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月,江城(5)
沈熠从来不相信所谓的水逆,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最近的确有点背。
得知自己因为没有跟总经理请假而被公司开除之后,她先是愤怒的想要去讨回一个公道。
几分钟之后接到医院打来的催款电话,她立马就认怂的收回了脚步。
来到医院见过主治医生,除了催她赶紧交钱之外,沈熠并没有见到多年未曾蒙面的爸爸。
因为沈父现在还躺在ICU里昏迷不醒,就连沈熠也不被允许进入探望。
工地那边的工头老徐除了入院时交了三万块钱住院押金之外,这两天连个人影都不见。
算算家底,她咬牙拿着信用卡去了缴费处,然后再坐了公交车去附近的图书馆查阅相关的工伤劳动法律等条文细则。
等她抄满了几页纸再抬头时,一看窗外早就黑透了。到达江城时沈熠在工头老徐的带领下去了爸爸的宿舍,那是一处离工地比较近的简易工程房,但离市区有些偏远。
而且那一带很早就没了公交车,于是她背上背包一路小跑,没想到才到图书馆楼下就下起雨来。
顾芳菲这会儿正好将车停在路边,打完电话之后一抬眼,就见穿着T恤牛仔裤的沈熠忽然冲入了雨帘之中。
“没带伞,怎么不避一下雨再走?”
顾芳菲摇头,开车徐徐跟上,到了近前看见跑了一路的沈熠正气喘如牛毫无形象的站在公交车站外头,两手叉腰抬头看天。
“沈小姐您好,我是顾芳菲。能不能耽误您一点时间,请上车来我们聊一会。”
因为错过了末班车,沈熠这会儿正在四十五度角仰天扼腕长叹。
见顾芳菲开着豪车靠前来自报家门,她忽然回过神来,这是星辰的老板娘啊!她找上门来,难道是为了自己打了她未婚夫的那一巴掌?
但很快,想到自己那台被贺司南摔烂屏幕的手机,她立马就点了点头:“上车就上车,你要聊什么都好,反正一句话,你们得赔我手机。”
顾芳菲不由失笑。
随后抽出一张纸递给刚上车来的沈熠,柔声道:“看你都淋湿了,要不去我办公室那边?正好前几天我设计了一件改良的旗袍,看着应该正合你的身材。”
沈熠有些被动的接过抽纸,使劲的运转着自己本来也不算轴的脑子,心想这不对啊!电视里小说里都不是这么安排情节的呀,不是说情敌见面必须先来一番互喷口水,再来一轮撕逼扯头发大战吗?
虽然自己是稀里糊涂被小三了,但是这位顾大小姐怎么会温柔的就跟仙女一样,搞得自己都要接不上词了……
就这样,被淋成落汤鸡的沈熠稀里糊涂的上了顾芳菲的车,又一脸懵逼的来到了她位于星辰名品店二楼的那间巨大的办公室。
顾芳菲进门就给沈熠倒了一杯温水,又剪开了一包生姜红糖倒进去,道:“你先坐一会,我去找一下那件衣服。”
沈熠接过姜茶,四下打量着这间雅致的办公室。
看得出来主人拥有很高的品味与绝对不俗的眼光,办公室面积很大,约有一百来个平米。家具统一用的黄花梨,墙纸贴的米色素暗纹。各个区域巧妙的用中式雕花屏风和纱帐、书架以及多宝橱隔开来,内里的陈设极为简单,唯一称得上奢华的就是脚下铺着的素色淡杏羊毛地毯。
一口热姜茶喝下去之后,沈熠左右张望一番,试探性的把脚从拖鞋里移出来,才刚踩上去就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个好地方。
随后她又发觉了新的乐趣,空气里有不知名的幽香沁人心脾,四下寻找,却不见有鲜花插在哪里?
远远一眼看见最东面的角落挂着一顶白色的纱帐,沈熠虽想移步过去一探究竟,可是到底还是不敢太过冒昧。
最后绕过最外头的那架屏风,见到跟前一张足有五尺阔的花梨木案台上,搁着一副将要完工的画作。
画纸上只有一轮明月,孤冷的挂在澄净的天边。最下角处是一阙人间的宫殿,再细看,背景隐约是峨嵋的峰峦叠嶂。
画上的小楷秀丽无匹,端庄攸宁。
“我在巴东三峡时,西看明月忆峨眉。月出峨眉照沧海,与人万里长相随。”
许是她看得太过入神,就连顾芳菲什么时候走过来都不曾察觉。
直到她轻咳一声,将手里的衣服递过来,沈熠这才连忙伸手接过。
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那件看似简约却十分合体的无袖旗袍,沈熠难得对着镜子仔细的瞧了瞧自己。
只见月白色的底色将她的肌肤映衬得更加莹白如玉,而无袖的设计,则恰到好处的显露出少女特有的紧实玉臂。
整件旗袍线条简约,除了盘领处绣有一朵同色的含苞玫瑰之外便再无任何装饰之物。
只是腰身处恰到好处的收紧几寸,勾勒出少女唯美而饱含东方雅韵的玲珑身段。
沈熠在大学修的是美术与服装设计双学位,对于这种中式旗袍也曾有涉略,需知越是用材用色单一的服装就越考验设计者的功底。
她摸了摸这件旗袍,自觉自己实在有些衬不上。
正不安时听见外间传来杯盏的轻触声,她连忙整理好仪容移步出来。
外面有细微的水声,顾芳菲正在不远处的洗手台上清洗着手里的樱桃。沈熠连忙上前接手,有些局促的说道:“我来我来。”
顾芳菲却微笑着冲那边的酒柜示意:“你穿着旗袍不方便,要不麻烦你帮我去那柜子里取一对高脚酒杯出来——对!就是这种,然后再看看醒酒器里的酒是不是已经差不多了,我这马上就好。”
沈熠取了酒杯放在桌上,片刻之后却略带尴尬的一笑:“不好意思,顾小姐,我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道这酒要怎么醒……”
顾芳菲将手里白瓷盏装着的艳丽樱桃端上桌,歉意道:“是我不好意思才对,因为我平时也不怎么喝红酒,今天见到你很是开心,所以兴起想拉你陪我喝一杯,你不会怪我太唐突吧?”
老实说,眼前这位要是换了其他人,沈熠要是答应跟她一块喝酒,都会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可是现在,因为这个发出邀请的人是顾芳菲,所以,鬼使神差的,她就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甚至,心底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小雀跃和小期待。
在沙发上对坐下来时,沈熠才发现原来顾芳菲也换了一身轻便休闲的衣服。这身衣服让她显得温婉清丽,跟白天的“顾总”有些大不同。
沈熠内向,素来不知道该怎么夸人,倒是顾芳菲很体贴的提醒她:“你头发还有点湿,要不先去吹干一下?我怕你明天要头疼了。”
沈熠摇摇头,伸手端起酒杯,却道:“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出门带伞的习惯,每次都是淋雨之后回家洗个头就好了,放心,我没这么娇弱。”
顾芳菲有些愕然,追问道:“为什么不带伞?是怕丢还是觉得麻烦?”
“都不是,因为我小时候一直大大咧咧,上学时连着弄丢了几把伞,后来我就不想浪费家里的钱了。再说我也真没那么细皮嫩肉的。你看,没伞的孩子只要学会用力奔跑,不是也能健康快乐的成长吗?我体育一直很好的,尤其是一千米跑。”
说着,沈熠举起酒杯冲顾芳菲顽皮的眨了眨眼睛,后者回之以一个懂得而欣赏的微笑。
窗外又下起了夜雨,两人在细碎的沥沥雨声中开始吃樱桃,品红酒。
沈熠哪里懂得品酒?
她只是觉得这一晚的遭遇堪称人生中的奇遇,而顾芳菲并不急着提起贺司南,仿佛她真将沈熠当做了相交多年的好友一般,娓娓的闲话家常。
因听见沈熠说起案台上那副画,她兴致所起的站起身,放下酒杯就道:“你既然喜欢,那我今晚就把它画完,然后送给你——”
沈熠其实想推脱,因为这么好的画,她根本就没有地方能挂起来。
可见顾芳菲已经行至案前开始提笔,这才跟着凑近前来。
看了一会美人静坐案前凝神作画,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轻声吟诵道:“月出峨眉照沧海,与人万里长相随——顾小姐,其实这画很好,诗也很好。可是意境却是太清冷了些。”
顾芳菲并不抬头,仍在添补着最后一处,随后停笔时才回道:“人行于世,孤寂是常态。正因为如此,所以偶尔有人陪伴的时光,才会显得更加可贵。”
沈熠有些怔然的看着她,这一刻她回想起自己孤单的大学四年。
那是她羞于与人坦承的时光,是青春里极大的遗憾。
那时的她没有朋友,也害怕被同学们发现自身的许多秘密,于是她只能默默的独来独往,一个人承受了这四年的孤单。
但现在,此刻,忽然有一个在她看来就连仰视都觉万分荣幸的女孩,她告诉她,一个人的孤单并不可耻,那才是人生的常态。
那么,过去四年那些清冷的时光,似乎瞬间被改写了意义,被赋予上高级与正确的色彩。
沈熠忽然就觉得满心的欢喜,欢喜之余,她就忽然不受控制的说了一句:“顾小姐,我要是你,就会毅然决然的跟贺司南退婚。他配不上你,啊不,应该说,你值得这世上最好最优秀的男人,贺司南他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谁料顾芳菲听完这句话就放下了手里的笔,摇头道:“不,我不会退婚的,我也不能退婚。从我跟他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是彼此的命运共同体。沈熠,你相信命运吗?”
命运?
沈熠在半醒半醉的朦胧里,嗅着空气里的幽幽花香和浓郁酒香,在沉睡过去之前,模糊的想——或许,这样的相遇,也是命运的安排?
第二天醒来,掀开自己身上盖着的薄被,她捧着沉重的脑袋想了好一会,还是觉得有点喝断片了。
她不太记得后来都跟顾芳菲聊了些什么,两人好像天马行空的说了许多话题,顾芳菲还问过她为什么会喜欢时装设计?似乎还因为贺司南这个渣男而起了一点小争执。
但有一点沈熠却清楚的记得,自己似乎是答应了顾芳菲什么事情,而且,还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事呢?她这会儿又有点糊涂了。
真是喝酒误事!
正在发懵时,有人推门进来。沈熠眼前一亮,居然是之前帮自己鉴定假包的那个生得十分可爱的店长!
“你醒啦?顾总怕你不熟悉这里的环境,特地让我过来带你去吃早饭。对了这是咱们店里的工衣,我看这套应该合适你的身材。还有鞋子……”
苏悦还在噼里啪啦的说着话,沈熠却一把揪住她的手追问道:“要我穿你们店里的工衣?为什么啊?”
这话问得轮到苏悦懵逼了,她反问道:“什么为什么?你不是答应顾总以后来咱们这里上班吗?她聘请你做她的私人助理,怎么,你不愿意?”
沈熠闻言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复杂的心情,好吧!自己应该遇上贵人了!前脚扇了贺司南那人渣一巴掌,后脚马上抱住了渣男未婚妻的大腿成了人家的私人助理?
这,这,这运势转得是不是也有点太快了呀?
自觉有点捡到狗头金的沈熠小心翼翼的换下了身上这条一看就死贵的旗袍,在苏悦含笑期待的眼神里换上了店里端庄大方的工衣和工鞋,又对着镜子甩了甩满头飘逸发量饱满的青丝,随后跟着苏悦下楼,吃完早餐之后再回店里熟悉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