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白
一瞬间，天旋地转，我回头看向地面上的人儿们，他们的身形也变得扭曲起来，和善的笑脸也变得歪歪扭扭。
转得有些迷糊，隐隐约约间竟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觉得自己曾经不知是什么时候，也经历过这一切，我笑笑，摇了摇头，意识渐弱，合上了双眼。
书中说，通过这扇门走到外界的人不能控制自己会掉落在哪里，就像一颗流星从天上坠下不知会落在哪里一样。
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着实被眼前的风景吓了一跳。
湿热的空气浇在皮肤上，呼吸黏糊糊的，我有些眩晕，头顶上是参天的古木，树冠很庞大，遮住了每一缕可能照射下来的日光，只透下斑驳的翠绿色光斑，树根上满是青苔，此刻的我就坐在这些绿油油滑溜溜的青苔树根上。
这些树，长在水里，水很深，清澈但不能见底，我一抬脚差点滑下去。
“小姑娘，小点儿心。”一老翁的声音落至耳畔。
说话的是身边的老树，原是老树成了精，镇子里也有这么几棵老树，这样的树老头看在我的眼睛里，多了些亲切：“谢谢树伯伯。”
“你这小丫头竟能听见老朽说话，实属难得。”
我不以为然：“那有何难，您都几百万岁了，修成了老树精，您说话，我自然听得见。”
“老朽在天地初开时便在这里了，如今连老朽自己都不记得有几百万岁了。”老树精叹了口气，似是在对我说，又似在自言自语。
“没个几百万年也是不成的。”我伸手摸了摸树干，是棵有些道行的老树精了，再过几年，能修成个人形也是说不准的。
老树精树干上幻化出老翁模样，咧着嘴笑了：“傻丫头，若是想让这天下人人都能听见老树精说话，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对呀对呀，依我看啊，小姑娘你是个神仙！”
“对呀，小神仙。”
一旁的树都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我头痛，但却让我认清了一个事实，这林子里的树竟都成了精！
压下心中的讶异，我摇摇头道：“我不是神仙。”
“不是神仙怎么能听见我们说话呢？”一旁的一颗长着两根粗壮树干的树上幻化出了两张脸。
“我真的不是神仙啊。”
一棵树成精少说也要修炼上千八百万年，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树修炼上千八百万年都能成精，须得是有仙气儿有灵气儿的地方才行。
“这是哪？”我抬头问老树精。
“这是太白山下的云墨森林，我们这里呀，几百万年间就来过你一个人，真真是难得！”老树精虽语气淡淡的，我却还是听出了点新鲜的意味来。
我呼吸着黏糊糊的空气，皱眉：“我要怎么出去呢？”
“小丫头，你当这林子也是好进的？多少人想进都进不来哩！到了你这，竟如此嫌弃！”老树精语气总算有了点起伏。
“他们为什么要进来？这林子中心有何稀罕之处？”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林子中心，有数不尽的奇珍异宝，瞧你年纪轻轻，可能还不知道哩！”
“奇珍异宝？”我撇撇嘴，想起以前在镇子里时，三叔毕歌总带我去参观他的那些秘密宝贝，有会说话的镜子，有能自己画画的笔之类的，既不能吃也不能玩，在我眼里也无甚有趣之处。
“一般的普通人找不到通往这里的路，找到了路却又找不到门，找到了门也中了毒瘴，好不容易解了毒也会迷了路，不迷路的也会被这水淹死，不被水淹死的也会被这里的猛兽吃掉，命大的人才会进了这林子，但毕竟也是些凡夫俗子，肉体凡胎，也只能在这林子外围兜兜转转最后饿死，他们啊，这辈子也进不到这林子中心。”树老头慢敦敦地讲完，一脸的高傲。
我仰着头，不是很明白：“所以我现在怎么出去？”
“你这小姑娘好生奇怪，人家都想着如何能进来，你却想着如何能出去，好不识趣。”
我挑眉：“我是人，大活人~那一堆不知何物的所谓珍宝哪有一顿糕子果子吃的舒心？你们可好，吸收个天地养分就能过活，我可不行！”
“你这······”
一阵湿气吹来，我有些头痛，老树精还想说些什么辩解一番，我却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致，只不断地在滑溜溜的青苔上蹦来蹦去，寻找着那微弱的新鲜空气。
“啊！”好疼，我抬起胳膊，一道血印子赫然其上。
方才一个什么东西，从我面前飞过时，蹭了我一下，具体是什么，我也没有看清。
不过紧接着的那个，我可是看得清楚了，那是一位穿着白衣的公子，一个活生生的男人！
“树老头儿，您不是说这林子就进来过我这一个人么？”
“天啦，天啦，今儿个是怎么啦？老朽活了这么大岁数，还头一回见到这么多人哩！”老树头儿捏着胡子啧啧称奇。
“姑娘，对不起，刚才在下追捕灵兽时不小心误伤了姑娘。望姑娘海涵。”
面前公子一袭白衣，眉目似画，手握弓箭，身形笔直地朝我拱手一揖。
因着周身萦绕着修炼之人才有的缥缈之气，加之五官出色，打眼瞧着清爽刚毅，使人赏心悦目，想起涂拾曾同我说过的那句话：皮囊出色会令人心旷神怡。
我心下欢喜，想着若是哪一天再见到了涂拾，定要同他说一说：我瞧见了一副世间最让人心旷神怡的皮囊！
只是，公子淡漠的眸子里透出一股子寂寥和冷情，让人觉得不大好亲近。
不过，说话时虽声色沉重非常，但却好听得紧。
“无碍无碍！”我这样记仇的人，竟难得地原谅了他，想了想，又道：“这儿的树老头说万万年来这林子就进过我一个人，然而转身却遇见了你，想来这也是你我的缘分，来这林子着实非我本意，实属阴差阳错间无意识之举，可否请阁下引路，带小女子出去？”有生之年，头一次在话里加了这么些个繁文缛节，长长一段话说出来，自己也觉得十分拗口，但毕竟有求于人，客气点总归是没错的。
“阴差阳错？”公子好似十分诧异，好看的眼睛亮了亮，语气充满不解。
“是啊~”我这一声答得实在没有多大底气，只因这周遭的神情皆十分怪异的原因。
公子倏然皱眉，片刻后又舒展开来，“好吧，你便跟着我。”
这片林子里的水委实太深太深，我跟在这白衣公子身后走着，林子越走越黑，路越走越窄，用着轻功还湿了鞋面。
叔叔们从小教导我，这世道坏人太多，万不能轻信于人，眼看着眼前越走越黑，刚刚因为前面公子绝色容颜而建立起来的那一丢丢信任，这会儿也哆哆嗦嗦地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公子，我们要去哪里？”
许久过去了，前面那位翩翩公子并未答话。
我想起我看过的那些破书里的桥段：拐卖良家妇女；滥杀无辜百姓等等等等，越想心里越没底。
遂，怯着嗓子，又唤了一声：“公子？”
“嗯。”一声回应冷冷清清。
于是，我开始琢磨，按着哪个路线逃跑比较合适。
良久，公子的声音又传来，几乎是在用气来说话，柔和又可爱：“姑娘，我既承诺过你必会做到。”公子轻轻猫下了腰，模样似在寻找些什么。
虽感觉自己貌似被噎了一句，但我能求助的，也没有其他人了。
又走了许久，四周黑得不见五指，前面的少年捡起两根老树枝，指尖一点，做了两个火把，将其中一只递给我。
微弱的火光，将四周照亮。
这林子深处真是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人间仙境。
四周的水清澈见底，能清晰看见伸出盘龙错节的老树根，水里有不同的颜色的鱼，通体泛着光，大大的尾巴摆来摆去，好像那梧桐树的大叶子。
头顶上高高耸立的树干和树冠形成了一个天然的伞，不，更像一个宫殿，树上有果子，在火光的映衬下，反射着晶莹剔透的光，闪烁、摇曳，就像宫殿里燃着无数盏小灯，星光熠熠，豪华得不太像话。
前面那位公子，始终背影清丽地走在前面。
这公子，说不定真是神仙，连大树精都说，能进这林子的怕都不是个凡人。
我觉着，自己是个例外，但别人不一定是。
他摒着呼吸寻寻觅觅，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奇怪，他在寻找什么呢？
“咕噜噜~”不待我仔细想来，我那凹瘪的肚子已经开始抗议。
脸蓦地滚烫起来，我悄悄瞥了眼前面那气质卓然的背影，才踏实地松了口气：他没反应就是没听到。
“树上果子无毒，可以摘来裹腹。”淡漠疏离的声音此时听在我耳朵里是多么的慈爱和温柔。
脸又烫了几分，尽管我不太愿意承认那是来自我肚子里的抱怨声，但实在是饿的难受。
没有丝毫犹豫，我一蹦，便极其轻盈地爬上了树，在树梢摘下了几颗，这果子长得很像镇子里的红浆果，圆圆的，泛着紫红光泽的一小颗，酸甜可口，香气醉人。
突然，有那么些乡愁涌上心头，曾经那些让自己生厌的家乡味道，现在竟是如此这般的思念起来。
我吃东西时最是全神贯注，吃得有滋有味时，还喜欢吧唧吧唧嘴。
“咚————”
哦，我疼死了。
于是，全神贯注的我撞上了突然停下脚步的公子的背。
我捂着脑袋欲哭无泪，少年回过头来，蹙眉。
我一紧张，怀里的果子扑通扑通掉进了水里。
公子并不在意，将头扭回去，继续寻觅。
“不懂怜香惜玉也要知道怜惜果子啊~冰块脸~”我在后面嘟嘟囔囔地想要逞两句口舌之快，但饿劲儿一上来，脑袋里实在没什么词儿。
忽而，我想到，我的包裹里好像有个口袋，是小时三叔给的，再三交代过我要仔细使用，说是能装很多东西呢，我倒是没当回事，总是用来装些好吃的，弄得油不拉几的，被三叔弹了好几次脑嘣。
我从袖兜里将它拿出，心下无比感慨：这回，竟还是要拿它装好吃的。终究，它的宿命还是要替我装吃的。
一个果子下肚，我准备从袋子里掏出下一个。
咦，这果子何时长出了毛？
再摸。
咦，貌似是个小肉球？
我蹲下身，从袋子里面抓出了一只毛茸茸的小肉球。
“咕噜咕噜。”小毛球说。
果真是块肉，平日里无肉不欢的我有些馋，心下欢喜地舔了舔嘴唇：“正愁果子填不饱肚子，你这小家伙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火把，又看了看这只雪白皮毛的小肉肉。
瞧！我具备一切烧烤的装备！
“小咕噜，你一直咕噜什么？死在我手里你就幸福吧。”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小咕噜猛地摇头，眼睛里瞬间溢满泪水。
我用食指勾了勾小毛团下巴上的绒毛，毛质很好，软软的，暖暖的，突然有点喜欢起来：“哎呀，若不是让我饥肠辘辘的时候遇上了你，兴许我会把你当做宠物养一养。”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小咕噜狠狠摇头。
然后，滋溜一下从我的手中蹭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咦————”
到嘴边的肉飞了。这事儿对我打击不小，果子也顾不上吃了，脚底也没力气了。
然而，前面的美貌公子仿佛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脚步加快起来，可怜的我也只得跟着一路小跑。
公子要找的，是一头小狮子，除去头上的茸毛是淡蓝色的外，通体青色，面相颇凶。
小狮子见了我们，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就想早早算好了一般。
突然它抬起头来，张大了嘴巴，是要嚎了吗？我连忙捂住耳朵。
“喵~”小狮子打了个哈欠，然后，就神情呆呆地望着少年了。
少年捏出一个什么诀，一团淡蓝色的光束画着优美的曲线飘到小狮子的胸口，就消失了。
小狮子乖顺地走到少年面前，在公子的腿边蹭了几蹭。
我一头雾水凑上前，“这就完啦？不打一架？”
意料之外，少年竟回答了我的问题：“青麒麟本就乖顺，驯服他无需武力，只要找到他就可以了。”
以前听我那学识广博的三叔说过，灵兽青麒麟，在灵兽排行榜上可是排名前三的高级灵兽！
怪不得刚才那个小肉肉不似凡胎俗物，现在想来，差不多也是只灵兽，难道那老树精说林子里的宝贝就是灵兽？
灵兽这种东西，镇子里到处都有，涂拾那花园，都被那灵兽做了窝了，还得要使法术往外驱赶，这灵兽算哪门子的宝贝。
公子得了宝贝，步子开始加快，我一路追着他，连跑带颠还是与他落下了一大段距离。
又忍不住暗叹了几番他不够怜香惜玉。
走着跑着，前面见了光亮。
那光亮最甚处，一个红红的什么立在那里，远远瞧着，像团轻纱，因着风吹，一旁还扯出长长飘逸的“丝儿”。
好不容易，赶在日落之前出了林子，外面的空气真是好，我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因着近了，还瞧出那红红的一团，竟是个身形纤瘦的姑娘。
那红衣姑娘直往我们面前冲，最后硬生生地挤在我们俩中间，我十分识时务的往旁边靠了靠：“师兄师兄，你可出来了，浮羽还以为~”
姑娘说话时，少年并不理睬她，自顾自地向前走，姑娘便追在他身后边说边走。
“多谢少侠引路。”我讪讪地追上去，拱手朝少年一揖。
“嗯。”对于我的话，他倒是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