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奈德·兰的怒火
我不知道我们睡了多久,但应该是很长时间,因为睡眠完全消除了我们的倦意。我第一个醒来,两个同伴仍未移动半分,躺在那里,像一堆没有生命的肉块。
地毯尚算柔软,我刚站起身,就感到神清气爽、思维敏捷。于是,我再次审视起这座囚笼。
室内的摆设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囚笼仍是囚笼,囚犯仍是囚犯。但是,侍者趁我们熟睡,撤去了桌上的餐具。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情况有所改善,我开始认真考虑我们是否注定要无休止地生活在这囚笼中。
想到这里,我更觉得受不了。我的脑袋不像昨晚那样混乱,但却感到胸口闷得难受。我呼吸困难。浑浊的空气满足不了肺部的需求。虽然囚室很大,但是很明显,室内大部分氧气已经消耗殆尽。事实上,每个人每小时要消耗100升空气所含的氧气,之后,空气中会含有几乎等量的二氧化碳,就无法呼吸了。
因此,当务之急是为囚室——可能还有潜水艇——补充新鲜空气。
一个问题浮现在我的脑海。潜水艇的主人会如何操作?他会使用化学方法——加热钾碱氯酸盐产生氧气,同时使用苛性碱吸收二氧化碳——来获取氧气吗?如此,他必须和陆地保持联系,以获取实验所必需的材料。也许只是通过高压储存氧气,根据潜艇的需要补给氧气?又或者,更常见、更经济,因此可能性也更大,他只是像鲸鱼一样每隔二十四小时浮上水面补充新鲜空气?不管如何,出于谨慎,我觉得都必须立即实施。
事实上,为了从浑浊的空气中呼吸氧气,我不得不加快呼吸的频率。突然,一股纯净的、略带咸味的空气涌入我的肺部,我也随之精神一振。这一定是海风,含有碘,令人神清气爽!我张开嘴巴,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同时,我感到一阵摇晃,这种感觉真切但并不严重。显然,这头铁皮怪物刚刚浮出海面,像鲸一样呼吸呢。因此,这艘潜艇的换气方式就不言而喻了。
我大口呼吸纯净空气时,也在寻找通气通道——“呼吸孔”。很快,我就有了发现。在房门的上方有一个通风孔,新鲜空气就是从那儿进入,更换囚室内的浑浊气体的。
我在观察时,奈德·兰和龚赛伊也在新鲜空气中同时醒来。两人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嗖地站起身。
“先生睡得好吗?”龚赛伊一如平常地礼貌问候我。
“非常好,小伙子。”我说,“你呢,奈德·兰先生?”
“睡得很好,先生。可是,不知我弄错没有,我好像呼吸到一股海风?”
一个水手是不会弄错这种事情的。接着,我跟他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很好!”他说,“这就解释了亚伯拉罕·林肯号看到这头所谓的海兽时,我们听到的咆哮声。”
“一点儿不错,兰先生,那是它在呼吸!”
“只有一点,阿罗纳克斯先生,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是不是该吃晚饭了?”
“吃晚饭?尊敬的捕鲸手,至少是午饭时间了!我们一定是从昨天睡到了今天。”
“这表明我们睡了二十四小时。”龚赛伊说。
“我是这样认为的。”我说。
“我不和您争辩。”奈德兰说,“但是不管是晚饭还是午饭,端上来我们就欢迎。”
“两顿饭一起端上来。”龚赛伊附和说。
“说得对,我们有权利吃两顿。现在的情况,我非常荣幸两顿一起吃。”
“好了!奈德,我们一起等待吧。显然,这些人并不愿把我们饿死。否则,昨天送来晚饭就说不通了。”我说。
“该不会是想把我们养肥吧!”奈德说。
“我反对,我们并不是落入了食人族的手中!”我回答说。
“一顿饭说明不了问题。”加拿大人一本正经地说,“天知道是不是他们长久缺乏新鲜的人肉,如果那样,三个健康又身材匀称的男人,我和教授先生、教授的男仆……”
“不要胡思乱想,兰先生。”我对捕鲸手说,“原地待着,不要冲这里的主人发火,那只能使局面恶化。”
“不管如何,”捕鲸手说,“我快饥不择食了,不管是晚饭还是午饭,送进来就成!”
“兰先生,”我说,“必须遵守潜艇上的规则,饭菜还没热乎,你的肚子就咕咕叫了。”
“对!我们得按时间来。”龚赛伊平静地说。
“亲爱的龚赛伊,这件事情让我对你刮目相看!”急性子的加拿大人反唇相讥道,“你几乎不会发火,不会着急!总是保持冷静!你可以饭前感恩,饭后祈祷,宁愿饿死也不抱怨!”
“抱怨又有何用?”龚赛伊说道。
“但是,抱怨本身就是意义。如果这群海盗——我说强盗是出于尊敬,不让先生为难,您不想我称他们为食人族——打算把我们关在这间让人窒息的囚室里,还想让我笑脸相迎,那他们可错得离谱了!您怎么看,阿罗纳克斯先生,直说无妨。您认为他们会长时间囚禁我们吗?”
“老实说,亲爱的奈德,我知道的不比你多。”
“但是,您料想结局如何?”
“机缘巧合,我们知道了一个大秘密。如果保守这个秘密比我们三人的性命更加重要,我们就性命堪忧了。但是如果情况相反,怪物会在时机出现时把我们送回人类世界。”
“除非他们想扣留我们当船员……”龚赛伊说。
“直到某一天,一艘比亚伯拉罕·林肯号速度更快或者身手更敏捷的驱逐舰端了这个海盗窝,把船员赶到主桅上,呼吸最后一口新鲜空气。”奈德·兰反驳道。
“言之有理,兰先生。”我说,“但是,据我所知,他们还没有向我们提出这方面的提议。因此,不要杞人忧天了,见机行事就是。再说一遍,我们再等等,看情势再决定。不可无事生非。”
“教授先生,我不这么认为,”捕鲸手仍不愿放弃,“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那么,做什么呢?兰先生。”
“逃跑。”
“在陆地上,越狱通常很难。何况海底,我觉得完全不可行。”
“请回答,亲爱的奈德,”龚赛伊催促道,“对先生的反对,你如何回应?我相信您这样的出海老手肯定有办法。”
捕鲸手尴尬地说不出话来。命运把我们困在这里,想逃跑,简直难于登天。拥有一半法国血统的加拿大人奈德·兰,让我们看清了这一点。
“那么,阿罗纳克斯先生,”沉思片刻后,他说,“您想过不能越狱的人需要做什么吗?”
“没有,我的朋友。”
“很简单,想方设法留在囚室里。”
“当然!”奈德说,“在里面比在上面好多了。”
“但是首先要把狱卒、看守和卫兵给扔出去。”奈德·兰补充说。
“什么?奈德,你真的想占领这艘船吗?”
“我是认真的。”加拿大人严肃地说。
“这不可能。”
“为什么?先生。总会有机会的,没有什么能妨碍我们抓住时机。我料想,如果船上就是这二十几个船员,绝不会是两个法国人和一个加拿大人的对手!”
对于捕鲸手的提议,接受比争论好。因此,我只能回答:
“我们等待时机吧,兰先生。但是,在这之前,我恳请你保持耐心。发火不会带来机遇。因此,请答应我,安心静气,保持现状。”
“我答应您,教授先生,”奈德·兰回答说,语气让人略有些不放心,“即使饭菜没有按时送上,我也不会吐出一个脏字,或做出任何暴力举动。”
“一言为定,奈德。”我对加拿大人说。
然后,我们不再交谈,各自陷入沉思。我承认,我不抱有一丝幻想,即便捕鲸手做了保证。奈德·兰所说的机会,我不这么认为。维持这样的一艘潜水艇,需要不少人手,一旦发生对抗,我们极有可能遇到一个极为强大的对手。另外,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赢回失去的自由。我甚至没想要从这个密实的铁屋子里逃出去。希望艇长为了保密——这个可能似乎极为渺茫——禁止我们在潜艇上自由行动。现在,他会使用暴力摆脱我们?还是把我们扔到某块陆地上?这些都不得而知。我觉得这些都是合理的假设,必须像捕鲸手一样准备为自由而战。
我也明白,奈德·兰的想法源自他狂热的大脑。我渐渐听到他嘀嘀咕咕地说着自己的判断,我看到他的举止变得咄咄逼人。他起身,犹如笼中困兽,对墙壁拳脚相加。另外,随着时间的流逝,饥饿感越来越真切。可是,这一回,侍者没有出现。如果他们对我们真的抱有善意,我们这几个落难者也被遗忘得太久了。
奈德·兰饿坏了,胃部痉挛,就快承受不住了。虽然有言在先,但我真怕船员出现时,他按捺不住而骤然爆发出来。
又过了两小时,奈德·兰怒气发作。加拿大人大声吼叫、咆哮,但都是徒劳。铁墙没有任何动静。潜水艇内一片死寂,我甚至一点儿声响也没听见。船大概停了,我感觉不到螺旋桨推进时的船体的震动。它也可能潜入海底深渊,不再属于陆地。一切安静得让人心慌。
至于我们,被遗弃和囚禁于这间囚室中,我不敢猜测还会发生什么。那位艇长带来的希望,变得愈加渺茫。
他柔和的眼神、慷慨的气度、绅士般的举止,这一切正在从我的记忆中消失。我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神秘、冷酷而无情的人。我感觉他没有人性,缺乏恻隐之心,对人类怀有仇恨和敌视。
那么,他是否存心将我们囚禁在此,忍受饥饿的折磨,直至发狂?这个可怖的念头挥之不去,加上胡思乱想,我几乎要失去理智了。龚赛伊冷静如初,奈德·兰暴跳如雷。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金属地板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门锁转动,门开了,侍者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加拿大人纵身扑向侍者,把他掀翻在地,用有力的大手掐住他的脖子,侍者几乎窒息。
龚赛伊拼命地把捕鲸手的双手从侍者身上拉开,我正准备上去帮忙。突然一句标准的法语传入耳中,我一下子愣住了:
“请冷静,兰先生,还有您,教授先生,请听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