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凄凉往事

阵法这种东西与天地阴阳相系，发乎天道又行逆天之事，因此布阵破阵之时也会上应天相。我闭着眼睛渐渐感觉到日色暗淡，突然之间又闪过几道强光。耳边听得的先是风声，紧接着是飞沙走石之声。身下的土地也开始震颤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拔地而起。我紧紧握住两边林听岚和川嫣的手，感觉到来自彼此的温暖力量，相互安慰着。林听岚的诵声止歇，他深吸一口吸缓缓开口说了一句：

“成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正是我曾经看到过的十七号巷的屋宇。仿佛数百年的风霜皆淹没于天地之间，一切都成为永恒的模样，虽然美丽却让人看的怯惧。我们站在阵法之中，听不见外面的风声，闻不到外界的气息，只有面对着这一座孤独而了无生气的建筑。

“它沉默的像一幅画，无论你怎样的哭喊都不会为你动摇半分。我才知道原来超乎生死，超脱世间之后便只剩下无情与沉寂了。”

程宿希缓步从那宅子中走出来，她低着头看不出眼中神情，话语中却是充满了悲哀。随着步伐，她伸出苍白的手去抚摸门框和栏杆，但那上面却连一个指痕都留不下来，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和程宿希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但是我却是第一次看到她用我的身体讲述真实的她自己，心中的滋味很是难说。终于把她逼出来了，我该是高兴，或者该气愤她骗我利用我，还是在知道了她半生际遇之后感到同情，我实在说不出来。

“从我记事那天起，爷爷就告诉我说我的父母亲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病死了，而我也得了病，以至于身上有很重的寒气。这个病可真是折磨人啊，从小到大我没有一天不是在寒冷心悸中度过的，多少次我在睡梦中瑟瑟发抖的疼醒，又困得昏昏沉沉的蜷缩着睡去，我从来不告诉爷爷，因为爷爷身体也不好，看起来似乎是与我一样的病。爷爷带着我在各地行走治病，每到一处住上三五个月就又离开，我们没有家，我也没有朋友，但是我有爷爷。爷爷教给我很多心法，又给我带上了许许多多求来的配饰挂坠，说是可以抑制我的体寒，但是随着我越长越大，爷爷的身体却也越来越不好了。那时候我就想着，没关系，如果爷爷不在了我就和爷爷一起死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天上人间就我们祖孙相伴。

十五岁那年我们到了江南一带，有一回我独自在外面玩碰见一个小哥哥。以前看到外人我都会躲开，因为爷爷说过我的病会传染给别人的，可是那个小哥哥看起来太亲切了，我甚至觉得我们曾经在哪里见过。小哥哥待我也特别好，他甚至还邀请我去他的家里，和他的家人一起照相。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新鲜的东西，瞒着爷爷自己就去了，后来爷爷还是发现了。他没有斥责我，也不再提搬家的事情，我这一生只交了那一个朋友。后来出现了一个林爷爷，他是小哥哥的老师，看见我时很是吃惊的样子，到我家见了我的爷爷，两个人竟然相熟。要不是一时好奇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那个小哥哥竟然是我的亲哥哥，那为什么亲生的兄妹一个可以平平安安的过这一生，另一个却永远不知道下一秒自己还有没有命可活。林爷爷要教我阵法，我赌气不跟他学，也不再理那个小哥哥。爷爷的身体愈发不好了，有一次他说要跟我谈谈，我任性的说‘你不是我爷爷’然后跑了出去，结果，结果……

其实以前的很多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反正后来小哥哥生病了，林爷爷说让我跟他学习阵法，不然以后会害更多的人，包括我自己。我答应了，但是我要先把爷爷带回家。我在方家门前跪了一天一夜，秋天的夜真冷啊，比爷爷还冷，我最后只能把爷爷葬在我们程家的坟冢，留下我的小金锁陪着他。等我再下江南时，林老爷爷也去世了，小哥哥一家也搬走了。我笑了，你说老天爷是不是太爱捉弄我。那是我的亲哥哥，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啊，他却一直都不知道，还躲着我，不敢见我了，连一句话都不给我留。那我又能去哪呢，天地这么大，没有给我一处容身的所在。身上寒气越发折磨，我背着破阵刀回到了十七号巷，纵是死，我也得回到家人身边吧，总不能黄泉里还是这么孤身一人的吃苦。

我没想到我能活下来，更没想到我能利用这阵法抵制身上的痛楚。但是日子一长我开始害怕这种孤独，偶然之间我就幻化出了小哥哥的家人陪我，但是我不敢幻化出爷爷的样子，因为看到爷爷我就会感到害怕，害怕那忘不掉的真实里痛苦的我们爷孙两人。

一个人的时候我会想太多的事情，我开始想象着寻常家的女孩子会怎样度过她的一生，我开始想我那个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余生如何走过。我坐在阵眼旁将血滴到赤羽上，向天地询问血脉的足迹。再次凝望那片模糊的密林的时候，隐隐约约的我看见了一个女孩子，她说她叫溯溪。”

程宿希平淡的讲述着她的一生，冷静的让人心疼。林听岚走到了我的身边，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川嫣在一边接口道：

“所以你想让溯溪接替你的命运，你想要体会一次美好的生命。但是你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被发现，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亲情和友情，我们看到的是彼此的灵魂。”

“是啊，我终究是不会有这样的体会了，不会有一个亲人识得我这个孤独又可悲的灵魂。”

我们一时无言，溯洄将那张照片拿出来，走向程宿希，

“也许有一个人一直挂念着你，等着你去找他，不管你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亲生妹妹，他都把你放在了心上，你没有去寻他，他也找不到你，就把这张照片珍藏了一辈又一辈。”

程宿希看着那张照片震惊了，摩挲着照片上的人终于留下了眼泪跪倒在地。眼前的情景实在让人动容，程宿希伏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多少年了她都是这样蜷缩着，像飘在茫茫冰海之上的一页孤舟，寻不到一丝温暖。溯洄蹲下去扶起那个小小的人，将她抱在怀中。川嫣眼圈也红了，抱着我小声的抽噎。我抬头望向天空，心中只觉得苦涩，为什么偏偏要如此捉弄。

终究很多事情寻不到原因，到头来只能叹一句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