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世界末日的我们多么希望世界就此终结,那样就可以一起停止复习,让疲劳的身体休息休息。
关于世界末日这个日子,我的记忆里总是和雪混合在一起,到底那天有没有下雪呢?似乎是下了吧,不然那次雪后的清晨散步一直让我难以忘怀该怎么解释呢?
第一次听说世界末日这个日子是老张说的,是在前一天,老张吃过饭,急匆匆放下餐盒——他不喜欢把他那个生锈而沉重的饭盒拿进班级——在厕所里蹲了半个小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提起裤子,腰带来不及系,慌慌张张地对我说:“二哥,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像是还有话说,但他没有说下去,专心摆弄起裆前那条黑色的粗腰带。
世界末日,我多么希望这是真的,因为我做事情时总有容易放弃的念头。比方说我们在一起复习,这就像是一场竞技,看谁坚持的时间最长,我的好胜心不允许自己放弃,仿佛放弃了就是主动认输。所以,做什么事总感觉自己是硬着头皮坚持。强大的压力之前,我开始寄侥幸于天灾人祸,总希望能有意外发生导致所有人都能停止这场无谓而艰巨的任务,这样我就能心安理得地认为,“看吧,不是我做不到,而是条件不允许了。“估计我这种应付差事的敷衍态度在以后什么事也做不好,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当然,后来也证明世界末日什么都没有发生,真是让我大失所望。
这一天夜里,从教室到寝室,再到路上往来的人群,还是掀起了一股讨论热潮,如:世界末日怎样来的;如果世界末日来了,我们是不是只能束手无策,被灾难的车轮碾碎在历史的洪流中;或者世界末日来临时,你最想牵着谁的手,也可以进一步,想亲吻谁死去……这样的讨论总是伴随着由于畅想带来的快感和毫无担忧的微笑。班主任三令五申禁止公开讨论这样的话题,因为和学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貌似世界末日这样的说法仅仅是属于小孩子的游戏。也可能我的班主任已经不再相信什么特殊节日,就像是无数次的结婚纪念日已经让她麻木,钩不起一点好感。但当你身边所有人都去关注同一个话题,即使是假的,几个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也足以撩人心弦,让人欲罢不能。
世界末日如期而至,我们一如既往地来到教室上早自习,吃饭,睡午觉,为化学题中苯环与草酸反应所产生的物质来推测苯环上其他的物质而绞尽脑汁。那时的我们现在想起来真是心大!天气比往常寒冷了很多,窗外楼下的废弃房屋依然铁锁紧扣,没有人来敲布满灰尘的木门,梧桐树瘦骨嶙峋,桐子脱落后的硬壳在风中发出凄厉的呼啸,我身边的那个女孩依然穿着黑色丝袜抖动着右腿。我坐在由全班76人共同呼吸而产生的温润空气中盼望着灾难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猝然而至,如突然发生地震,天降雷电等,可是那天连个屁都没有人放,浪费了我全心全意的期盼。晚自习后,我们食尽鸟投林般回到昏暗的寝室,脱衣服睡觉。睡前,我还在为如果房子塌了我该不该带走床下那几十本小说而发愁。
在世界末日的前几天,坤振频繁出入高阳的寝室找小胖子,回来时脸色红润,心潮澎湃,上个厕所后心满意足地躺床上傻笑,或者鬼哭狼嚎地唱歌,我开始有点担心他瘦弱的身体会透支过度。雪杰最近脸色更加阴沉,经常叹气到很晚。老张最近多了一个练口语的习惯,在黑夜的晾衣杆下自言自语说到半夜。不管他们的思想发生了什么,就像是潮起潮落,零点之后还是一个个老老实实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磨牙的磨牙,打呼噜的打呼噜,明天又是新的开始。
也就是在那一夜,有一件事发生的十分突然:十二月份的冬夜,第二场更加恢宏的大学雪悄无声息地笼罩了大半个中国。也就是在那一夜,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第二天凌晨四点我要起床踏雪,学一学李白秉烛夜游的雅致。既然做了计划,就会按照计划走,我还是很有原则的。平时都是七点起床还怨恨天天亮地太早的我,竟然在四点醒来时精神抖擞,毫无困意,仿佛童年时熬夜看烟花的不知疲倦又回来了。在黑色的空气里,我高傲地扫了他们一眼,估计还在做着黑白色的梦吧。我不动声色地穿起冰冷的衣服,打开吱呀作响的房门并关好。转过身,外面银色的雪地在没有月亮的天空下依然明晃晃地耀眼。我走过操场,穿过大门,踏上校外的街道,确切地说是雪的世界,脚下这时才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是婴儿的笑声。走在路上,我卸下所有担心和压力,什么也不管的任性,让我突然有种刑满释放的狂喜。
雪地是全新的,如发酵的面粉,没有任何行人的足迹,我像是一个前无古人的开辟者去远方走出新的前途。馒头店门前的那棵洋槐树画出一条条黑底白面的曲线,低矮的房屋参差不齐的棱角变得模糊圆润,车站旁搁置的那辆废旧汽车此刻也变得更加丰满可爱。我摇了摇槐树,上面的雪花簌簌落在我的身上,当我轻步走在那家门口放有自行车的门前时,里面还是传来了几许稚嫩的狗叫。我怀着忐忑的心情,一直向我很少踏足的前方走去,直到我来到一孔上面修有高速公路的桥洞下才断然却步,我开始害怕自己走得太远了,周围的寂静变得有些阴森森,甚至担心会在这里遇到歹人的偷袭。好吧,我认怂了,像是拿了别人的钱袋怕被耶稣发现的犹大一样担惊受怕地走回那座死寂的学校。
后来我还问起老张,他有没有去踏雪,因为他说过要来一次深夜踏雪的旅行,所以我想确认他那次的大雪他什么时候去的,但一定是比我早,或者比我晚,因为我那次想着和他偶遇,可最终连个人影也没有见到。他摇着头说没有去,因为拉肚子。听到这里,我真的很为他高兴。真好,看来我是全校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富有雅兴的人诗人,对,我因为那次踏雪还写了一首诗。自此,我更加看不起班级里那几个语文比我好的男生了。
末日之后,平淡的生活没有任何起色。就像是过生日,那一天所有人都围着你转,可是生日之后,他们又四散而去,忙着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