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白果井
其他人看到的,当然还是一只死翘翘的大花豹子。
诺苏梅朵抬头看了看夜郎王子。
蒙多懿德还处在惊愕之中,脸色煞白,目光呆滞,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没事了,王子!”诺苏梅朵轻声对他说,“有我在,你真的不会有事的。”
“哦,”夜郎王子这才缓过神来,“也幸亏有你,要不然我们这些人怎么到达辰州啊?”
“以后我们除了听从王子外,也得听从诺苏兄弟的,”后面的罗蒙大声地对那些随从说,“要不然我们可能寸步难行哟!”
“全都听从诺苏兄弟吩咐。”大家纷纷应答。
太阳酷烈了起来,路继续弯弯曲曲向前延伸。这时如果能从天空中鸟瞰,夜郎的五尺道,一定像极了南方人制作的腊肠,二十多人的骑马队伍,那就是烤熟了的腊肠上爬动的蚂蚁。
诺苏梅朵骑马跟在蒙多懿德后面,一面留心着王子的安危,一面想着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情。
“哦,有达洛桑巴,自己才轻松掌握了飞头的出没,可达洛已遭灭口,下一步该怎么办呀?”诺苏梅朵独自想着,“达洛桑巴这么急躁单纯,可能仅仅是个小角色,那么他后面的大人物又会是谁呢?”
“王子,我们不是要在白果井歇脚的吗?”这时罗蒙提醒,“不加快些脚步,就是不歇脚今晚也赶不到河半坡驿站了呢!”
“行,”蒙多懿德听了,腿肚子一夹,马儿就一溜小跑。
大家的马也都跟着跑了起来。
不过一个时辰,前边就出现了蓊蓊郁郁的十几棵够好几个人合抱的白果树。
白果树全都枝繁叶茂,风一吹,刚刚长成的嫩叶在风里抖动着,就像成千上万绿色的蝶。
去年的黄叶在树下铺了一地的金。
树的那边有一眼井。井口黑洞洞地仰望着上面横斜交叉的白果树枝条。
大家都在白果树这边下了马,把马缰套在白果树枝丫上,再取下羊皮做成的袋子,要到那一边去取水解渴。
蒙多懿德也下了马向井口走去。 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诺苏梅朵,哦,千万朵绿蝴蝶翻飞着的背景前,那个穿着男子衣服的女孩正迷人地笑着。
这个笑容突然僵住。
诺苏梅朵突然看见蒙多王子脚下那厚厚的白果叶中出现了一条大蛇。大蛇被回头看着自己的王子一下子踩着了。
蛇的身子突然翻转卷曲,尾巴高高立起,啪啪啪抽打蒙多懿德的腿肚。
蒙多懿德吃了一惊,哎哟一声高高地跳跃了起来。
那条蛇却好像有报仇意识似的,整个身子一下子高高地弹起,兜头盖脸地扫向了夜郎王子的头颅。
夜郎王子头朝后一仰,向下摔倒。
他身子下面刚好就是白果井,井口黑里咕咚。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了。
诺苏梅朵的身子却从那边飞了过来,伸长着纤细的手抓住一边的井沿,后面的两只脚也搭在了井沿上。她把自己搭成了一座柔软的桥,等待着蒙多懿德慌乱的身子。
蒙多懿德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了诺苏梅朵的腰上。这一坐,笨重得似乎有千钧之力。
深深的水井里,却又有一个看不见的力量把诺苏梅朵往下拉。
天长日久,白果井沿长满青苔,变得光光滑滑。
诺苏梅朵刚刚扑倒井沿上,腰部就被蒙多懿德的大屁股重重一击,便往井里下塌了一下。
这一下,她撑着井沿边上的手和脚也不由自主地往井里划,整个身子带着蒙多王子,径直地滑向了井底。
蒙多懿德拖着长长的尖叫一路向下,双手不停地在空空的井里四处抓挠。
井很深,水面离井口足有两三丈远。
蒙多懿德也坐在一个女孩子的腰上往下掉了两三丈远。
那个看不见的力量,更加竭力地把他们往下拖。
贴近水面时诺苏梅朵终于把自己的身子挺直了,两手两脚竭力地支撑着井壁,止住了下滑的趋势。
“别慌,有我啊!”她在井里安慰着蒙多懿德。
这一声还真管用,蒙多王子不再叫喊,还乖乖地抓紧了身子底下的这个女子的衣服,仿佛抓住了全部的生命。
“你把身子匍匐下来,”诺苏梅朵这样对他说,“学着我的样子支撑着井壁,我们再共同努力着,慢慢向上。”
蒙多懿德照办了,真的匍匐下身子,在诺苏梅朵的背负下,手和脚一起跟着用力慢慢往上爬。
蒙多懿德看不见的水底那边。
诺苏梅朵一面抗拒着向下的拉力,一面却在忍受着恐惧与慌乱的煎熬——
她脸朝下看着水里。
水里闪闪烁烁出现一个圆形的东西,开始时就像一轮满月。满月在水光中晃动,一会儿里就幻化成了一张鬼脸,青面獠牙蓝眼珠,朝诺苏梅朵笑着。
一面笑,一面把那狰狞的头颅慢慢举起,慢慢把脸凑了上来,仿佛大街上的一个酒气熏天的流氓正在寻找女孩的耳掴子。
诺苏梅朵的手在光滑的井壁上撑着,当然不能给他一记耳光。她能做的只是静下心来往那张脸上轻轻吹气。
那张脸慢慢隐去,又成了一轮满月;满月也在渐渐退去了光泽,成了一张圆形的黄纸,纸上是辰州朱砂画出的弯弯绕绕。
“哦,果然是梅山教的幻术,”诺苏梅朵一边在想,一边支撑着蒙多懿德继续向上。
鬼脸隐去,水中晃晃悠悠又举出了一样东西,方方的,就像厨师们常用的端盘。
诺苏梅朵仔细看时,端盘里摆着一只手,一只大大的毛手。
开始满手都是黑毛,继而那些毛却带着腐烂的肉在水的浸泡里一点点离开骨头,整个端盘里全是惨不忍睹的烂肉酱。脱去了肉的手最后只剩下了白森森的骨架。那骨架却自动站立起来,长长的指甲抖抖索索。
那手慢慢伸抓向了诺苏梅朵,仿佛要把诺苏梅朵脸上的肉一下子抠进端盘里,让那张俊美的脸也变成白骨一般。
诺苏梅朵的心里哆索了一下就静了下来,向那只只有骨架的手轻轻地吹气。
只剩骨架的手隐去了,井水里飘飘荡荡着一张方形的黄纸,黄纸上用辰州砂画出了许多曲曲折折。
诺苏梅朵背负着蒙多懿德继续向上。蒙多懿德不再手忙脚乱了,他们往上攀爬的速度就快了许多。
这时井里又有新的东西出现了,那是一条长形的东西,那东西很快就变成了一条眼镜王蛇。
那条蛇从水里支撑出了身子,扁平的脑袋就像一张长形的勺子,邪恶的两眼溜溜圆,蛇信子狺狺地伸缩着,好似地狱里冒出的火焰一般。
这朵来自地狱的火苗一路试探着。慢慢伸向了诺苏梅朵的脸,仿佛就要张开大口,一口把那个俊美的头颅咬落下来。
诺苏梅朵当然不能出手。她还是静着心,慢慢地往上爬着,还是轻轻地向那条眼镜王蛇吹气。
那条蛇也渐渐隐去了,成了一张长长的黄纸条,纸条上还用辰州砂画出了好多沟沟道道。
现在,诺苏梅朵一点也不紧张了。她知道那是幻觉,就像路上那只蹲伏在石笋上的大花豹子一样,是梅山派的道士给自己设的圈套。要是自己受不住诱惑贸然出手,那来自水里的引力就会把她和夜郎王子一同吸进去,奸人的计谋就会得逞。
越往上,井底的吸力越小,他们爬得越快。
终于,井沿上的人们可以伸手拉着夜郎王子的衣襟了,便一起用力,把他从里面拽了出来。
夜郎王子才从井里出来,翻身看着井头上交错横斜着的白果树枝丫时,却又惊得张大嘴巴高声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