁何益?
【注释】
①韩愈:唐代思想家,文学家,通六经百家之学,为唐宋八大家之一。
②令史:三省六部及御史台的低级事务员。
③选人:候补任用的官员。
【译文】
唐宋八大家之一韩愈曾任吏部侍郎。令史在吏部的吏员中权势最大,因为吏部以前常关锁着,选任官员时也不能到吏部见面。等到韩愈上任,命人放开关锁,任凭候选官员出入,他说:“人们怕鬼,是因为见不到鬼;如果见了鬼,那么人们也就不怕了。”
【译评】
主人光明正大,就不必关门;主人阴暗不轨,关门又有什么用呢?
裴晋公
【原文】
公①在中书,左右忽白以失印,公怡然,戒勿言。方张宴举乐,人不晓其故。夜半宴酣,左右复白印存,公亦不答,极欢而罢。人问其故,公曰:“胥吏辈盗印书券,缓之则复还故处,急之则投水火,不可复得矣。”
【原评】
不是矫情镇物,真是透顶光明。故曰“智量”,智不足,量不大。
【注释】
①公:裴度,封晋国公。
【译文】
唐朝人裴度在中书省任职时,一次侍从忽然禀报印玺丢失。裴公仍是一副安闲自在的样子,告诫侍从不要张扬。当时正奏乐宴客,大家都不知道其中缘故。半夜宴会进行正畅快时,侍从再次禀报印玺找到了,裴公也不作答,宴会在人们的愉悦中结束了。有人问他是什么原因,裴公说:“胥吏们盗取印玺书写契券,若时间充裕就会放回原处,逼迫太急就会将之销毁,恐再也找不回来了。”
【译评】
这不是故作镇定,实在是聪明绝顶。所以称之为“智量”,若智慧不足,则度量也不会大。
郭子仪
【原文】
汾阳王①宅在亲仁里,大启其第,任人出入不问。麾下将吏出镇来辞,王夫人及爱女方临妆,令持帨汲水,役之不异仆隶。他日子弟列谏,不听,继之以泣,曰:“大人功业隆赫,而不自崇重,贵贱皆游卧内,某等以为虽伊、霍②不当如此。”公笑谓曰:“尔曹固非所料。且吾马食官粟者五百匹,官饩者一千人,进无所往,退无所据。向使崇垣扃户③,不通内外,一怨将起,构以不臣,其有贪功害能之徒成就其事,则九族齑粉,噬脐莫追。今荡荡无间,四门洞开,虽谗毁欲兴,无所加也!”诸子拜服。
【原评】
德宗以山陵近,禁屠宰。郭子仪之隶人犯禁,金吾将军裴谞奏之。或谓曰:“君独不为郭公地乎?”谞曰:“此乃所以为之地也。郭公望重,上新即位,必谓党附者众,故我发其小过,以明郭公之不足畏,不亦可乎?”若谞者,可谓郭公之益友矣。王、萧事见《委蛇部》。
【注释】
①汾阳王:郭子仪,封汾阳郡王。
②伊、霍:伊尹,商汤之臣;霍光,受汉武帝顾命辅佐昭帝。皆是历史上的名相。
③崇垣扃户:围墙高立,门户紧闭。
【译文】
汾阳王郭子仪的宅邸在京都亲仁里,他的府门经常大开着任人进出而不查问。他手下的将吏外出任职之时来府中辞行,若是郭子仪的夫人或是女儿在梳妆,就像对待奴仆一样让这些将官们拿手巾、打洗脸水。后来家里人都劝郭子仪不要这样做了,他不听,家人哭了起来,他们说:“大人您是功勋显赫之人,可是自己不尊重自己,不论贵贱人等都能随便出入卧室之中。我们认为就算是历史上德高望重的伊尹、霍光也不会这样做。”郭子仪笑着对他们说:“我这样做自是有我的道理,只是你们猜不透罢了。我们家由公家供给五百匹马的粮草,一千人的伙食费用,待遇已是不能再高了,可是想退隐以避妒忌也不可能。若是我们再紧闭高门,内外紧密不通,一旦与人结怨,受到报复,就会借此编造我们的种种不法罪状,若是那奸佞小人陷害成功,我们家九族就会化为齑粉,到那时追悔莫及。现在家中坦荡无遮,大门敞开随便进入,即使有小人有心陷害,也无计可施!”弟子们都拜服汾阳王的这番话。
【译评】
唐德宗明令禁止在帝王陵墓周围屠宰牲畜。偏偏郭子仪的一个奴仆犯了禁令,金吾卫将军裴谞将此事上报给了皇帝。有人对裴谞说:“你怎么不给郭公留点面子呢?”裴谞说:“我这样做正是为郭公着想啊!皇上刚刚即位,肯定以为德高望重的郭公党羽庞大,所以我才检举他的小过失来表明郭公心中坦荡,无所畏惧,这样做不是很好吗?”裴谞真可谓是郭子仪的益友。比起郭子仪来,萧何、王翦的避祸方式就显得器量太小了。
牛弘
【原文】
奇章公牛弘①有弟弼,好酒而酗。尝醉,射杀弘驾车牛。弘还宅,妻迎谓曰:“叔射杀牛。”弘直答曰:“可作脯②。”
【原评】
冷然一语,扫却妇人将来多少唇舌!睦伦者当以为法。
【注释】
①牛弘:隋初为秘书监,后拜吏部尚书,封奇章郡公,史称“大雅君子”。
②脯:肉干。
【译文】
隋朝人奇章郡公牛弘有个弟弟叫牛弼,此人酗酒成性,有次喝醉后,射死了牛弘驾车的牛。牛弘回家时,妻子迎向前说:“小叔射死了家里的牛。”牛弘径直说道:“可以用来做肉干。”
【译评】
冷冷的一句话,扫除了妇人将来多少闲言碎语!致力于家庭和睦的人应以此为楷模。
迎刃卷四
【原文】
危峦前阨①,洪波后沸。人皆棘手,我独掉臂②。动于万全,出于不意;游刃有余,庖丁之技。集“迎刃”。
【注释】
①阨:阻塞。
②掉臂:挥动手臂,谓有所作为。
【译文】
前有险峰厄路,后有狂涛逼来,人人都棘手无策,我却等闲视之。掌握全局而动,一动就出其不意;游刃有余,如庖丁解牛。集此为“迎刃”一卷。
子产
【原文】
郑良霄①既诛,国人相惊,或梦伯有介②而行,曰:“壬子余将杀带,明年壬寅余又将杀段!”驷带及公孙段果如期卒,国人益大惧。子产立公孙泄及良止以抚之,乃止。子太叔问其故,子产曰:“鬼有所归,乃不为厉。吾为之归也。”太叔曰:“公孙何为?”子产曰:“说也。”
【原评】
不但通于人鬼之故,尤妙在立泄一着。鬼道而人行之,真能务民义而不惑于鬼神者矣!
【注释】
①郑良霄:字伯有,春秋时郑国大夫,专政自用,为诸大夫讨伐而死。
②介:带甲。
【译文】
春秋时,郑国良霄被诛杀后,国人十分惊恐,有人梦见良霄披甲而行,说道:“壬子那一天我将杀死驷带,明年壬寅日我又将杀死公孙段。”驷带及公孙段果然如期而亡,国人更加恐惧。子产于是立子孔的儿子公孙泄与良霄的儿子良止为大夫,来抚恤良霄及子孔,类似的事从此再未出现。子太叔问他其中的缘故,子产说:“鬼要有所归宿,才不会成为厉鬼。我如此做是为他们找个归宿。”太叔说:“和公孙泄又有什么关系呢?”子产说:“向人民解说存亡继绝的原因。”
【译评】
子产不但精通人鬼之间的事情,更妙的是立公孙泄这一招。鬼道由人来施行,既能真实地服务于民,又不迷信于鬼神。
主父偃
【原文】
汉患诸侯强,主父偃①谋令诸侯以私恩自裂地,分其子弟,而汉为定其封号;汉有厚恩而诸侯渐自分析弱小云。
【注释】
①主父偃:汉武帝时人,为中大夫,上“推恩法”于武帝,即本条所言之谋。
【译文】
西汉时,武帝担心各诸侯国强大,主父偃献计,请武帝令各诸侯王以私恩将封地分给自己的儿子兄弟,而由朝廷为他们定封号。这样,朝廷对他们有厚恩,而诸侯也渐渐被分割得弱小了。
裴光庭
【原文】
张说以大驾①东巡,恐突厥乘间入寇,议加兵备边,召兵部郎中裴光庭谋之。光庭曰:“封禅,告成功也,今将升中于天而戎狄是惧,非所以昭盛德也。”说曰:“如之何?”光庭曰:“四夷之中,突厥为大。比屡求和亲,而朝廷羁縻未决许也。今遣一使,征其大臣从封泰山,彼必欣然承命。突厥来,则戎狄君长无不皆来,可以偃旗卧鼓,高枕有余矣。”说曰:“善!吾所不及。”即奏行之。遣使谕突厥,突厥乃遣大臣阿史德颉利发入贡,因扈从②东巡。
【注释】
①大驾:皇帝出行的队伍。
②扈从:随侍帝王出巡。
【译文】
唐朝丞相张说眼见天子即将亲驾东巡,恐怕突厥会乘隙入侵,提议加兵边境以备边患,召见兵部郎中裴光庭来一起商议。裴光庭说:“封禅是向上天报告成功之事。现在将要告成于天,却惧怕戎狄,不能用来昭示盛德啊!”张说说:“那该怎么办?”裴光庭说:“四方夷狄当中,要数突厥最强大,近来屡次请求和亲,而朝廷一直犹豫没有允许。现在遣派一名使者,去突厥征召他们的大臣跟皇上一起去封禅泰山,他们一定欣然受命。突厥大臣来了,其他戎狄的君长没有不跟着来的,如此就可以偃旗息鼓,高枕无忧了。”张说说:“非常好!这是我所没有考虑到的。”随即奏请皇帝,派遣使者去通告突厥。突厥于是派大臣阿史德颉利发入贡,因而跟随天子东巡。
陈平
【原文】
燕王卢绾反,高帝使樊哙以相国将兵击之。既行,人有短恶哙者,高帝怒,曰:“哙见吾病,乃几①吾死也!”用陈平计,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曰:“平乘驰传②,载勃代哙将。平至军中,即斩哙头!”二人既受诏行,私计曰:“樊哙,帝之故人,功多。又吕后女弟女媭夫,有亲且贵。帝以忿怒故欲斩之,即恐后悔,宁囚而致上,令上自诛之。”平至军,为坛,以节召樊哙。哙受诏节,即反接载槛车诣长安,而令周勃代,将兵定燕。平行,闻高帝崩,平恐吕后及吕媭怒,乃驰传先去。逢使者,诏平与灌婴屯于荥阳。平受诏,立复驰至宫,哭殊悲,因奏事丧前。吕太后哀之,曰:“君出休矣。”平因固请,得宿卫中,太后乃以为郎中令,曰:“傅教帝。”是后吕媭谗乃不得行。
【原评】
谗祸一也,度近之足以杜其谋,则为陈平;度远之足以消其忌,则又为刘琦。宜近而远,宜远而近,皆速祸之道也。
刘表爱少子琮,琦惧祸,谋于诸葛亮,亮不应。一日相与登楼,去梯,琦曰:“今日出君之口,入吾之耳,尚未可以教琦耶?”亮曰:“子不闻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在外而安乎?”琦悟,自请出守江夏。
【注释】
①几:盼望。
②驰传:四匹良马所拉的驿车,紧急时方动用。
【译文】
燕王卢绾反叛,汉高祖刘邦封了樊哙相国一职,命他率领军队平定反叛。在准备出发的时候,有些小人散布谣言,诬告樊哙,因为汉高祖在生病,高祖发怒了,说:“樊哙见我生病,居然盼着我死!”高祖用了陈平的计谋,召绛侯周勃受诏于床前,命令道:“陈平驾着加急驿车,载你到樊哙军中代替他的职务。陈平到樊哙军队,要立即将樊哙斩首。”陈周二人受过诏后,私下商议说:“樊哙是皇帝的故亲,又立过战功无数,且又是吕后妹妹吕媭的丈夫,既亲且贵,皇帝在愤怒的情绪下斩杀了樊哙,就怕以后后悔。我们不如先把樊哙拘禁起来而后交由陛下处理,到那时候要杀要剐再由陛下决定。”
陈平驾着快车到了樊哙军中,令人做坛,以节杖召来樊哙。樊哙拜受诏节后,就立即命人绑了他押到长安去,于是周勃代替樊哙攻打燕王卢绾。陈平在押解樊哙回京的路上,听说陛下驾崩,恐怕吕后和吕媭迁怒于他,就让囚车先去长安。后来,陈平遇到朝廷使者,命他与灌婴驻守荥阳。陈平受诏后,立刻进宫,伤心痛哭,趁着出丧前向太后禀报了前事。吕太后同情陈平,说:“你出去的这件事就此作罢吧!”陈平坚持请求太后让他出任住宿宫中的护卫一职,于是被封为郎中令,掌管宫殿护卫,太后嘱托说:“你还要教导、辅佐皇帝。”但是后来因受到吕媭的谗言而未能施行。
【译评】
若是遭到奸佞小人的诬陷,就需考虑到杜绝身边的人的阴谋,这是陈平的做法;认为躲到远处以躲避他人的无端猜忌,这是刘琦的做法。该近而远,该远而近,这些都会加速祸害的到来。
刘表最喜爱小儿子刘琮,长子刘琦就害怕有祸患临身,于是向诸葛孔明问计,诸葛亮一直没有给他答复。有一天,两人一起登楼,上楼之后,刘琦就立刻让人撤掉了梯子,并对诸葛亮说:“您现在说的话,只会进我的耳,不会有其他人听到,您还不能教我吗?”诸葛亮说:“你没听说过同为晋献公的儿子,申生留在国内是危险的,重耳逃到国外反而安全了吗?”刘琦顿悟,遂自请外放镇守江夏。
于谦
【原文】
永乐间,降虏多安置河间、东昌等处,生养蕃息,骄悍不驯。方也先入寇时,皆将乘机骚动,几至变乱。至是发兵征湖、贵及广东、西诸处寇盗。于肃愍①奏遣其有名号者②,厚与赏犒,随军征进。事平,遂奏留于彼。于是数十年积患,一旦潜消。
【原评】
用郭钦徙戎之策而使戎不知,真大作用。
【注释】
①于肃愍:于谦,明景帝时为兵部尚书,加少保,总督军务。明英宗复辟后为人构陷被杀,追赠太傅,谥肃愍,后改谥忠肃。
②有名号者:指大小首领。
【译文】
永乐年间,投降来的北虏大多被安置在河间、东昌等地,他们生养蕃息,变得骄悍不驯服。当北方瓦剌部落前来进犯的时候,这些人都乘机骚动,几乎发生变乱。后来朝廷要发兵征剿两湖、贵州、两广等地的盗寇,于谦奏请征派那些降虏中有名号的人,给予重赏,让他们随军出征。事平之后,又奏请将那些人留居在当地。于是几十年的积患,不动声色就消除了。
【译评】
采用郭钦迁徙外族的计策,而使外族不知,真是大作为!
刘大夏张居正
【原文】
庄浪土帅鲁麟①为甘肃副将,求大将②不得,恃其部落强,径归庄浪,以子幼请告。有欲予之大将印者,有欲召还京,予之散地者。刘尚书大夏独曰:“彼虐,不善用其众,无能为也。然未有罪。今予之印,非法;召之不至,损威。”乃为疏,奖其先世之忠③,而听其就闲。麟卒怏怏病死。
黔国公沐朝弼,犯法当逮。朝议皆难之,谓朝弼纲纪之卒且万人,不易逮,逮恐激诸夷变。居正④擢用其子,而驰单使缚之,卒不敢动;既至,请贷其死,而锢之南京,人以为快。
【原评】
奖其先则内愧,而怨望之词塞;擢其子则心安,而巢穴之虑重。所以罢之锢之,唯吾所制。
【注释】
①土帅:由当地土司担任的军职。鲁麟:庄浪卫世袭指挥。
②大将:即总兵。
③先世之忠:鲁麟的父亲曾领兵平叛,官至甘肃总兵。
④居正:张居正,明万历间首辅,大政治家。
【译文】
明代的鲁麟是庄浪卫世袭指挥,为甘肃副将,他因没有争得甘肃总兵一职,便依仗自己的部落实力强大,直接回了庄浪,以自己儿女年幼为由请求告假。对于这件事,朝廷大臣议论不断,有主张授他大将印玺的,有主张召他进京,随便给他个闲散职务的。只有尚书刘大夏一人驳斥众人,说道:“鲁麟性情残暴,不懂得管理百姓,不会有所作为的。然而,他也没有犯罪,若是现在给他将印,不和法度;若是召他不来,又有损威严。”于是奏议皇帝,嘉奖鲁麟先辈的忠勇功绩,对鲁麟却听其就闲。鲁麟最终怏怏病死。
明朝沐朝弼虽是黔国公,触犯法度理当逮捕。朝臣们议论纷纷,觉得逮捕他是件难办的事。因为沐朝弼府中有近万的士卒,不易逮捕,恐怕逮捕时激成兵变。首辅张居正就提拔了沐朝弼的儿子,并派使者到沐府将沐朝弼擒获,府中上下士卒皆不敢动手。抓捕了沐朝弼后,张居正请求陛下赦免了他的死刑,监禁在南京,人们都为之称快。
【译评】
褒奖鲁麟的祖先,这样就使他内心愧疚而无从发出抱怨的言辞;提拔沐朝弼的儿子,使他心安而内部出现猜疑之心。因而不论是罢黜还是禁锢,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贾耽
【原文】
贾耽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使行军司马①樊泽奏事行在②。泽既反命,方大宴,有急牒③至,以泽代耽。耽内牒怀中,颜色不改。宴罢,即命将吏谒泽,牙将张献甫怒曰:“行军自图节钺,事人不忠,请杀之!”耽曰:“天子所命,即为节度使矣。”即日离镇,以献甫自随,军府遂安。
【注释】
①行军司马:相当于节度使的副帅。
②行在:皇帝行宫。
③牒:公文。
【译文】
唐朝人贾耽担任山南东道节度使时,派行军司马樊泽到皇帝驻跸处禀奏公事。樊泽回来复命时,正在举行宴会,有紧急公文送到,令以樊泽代替贾耽的职务。贾耽将公文放入怀中,面不改色。宴会结束,就命令将吏拜见樊泽。副将张献甫愤怒地说道:“行军司马自己图谋权力,事奉主人不忠心,请杀了他!”贾耽说:“天子任命的,他已经是节度使了。”贾耽当天就离开藩镇,让张献甫随侍,军府因而安定无事。
令狐绹
【原文】
宣宗衔甘露①之事,尝授旨于宰相令狐公。公欲尽诛之,而虑其冤,乃密奏牓子云:“但有罪莫舍,有阙莫填,自然无类矣。”
【原评】
今京卫军虚籍糜饷,无一可用。骤裁之,又恐激变。若依此法,不数十年,可以清伍。省其费以别募,又可化无用为有用。
【注释】
①甘露:即甘露之变,唐文宗时,文宗和宰相李训谎称天降甘露,文宗让宦官前去查看,借机谋诛宦官,反而被宦官发觉。宦官调动军队,大肆杀戮朝臣。
【译文】
唐宣宗记恨着甘露事件,曾经颁旨给宰相令狐绹。令狐绹打算诛杀所有参与其事的人,又顾虑冤枉好人,于是秘密禀奏说:“只要有罪就不要赦免他,遇有空缺时也不填补,自然就没有人和他同伙了。”
【译评】
如今京师的禁卫军有不少军籍,靡费俸禄,却没有一个有用处的。骤然裁减,又怕激起哗变。如果依照此种方法,不到十年,可以清理军伍,省下的经费重新招募新军,可以变无用为有用。
吕夷简
【原文】
西鄙用兵,大将刘平战死。议者以朝廷委宦者监军,主帅节制有不得专者,故平失利。诏诛监军黄德和,或请罢诸帅监军。仁宗以问吕夷简,夷简对曰:“不必罢。但择谨厚者为之。”仁宗委夷简择之。对曰:“臣待罪宰相,不当与中贵私交,何由知其贤否?愿诏都知、押班①,但举有不称者,与同罪。”仁宗从之。翼日,都知叩头乞罢诸监军宦官。士大夫嘉夷简有谋。
【原评】
杀一监军,他监军故在也;自我罢之,异日有失事,彼借为口实,不若使自请罢之为便。文穆②称其有宰相才,良然。惜其有才而无度,如忌富弼,忌李迪,皆中之以小人之智,方之古大臣,邈矣!
【注释】
①都知、押班:俱为宋代宦官官职。
②文穆:吕蒙正,谥文穆,吕夷简之叔。
【译文】
西部边疆发生战争,大将刘平战死。舆论认为,朝廷委任宦官做监军,致使主帅指挥不能专一,所以刘平失利。仁宗下诏诛杀监军黄德和。有人奏请罢免各路统帅的监军,仁宗为此询问吕夷简。吕夷简回答说:“不必罢免,只要选择谨慎忠厚的宦官担任就可以了。”仁宗委派吕夷简去挑选,吕夷简回答说:“我身为宰相,不应当和宦官交往,怎么知道他们贤愚与否?希望皇上诏令都知、押班,但凡他们荐举的监军,有不称职的,与监军一同处罚。”仁宗采纳了吕夷简的意见。第二天,都知叩头,请求罢免所有的宦官监军。士大夫都称赞吕夷简有谋略。
【译评】
杀死了一名监军,还有其他监军在。由我罢除,将来发生意外事故,他们就以此为话柄,不如让他们自己请求罢除为好。文穆称吕夷简有宰相之才,果然不错。只可惜他有才能而无度量,如妒忌富弼、李迪,都只算是小人的才智,与远古时代的大臣比起来,差得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