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病毒:如何分派任务和承担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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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言

我们还需要英雄吗

纽约市市长鲁道夫·朱利安尼在“9·11事件”之后,由于领导得力,一时间成为国家的英雄。事件发生后,朱利安尼不分昼夜地工作,他到世贸大厦废墟,到救火队驻地,到医院、太平间,到金融区等各处视察援救与重建工作,安抚民众,同时帮助纽约证券交易所这个世界金融的心脏在短短一周内恢复运作。

此时的朱利安尼声名鹊起,不但当选了《时代》杂志的年度人物,还获得英国名誉爵位。但是仅仅几周以前,他还因为在长期的执政中过于独裁而饱受非议。他的工作也并非一帆风顺,比如在纽约公立学校的问题上,他就一败涂地。

那么,为什么有时候他的领导很有效,有时候又效果不佳呢?造成这种差别的根源又在哪里呢?

归根结底,这种差别来自领导者所发出的最初信号。

大家都认为世贸大厦的危机决不是任何个人或单一组织能够处理的。朱利安尼向纽约市、向全世界发出了一个正确的信号:“我们要同舟共济。”他表示自己将倾尽全力,但同时也清楚地表明,他需要千千万万人与他一同全力以赴,倾注自己的力量与智慧,唯有这样才能成功地渡过难关。整个城市都要从碎石瓦砾中站起来,而他就像一部二战电影中浑身污泥的中校那样一马当先,激励士气,工人往外运送伤员的时候他也帮着清理地沟,后来又与大家一起铺设将要再次点亮证券交易所的电缆。

在纽约公立学校的问题上,市长大人发出的信号可是截然不同的。他对教育管理当局和教职员工说的话,说白了就是:“我说了算,你们说了不算。”面对危机,他试图夺取控制权而不是寻求合作,这相当于告诉大家,他的领导规则的第一条就是“要么照我说的办,要么拉倒”。本来要让这件事情获得通过,需要几百个人的共同努力,但他这么一说,大家就都站到一旁袖手旁观了。他们变成被动的追随者,眼睁睁地看着他失败,可能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好莱坞电影与历史教科书中充满了“我说了算”的领导者,这些形象深深地印在我们的脑海里。当危机出现时,我们总是盼望着能有一位勇士策马飞奔而来,控制住局面,给我们带来安全感。事实上,这种领导方式并不起作用,非但不能激励我们共同参与,反而往往招致他人的消极被动与疏远。

乔治·华盛顿和温斯顿·丘吉尔都是英雄式领导者,他们也能在万分紧急的时刻激发自己的追随者全力以赴,而人们之所以特别敬重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像他们这样的人太少了。伊斯特伍德和布鲁斯·威利斯这样的大英雄能独闯龙潭,则是瞎编乱造。

几十年过去了,约翰·肯尼迪的和平队风采依旧,而一届总统任期未过,金里奇的《美利坚契约》已经被人们抛在脑后。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这两个人的领导风格不同。金里奇很聪明地从基层民众的问题入手,并进一步将它推广成全国的问题,从而使共和党在议会中占据了大多数席位。但是他在《美利坚契约》中传达的信息是:“投我们一票,然后就等着看我们的吧。我们会把一切都料理好的。”和平队体现的却是肯尼迪的名言:“不要问你的国家能为你做些什么,而要问问你能为自己的国家做点什么。”

如果危机来临的时候领导逞英雄,自己单枪匹马玩命地干,不知合作,不知让别人分担责任,那他们其实就是自取失败。

这些英雄式领导者之所以失败,与下属的好意密不可分。他们相信当情况危急时,就该让领导出马,控制住局面,而全然不考虑他们有没有这个能力。大家都觉得只要下属稍有畏缩之意,领导就该单方面行使控制权,承担起大量的责任,而下属只要在一边看着就好。

当一个人在考虑领导与责任问题的时候,往往有一种非此即彼的倾向,而我们的反应是会发生变化的,并且会互相传染。

一个人会很快地对形势进行一番评估,然后就打算承担起这个重任。但是当我们响亮地喊出“我说了算”的时候,潜台词往往是“你们说了不算”。就像纽约公立学校那件事情一样,每当有人说“我说了算,你们说了不算”时,对方往往会发出这样一个信号:“好,我明白了。你说了算,我们说了不算!”他们的这个信号会带来一连串反应,最终导致失败。

当英雄看到了畏缩、消极的信号时,总是试着填补空缺。这使得消极的一方感到自己受排挤,于是就更向后退一步,直至最后放弃所有的责任。这样一步一步越陷越深。

当这个循环快要结束的时候,消极的一方会变得疏远,喜欢冷嘲热讽,做起事来无精打采。然后,逞英雄的一方就会看轻另一方,为自己要承担起全部的重担而愤愤不平,最终则会被压垮。

被压垮的不仅仅是英雄式领导者,面对失败,谁也摆脱不了干系。这种领导方式会破坏协作精神,导致误解和互不信任,最终领导者和追随者的决策能力都会下降。

这种单方面的英雄式领导方式在各种关系中都可能出现,而且会在组织中互相传染,就像病毒一样。各方的角色也不是固定的。同一个人,这一次可能扮演英雄的角色,下一次可能就是个消极的追随者。我所说的“责任病毒”总是因恐惧而起的。

在众多的研究中,心理学家向我们指出,我们非常害怕做出错误的决策,以至于我们会避免做出决策,甚至害怕被人视为决策者。社会心理学家、著名团体行为学者欧文·贾尼斯及其同事发现,当受试者即将知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的时候(决定是否与其喜好相吻合),心律会大幅度加快。1社会认知心理学家利昂·费斯汀格告诉我们,当面对两个看起来不相上下的选择时,很多人会通过拖延来避免做出选择,或假装二者其实是一回事而不必做出选择,或找人替他们做选择,或夸大一个选择的优点和另一个选择的缺点,以造成好像没有什么可选择的假象。2

如果我们有同事可以分担决策的责任,就不用担心自己会后悔或失败,这样我们的决策能力就能提高吗?可惜,事实往往恰恰相反。在很多时候责任是可以很合理有效地进行划分的,但是对失败的恐惧会促使我们如前面所说的那样走向两个极端。这两个极端使我们无法进行有效的合作。

责任病毒就像感冒一样,无所不在,而且由来已久。哲学家黑格尔就曾描述过独裁与顺从之间的转换,他称之为主仆辩证法,并认为这是人类历史的驱动力之一。3

这种情况有时候无关紧要,有时候却有严重的后果。有时候你可以在篮球场上看到某位天分超群的球员支配欲太强,在短时间内他一个人还能支撑,但很快球队的其他队员就不认真打球了。一开始他们可能只是没有机会组织进攻,接下来就是在防守时也不积极,跟着就要输掉整个赛季。此时,天才选手的命中率再高也没有用了。

当恶性责任病毒发作的时候,可能导致商业丑闻,甚至政治暴行。每当有人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说自己“受到蒙蔽”或“只是在执行任务而已”,我们就知道责任病毒又发作了。

安然公司破产案就是最好的例子。在这个案子中,将近1000亿美元的股东价值被一笔勾销,数千人失业,退休计划泡汤,相关各方纷纷站到前台来,看似真心地表白:“这不是我的错,我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而已。”这怎么可能呢?面对如此“壮观”的破产案件,所有的会计师、律师、投资银行家、高级经理、内部审计人员、政客、立法者,他们统统没有责任?答案在于责任病毒带来的小而完美主义倾向。在恐惧失败的驱动下,各方都把自己的职责范围缩小,这样他们就能对自己、对他人宣称在这块小小的领地上取得了胜利,但是这些领地之间的鸿沟却使得一家巨型企业轰然倒地。

尽管责任病毒无处不在,但是发现这种病毒还是近来的事情。难怪此前一些试图解决这方面问题的努力无功而返。一般而言,人们的解决方案往往是改变组织结构,但是有很多问题并非出在正式的权力结构和职务描述中的。

其中影响力最大的就是授权派。这一派认为,权力过于向上层集中,军队式、层级式的命令与控制型组织结构剥夺了组织成员的力量,使他们感到自己只是棋盘上的小卒子或上级手中的玩偶,不能发挥自己的实际能力。只要上级放松自己手中的权力,把决策的权力和责任全都推给手下,这些得到授权的同事的工作热情和协作精神就会迅猛高涨起来。据说这种授权型的组织将会击败那些命令与控制型的组织。

我看到有几位客户的公司就采取了这种行动,但是效果远没有授权派所说的那样神奇。相反,我看到他们当中很多人都失败了。得到了授权的雇员并没有如预料的那样热情高涨,也没有如预期的那样积极主动地工作。不管他们的实际能力如何,按照授权派的刻板教条硬把重大的责任强加给他们,结果只能是削弱他们的能力,导致局面混乱和士气低落。

从我多年来为各种组织机构提供战略咨询的经验来看,我认为责任病毒的根源并不在组织结构上,而是在人的内心深处。艾伦·朗格曾经研究过一些赌徒,每当他们预测对了的时候,他们就说这都要归功于自己,而要是错了,就怪运气太差。这是人的天性,如果万事大吉,就要争夺荣誉,一旦出了问题,就要逃避责任。4这就是在失败的时候使风险最小化,在积极的情况下使个人收益最大化。正是这种内在的驱动因素使得我们走向承担过多责任或逃避责任的极端。

至于究竟走向哪一个极端,就要取决于我们对对方行为的反应了。这个反应可能很微妙。一点点的畏缩或困惑的表情就可以激发“英雄式”的反应,而自信的表情或者坚定的语调会激发消极被动的反应。与此同时,另一方会对自己所看到的行为做出判断,决定自己是要进一步承担更多责任还是逃避责任。

病毒的感染并不会到此为止。责任病毒会驱使英雄式领导者承担起过多的责任,让他根本就无法承受,最终导致失败。当失败近在眼前的时候,承担了过多责任的领导者会突然转变,开始逃避责任,以此躲避即将来临的痛苦和责任。领导者会说:“我尽力了……别人都不好好干……谁也没想到会这样。”但是他们这样否认自己负有责任,就会给被动的追随者发出信号。

追随者虽然把追求成功的责任全都交到英雄式领导者的手里,自己袖手旁观,却也无法解除自己与失败之间的联系。他们会看到两件事情:一是失败的痛苦,二是英雄式领导者的转变。这种双重创伤会使得这些追随者采取极端行动,转而承担起过多责任,设法确保自己再也不必依赖于令人失望的领导者。

这种承担过多责任与逃避责任之间的反复转变永远不会结束。对失败的恐惧首先迫使他们采取极端的立场,承担过多责任或逃避责任的立场又会招致失败,失败又使他们转向另一个极端。然后就是循环往复。

这可不是劝告领导者不要逞英雄、告诫追随者积极主动一点就能解决得了的问题。英雄式领导者和消极被动的追随者采取的都是他们在此时此刻视为最佳的行动。组织调整也不能解决问题,因为无论权力是分散式的还是集中式的,都不能改变人们的互动机制。除非你能打破恐惧机制本身,否则不论你采取什么样的组织结构,英雄式领导者和消极被动的追随者还是会不断涌现出来。

单纯地让更多的人参与决策也不起作用。有关集体思维5和集体行为与规范同一性的书籍已经说得很明白。6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决策中有他人在场,只会使决策者更加怀疑自己有没有做出决定的权力。

这样的做法不能消除挫败感,而只能为呆伯特漫画由美国漫画家史考特·亚当斯创作的,反映公司管理和各种荒诞言行的漫画系列。提供取之不竭的素材。为了做出更好的决策而组建的团队举步维艰,最终难免失败。对委员会的决策感到彻底失望之余,人们又开始鼓吹起“单人负责制”。

这种“以人为本”方法的最终结果就是,虽然公司的规模越来越大,能够投入某个具体问题的管理者越来越多,决策本身却没有丝毫的改进。如果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变得更糟了。

现在的决策变得更加重大复杂,但是可以用于决策工作的资源却没有增加,因为在责任病毒的压制下,协作的效率很差,甚至根本就没有协作可言。决策失误更加屡见不鲜,因此人们呼唤更加富于英雄主义色彩的领导者。这种愿望只能加强病毒的力量,造成更多的失败,于是人们就再呼唤更加富于英雄主义色彩的领导者,如此周而复始,越陷越深。

人们迷恋英雄式领导者,到了公司里就崇拜CEO,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但是这只能加强责任病毒的力量,造成更深的互不信任与误解。英雄式领导者不知道正是自己的所作所为造成了追随者的消极被动,反而逐渐觉得这些追随者十分可悲,根本不配接受自己的领导。被动的追随者也意识不到,正是因为自己的举动才造成领导者的高高在上和英雄主义作风,而逐渐感到领导者喜欢指手画脚、不通人情。双方都会对对方的动机产生怀疑,并且相互嫌恶。

当失败来临的时候,追随者会痛恨领导者令他们失望,而领导者则痛恨追随者一点儿忙也不帮。双方都意识不到,自己在这种问题与失败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而只是一味地相互指责。他们都下定决心,决不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但是他们的具体做法却倒向另一个极端,所以同样的事情很有可能会再次发生,因为谁都没有从失败中学到教训。

失败,再加上未能从失败中学到东西,致使领导者的决策技能很难得以提高。被动追随者不是从错误的决策中学习,而只是指责领导者,这意味着他们也没有检验和提高自己的决策技能。

如果我总是和比自己强太多或者弱太多的对手打网球,我的网球技能就会萎缩。决策技能也是这样。在这个组织情况错综复杂的世界上,共同决策与有效协作是必不可少的。如果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有效分担责任,21世纪的组织将会陷入混乱而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

我曾与许多组织一起并肩作战扫除病毒。在这20年里,我发明了一系列工具,这些工具越过组织结构的层面,把矛头直指问题的核心。

第一个工具是“结构化决策流程”。这个工具帮助团队成员进行有效的相互协作,而不是一下子就进入英雄式领导者或者消极被动的追随者的角色。它利用团队的力量来做出更高明、更可靠的决策,并且获得团队成员的支持。这些决不是单个人所能做到的。

第二个工具是“框架试验”,能够帮助深陷于承担过多责任或逃避责任的泥潭、饱受互不信任与误解之苦的人改善与他人的关系,增强他们与别人合作的能力。

第三个工具是“责任阶梯”。这是一种个人发展的工具,用于促进下属与上级合作,增强他们承担责任的能力,防止上级承担过多的责任。

第四个工具是“重新定义领导与追随”。新的定义能够同时帮助领导者与追随者避免走向承担过多责任与逃避责任的极端。

通过综合应用这些工具,我们就可以防止英雄式领导者的出现。在困难的决策中,往往会有人出来逞英雄。这些工具可以帮助我们形成新的领导与追随的方式,克服我们对失败的恐惧。从中我们得到的好处包括更好的协作,组织能够做出更好的决定,我们将能够更好地理解和信任自己的同事,并且大家都能更快地提高自己的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