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乱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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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步步生莲

周嵩石才进了府中,突然府上的管家周安快步走进了屋中,向周嵩石汇报道:“老爷,门外有一个和尚求见。”

“和尚?”周嵩石有些疑惑,怎么今天刚在闹市看到了一个无戒和尚,现在又有一个和尚来登门拜访,京城里的和尚一下子变得这么多了吗?

“什么样子的和尚?”周嵩石问道。

周安想了想,答道:“这和尚长着一对丹凤眼,眉眼之间有一股邪气,身穿一件白色僧袍,上面绣着桃花,腰间别了个酒葫芦,一身酒气,看起来不像是个正经的和尚。”

“嗯,”周嵩石沉吟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听了周安的这番描述,周嵩石心里知道这个和尚十有八九是刚刚在闹市见到的无戒,没有想到他居然会主动上门拜访,这让周嵩石更加疑惑了,这个和尚进京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侍立在一旁的周安见周嵩石一言不发,担心周嵩石责备自己,因为并不是所有的来客都要向周嵩石通报的。毕竟周嵩石政务繁忙,每天的来客不计其数,能被通报的不是朝廷重臣,就是闻名一方的大才子,而像无戒这样的和尚道士都是会被直接拿几枚铜钱打发走,所以周安连忙解释道:“老爷,原本小的见了这和尚这副模样,便想直接赶他走。可这和尚居然说见不到老爷您便不会走,他盘坐在门口,府上几个护院合力去拉他,却不能让他动一点,小的觉得这个和尚恐怕真的有几分能耐,这才进来通报。”

周嵩石听后心里有些惊讶,让他惊讶的是几个护院合力去拉无戒,而无戒却能纹丝不动。周府的几个护院原本都是江湖上的高手,在这几个人的合力拉拽之下,无戒能够纹丝不动,可见无戒的武功极高,但以周嵩石对无戒的了解,无戒应该是从未修习过武功,也不可能去修习武功。因为在佛教众寺中,只有嵩山少林寺的僧人习武,并坚信武理可通禅理,而其他诸寺的僧人都只是潜心钻研佛法,对于以武理明禅理的说法更是嗤之以鼻。无戒所在的菩提寺被誉为天下佛法第一寺,同时对少林的敌对观念更远胜其他寺庙。无戒自幼便生活在菩提寺,怎么可能去离经叛道地修习武功呢?

周嵩石心里越发觉得这个无戒怪异,也越想和这个无戒交谈一番来解除自己的疑惑,便对周安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无戒进来时,周嵩石正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对闷尖狮子头。无戒双手合十,微微欠身,向周嵩石做了个揖,说道:“小僧拜见周相。”

周嵩石也并未起身,只是隔空虚扶一下,请无戒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便问道:“我曾听说高僧早些年间与老国师有一赌约,高僧曾言不会再踏入京城一步,不知高僧此次进京有何要紧之事?”

无戒端起茶杯看了看,接着又放下,说道:“小僧此次进京是专为周相您而来,至于赌约的事,小僧身虽在此,心则于京城之外。”

“为我而来?”周嵩石并未在赌约的事情上与无戒争执,他知道无戒能言善辩,继续争执没有好处。

无戒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微微一笑。无戒身上一直有着一股桀骜不驯的气质,但他此刻这一笑,却绝无半点痞气,面露慈悲之相,眼中似乎有着一点金光。

“小僧此来是请周相入佛堂。”无戒答道。

无戒的声音并不大,但此刻听起来却好像一道雷在屋中炸开,整个周府中一片寂静。周嵩石手中一直转动的那对狮子头也不再转动,侍立在一旁的管家周安也是一声不敢吭。屋中的气氛好像因无戒这一句话而结上了冰霜。

周嵩石没有想到无戒会劝自己剃度为僧,而且说的如此直白,没有半点掩饰。当年自从神秘道士为皇帝续命后,朝廷便觉得佛教无用,重道抑佛。周嵩石心想自己身为朝廷重臣,若是身入佛堂,岂不惹世人讥笑。想到这周嵩石便想将无戒赶出去,但转念一想,无戒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些话,便想继续听一听。

于是周嵩石重新转动起手中的闷尖狮子头,努力地将嘴角上扬,摆出一副微笑的姿态,问道:“老夫愚钝,还请高僧为我讲解一番。”

无戒仍是微笑,却再无半点佛相,却透着一股邪气,说道:“这茶味太淡了,还是饮酒痛快,周相可否赐小僧一碗酒。”

“为高僧倒一碗酒来。”周嵩石对管家周安吩咐道,“等一下,把高僧那个酒葫芦也斟满。”

“哈哈哈。”无戒大笑道,“小僧此次进京果然值得,即受周相美酒,自当为周相解惑。周相身居高位这么多年,常言道‘站得高,望得远。’难道周相还没看清您现在的情况吗?”

周嵩石想了想,自己虽然现在恐怕已经被皇帝猜疑,但在外人看来,自己仍身居高位,无人可以撼动,朝堂上的人也都没有发现自己正身处困境。这个和尚四处游历,又怎会了解自己的情况呢?便反问道:“老夫身居相位,有何忧患?”

“哈哈哈,周相您这就是明知故问了。”无戒接过周安端来的酒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小僧前些日夜观天象,看到帝星将坠,倘若圣上驾鹤西去,周相当如何自处?”

“高僧何出此言,老夫身为参知政事,定当鞠躬尽瘁,尽心辅助新皇。”周嵩石正襟危坐严肃地说道。

“新皇会是谁?”无戒笑着问道。

这句话却是让周嵩石心中一惊,圣上纵容太子与齐王之争,究竟谁会是新皇,连皇帝本人都没想好,他周嵩石又怎能确定呢?

“周相您确定新皇会让你去辅佐他?”无戒接着问道。

接连两道问题像刀子一样砍在了周嵩石的心上,这两个问题是周嵩石一直担心的事情。

无戒见周嵩石面露紧张的神态,知道自己说的话让周嵩石动容了,便继续说道:“朝堂之上因太子与齐王之争已经分作两派,几乎没有人能保持中立,连远在大理的大理王吕成旭都对齐王提供帮助,周相您却不依附任何一派,难道新皇登基后您还能稳坐参知政事之位吗?”

“你是太子或齐王派来的说客?”周嵩石问道。

“不,周相您手握重权,若是与人结党,定会惹得皇上立刻出手干预,反倒不如保持中立。”无戒继续说道,“现在朝廷文武百官中掌控权力能与周相您相当的只有大理王吕成旭,但周相您和他虽地位相当,但情况却大有不同。吕王爷远居大理,所辖领土也本是南越的,不仅对中原毫无威胁,还能防止南越北上。所以无论是圣上还是新皇都不会动大理王吕成旭的。而周相您却身在京城,手中权力之大会威胁到新皇之位,所以就算圣上感念周相您忠心耿耿,也迟早会亲自出手削弱周相您手中的权力。”

周嵩石内心感叹无戒分析的头头是道,圣上今天的那番谈话已然是要亲自出手削弱自己手中权力的一个预兆了。

周嵩石叹了口气,问道:“依高僧来看,老夫该如何避祸?”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周相所要做的就是不能让皇上亲自出手对付您,无论是当今圣上还是新皇。”无戒又喝了一口酒,看了看周嵩石继续说道:“最好的方法就是早些放下手中的权力,但您放得下吗?”

“放权不是不可,可是......”周嵩石面露为难之色。

“不是让您辞官归隐,您若将手中权力全部放出,就只能任人宰割了。”无戒打断了周嵩石的话,继续说道,“小僧劝周相入佛堂,虽仍身居相位,却不再理朝政,对外称周相您潜心修佛以此打消所有人的顾虑。”

无戒说完这番话便站起说,向周嵩石再作了个揖,说道:“多谢周相美酒,小僧告辞。”接着不等周嵩石出言阻拦便扬长而去。

周嵩石看向无戒的背影,只见无戒身后步步清风起,一步一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