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臣愿娶公主
崇华殿,卫昭端坐在龙椅上,看不出喜怒,坐下乃是季太妃、以及她的一双儿女:卫旷和卫莹。
“几年未见,陛下愈发沉稳了。”季太妃惯会说些客套话,她上了年纪的脸上堆砌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得体又大方。
卫昭道:“季母妃倒是多年未变。”
季太妃脸上的笑容深了些,刚要说些什么,“母后……母后,旷儿想吃栗子糕……”卫旷今年刚刚五岁,还是个小奶娃娃,他穿着祥云暗纹的袍子,腰上系着名贵的琅琊玉雕刻的配饰,玉冠可能于他有些沉,小胖手老去摸,总想着给拽下来。
“旷儿乖,一会儿让你皇帝哥哥给你。”季太妃如今也是将近四十的人了,却穿了一身大红色,腕上的玉镯子没有一丝杂质,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她说完,便偷偷看了一眼卫昭,见他不为所动,便道:“陛下这是何意?哀家一行人不远万里奔赴都城,你的皇弟想食栗子糕难道都不行吗?这便是陛下的待客之道?”
“既然知道自己是客人,那还扯什么与我们一起过中秋?哪儿又能扯得上团圆二字?”我从门口款款而来,浅紫色的宫装给这萧条的秋色填上了一笔生机,反观卫莹,一见到我脸色都变了。
我也没有看他们,径直走到右边儿首位坐下:“怎么,见到位同太后的长公主,季太妃不知行礼吗?”
季太妃的眸子欲要喷出火来,她怎么能甘心?我父皇在时,赐予我“明熙”为号,象征光明,何等荣耀!父皇赐予的嫡长公主的尊号让后宫的妃嫔们见到我都要行礼--自然除却我的母后。如今她成了太妃,还要被我压一头,如何不气?
除却先皇定下的规矩,再者,皇位上坐着的是我的亲弟弟,可和那姓季的一点关系也没有,谁尊谁卑一目了然。
她不得不对我行了礼,却漏洞百出,我若与她计较,她便又要喝上一壶了。
“一盘栗子糕而已,谁给你的单胆子向天子发问?”我字字珠玑,咄咄逼人,刚刚还巧舌如簧的季太妃如今已是一个字儿都说不出。
“阿姐,不管怎么说,母后她是你的庶母,旷儿他是你的弟弟,你怎能如此说话不留情分?”卫莹的声音一如往昔,娇弱如同早春盛开的小白雏菊,委婉又干净,柔弱又动听,可惜我早已不是十六岁的我了。
“既然知道只是个庶母,就要守好礼分。”我拿起桌子上宫娥奉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方觉得嗓子舒服了些,“而且,谁是你阿姐?本宫乃是长公主!”
我厉声道。
“楚地地广物博,怎地连一盘栗子糕都不能让桓王吃够,竟在天子面前要吃食,失了礼仪分寸,着实不该。”我似是漫不经心,却字字戳到点儿上,让她们无话反驳。
季太妃脸上挂不住,便使劲儿戳了戳卫旷的胳膊,小东西便“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旷儿,莫哭,不怕。”卫莹赶紧蹲下身来,扮演自己贤淑温柔好姐姐的角色,把小孩儿搂在怀里,轻轻安抚。
我忍不住暗自勾起了唇角,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几个人怎么还是就这么点儿手段?都上不得台面。
“季太妃久居楚地,恐怕对现下帝都里的状况不甚了解,如今贵妇们哄不住孩子,可都是会拿本宫名号吓唬呢。”我笑颜盈盈,眸子里却能射出寒冰般的视线,季太妃不禁打了个寒颤。
原本想要毁坏我名声,却不知她们只是如同跳梁小丑般在我面蹦跶,根本伤不到我分毫。
“好了。”阿昭看够了戏,终于制止了季太妃丢人现眼的行为,“既然来了,便早些去休息吧。楚地偏北,过了中秋早日启程,好能赶在冰期前回去。”他看了一眼卫旷,“桓王年纪小,怕是受不得苦。”
看着卫莹母女那一变再变的脸色,我的心情突然觉得好多了。
迎芳殿。
“啪”地一声,一套上好的茶具就被掀翻在地,碎了一地,早已看不出先前昂贵的价钱。
“想不到卫茵那个小蹄子竟如此不要脸!”季太妃恶狠狠道,五官几近扭曲。
“女子皆爱惜自己的名声,谁知道她竟如此声名狼藉,自己竟也不在意。”卫莹也缓缓道,“不过母后放心,卫茵早晚会不得好死。”
卫莹宛若白莲的面容在灯火的照耀下变得晦暗不明:卫茵,你这个贱人,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霸着笙哥哥,你若不死,我意难平!
我并不介意她们在背后如何说我,左右不会掉块肉;反正嘴长在她们身上,她们不愿积口德,我也不会拦着。
“公主,今儿季太妃和莹公主脸都白了。”兰月帮我斟了一杯茶,带着笑意道。
“她们非要和本宫磨嘴皮子,本宫只是奉陪罢了。”我喝了口茶水,又放下茶盅,“以后这茶不要温的了。”
“公主的意思是……”
“要冷的,”我道,“冷得透透的才好。”
只有冰冷的东西才能冻住那颗恻隐之心。
对不住了,连笙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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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越发深了,宫里的树叶都掉得七七八八了。皇帝换上了金丝暗纹长袍,玉冠束发,丰神俊朗,却一派威严的神色。
“慎之,对于桓王一行人,你有什么看法。”少年帝王修长的手指捏着圆润的黑色棋子,一边说,一边思考怎么把对方打得溃不成军。
顾惟白,字慎之,意为谨言慎行之意。入秋了,他仍旧是一身半旧的单薄衣裳,腰间系着鱼袋和一个不知佩戴了多少年的荷包。
“桓王年幼,季太妃母家势力单薄,暂不足为惧。”他几乎不用多加思考,就直接落子,看似漫不经心,却让对面年轻的帝王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卫昭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卫旷年幼,暂时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他并不担心季太妃母子。
“还有一事。”卫昭细细思考着这局棋的局势,眼下看似黑子占了上风,实则漏洞百出,白子只不过在避让罢了。
“如若臣没有猜错,陛下是想问明熙长公主。”话虽这样说,顾惟白的言语间却很是笃定。
“慎之不愧是慎之。”卫昭落子,“朕想把阿姐嫁出去,如此一来,想必她便能收敛性子。”
也能放下手里的权势。
“朕看着定国公家的庶长子宋连筠还不错,虽是庶出,但好歹占了一个‘长’字,学问也好,倒也与阿姐般配。”卫昭道,“再怎么样,那是朕的阿姐,朕希望她过得好。”
“宋连筠幼时体弱多病,是个药罐子,年岁大了才稍好些,但与常人相比仍不够康健,若有一天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公主如此重情重义之人,定会心痛。”
“朕就是瞧中了这一点,阿姐今年二十又一,朝野上下年龄相配的并不多。”
宋连筠因着身体原因一直未曾议亲,比卫茵还年长几岁。
“定国公家的嫡子已是驸马,若下一位驸马亦是出于定国公府,朝野上下权利难免失衡。”顾惟白淡淡道,却分析得头头是道,手中的棋子也不慌不忙地落下。
“可若宋连筠不行,这朝廷上下能与阿姐年龄相配,身份又不低的……”卫昭话音未落,一抬眼便看见神色淡淡的顾惟白,止了声。
顾惟白,当朝太傅,出身甚好;不知为何久未议亲,而今二十有五,年龄相当。
顾惟白落子,抬眼便见卫昭亮亮的眸子,圆润的指尖轻轻抚了抚通体冰凉的黑子,淡淡道:“如若陛下看得上微臣,微臣愿意娶公主。”
卫昭弯起眉眼,是当真高兴。一瞅棋盘,白子竟然悄无声息地输掉了。
罢了罢了,比这更重要的事儿终于有了着落,这小小的一局棋输赢又何妨?
“公主,陛下来了。”兰月道。
她话音刚落,我便听见阿昭身边的太监刘恭特有的声音:“陛下驾到--”
我起身,正好碰到往晨华宫走的阿昭。
“阿姐,”他唤我,声音里透露着喜悦。我看他高兴的样子,不由得也勾起了唇角。
“何事如此开心?”我问道。
他不语,径直走到圆桌前,兰月给他斟了一杯茶,他似是渴狠了,饮了一大口,可是又突然欲言又止的样子。
“陛下怎么了?”我好笑道。
他的手指临摹着杯壁,看了看我,道:“你们都出去!”
我一惊,怎么这小子变脸如此之快,便也朝着兰月道:“你们都出去,把门带上。”“阿姐……”他好像在把玩手里的杯子,实则眼睛不停地往我这里瞟,纠结了好久,我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想必他以为我会开口问,甚至觉得我已经猜出了大概,便一直与我僵持。
“阿姐,”最终还是他缴械投降,他唤了我一声,试探道:“阿姐,你觉得……觉得……顾惟白顾大人如何?”
说罢,便抬起眼来看了我一眼,见我神色无什么变化,又饮了口茶水。
“为人正直,满腹经纶,忠心耿耿,学富五车。无结党营私之嫌,无妻妾成群之癖。”我道。
“那……阿姐觉得,若女子嫁与他,可会心喜?”
“会吧。”我道,“顾大人一表人才,又是个不沾女色的,甚好。”
闻言,阿昭明显高兴了,他终于放下手中的杯子,道:“那阿姐,朕给你们赐婚可好?”
许是怕我拒绝,他道:“当年宋连笙背信弃义,违背婚约先,不顾救命之恩在后,此人种种行为实在难称君子,阿姐可还是拎不清,对他还有念想?”
“都是年少时的不懂事罢了,心悦于他,便觉得他那里都好,殊不知那份不成熟的喜欢就是一团遮眼的迷雾,除了遮挡那猝不及防的毒箭,再无它用。”我缓缓道,“阿姐年龄大了,承蒙顾大人不嫌弃。”我笑道。
“好好好!”他明显是高兴极了,“朕现在就为你们拟旨,再挑个良辰吉日,让你们完婚!”
“全听阿昭的安排。”我道。
阿昭高高兴兴地走出来晨华宫,我看着他的背影,挺拔、伟岸,在一群人当中更是威严外露。
他是一个真正的帝王了,我想,竟然在亲姐姐的面前还能演的像一个毛毛愣愣的小伙子。
可惜,阿昭,我的阿昭,这都是阿姐一手策划的,你还是太年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