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天堂里没有歧视
2001年,我开始正式在高校从事心理咨询工作,那时人们对心理咨询有很多误解,对心理医生也是讳莫如深。大多数人把看心理医生等同于“神经病”、“精神病”,而人们对“神经病”的理解常来自“武疯子”。因此,看心理医生是见不得人的事,即使有再大的心理障碍或心理疾病,也宁愿一个人躲着扛着,独自品尝心灵苦楚,偶尔有个别胆大的,也是经过若干次踩点,最后闪进门来,反复叮嘱我要为他保密。
和晓姗见面是在一个幽静的公园里,她说要约我谈一些特别的事。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接受这种邀请的,但听着晓姗在电话里近乎哀求的声音,我无法拒绝。
“真的,真的没想到你能来……”晓姗有点儿语无伦次,她一遍遍地帮着我搅拌着咖啡——看得出她很激动。她似乎在对我说,又好像自言自语,不一会儿就泣不成声。
晓姗20多岁,面容姣好,却神情憔悴。晓姗曾就读于北京某名牌大学,大学毕业后,她来到一家公司上班,除了性格有点儿内向,不爱与人打交道外,工作勤奋,处事稳重踏实。就在2002年6月,也就是在这样炎热的夏天,与她相爱多年的男友弃她而去,并对痴情老实的她进行了暴力殴打,她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变得有点儿精神恍惚,常常独坐一隅,自语自笑,沉湎在对往事的回忆里。有一天晚上,她突然无法遏止地大吼大叫,同事们被她异常的举止吓坏了,连忙拨打110,民警把她送到了精神病医院。
医生对她进行了详细的检查,并没有发现其他异常症状,显示精神状况良好,只是情绪有点儿不太稳定,医生给她开了一些抗焦虑性的药物。她又回到了公司。
她喝了一大口咖啡对我说:当我再回到单位时,发现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同事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恐慌和躲避,更有一些人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我感到压抑,我并不太在意这些,但原先和同事之间的默契再也没有了,他们和我保持着距离。如果没有其他的意外,我可能还会这样平淡地生活下去。
“就在前不久,我骑自行车上班,在半路上自行车突然掉链,链子卡在后轮中,前进不得,后退也不行。正好不远处有一个修车的摊点,我怕把裙子弄脏,就卷起裙子扛着自行车走,这一幕正好被我的几个同事看见,他们停下来恶作剧般地欢呼和鼓掌。我说不清当时的感觉,耻辱、伤心、绝望或者没有感觉,一个人扛着自行车继续走。一个女孩在大街上扛着自行车走或许是有些滑稽,但如果发生在正常人身上也是无可厚非的,可是对于一个曾经患病进过精神病医院的人来说,这却被认为是病态行为。我的举动在公司里引起了轰动,他们以为我的精神病发作了。我原先敏感、自卑的个性都被认为是一种病态。
“领导知道后,特意找我谈了话,我一进领导办公室,始始料不及的是旁边还站着好几个人,看来他们真把我当疯子了,在防范我精神病发作,我感到耻辱,我感到不公平,我忽然失去了控制,口中开始乱骂乱叫,把泼妇骂街的词语全部抖搂出来。领导气得脸色发白,他是读过大书的文化人,何曾受过这等羞辱。我再一次被送到精神病医院……”
说到这里,晓姗泪流满面。
“现在单位给我办了病退的手续,没有工作,虽然生存不成太大的问题,但大家都知道我是因为患精神病而在家休养的,那种被人指指点点的感觉,让我失去了生活下去的信心。
“为什么我会活得那么惨,为什么大家要这样对我,这不公平啊,我真的想一死了之,寻找没有歧视的天堂。”
晓姗有些控制不住了。
是呀,身体的疾病带给人们的只是躯体的痛苦,而世人歧视带给她的是心灵的折磨,此刻,她需要的是更多家庭的温暖、社会的关爱。
我一时真不知对她说什么好,深怕伤害她敏感的心。于是,我对她说:“你应该用自己的行为来证明给世人看:我的病已经好了。”
“是啊,除了这样,还有什么办法?”晓姗像是在安慰我,也似在给自己打气。
人遭受到伤害,通常有以下几种反应:一是攻击对方,甚至直接攻击对方;二是自我感觉很糟糕,“我真的很差劲”;三是觉察自己的情绪,感觉很委屈;四是觉察对方的需要,“他可能需要我更多的支持和理解”。幸运的是,晓姗之前是按第一或第二种方式来表达情绪,通过这次辅导,能体会亲密关系中内心的需要。在普通人看来,人若患了疾病,就应该想方设法治疗它、战胜它,这也许对很多躯体疾病有意义,但对有些心理困扰,这样做就不大合适。对心理困扰,采取反其道而行之的方法,指导来访者内心放松,指导其发挥其他潜能,对其“症状”不加以注意,持“听之任之、顺其自然”的态度,一般会取得很好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