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蒙古文献大系·见闻卷(全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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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尔多斯游纪

——译《中国公论西报》

[英] 毕兰勒 著 甘永龙 译

陆军少佐毕兰勒(Major Pereira)者,英国之陆军人员,素有声闻于中国者也。近尝自北京启程,遵陆道往游缅甸,途经鄂尔多斯高原,地在河套之内,因著有《鄂尔多斯游纪》,载于三月份《地理学报》,今转录之。

予遵陆游缅之方针既定,即于千九百十年六月三号由北京出发,乘火车西北行,抵张家口,路长一百二十三英里。由张家口至归化城,路长二百七又二分之一英里,雇车三辆而往。归化城地皆童秃,亦无树木,居民甚鲜,皆中国人。昔日多系蒙古人,惟四十年来,为汉人渐购其地,而驱之使北,故蒙古人殆将绝迹矣。其岁获大宗凡三,曰小麦,曰黄豆,曰雀麦。尘土飞扬,皆自西而至。山西北部之人,所操方言,音极刚直,凡谙京话者,对于中国他部分之方言,尚易领略,而独至于北山西,则几瞠乎无应矣。予由此一路至宁夏府(甘肃),除于萨拉齐(厅名,在山西归绥道)一晤瑞典教堂中之乌保君(Mr. Oberg)及来访乌保君之西人数辈外,惟于道途间偶值比利士传教士数名,此即予所仅见之外国人也。

直隶与山西交界之处,其边境穿过一镇,名曰西颖子(译音,Hsi-ying-tzu),今世所绘地图,大抵将此镇位置过于偏东,殊属非是。山西一省,近已向西推展,将黄河流域(鄂尔多斯之北)包赅于内,直至相近东华协府(译音,Tung-wang-yeh-fu,其实系镇名,非府名也)之处而止。东华协府在地图上称为阿赤,其名为华人所不知,而此处即今与甘肃省毗连之地也。归化城之名,见诸公文则曰归化厅,其丁口约自七万至八万名,山西省人烟稠密之地,殆以此为首,其次则推大同府。有满人所居之城,在归化厅东北一〇半英里者,乃绥远城也。

予于绥远城雇北京骡车三辆,准备渡鄂尔多斯以达宁夏,自绥至宁,路凡三百〇三半英里,须二十日而至,车每辆仅该处本地银四十两,约合英五金镑六先令八辨士。予又自置一篷帐,专供沙漠中之用者也。

六月十五号,由归化启程,西向而进,渡一广而且腴之平原。平原之北,为一参差兀突、长约二三英里之大山脉所界,其名曰大清山,延亘而南以及于黄河。中国移民之至此者,时有其人,然亦有艳该处工值之高,仅来田中工作数时,时过即返者。其岁获大宗,则大小麦、黍、菽、芝麻五者是也。

其城邑之大者曰毕喜子(译音,Pi-hsieh-ch'i),约有居屋一千五百所,曰萨拉齐厅,曰包头。萨拉齐厅在归化西七十八英里,然据予所见之舆图,则无一不误识者。萨拉齐之居民,约共八千人。

包头与归化相去,计一百英里正,是为此部主要之城池。其居民约自一万五千至二万,羊毛贸易,以此为中心点,煤商亦会萃于是。煤之出处,则在城北十八英里处之山中。城内有车极多,足资行旅之用,然每年之往甘肃者又绝少,此则以道路艰难故也。当冬令时,车辆遵黄河北岸而行,旋复南向,沿上都河而至宁夏,于途约须十八日或二十日之久。然在夏令,则以水势泛滥之故,此路殊不适于用,故大抵渡越鄂尔多斯也。然鄂尔多斯系沙漠之地,行者非挟九日粮不可,游历家往往喜乘舟逆黄河而上,此则非一月许不可,且沿途须三四人牵挽而行。

取道于鄂尔多斯者,骆驼虽稍迟缓,然究胜于车,盖骆驼随处可行,若用车,则记者敢劝人每车一辆,必驾以骡三头,毋惜费而仅用二骡也。予所雇车夫中,其一系识途之老马,故予一入此荒漠,未尝不惊异于引道之人虽少,而彼竟能择途而行,无稍歧误也。彼又自诩能操蒙古语,然此则纯系浮夸,无足致信矣。车夫中又有一人,系染有烟癖而终日蜷卧者,然予则时时驱迫之,使下车步行焉。

予于六月二十号,率仆役二人、车夫三人,由包头启行,于兰桂毓子(译音,Lan-kuei-yao-tzu)相近处,乘筏而渡黄河焉。兰桂毓子者,在包头西南,相距可二十英里之地名也。渡河后,沿沙堤一线,西向而行。此沙堤者,介乎黄河与鄂尔多斯沙丘之间,居者皆汉人,然亦如四散之晨星,寥寥无几。既而抵德盛汗(译音,Te-sheng-heng),是为沙堤之终点,于此乃稍有文明迹象,盖建有旅店一所,足资小驻,并有堡城一所,堡中约汉军十一二人也。当予乘筏渡河之后,予不幸为骡所踢,车轮骤覆,压于予胫,沿途既无医药可乞,而予骨亦幸未折损,故蜷伏车中者二日。然一路依旧进行,未尝以此而辍。

六月二十三号,予离德盛汗时,驻防兵相率出堡,有向予行军礼致敬者。阅一英里许,抵一沙脊,其高约自一百至二百英尺,其形势略如与黄河作并行线,而鄂尔多斯之北界,即借此沙脊为之。

鄂尔多斯一地,就予一路所经过者而言,其长约一百七十二又四分之一英里,至石瑞池(译音,Shih-tsui-tzu)而止。此一百七十二哩又四分之一地,可分为四段。

首段凡四十七英里,至大白生诺尔(湖名,Da-ba-sun Nor)而止。沿途纯系荒漠,间有沙丘突起。沙丘之上,多一二英尺高之矮丛树,然亦有高至三英尺者,惟不多见耳。间或与汉人之为苦力者相值,此辈皆佣役于本地之蒙古侯王、力作已毕而归者。其有井泉之处,汉苦力之环绕者,往往有一二群,而皆以蒙古人监察之。此段行程甚劣,每小时只能进行二英里耳。

二段凡三十七英里,至石里诺尔兰(译音,Shih-li-nor-rai)而止,盖鄂尔多斯最爽豁之地也。其中有蒙古人之喇嘛小寺院五六起,其地势亦较宽旷。有绵羊、山羊、犊、驼、驴、马之属,啮草其间,每群皆有蒙古人二三名看守之。首段之矮丛树,本段亦有之。有沙脊一道,高自三百尺至四百尺,由本段绵延以向于西北。此段之行程,较前段为优美。

三段凡五十九英里,至山燕井(井名,San-yen-ching)西南九英里而止。本段有小沙脊连绵不断,其势亦渐进渐高,如山坡之斜削而上,终乃抵一平原。全段中仅有二井,且一路不见有蒙古人之草屋或畜群,亦未尝与一人相邂逅,是真不愧为荒漠。荒漠之上,惟干燥之莠草,间或有二三英尺高之矮树而已。

四段凡二十九又四分一英里,至黄河而止。有斜削之高原,其势递降而下,沿途见喇嘛寺二所,间或有中国商人或苦力之往村中者。

就予一路所经者而言之,则鄂尔多斯实一荒漠之乡,未见有丝毫文明气象。且直至黄河之岸而始见有树,若向所谓树者,不过丛灌而已。沿途人迹尤稀,其来往者,非入村,即离村者也。即以村而论,其居民全赖井水。井之四周,有筑以土墙者,有卫以石子者,是皆小小之中心点。蒙古人之畜牧者,皆邻近于斯。无以名之,名之曰村而已矣。统鄂尔多斯而言,凡予所见之蒙古人,殆不满百名,间有二三圆形之小舍,近井而筑,舍以竹木片为之,顶上盖以毡,其圆径约十二英尺,高约九英尺至十二英尺。此即所谓村落也。然于最后之八十八英里中,则非特不见有村落,并不见有行路之蒙古人,既而遇渡夫一众,约十二人,则在黄河中驾筏以为生者也。所遇汉人,约共二三十名,大抵系苦力,皆佣役于各村落者也。

鄂尔多斯之四周,皆有汉人移徙而至,逐蒙古人而自居。即其东部,亦竟有之。独至于鄂尔多斯本部,则以既乏水浆,而地势之高,又不宜于灌溉,舍一二处略可刍牧者以外,其余几尽归无用,故虽坚忍如汉人,亦莫有拦〔阑〕入者。

鄂尔多斯除临湖之衙署一所及喇嘛寺数处外,其余更无屋宇,所见喇嘛寺中之最大者,系一二十八方尺之砖屋,其顶系汉式,两旁各有一较小之寺以为之翼,其从者所居,则寺后有泥屋十一二所,据云此处喇嘛之侍从,全数凡三四十人云。

该寺虽只有牛车三辆,然一路苟非为泥沙所掩灭,则皆有辙迹可见。野花种类,至为繁夥,动物以蜥蜴及棕色鼠为最多,间有数处,产鹿甚富,而尤以第三段内距离石里诺尔兰九英里处之流域中为最。予尝于该部分,一次所见至四百头左右,若在他部分,则一次所见从未有过三四十头者。此外则野兔亦甚多,禽鸟中有鹧鸪、沙鸠、野鸽,鹭鹚等亦间有之,惟鹰鹯与小鸟则独无。

大白生湖,汉人名之曰泰盐海池(Ta-yeh-hai-tzu),按诸地图所绘,往往太偏于北,且所占地位亦太广。至于地图上所记之名,则又与以上二者不同。盖其名为哈喇莽喀淖尔(Chara-mannai Nor)也。此名为该处蒙古人所弗稔者,湖长自东北至西南约八英里,阔自一英里半至二英里,湖中绝无船只。其西部有水,而东部则系盐隰,盐覆隰面,略如一层之薄冰。渡盐隰约百码,地土愈进愈软,予乃弗能复前。据本地蒙古人告予,当天雨之后,间或深至六英尺。隰中盐为是处蒙古侯王入息之一宗。此蒙古王者,其所居在由此南下九英里之处也。一路欲得清水,不得不求之于井,此外惟二小溪中有之。甲溪在麻巴拉(译音,Mou-pa-la),乙溪离湖甚近。然此二溪之水,亦流渍入沙,探取不易。其余河床(即溪底)尽皆干涸,且多盐迹。

沿途以赤日当空、无所蔽荫之故,气候大都昼热而夜寒。某日当下午一点钟时,气候在法伦寒暑表九十度,及次晨五点钟,则北风怒号,度数已降至四十一矣。幸当时所遇仅小雨二阵、最难堪之飞沙一阵。

鄂尔多斯之名,仅为蒙古人所用,汉人则罕有知者。予于宁夏府遇一中国极有才智之邮政司,彼亦茫然不知此名云何。考诸地图,则有书河套者。其实河套系黄河北面一平原之名。此平原绵延东向,达乎贺兰山脉以北。

查礼士君(Mr. Charles)尝著有《鄂尔多斯论》,论中谓赫式神父(Abbé Huc)渡大白生河南部以达石瑞池,故予抵鄂尔多斯之此部分时,即谨遵赫式神父之旧辙而行。然据予所闻,则欧洲人之曾经此部分者甚鲜,不过有比国传教士,聚处于上都河(地在黄河之上鄂尔多斯之西),并有过上都河而行踪更进者耳。予所挈者为一空盒风雨表,是以一路进行,仅足以识地势高下之比较。当予初入鄂尔多斯时,验之于表,则地高四千六百五十英尺,既而地势自低而渐峻,为一千一百六十英尺,然后渐降至八百三十英尺,直至大白生湖而止。既过湖,又渐高至一千四百英尺,渐落至一千二百七十英尺,至近接石瑞池之黄河而止。然而石瑞池地势之高,又至五千一百五十英尺也。予所仅见之高山,为一参差断续之山脉,蒙古人称为阿喇伯斯贺兰(即贺兰山),即鄂尔多斯之西界也。

予所见之淤泥(水势淤积之灰泥),惟在距离石瑞池四五十英里处之山中,及将抵黄河之最后七英里内而已。

黄河两处渡头,其水势皆甚急,河阔约均自四百码至五百码,且水甚污浊,与河南、山东两省内之黄河,水色相等。据称现拟于河上置一比国小火轮,俾往来于宁夏、归化之间。夫鄂尔多斯之游,不可谓无味,然欲既游者重临斯土,则其人苟非蒙古土著,必系染有狂病者也。

既而予抵石瑞池,亦曰石瑞山,差幸出荒漠而见文明气象矣。然亦不过一位置于沙原之穷邑,其土甚瘠,其居屋仅七八百所也。自此南行三四英里,居然入一地土膏腴之壤,介乎黄河与贺兰山之间,有河五道灌溉之。盖此间四面之沟洫,皆赖黄河水为滋润,而此五道之河,亦黄河所浸注也。其出产物,则大麦、小麦、米、黍、高粱、黄豆、胡麻子、蔬果等,无不毕备。

由此过一繁盛之镇集,及一居民四五百家之小县,而抵宁夏府,府离石瑞池六十三哩半,自四十年前回匪乱后,休养生息,至今渐复旧观,府中约有人口四五万名矣。织毯为宁夏最大实业,欧人之旅此者,惟英国毕特勒夫妇(Mr. &. Mrs. Biddler)而已。

抵山西时,予未尝见有罂粟花,据该处教士告予,谓官场遵守禁烟谕旨,丝毫不容假借,是不得谓非善政矣。入甘肃,则于石瑞池及宁夏府之间,见有罂粟田,然据斐特勒君(Mr. Fiddler)告予,则目前之罂粟,已较昔时减少至百分之九十矣。

按,纪中所举地名,多有地图上无可考者,仅据西文译音而已。

译者志

《东方杂志》(月刊)

上海商务印书馆东方杂志社

1911年8卷5号

(李红菊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