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辨哲学新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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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存在论”的“有”与“无”

有与无这对范畴,对于理解黑格尔的整个体系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在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中,它们是具有基石性的范畴。有与无的辩证统一思想,贯穿于黑格尔的整个哲学体系。如黑格尔所称:“因为这个有与无的统一,作为最初的真理,是一次便永远奠定了的,并且构成了一切后来东西的环节,所以除变自身而外,一切以后的逻辑规定,如实有、质等,总之一切哲学概念,都是这个统一的例证。”注38我们在黑格尔早期著作《精神现象学》中,就已经看到黑格尔是如何重视这对范畴了。从“感性确定性”到“知觉”的论述,有与无这对范畴是黑格尔所离不开的。在《逻辑学》中,他更明确地指出:“无论天上地下,都没有一处地方会有某种东西不在自身内兼含有与无两者。”注39

有与无这对范畴,在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中确实比较突出。但它们并非黑格尔凭空创造出来的,而有其悠久的哲学史渊源。从它们的重要历史意义来看,在人类思维理性的发展中,它们不是别的,而是人类能动的理性试图把握宇宙本质的一种产物。当然,黑格尔的有与无,并不等同于哲学史上的同类范畴,而具有自己特定的含义。但是,黑格尔的有与无,归根结底,不过是他对于哲学史中有与无这对范畴批判继承的结果。

黑格尔所作的批判继承,包含有积极与消极两方面的意义。这里主要就其积极方面,即黑格尔通过有与无的论述对于辩证法思想所作的贡献,加以评述。

一、从有与无看逻辑学与哲学史的关系

黑格尔在批判以往哲学史中有与无这对范畴时,引人注目地提出了逻辑学开端与哲学史之间关系的问题。他的观点很明确,即认为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是一致的、相应的。他指出:“那在科学上是最初的东西,必定会表明在历史上也是最初的东西。”注40他认为,只有当“纯粹思想”提出的时候,才是哲学发展的真正开端。那么,谁在哲学史上最早提出了“纯粹思想”呢?他指出,古希腊的埃利亚派,特别是其中的巴门尼德,最早提出了作为“纯粹思想”的最抽象的“一”或“有”。因此,他认为:“我们必须把埃利亚派的‘一’或‘有’看作是关于思想所知的最初的东西。”注41从黑格尔对于埃利亚派所作的肯定论述中,我们固然可以看到他继承了埃利亚派与巴门尼德的客观唯心主义路线,即以“纯粹思想,即有本身”为本原的哲学路线,但同时我们还看到,黑格尔并没有简单地把埃利亚派与巴门尼德的哲学观点接受下来,而是从唯心而又辩证的观点出发,对之作了深刻的批判。

黑格尔认为巴门尼德的观点高于泰勒斯的观点是有其合理之处的。黑格尔所作的论证是,虽然泰勒斯也把本原提到“共相”的高度,但这种“共相”只达到表象的水平,还未达到概念思维的水平。然而在黑格尔看来,只有达到概念思维的水平,认识才能把握住事物的本质。如他所指出的:“唯有通过思维对于事物和在事物身上所知道的东西,才是事物中真正真的东西;所以真正真的东西,并不是在直接性中的事物,而是事物在提高到思维的形式作为被思维的东西的时候。”注42黑格尔之所以推崇巴门尼德,原因就在于他认为巴门尼德正是最早达到这一思维水平的哲学家。他指出:“巴门尼德所作的科学开端,他将他的表象活动,从而也将后世的表象活动精练提高为纯粹的思想,即有本身,于是便创造了科学的因素。”注43

黑格尔上面的论述确实是复杂的,粪土与珍珠混合在一起。其中既有贬低唯物主义和抬高唯心主义的明显倾向,又有从古代哲学那里吸取和发挥的不容否定的“科学因素”。

古希腊哲学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偏重于宇宙整体由什么构成的本体论问题。在这方面,以巴门尼德为代表的埃利亚派的哲学思想主要表现为,他们把宇宙看成一个无限的、不动的、不可分的、不生不灭的整体存在。巴门尼德的著作残篇把这个思想表述得相当清楚,他写道:“在我看来存在物是一个联系体”,“思维与存在是同一的”,“存在物存在”,“因为它不是产生出来的,所以也不会消灭,完整、唯一,不动、无限”注44。黑格尔从巴门尼德这些思想里吸取和发挥的“科学因素”,看起来不外有如下两个基本方面:其一是巴门尼德把世界的存在看成一个有联系的全体的思想,其中包含着黑格尔关于“真理是全面的”思想因素;其二是巴门尼德把“思维与存在是同一的”思想(关于“存在物存在”、“唯一”、“无限”)表现为“一”或“有”,也就是黑格尔所欣赏的“纯粹思想”。这里包含着“一”或“有”已经是把握全体最初概念的思想,也就是黑格尔关于全体只有在概念中才能把握的思想因素;以及黑格尔借以发挥的,概念是从抽象逐步上升到具体的思想,或者说,理性的具体——具体概念,是从思维理性所作出的最抽象的东西开始的,而巴门尼德在哲学史上恰恰是最早提供了这种东西。

所有这些都表明,黑格尔对于理论思维在科学发展中的重要性有相当深刻的洞察。大家知道,任何科学的发展,一方面需要大量反复的观察和实验,另一方面还必须在此基础上运用理论思维进行科学抽象。特别是许多理论科学,虽然它们的总的基础是客体,但为了能够更深刻地把握住它们的客体,却往往要使思维暂时地、相对地远离客体,甚至也远离表象,在所谓“纯粹思想”中翱翔,进行重要的思维创造活动。这后一方面,绝对不是不重要的。因为,它所提供的不仅是以往科学观察、实验成果的总计、总和,而且也为新的科学实验提供了犹如灯塔一样的理论指南。不消说,哲学和哲学史永远是科学家们锻炼理论思维不可缺少的方面。所以,黑格尔肯定作为哲学史上最早的思维抽象“有”或“一”包含着“科学因素”,抛开其中的客观唯心主义因素外,确实包含着对早期哲学功绩的肯定,以及对早期科学的肯定,并且对今天的科学材料的处理和科学的发展也有积极的指导意义。

现在,让我们进一步分析黑格尔对于“空、无”范畴的批判。黑格尔指出,这个概念的思维抽象,即“空、无”,是由东方哲学思想最先达到的。黑格尔这里所指的东方哲学,即最早发源于印度佛教中的哲学思想。这种哲学思想的一个重要特点,就在于世界观与人生观密切地结合在一起。它的理论出发点和归宿恰恰建立在空或无这种思维抽象的基础之上。

佛教哲学思想的基本点就在于,把我们所感觉、所意识、所理解的客观世界,包括我们自己,统统归结为“空、无”,或者说它们原本是“空、无”。这个原本“空、无”的世界,只是由于我们的心为邪恶所惑,才显现出形形色色来。因此,使人达到最高的智慧,佛教称为“般若”,就在于识破这形形色色的感性世界不过是幻象,它的本质是“空、无”。这样,作为人生修养的目的,也随之达到最高境界,佛教称为“涅槃”,即使人从堕入邪恶的种种境界中解脱出来。

黑格尔指出,以“空、无”为本原的佛教哲学思想,在思维抽象上同样达到了古希腊巴门尼德“一”、“有”的思维水平。我们认为,黑格尔对佛教哲学思想的这种推崇和肯定亦非完全荒谬,同样是有其合理之处的。佛教哲学把“空、无”作为世界的本原和人生追求的最高目的显然是荒谬的。但是,不可否认,在思维抽象上,这个理论所达到的水平又是很高的。在《心经》里,有这样一段表达佛教哲学核心思想的论述,所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注45。从这段重要论述中,我们似乎可以看到黑格尔所推崇和肯定的东西之意义。《般若心经疏》中指出,这段论述的要旨是“色蕴本自空无”,并且与“空、无”“无有差别”。我们看到,这种思想确系一种高度思维抽象的结果,一种最抽象的东西,以致人们所感受的无异于甚至等于无所感受,而形形色色的存在则无异于甚至等于空、无。也就是说,对于任何存在物,当把其规定性都抛弃时,那么,这种存在物也就不成其为存在物。如果说它还有存在,那么这种存在也就无异于或等于不存在,等于“空、无”。

无论是巴门尼德的“一”、“有”,还是佛教的“空、无”,这种理论思维所取得的最抽象的认识结果,抛开它们作为本原的客观唯心主义性质,从合理的意义上看,它们都带有某种人类理性认识起点的性质,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漫长认识过程之起点的性质。黑格尔的错误,显然不在于他在认识论上所作的这种表述,而在于他把这种认识论的表述同时看成事物本体的发展过程。这一点,是我们在剖析黑格尔哲学时不能不十分注意的。

黑格尔在肯定巴门尼德和佛教关于有、无论述的贡献时,并没有忽略他们的局限性,即他们在关于有、无这对范畴论述上所表现的形而上学性。在黑格尔看来,巴门尼德提出的“唯有有,而无则全没有”,以及佛教所提出的一切皆空,所谓“无、空”是“绝对本原”,都是“简单片面的抽象”,都没有达到对于有与无的全面认识。相反,黑格尔指出:“纯有与纯无是同一的东西。”也就是说,有与无都是各自包含对方的统一体,只是在纯粹状态下,即抽去一切具体规定的状态下,这种统一体不仅没有显示出对立,甚至连区别都未显示出来罢了。显然,巴门尼德与佛教还远没有达到这种关于概念自身矛盾的认识。不过,黑格尔指出,不能否认,在东方哲学思想里包含着向这种辩证理解前进的表现。例如在有、无这对范畴的解释方面有这样的谚语:“一切有的东西,在出生中,本身就有它消逝的种子,反过来,死亡也是进入新生的门户。”注46

总之,黑格尔在这里所反复论述的合理思想,无非是说他的逻辑学的开端,即有、无、变这些范畴,是有具体内容的,是有哲学史根源的,并且在逻辑学中的次序是同哲学史发展阶段一致的。历史的发展基本上决定着逻辑的发展,这才是事情的本来的真实面貌。但是,黑格尔所持的客观唯心主义立场,使他把这个原则颠倒了。在他那里,由于把逻辑的东西,所谓作为逻辑概念本身的绝对精神,看成一切发展的本原,所以历史上的东西,如古希腊哲学和东方哲学,就不过是逻辑概念发展出来的、又向逻辑概念回归的东西。这样,由于黑格尔的歪曲、颠倒,逻辑与历史一致的原则在他那里就被神秘化了。

二、从有与无看概念的具体性规定

黑格尔认为,一切真实存在的东西都是具体的。当然在黑格尔那里,这首先是指概念。因为在他看来,概念是其他一切存在物的本原和本质。在我们看来,这里除了不能同意黑格尔以概念为本原的客观唯心主义观点外,必须承认,关于一切真实存在的东西都是具体的这个论断,包含着异常深刻而正确的内容。弄清楚这一点,对于理解整个《逻辑学》的合理思想都是重要的。

有与无是最抽象的概念,人们往往这样说。但必须补充指出,这只有相对于《逻辑学》的其他概念而言,才能说是正确的。除此而外,对于以往的形而上学甚至包括康德哲学所理解的概念而言,有与无也是与之有本质区别的具体概念。就是说,整个《逻辑学》的范畴,从有与无开始,黑格尔所特有的重要含义,就在于具体性。

在关于有与无的论述中,黑格尔所批判的抽象性是指理性的抽象性、概念的抽象性。他认为,这种抽象性的东西只存在于思维中,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例如,康德对于概念的规定就是这种抽象性的表现。他站在贬低理性的立场上,认为概念只是空洞的先天形式,而要使概念具体化、有内容,就要加进感性材料。与康德不同,黑格尔要求理性的具体性、概念的具体性。这种具体性与常识所理解的那种看得见摸得着的感性具体性,有着本质的区别。要达到理性的具体性,在认识过程中把握具体概念,恰恰在于首先要对具体的感性直观加以概括、抽象,使认识从特殊上升到一般。用黑格尔的话来说,就是“从特殊的、有限的有,追溯到完全抽象一般性的有本身,应该看作最最第一的理论要求,甚至也是实践要求”注47

我们看到,黑格尔正是根据这个“第一的理论要求”批判康德的。从黑格尔的论述实质来看,辩证法在认识过程中所表现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感性具体与理性具体既相联系,又有本质区别。康德的失误之一,恰恰是混淆了这种区别。当然,不可否认,在康德那里,确实表现出企图摆脱以往形而上学抽象概念学说的努力,要求把握具体概念,或者说使概念具体化(所谓先天综合的统一)。在这方面,康德在认识论史上是有特殊贡献的。其一,他的自我作为认识主体具有先天综合功能学说,扬弃了洛克“白板”说的被动的机械反映论,明确提出了认识过程中的主观能动性问题。其二,他扬弃了唯理论(例如莱布尼茨)只从先天概念推出必然性知识的学说,明确提出知识开始于感性、完成于知性、系统化于理性,也就是说,初步提出了认识是一个从感性到知性再到理性的统一过程的思想。其中关于范畴要具体化即加进感性直观的具体内容,开了黑格尔具体概念说的先河。但是,由于康德不理解从特殊上升到一般所作的理论抽象的意义,特别是他缺乏辩证思维的缺陷,使他只知道概念的抽象方面和感性直观的具体方面,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不理解,认识上升到理性、上升到概念,这是对感性直观更具体更深刻的把握,或者说,这种理性在形式上是抽象的,而在内容上则是更具体了。对于这种具体理性或概念,感性直观则不能不说是极其抽象、肤浅而又贫乏的。因此,康德把范畴、概念只理解为空洞的抽象形式,他以此为前提主张把感性材料与概念机械结合的思想,只不过是提出了要把握具体概念的问题,而没有达到解决这个问题的目的。

康德提出而没有解决的问题,黑格尔虽然也没有完全解决,但他却把这个问题的解决大大向前推进了。现在,让我们就有与无这对范畴来分析一下,黑格尔关于概念具体性规定的合理思想之所在。

黑格尔认为,有与无是同一的。这是他对于有与无具体性所作的基本规定。关于这种两极相通的思想,黑格尔作过很多通俗的说明。其中最典型的例子是,他指出,对于眼睛的感受性来说,黑暗与光明在纯粹状态下是同一的,“在纯粹光明中就像在纯粹黑暗中一样,都看不清什么东西”注48。就是说,有与无,正如光明与黑暗一样,不是只有对立的方面,而且还有同一或统一的方面,它们是对立统一体。不过,在具体论述中,黑格尔又给人一种印象,他虽然反对等同论,但他所谓纯有与纯无的同一,或说纯粹状态下的有与无,似乎就是等同的。我们认为,事实不是这样。如果这样来理解黑格尔,那仍然是一种误解。注49

如前所述,黑格尔只是反对巴门尼德与佛教把有与无绝对对立起来,反对“有只是有、无只是无”,反对否定有与无具有同一性的观点。但是,黑格尔并不因此否认有与无统一体中的差别性、对立性,或者说,有与无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差别性、对立性。相反,他认为,有与无这种差别性、对立性和同一性两者的结合,正是天地万物发展的基础。不错,黑格尔有时强调同一,有时强调差别、对立。但是,他所强调的同一是差别、对立的同一;而他所强调的差别、对立则是同一体自身的差别、对立。那么,有与无的差别、对立在黑格尔体系中的重要意义在哪里呢?虽然纯有与纯无只存在于作为思维抽象的思想里,不在真实存在之列,但它们却是真实具体存在由此发展的起点和基础。如黑格尔所指出,就任何现实的东西而言,“所以其中的那些规定,便不再是处于完全不真实之中(在完全不真实之中,那些规定是作为有与无而呈现的),而在进一步的规定之中,并且将被看作是肯定的和否定的东西,前者是已经建立的、已被反思的有,后者是已被建立的、已被反思的无,但是肯定的和否定的东西都包含着抽象的基础,前者以有为基础,后者以无为基础”注50

黑格尔这里所提出的以较抽象的概念为科学(他指逻辑学)基础的思想,具有双重含义。从本体论来看,当黑格尔以这种概念作为宇宙发展的本原时,这是客观唯心主义,而且最终只能导致上帝创造世界的僧侣主义。但是,就认识论而言,从理性认识发展以及与理性认识相应的范畴发展来看,则包含着合理思想。实际上,理性认识以及与之相应的范畴发展过程,就是一个从抽象到具体的发展过程。并且,无论从作为个体的人的理性认识发展来看,还是从作为人类的理性认识发展来看,实际情形都是如此。

我们已经知道,在黑格尔那里,扬弃感性直观的理性抽象,正是达到理性具体的需要,达到具体概念的需要。同时,具体概念主要表现为,概念本身是对立面的统一,有与无都是各自包含对方的对立统一体。但是,作为概念具体性规定的更重要方面,还在于这种作为对立统一体的概念不是僵死不动的,而是处于相互联系和运动、转化之中。黑格尔就有与无这样写道:“因为‘有与无是同一的’这一命题说出了两个规定的同一性,而实际上又将它们当作区别者包括进来,这命题便自相矛盾,自己消解。假如更确切地把握住这一点,那么,这里所提出的命题,仔细观察起来,便具有通过自身而自己消失的运动。”注51黑格尔这段论述所表明的深刻思想是,事物所包含的差别(或对立)的统一,即事物自身的矛盾,乃是事物自己运动的根据。这就是说,承认了事物自身的矛盾性,也就是承认了事物在一定条件下自己运动的必然性,自身矛盾的事物不可能永远僵持不动,它必然使事物产生“通过自身而自己消失的运动”。

但是,需要注意的是,黑格尔所说的“通过自身而自己消失的运动”,其结果并不等于零,而是产生更具体、内容更丰富的概念的一个不可缺少的否定环节。例如,有与无各自消失于对方的运动,就表现为变,或者说是变这个更高的范畴产生的否定环节。相反,如果认为“通过自身而自己消失的运动”其结果等于零,化为无结果的空、无,那么,黑格尔认为,这只是抽象的否定,而他所要求的则是具体的否定,作为发展环节的否定。由此,我们又看到,黑格尔关于概念具体性规定的第三层意思,即具体概念必然是发展的,通过否定之否定环节,经历着由低到高,越来越具体、越来越深刻的过程。

可见,否定是黑格尔辩证法中具有灵魂意义的基本环节。否定对于具体概念也具有同样的意义。因此,正确理解黑格尔的否定范畴是重要的。黑格尔曾援引斯宾诺莎的话说,任何规定都是否定。这也是他对否定的广义理解。但具体地说,否定并不是一个孤立的范畴,它如果不同肯定相联系,就谈不上它作为否定的特殊含义。那么,这两重意义是否自相矛盾呢?不是的。从广义上看,任何规定都是否定的判断是正确的。这里甚至包括如下的意思:肯定对于否定也是一种否定。由此可见,任何规定都是否定是确凿无疑的。但另一方面,任何否定同时就包含有肯定的意义,例如不赞成一种意见,同时就暗含着赞成一种意见,因此,否定总是同肯定相联系而存在。反之也一样,任何肯定同时也包含着否定的意义,例如只取一种颜色,同时就暗含着对其他颜色的抛弃,因此,肯定也总是同否定相联系而存在。这里还要指明一点,对于黑格尔来说,肯定所包含的否定意义,否定所包含的肯定意义,都是它们本身所具有的性质,并不是外在附加的。如果我们是这样来理解黑格尔的否定范畴,那么,我们对于他把否定看成运动、变化、发展的具有灵魂意义的基本环节,就不会感到惊奇了。

关于有与无同肯定与否定的关系,黑格尔在分析纯有与实有的关系时指出,有与无到了实有阶段,就是肯定与否定。这个思想,在前面所引的黑格尔的原话中讲得很清楚。注52黑格尔的这个思想表明,肯定与否定在纯有阶段就是以有与无表现的。在纯有阶段,由于有与无这对范畴,无论从概念自身上,还是从我们对它的直观和思维上,都还没有任何规定,所以它们的肯定性或否定性尚处于潜在状态。或者说,有与无是潜在的(自在的)肯定与否定。但是,到了实有阶段,由于有了明确的规定性,它们的否定性或肯定性也就清楚地显示出来了。

但是,问题还在于,作为《逻辑学》开端的“有”,以及与“有”相对立的“无”,在黑格尔那里都是无规定性的东西。按照任何规定都是否定的判断来看,无规定性就是没有否定性,而按黑格尔的论述其中又包含否定性,这又作如何理解呢?黑格尔对此问题是这样解答的,他说:“但是这种无规定性,正是构成规定性的东西,因为无规定性与规定性对立;无规定性作为对立物自身就是有规定的,或否定的东西,而且是纯粹的、完全抽象的否定的东西。这种无规定性或抽象的否定,是‘有’自身所具有的。”注53就是说,“有”自身的无规定性,同时就包含着对立物即有规定性,也就是否定性;同样,“无”自身的无规定性也可以这样理解。黑格尔在这里充分利用概念的灵活性所作的分析,无非是说有与无之所以有各自向对方的运动,即变,恰恰也是由于它们自身的否定性。

黑格尔上面的种种思辨叙述是否纯系神秘主义的虚构呢?显然不能这样说。在黑格尔的思辨叙述中,有唯心主义、神秘主义的虚构方面,但也包含着合理因素。其合理因素主要表现为,他自觉不自觉地指出了作为人类理性认识发展起点的最初概念,以及作为任何科学认识发展起点的最初概念,都是对种种感性直观的一种抽象、一种规定,也即是一种否定的结果。同时,这种否定的结果既不是零,也不是僵死不动的东西,相反,它本身就是理性认识得以发展的最初“细胞”。这个细胞,又通过自身否定的矛盾运动,或者用黑格尔的话说,“通过自身而自己消失的运动”,随着实践的发展而发展,从而使理性认识及其结果——所得的概念系统,越来越具体,越来越深刻。可以说,黑格尔在《逻辑学》中所确立的科学开端,其合理意义就在于此。就是说,人类的理性认识,就其相对独立发展而言,从抽象到具体乃是一个矛盾运动的过程、不断辩证否定的过程、扬弃的过程。这个过程,既包括对感性材料的扬弃,也包括高级理性认识对低级理性认识不断扬弃的过程。

三、黑格尔在有与无的论述中对康德、耶柯比等人批判的意义

在有与无的论述中,黑格尔对康德、耶柯比的批判占有相当大的篇幅。这些批判对于理解黑格尔有与无辩证法思想的实质,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方面。

让我们首先来分析黑格尔对康德的批判。黑格尔是从两方面进行这一批判的。一方面,他抓住康德贬低理性的缺点;另一方面,他揭露了康德对于矛盾所采取的形而上学态度。这两个方面主要表明了黑格尔坚持辩证法,而康德虽然提出了促进辩证法发展的问题,却仍然没有摆脱形而上学。

关于康德贬低理性的观点,主要表现为不知道理性具体——具体概念,把具体只归结为感性直观。这一点,我们在上面已经论及了。这里需要补充说明的是,黑格尔所作的批判除了具有合理因素外,仍然带有很大的局限性。他不承认,当然也不可能指出,康德重视感性直观的唯物论倾向给旧形而上学以沉重打击。康德的二元论固然表现了他在唯物论与唯心论之间动摇的不彻底性,但在客观上却是对旧形而上学唯心一元论的破坏,起了动摇和瓦解旧形而上学的作用。同时,康德关于概念只是空洞的先天形式,并使之具体化、获得内容,就是要从外面加进感性材料。这个观点,既有黑格尔所批评的贬低理性的缺点,但又具有破坏旧形而上学本体论证明的历史作用。

我们知道,旧形而上学本体论证明的主要公式就是认为,可以从作为本体的任何概念推出其现实存在来。不难看出,这个公式的思想表现了柏拉图到黑格尔以来理性唯心论的一个共同的特征,即他们都把理性认识片面夸大,把作为理性认识结果的概念膨胀到完全脱离物质,并进而把概念歪曲、颠倒、神化为本原。沿着这条路线,最终他们必然走向僧侣主义。旧形而上学对于上帝、灵魂不灭所作的本体论证明,就是这种僧侣主义的典型表现。

在德国古典哲学中,正是康德最先对于旧形而上学的本体论证明采取了批判的态度。他在驳斥这种观点时,举了一个著名的例子,即所谓一百元钱的问题。康德承认,现实的一百元钱与可能的一百元钱,就其概念而言是一样的,两者相互比较,不多一分一毫,也不少一分一毫。但是,把现实存在与概念相比,如就财产状况而言,则不能不说现实的一百元钱比一百元钱的概念要多一些,是对这个概念的添加。也就是说,康德实质上认为,单从概念是推不出现实存在来的,现实存在外在于概念,是对概念的添加。这样,不管康德的论证有什么缺点,他倾向于唯物论的观点,否定本体论证明,还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黑格尔在正确指出康德贬低理性的同时,却在旧形而上学的本体论证明问题上,表现了向旧形而上学的倒退。大家知道,黑格尔的理性唯心论表现为坚持以概念为本原的客观唯心论观点。在黑格尔看来,自然、社会等所有现实存在,归根结底都是作为绝对精神体现的概念的外化。这种观点,在哲学路线上显然是与旧形而上学一致的。因此,黑格尔对于康德批判本体论证明持反对态度,绝不是偶然的。

黑格尔认为,康德对旧形而上学本体论证明的批判,把有限事物与无限事物混淆了。他指出,在有限事物中,概念与存在是不同的、可以分离的,相反,在无限事物中,两者是不可分离的,而上帝就是与存在不可分离的无限事物。黑格尔对此这样写道:“在有限事物中,概念与有不同,概念与实在、灵魂与肉体可以分离,因此它们可以消逝,可以死亡——这是有限事物的定义,抽象的上帝定义恰好相反,它的概念与有是不分离和不可分离的。范畴和理性的批判,正是要阐明关于这种区别的认识,并防止将有限的规定和关系这类认识应用于上帝。”注54这样,黑格尔不仅倒退到维护旧形而上学关于上帝存在的本体论证明的立场上,同时也把上帝创世说理性化了。在黑格尔看来,上帝与他所说的绝对精神(包容和创造一切的概念)是一个东西,所以,绝对精神自身具有的特性也就是上帝的特性;绝对精神能够外化为自然、社会等一切现实存在,也就相当于上帝创造世界的过程。因而,黑格尔能够说:“在上帝自身中,就包含着本质上是否定的规定这样的质,如活动、创造、威力等等——它们都是产生他物的。”由此可见,在哲学发展史上,仅就黑格尔对康德的批判而言,也不是直线前进的,而是曲折的,有进亦有退。

不过,黑格尔对康德矛盾观的批判,却包含着深刻的合理思想,而且这个批判差不多也是对一般形而上学矛盾观的批判。

康德的矛盾观集中表现在他关于二律背反的论述中。康德所谓的二律背反,通俗地说,就是可以用两种相反的命题来表达同一事物,使之陷入自相矛盾。那么,为什么会产生“二律背反”呢?康德认为,客观存在的“自在之物”是认识所达不到的“彼岸”,因此“自在之物”是不可知的。这是理性必须恪守的规则。如果理性不遵守这个规则,试图认识“自在之物”,就要出现“二律背反”,陷入自相矛盾的假象里面。康德还指出,理性陷入这种假象是不可避免的,而他的批判哲学的使命之一,就是提出避免人们陷入假象的理论。由此可知,康德虽然承认矛盾不可避免的必然性,却不承认矛盾的客观真实性和普遍性,而把矛盾归结在人为的主观“假象”里边加以否定。

应该如何正确看待“二律背反”即矛盾呢?在这里,黑格尔对康德的批判是通过有与无的矛盾展开的。黑格尔指出,没有思辨头脑的人,往往在看到“有与无是同一的”命题时就否定了两者的区别,把有与无的同一视为两者的等同。殊不知还有另一个命题,即“有与无是不同一的”。但是,当他们看到这一命题时,又只看到有与无的区别,否定了两者的同一,把有与无的不同一视为两者绝对不同。由此,他们确实陷入了自相矛盾的困境。但是,在形而上学思维不管用的地方,黑格尔却用联系和运动的辩证观点把事情推向了前进。在黑格尔看来,两个相反的命题,即康德所谓的二律背反,并不是水火不相容的,相反,对矛盾的正确理解恰恰要求把对立的命题联系起来。黑格尔指出:“这一联合只能表现为两个互不相容的东西之间的非静止,即运动。”注55这就是辩证法的高明和精妙之所在,即不仅承认事物非此即彼的区别,同时在一定条件下承认亦此亦彼的同一。因为,事物总是处在运动、变化、发展之中。而运动、变化、发展的动力和形式,就是对立统一,即矛盾。反之,形而上学思维之所以陷入不能自拔的困境,就在于它不能摆脱僵死、片面的观点,如黑格尔所指出的:“强加于思辨内涵的偏颇,就是使它成为片面的,即它本来可以消解于两个命题之中,却只举出其中的一个。”注56附带指出一点,黑格尔在推敲这种“相反相成”的矛盾关系时,强调在表述相反命题的联结时,与其用统一,不如用“不分离和不可分离”。因为,在他看来,“统一”这个词容易把“相成”的关系理解为从外面加进来的,而“不分离和不可分离”则比较恰当地表现了相反者的自身关系。

黑格尔通过对有与无的论述在矛盾观方面所揭示的重要思想,可以概括为如下几点:(一)相反者的联结即对立面的联结,是“不分离和不可分离的”。(二)矛盾是“非静止”的,矛盾本身包含着“运动”。(三)矛盾的运动表现为“扬弃自身”。黑格尔对此指出:“它乃是由于这样的运动,即,纯有是直接的、简单的,纯无也同样如此,两者有区别,但区别同样扬弃自身,而不是区别。”注57黑格尔这些思想之所以重要,在于他的思辨叙述包含着客观辩证法的合理内容。例如对立面不可分离的联系这一思想曾一度受到责难,认为它否定矛盾的转化。但事实并非如此。诚然,矛盾是要转化的,但所谓矛盾的转化,不过意味着旧矛盾的消逝和新矛盾的产生。然而,无论对于旧矛盾还是对于新矛盾,作为矛盾存在,就是对立面不可分离地联系着,否则就不成其为矛盾。可见,对立面不可分离的联系与矛盾的转化,并不是不相容的。相反,这两方面都是客观辩证法的内容。至于矛盾包含着运动,矛盾运动表现为“自身扬弃”,属于客观辩证法的内容就更为明显了。

再看黑格尔对耶柯比的批判。黑格尔的这一批判,是通过剖析耶柯比如何批判康德进行的。黑格尔指出,耶柯比抓住了康德关于概念、范畴的形式主义错误,并把它推到极端,用以驳斥康德的“先天综合统一”。但实际上,耶柯比像康德一样,认为概念、范畴是空洞抽象的形式。不过,他比康德表现得更为彻底,不仅认为时间、空间是空洞的抽象形式,而且认为意识也是空洞抽象的形式。他正是以此为前提驳斥康德,认为康德的“先天综合统一”根本不可能实现。他批驳道:“空间是一,意识是一……但是你们说说吧,这三个中的任何一个,如何本身是纯粹的而成了繁多的呢?”注58接着他又质问:“是什么东西把有限变成三个无限呢?是什么使先天的空间、时间与数和尺度结胎而将它们变成一个纯粹的繁多呢?”注59

耶柯比对康德批判的性质和意义何在?可以说,耶柯比从根本上说并没有超出康德的观点,而是固执康德观点的一个方面,以关于概念、范畴为纯形式的观点,驳斥康德的同一观点的。这种批判,只是揭示了关于概念、范畴的形式主义观点在“综合统一”问题上的不管用,就是说,把概念、范畴都抽掉具体内容,变成空洞抽象的形式,再谈综合统一,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好像无数的零相加永远等于零一样。那么,反过来说,这里应该包含着肯定作为理性认识结果的概念、范畴,本身就具有自己的具体内容。它们既不是纯形式,也不需从外部另外加给什么东西。但是,耶柯比并没有达到这一步。所以,黑格尔只是对耶柯比作了有限度的肯定。他指出:“耶柯比已经很确定地认识到抽象之非物,不论是所谓绝对的、即抽象的空间,或是这样的时间,或是这样的意识,即自我;他僵持在那里,为了要主张到他物(即综合的条件)和到综合自身的进展不可能。”注60可见,在黑格尔看来,耶柯比对康德的批判只是停留在消极的结果上,仍然只是对于在康德身上存在的旧形而上学方面,即把概念只是看成空洞抽象的形式作了否定,而没有在否定的同时向前进,提出概念的具体性规定。

如果我们把黑格尔与耶柯比对于康德的批判加以对照,那么,耶柯比所作批判的局限性就更明显了。黑格尔对康德批判的基本倾向是积极的。诚然,黑格尔对于康德哲学的历史功绩,有其忽视甚至相左之处,但总的来说,他是予以充分肯定的,并且尽力克服康德的缺点,从而把辩证法大大向前推进了。耶柯比对康德的批判,则与黑格尔形成鲜明对照。他只是责难康德的缺点,而没有克服这种缺点,没有解答康德提出而未能正确解答的问题,没有推进辩证法的发展。相反,耶柯比的观点不过是康德缺点的另一种表现形式。耶柯比的这另一种形式,如黑格尔所指出的,就表现在“他仍然僵持在抽象中”,“坚持抽象的统一并排斥一切和多样性,使我们停在无区别和无规定之中,而忽视一切区别和规定”注61

由此可见,耶柯比和康德在反对与主张“综合统一”问题上,是相互对立的。但是,他们所持的基本前提却几乎一样。就是说,他们反对或是主张“综合统一”,都是从抽象的形式主义观点出发,用黑格尔的话说,即都是以“没有间断,即没有否定、区别”为前提的。那么,在黑格尔看来,辩证法所主张的“综合统一”又是怎样的呢?这种“综合统一”,首先不是没有“区别和规定”的,如同耶柯比僵持在抽象中那样,否则“综合统一”就无从谈起,其次这种区别又不是机械混合,如同康德把概念抽象为空洞的形式与感性材料外在相加那样。因此,辩证法所主张的“综合统一”乃是包含区别和规定于自身的,经过否定和扬弃过程所得到的具体概念。不难看出,黑格尔的这种观点,无论对于辩证的认识论和辩证逻辑的研究,都是具有深刻启发意义的。

结束语

最后,让我们对于黑格尔有与无的特定含义作一概括说明。

“有”是黑格尔《逻辑学》的第一个范畴或概念。它是精神性的东西。这个“有”,在纯粹状态下,或者说作为“纯有”,由于它无论从直观上还是从思维上都没有显现出任何规定,所以这个“有”差不多也就相当于“无”,或者说,“有”与“无”是同一的。黑格尔这里的含义,无非是说任何东西本身,都含有与本身相反的东西。这个思想的重要表现为,“有”在黑格尔那里是开端,或者说,“有”是宇宙万物从中发展出来的核心。而这个开端或核心之所以有发展的动力,就在于其本身含有相反的东西,或者说,其本身是矛盾的。

“无”对于“有”来说,就是“有”本身所具有的否定方面,或者更确切地说,“无”乃是“有”本身的一种根本的规定性。但是,在“纯有”中,“无”也表现为“纯无”。“纯无”对“纯有”的否定是一种抽象的否定,无所否定的否定。这种否定有别于对具体东西的否定。然而,无论如何,“无”对于“有”是一种否定。由此可见,正因为“有”与“无”是有区别、有否定的同一,所以才有运动、变化与发展。黑格尔以事物自身矛盾为任何事物发展的动力和源泉的思想,极大地冲击了形而上学的一潭死水的宇宙观。这里需要特别提出来的是,他赋予无以否定的意义。这对于我们深刻理解黑格尔“本质论”中的重要论断——所谓“从无到无的运动”,具有钥匙开锁的重要作用。就是说,黑格尔“本质论”中所说的“从无到无”,并非玄妙得不可理解,从其所包含的合理意义上看,它可以理解为否定之否定的另一种说法。

“科学上是最初的东西,必定会表明在历史上也是最初的东西。”这里黑格尔所说的科学主要是指他的《逻辑学》,即本体论、认识论与逻辑三者统一的体系。虽然黑格尔颠倒了思维与存在的关系,认为精神的东西最终决定物质的东西,逻辑的东西最终决定历史的东西,但是,这并没有防碍他最先提出了逻辑与历史一致的原则问题。有与无,作为哲学范畴,在哲学史上最早是由巴门尼德与佛教在其思想体系中提出来的。黑格尔提出的有与无,实际上是对历史上同类范畴的批判和改造。黑格尔的批判与改造并没有改变这对范畴的客观唯心主义性质,只是对它们的形而上学性质作了比较彻底的批判,赋予它们以辩证法的意义。

有与无,事实上总是和有什么无什么相联系而存在的。脱离一切特殊东西的有与无这种抽象,只能存在于对此进行思维的人们的思维之中。这一点,黑格尔并不否认。而且正因为承认这个事实,他才指出,有与无在纯粹状态下只是抽象的肯定与否定。就具体的真实存在而言,它们是“不真实的”。然而,人类终于能使自己的认识不是作为零星无系统的东西,而是作为有体系的世界观,摆脱一切特殊,上升到抽象出事物最一般的共性东西,这在人类认识史上,不能不说是一次重要的飞跃。这次飞跃,标志着人类理性在能动、全面、深刻认识和把握客观世界方面,迈出了重要一步。黑格尔论述的出发点虽然是唯心主义的,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的广阔视野。黑格尔的广阔视野在这里主要表现为,他始终坚持从整体出发,以发展的观点来分析和考察一切。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够洞察到有与无这对范畴的出现是哲学史上的一次飞跃。

总之,有与无是黑格尔《逻辑学》开端的具体概念。黑格尔在论述这对具体概念时,就鲜明地使自己的辩证观点同自古希腊直到近代的形而上学观点对立起来。他揭示了具体概念的主要特征,即具体概念是自身包含矛盾的概念。他还通过批判形而上学的矛盾观,阐发了辩证法的矛盾观。他指出,所谓“二律背反”是形而上学思维的局限性的表现。辩证思维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它没有为“二律背反”的形式所惑,而能把握住“相反相成”的东西,既能在同一中把握区别和对立,又能在区别和对立中把握同一。但是,黑格尔的唯心主义立场,以及时代的局限性,使他不可能不歪曲辩证法,甚至常常陷入僧侣主义,给上帝创世说披上理性的面纱。这是我们必须加以批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