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姑娘在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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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小燕同时讲到了2008年汶川大地震。

当时她和婆婆在一起,幸好南充这边震得不是太厉害,房子却也震裂了不少呢。她说当时差点吓死她和婆婆了。

这次地震我也亲身感受过的,虽说当时我在银川,躺在工地的活动房里的床上呼呼大睡,可是剧烈的震动将我从梦中惊醒,我还以为是我的师傅故意摇我的床呢!不一会便听见外边喊声大起,说是地震了,我赶紧跑出门,看到工地乱成一片,工人四处奔逃,塔吊跟树一样在左摇右晃,很吓人。事后,好多塔吊司机都说吓死了,差点就见不上爸妈了。毕竟塔吊那么高,平时爬上爬下也并非易事,更何况天旋地转的时候。

很快就听到好多四川工人都跑回了家,再后来从新闻上看,这是一次震惊全国的,也可以说震惊世界的大地震,十几万人在一瞬间糊里糊涂就离开了这个美好的世界。

爸妈打电话问我们怎么样,我说一切都好。妈妈说她和爸爸正在庄稼地里干活,忽然听见沟底里蹿过去了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就跟过火车似的,紧接着爸爸就背身翻了过去,一屁股坐在地里,等镇定了才明白,是地震了。

小燕说到婆婆时眼圈儿就红了,她从小是婆婆带大的,她就是新闻中常讲的那种留守儿童。自从婆婆去世之后,她便走出家门,随着父母东奔西跑,时至今日,一直保持着此种状态。她说她家的院子都长满了荒草,房屋破裂,久无修葺。她们那里耕地很少,种点粮食也只够吃喝的,出门在外都是迫不得已。她说她还是喜欢那个小村子,静得迷人,绿得可爱。

“你想听我和婆婆的故事吗?”

“想,我想听你所有的故事。”

“唉,可惜很多事我已经忘了,不过,我永远都忘不了我的婆婆的。”

“那你说一说你的婆婆。”

“就怕话说起来有点长,你不爱听呢。”

“漫漫长夜,不就是为了人类能安心听讲故事而创造出来的吗?”我笑着说。

她也笑:“确实啊,古人没有电视,没有手机,也没有书,也只有靠聊天来打发时间了。”

接着她叹了口气,眼睛又红了起来,目光定定地凝视着屋顶,仿佛屋顶上展开一副电影幕布:

90年代初,随着沿海地区的高速发展,大多数内陆家庭的年轻父母为了维持一家生计,不远千里去陌生的城市打拼,他们只能挤在十几二十平方米的出租屋里,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几年,甚至十几年。而他们的子女在留守在农村,跟着爷爷奶奶生活,那个年代留守儿童及其普遍,不幸的是我也沦为其中一员。幸运的是我有婆婆一直陪伴着我一路成长,在我的记忆中,她是一个勤劳坚韧,朴实善良的人。我们村里还有好几个跟我一样的孩子,父母都常年在外。

在我记忆里,婆婆是一个言出必行、说一不二的人,抽了几十年的烟,说戒就戒,第一天说戒烟,第二天邻居找她唠嗑,给她递烟的时候,她说:昨天就戒了,不抽了。别人戒烟需要时间,她戒烟只需要一个决定。从小到大,我见过她抽过的烟就有好几种,有盒装纸烟,有烟叶子,还有一杆水烟枪,戒烟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它了。在我们村里,女人们也就只有婆婆抽烟。也许是压力太大,养成了抽烟的习惯,也许是孤独。婆婆一生共孕育了七个孩子,我爸是老五,我爸说,在他不到七岁的时候,外公就去世了,几个孩子都是婆婆拉扯大的。平时婆婆要去公社干活,那时候还是吃的大锅饭,要挣工分,还要去野坡上捡牛粪。我听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捡牛粪要干嘛,她给我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还小,无法理解她表达的意思。婆婆干活去之后,家里大一点的孩子就帮忙照顾小的,后来孩子们都长大成家,也分了家,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

我父母结婚早,二十岁出头就结婚了,母亲说,她原本是看不上父亲的,但我外公非要逼着她嫁,她是不敢挑战外公的权威的。外公也是个狠人,母亲跟我说,在她几岁的时候,因为一点事情惹怒了外公,她被外公像拎鸡崽一样扔进了粪坑里面,外婆吓得赶紧拿竹竿去捞人,母亲也聪明伶俐,居然抓着竹竿爬了上来,保住了一条小命。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事,但我想外公肯定生气极了,因为在我印象里,外公是一个很和蔼的人。

父母结婚第二年就有了第一个孩子,那是我的哥哥,我那苦命的哥哥到这人世间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撒手人寰了,母亲说是因为发烧没有及时发现,烧成了脑膜炎,带到医院去时,已经无力回天了。

自此,母亲恨上了婆婆,在她眼里婆婆是一个恶毒的女人,因为婆婆的疏忽才导致哥哥离世。母亲说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婆婆,但我又听母亲说,哥哥发烧的时候,大家都在外面干活。

哥哥是自己在箩篼里待着的,又怎能全是婆婆的责任呢。哥哥去世后,母亲一直悲痛欲绝,一年后,才有了我。

我出生在凌晨的时候,具体什么时间没有人知道,那时候家里人都已经睡得沉沉的,母亲独自生下了我,直到第二天早上,父亲和婆婆醒来才发现我已经出生了,脐带还连着母体,母亲当时已经累得睡过去了。他们把脐带剪断,把母亲和我分离开来,收拾干净后,又各自忙活去了。

生产后,母亲奶水少,我基本上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这是母亲后来告诉我的,说她也是准备给我戒奶的时候,才发现奶水不足。我感叹自己竟如此顽强地活了下来。

成年后的我个子娇小,应该也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因素吧。在我不到两岁的时候,母亲便独自扛着行李出去打工了,院子里的人给我说母亲是出去挣大钱了,我居然信以为真。一个没文化没技术没关系的妇女,又能挣什么大钱呢,一个人在外面能生存下去就算是好的了。

父亲那个时候还待在家里,他经常去水田里捞黄鳝出去卖,也会抓一些青蛙野鸡之类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两年。随后父亲也出去打工了,此后便一直是我和婆婆在一起生活。

大伯家在我家隔壁,几步路的样子,他们夫妻二人在家务农,在稍有闲暇时间,大爸就在我们镇上的建筑工地打零工,时常天没亮就早早地出发了。大妈在家里操持家务,生活上会偶尔关照我和婆婆。

几岁时候的事基本上都已经不记得了,从我有记忆起,印象里的婆婆就病恹恹的了,她抽烟和戒烟我都记得,戒烟是因为身体出了问题,常年抽烟加上劳累,导致她患上了哮喘。那时候还是发病初期,病情不是很严重,还能勉强去地里种点蔬菜,但是也不能走远路干重活,走累了就站住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小时候很听话,别的小朋友上学都有奶奶爷爷送,我就跟在他们后面。奶奶因病不能送我,我从未埋怨过,我知道这个病犯了有多难受。如果哪天我起得早,那就可以跟大伯一起走,他会帮我背书包,到镇上了,他还会给我拿个两三毛零花钱,别看就两三毛,那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巨款,买的辣条巨好吃,在食堂买的菜也特别香。我记得食堂烧的冬瓜汤一毛钱一大勺,可以用来泡饭吃,素菜也是一毛钱一勺,不过打菜的是小勺子,荤菜两毛一勺,我一般是不会光顾的。现在再好的东西也吃不出原来那个味道了。

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过六一儿童节,婆婆来学校看过我一次。她来学校看我的次数非常有限,因为疾病,她很少出远门,家里有什么需要,也是拜托邻居或者大妈在赶集的时候帮忙带回来。

婆婆那次专门来学校看我表演跳舞,还给我买了一袋桃子,那天幼儿园里非常热闹,桃子也特别香甜。同学们在台上唱歌跳舞,家长就坐在台下鼓掌欢呼,我们班跳了一支金孔雀,舞蹈动作虽然简单,难得的是我们跳得非常整齐,最后,我们每个人还都拿到了小红花。

舞蹈刚一跳完,我就看到婆婆在台下疯狂地鼓掌,下场后,我立马朝着婆婆飞奔而去,扑在她怀里一边撒娇一边啃着桃子。那时候我根本就不知道从家里到学校的这段路,她是花了多少时间才走到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长大了,婆婆的哮喘也越发严重了,以前是换季或者感冒的时候会比较严重,现在是走几步路就已经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了。家里的菜地已经荒芜了,除了屋旁散养着几只鸡,再没有任何家畜,婆孙俩日常吃的蔬菜来源全靠大伯家隔三差五接济,印象里吃的最多的当属大妈的拿手泡菜。

大妈家的泡菜缸子跟我们家的米缸差不多大,能装个二三十斤左右,到了豇豆萝卜成熟的季节,大妈总是会满满泡上一缸,百分之八十都是被我和奶奶吃了。因为没有新鲜蔬菜,我只能经常拿个碗去大妈家挖泡菜吃,可是老吃泡菜根本没什么营养,婆婆会时不时蒸个鸡蛋羹给我吃。我向来不喜欢吃鸡蛋,只有蒸鸡蛋我才能勉强吃一点。我记得我家剩余的鸡蛋就托邻居赶集时帮忙拿到集市上去卖钱补贴家用,那时候的鸡蛋按个卖,五毛钱一个,提着满满一大袋鸡蛋也只能卖十几二十块钱。因为家里没有种菜,没办法带菜去学校,我每天早上去学校时,婆婆就会从包里拿出三毛,有时候是五毛,让我在学校食堂买菜吃。其实,很多时候,我中午都是吃的白米饭,因为实在抵挡不住学校小卖部的诱惑,还没坚持到中午,钱就被我拿去买零食挥霍完了。那时候我好羡慕书包里塞着玻璃瓶的同学,那里面装的是家人做好的菜,他们很多也是留守儿童。

大伯他们都说我父母出去挣大钱了,可是他们已经出去了好几年了,别说大钱了,小钱也没见着,除了上学必要的学费,其它的一些开销大多还是婆婆拿自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支撑着,我也实在搞不懂父母这些年在外面究竟都在做些什么,就像他们总觉得我在家过着大小姐的生活一样。难道大小姐的门槛如此之低了吗?哪个大小姐又会生活得如此狼狈呢?我想他们之所以会这样认为,是因为我们家里没有任何农活好让我做,我每天只需要负责上学就行了。难道他们不懂在农村不种庄稼吃什么吗?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我都上四年级了,十一岁的姑娘比以前总要懂事多了。日子平平淡淡一如往常地过着,父母在外面的工作也没见任何起色,贫困的家庭依然维持着原貌,唯一变化着的,就是婆婆的哮喘越来越严重了,走到哪里手里都要杵着一根木头棍子。

家里的平房年久失修,经过日积月累的风霜摧残,已经是风烛残年之躯,就像婆婆的身体一样,摇摇欲坠了。我最讨厌的就是下雨了,一到下雨天,就像住进了水帘洞,虽然有点夸张的成份,但确实是到处漏水,我和婆婆只能拿着脸盆、脚盆、水桶到处接水。最叫人头疼的是一到下雨天,婆婆的病情也会更加严重,喘得更加厉害,婆婆说嗓子里面总感觉有痰咳不出来,肺里面又好像有一张网,千丝万缕的,让原本可以通畅的呼吸变得像在半干的海绵里挤水一样难。我不清楚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但当我看到她喘不上来气,整张脸憋得通红发紫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病哪怕是神仙也是很难承受住的。这几年家里的药就没断过,瓶瓶罐罐一大堆,都是婆婆经常吃的药,每天醒来吃,睡前吃,一日三次不敢间断。有一次我看她咳得难受,就赶紧去给她拍拍背,顺着肩胛骨往下顺,没拍两下她就喊我走开,让我在她咳嗽的时候离她远点。我知道婆婆是怕这个病会传染,可我根本不听她的,依然站在她旁边担心地看着她,心里疼得跟刀绞似的。婆婆见我杵在那里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就动手朝旁边推我,并喘着粗气说:“喊你离远点你是不是聋了!”

我不说话,眼里憋着泪花;我一说话,她又要回应我,她连气都喘不过来,又怎么忍心让她更加难受。我默默地回到堂屋里,坐在宽条的长凳上,望着她的背影,眼泪只是往外滚,我怕被她看见,就趴在桌子上。我心里已经把各路神仙都求了个遍,希望有神仙垂怜,不要再折磨她,我宁愿代她承受病痛。婆婆咳了一阵,稍微缓解了一些,呼吸渐渐平和下来,我赶紧倒了一碗开水递给她。

学校的同学都还算友好,我们女孩子课间休息时经常玩的就是抓子,一副子七颗,大多用的都是杏核,也有小石子。一颗颗杏核被我们盘得光亮光亮的。

一次课间休息时,我正在跟同学在一起玩,突然听到好几个同学在喊:“杨小燕,你婆婆找你!”

我吃惊地往教室长廊的另一头望去,是她,真的是婆婆,她杵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捡的木头棍子,慢慢悠悠地朝我走来。我立马跑过去,着急地问:“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的?”

那时候已经上完下午第一节课了,记得上一次她来学校看我还是我在幼儿园表演舞蹈的时候,如今我都上四年级了。

婆婆说,她是慢慢走来的。我知道她舍不得花钱坐摩托车,笑自己问了句废话。婆婆说家里的鸡蛋又存了一些,她拿来卖,又说好久没赶集了,想来看看热闹,也想顺便来看看我。说话间,她把一个锅盔提到我面前。我们这地方的锅盔跟北方的不一样,外面是用面粉揉成圆圆的饼放进炉子里面烤,烤一会儿整个饼就涨起来了,然后把饼子拿出来从一侧划开,再用布满露眼的小勺子往凉粉团上划拉几圈,一根根细长的凉粉就出来了,然后把它装进碗里放各种调料,拌匀之后再倒进饼里,这样一个锅盔就做好了,外面烤得酥脆的壳,里面是香香辣辣的凉粉,对我来说异常美味。

我惊喜地接过锅盔,心里乐开了花,这可是我上小学以后婆婆第一次来学校看我啊,还给我带了吃的,对于那些家里人经常来看他们的同学,他们肯定体会不到我雀跃的心情。

我挽着婆婆的手臂问她,那你吃午饭了吗?她说在亲戚那里吃过了。

我们镇上有个开小诊所的,那是她娘家那边的亲戚。

我说:“那你等会儿怎么回去呀?”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婆婆说:“我慢慢走回去,反正也不着急,家里的鸡你大妈会帮忙喂的。”

“你还是坐个摩托车回去吧,走路回去都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了呀!”

我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就这么走路回家,虽然我来学校的路程只要四十几分钟,但婆婆估计得走两个多小时吧,她是走不了多远就得停下来歇一歇的。

“坐摩托车,估计也没人敢拉我……”

话还没说完,上课铃声就响了。我不想回教室,劝她想办法坐车回去,婆婆却把我往教室方向推,说快进去吧,快去上课,我自己知道回去的。

我极不情愿的最后一个进了教室,我的座位是靠窗的,婆婆就站在窗外。我打开窗户想再跟她说几句话,她向我挥了挥手,只对我说了一句:“好好上课,我先走了。”

婆婆的身影渐渐离开了我的视线。婆婆能来学校看我,我是开心的,也是最担心的,我想她来也不想她来。之后的整个下午我都无心上课,看着放在书架上的锅盔,心里想着婆婆杵着棍子步履蹒跚地往家走去,我不知道她要走多久,中途要休息多少次,走累了会不会引起咳嗽,而且她真的吃过饭了吗?这些疑问一直在我脑海盘旋,我好怕她在路上万一发生点什么意外,那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下午的课我是一点也没听进去,时间过得好慢,像是停止了一样,好不容易终于捱到了放学,这次我没有跟以往结伴而行的同学一起回家,一下课我立马背着书包像脚底抹了油似的冲出教室,我想如果我跑快一点,也许还能追上婆婆,还可以搀着她走一段路。虽然我跑得满头大汗,可还是没能追上,等我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跑到家门口的时候,她正坐在大门左侧,手里端着一碗开水?她看我跑得汗津津的样子,就没好气地说:“你跑啥子,有鬼在撵你吗?”

我说今天作业比较多,要早点回来写,说着我就提着书包进屋了。看到婆婆安然无恙坐在那,我那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婆婆自从上次来过我们学校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我也不想让她再来了。我们平时上学都是不带伞的,如果刚好遇到下雨天,家人都会送伞过来,我的伞一直都是隔壁家的李婆婆顺便送的,她家的孙子比我高一个年级,我跟他是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后来他娶了我闺蜜的妹妹,两个人感情很好。

记得有一次上学途中,走到半路,突然狂风四起,天空顿时暗沉下来,几团黑压压的乌云像是马上要掉下来似的,四周随即响起一阵稀稀碎碎的雨声。我定定地站住,想看清雨落在了哪里,忽然看到,不远处,白色的雨帘正在快速逼近,我打了一个激灵,立马拔腿就跑,得赶紧跑到能躲雨的地方。然而,还没跑出几米远,就跟迎面袭来雨帘撞个满怀,那感觉就像被人怼脸泼了一盆水,秒变落汤鸡。我担心书本被淋湿,我把书包从肩上取下,抱在怀里。四周除了怒吼的风声,瓢泼大雨的大雨声,路上一个人也没见着。衣服已经湿透了,我大步流星地跑着,跑着,慢慢地,我的身后由远及近传来一阵不连贯的脚步声,我猛一回头,便看见一个学长撑着伞朝我跑来,而我并不认识他,但肯定的是在学校里我是见过他的,我想他应该也是赶着去学校上课的吧。我回过神,继续赶自己的路,很快他就追上了我,他把雨伞撑过我的头顶。他的身上也淋湿了一大半,于是我把伞往他那边推,我说我不需要伞了,身上都已经湿透了,你把伞打好,别再淋湿了。学长说那怎么行,你是女孩,不能一直这么淋着,一边说一边非要把伞递给我。我不停地推脱,他见我不依,直接把伞硬塞在我手里,然后抱着书包往前跑去了。由于接触的时间极短,当时已然忘记问他的名字了,唯一说的几句话都是在极力地想把伞让给对方,望着他的背影在朦朦胧胧的雨影里越来越模糊,我的身上虽然是湿的,但心里却感觉到无比温暖,心想着自己以后也要像这个大哥哥一样,力所能及地去温暖他人。

还好,虽然淋了雨,上学却没有迟到,夏天的衣服干得也快,上完一节课后,身上的衣服就已经被自己的体温烤干了,幸运的是也没有因此病上一场,也不知道给我伞的那个学长怎么样了?

那天放学回到家后,婆婆就问我早上下那么大的雨上学有没有迟到,有没有被雨淋?我把路上的情况一一告诉婆婆后,把伞拿出来给她看,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问我是不是偷偷拿了别人的伞。在那个时候,一把雨伞感觉也是很贵重的东西了。我说真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学长给我的,还是硬塞给我的。婆婆半信半疑地叮嘱我,下次遇到他一定要把伞还给人家。我一个劲地点头说好,可是在那之后再也没有遇见过那个学长了。

那时候我家里还养着一条很漂亮的狗,雪白的毛发间点缀着大小均匀的小黑点,体型微胖,毛特别顺滑,我们唤它小花。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来我家里的,在我有记忆的时候它就一直在了。有一次,我去上学去的时候,小花非要跟我来,我怕它跑出来太远会走丢,就拿石头把它往回赶,它却不怕,撵回去一段路,它又慢慢地跟上来,一直跟着快走到了街上,我是再不能让它往前走了,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对它来说是非常危险的。我恶狠狠地瞪着它,朝它丢石子,怒冲冲对它吼着快回去,它见我是真的生气了,便不敢再上前来。从那之后,我每天上学,它都会跟在我后面,直到把我送到马路上去,我会跟它摇手告别,然后它就站在水泥路跟泥巴路交接的地方一直望着我,一直到看不见我了,才调头回家去。慢慢的,就成了习惯,并且知道我每天大概几点放学回家,还会掐着时间来接我放学。在我眼里,它就像我的家人一样让人感到温暖。

有一年夏天,打完稻谷之后,天气干旱。水田里面稻谷的桩子发了很多小绿芽出来。水库抗旱放水,水引到水渠,然后再分流到水田里,水不深,刚好到脚踝。那天下午小花来接我放学,干旱的稻田里被水浇灌得异常可爱,田里新长出的嫩绿稻芽泡在水里,看起来生机盎然。我脱下凉鞋,赤脚走在田里,脚底下是松松软软的新长出来的嫩草,我捧了一捧清凉的水,朝小花身上撒去,它扭头就跑,脚边瞬间溅起好多快乐的小水花。我跟小我在稻田里追逐打闹,水花溅上衣裙,溅在它黑白相间的毛发上,那天我们真的好开心,我一直难以忘记这个画面。

在我八九岁的时候,有一次婆婆说要去对面院子里找朋友聊天散心,我看她那天状态还不错,便没有陪她一道去。上午,我一个人在家里待着无聊,突然就冒出个鬼点子,想着要是婆婆中午回来,看到我已经煮好了饭,她肯定会很开心的。虽然我还没有煮过饭,但是可以尝试一下,万一成功了呢!于是,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一个人在灶前灶后开始忙活起来,煮好了饭,又去大妈家挖了半碗泡豇豆,等到中午婆婆回来时,我傲娇地对她说,饭已经煮好了,直接吃就行了,言语间净是得意。

婆婆笑笑说:“你饭煮熟没有哦?”

“那肯定熟了呀!”我信心满满地说。

“有点不相信呢,我来看看!”婆婆说着,笑盈盈地来到厨房,揭开锅盖,拿来锅铲一舀,那本该黏在一团的米饭瞬间就散开了,一颗颗米粒从锅铲上又掉到锅里。我简直惊呆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好苦着脸无奈地问婆婆,明明已经煮好了呀!

婆婆边笑边说:“煮饭看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你还得好好学学,你今天这饭是吃不成了,我们中午还是吃稀饭吧。”

我说好,那就加点水进去煮成稀饭。

婆婆没有责怪我,她总是包容我。这次实践让我学到了一个道理,原来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或许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容易。从小到大一直围绕在我身边的人,除了婆婆就是大伯大妈,当然还有可爱的小花,他们是我成长路上的守护者,也是见证人。

记忆里最深刻的是每年夏天,每当吃过晚饭夜幕降临时,我们会一起坐在屋前的坝坝里纳凉,一人手里拿一把蒲扇,一边扇风一边驱赶蚊虫,旁边放一盆婆婆白天烧好的凉茶,说话口干了就喝一口。

我们家门前不远处有一棵老鹰茶树,我从小喝到大。门口稻田里的水稻在快要拔穗的时候,夜里就会有很多萤火虫在上方盘旋;青蛙呱呱地叫唤着,与草从里的虫鸣混成一片;晚风送凉,萤火虫会时不时的飞来几只,也不知道是不是迷了路,每到这时,我便拿着蒲扇蹦蹦跳跳地要去抓它们,要是哪只没有抓住,眼看要飞走了,我就一蒲扇把它打趴下,然后抓起来放进玻璃瓶里面。大人们才不管我怎么折磨这些可怜的小家伙们呢,他们只管聊他们的事。

晚上睡觉前,我就把玻璃瓶放在床头的柜子上面,看着它们在里面一闪一闪的。还有就是冬季的时候,婆婆的病情就会加重,随时都在咳嗽,我还小的时候,是大妈他们去医生那里帮婆婆拿药,我懂事后,这件事就落在了我身上,一个月光去拿药都要跑上好几个来回,经常是中药混着西药吃。记得有一个冬天,婆婆的病来势汹汹,在我们镇上做包工头的小姑父接到大伯的电话就急匆匆地从医院带来了氧气瓶。

小姑父平时比较忙,鲜少到我们家来,后来小姑二姑还有一些在家里的亲戚都来了,我呆呆地站在旁边手足无措。医生来了,他一来就给婆婆打了一针,过了一会,婆婆的状态比之前缓解了许多,能跟大家说上几句话了。

那次我感觉婆婆就像是在跟死神赛跑,庆幸的是她跑赢了。大家观察了一阵之后,看到婆婆已经稳定了下来,便各自回家去了。事后婆婆跟我说:“燕妹崽,如果不是有你,我怕早就已经死了。”

我听着心里难受极了,我知道她是因为还要照看我,所以只能拖着病恹恹的身体不敢死去。有时候看她那难受的样子,我也想过,要是她突然一口气上不来,对她来说会不会也是一种解脱?有时候我也盼着她能得到解脱,而我总会有人接手的,就算我父母不回来,也会把我托付给亲戚照顾的吧?可她是我婆婆啊,是我最亲最爱的人啊,就算她活得很痛苦很难受,我又怎么舍得她离开我呢?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这份亲情我又如何割舍得下呢?一想到这里,我便要在心里痛骂自己好久,我怎么能有这种可怕的想法呢?我无比自责,愧疚,要过上好一阵才能稍微减轻一些负罪感。

我是一个很怕冷的人,四川的冬天虽然很少下雪,但是极其寒冷,夜里的露水到第二天清晨就会变成一层晶莹的薄冰铺在路面上,走路很容易打滑。我们上学的时候,经常会在水田里捞冰块玩,一双小手冻得通红。冬天的夜里,最少不了的就是碳炉,平时烧木材留下来的碳,我们会存放起来,留着冬天的时候取暖。碳炉不大不小,可以手提,那是手艺人纯手工制作的,里面只需要放上点着的炭,再盖上一层柴火灰,就可以把手或者脚放在上面烤了,还可以走到哪提到哪里,这是我们那时候的取暖神器。

冬天夜里,我的脚总是冰冷,即使包着被子也不觉得暖,婆婆就把炭炉拿到床上,把我的脚放在上面烤。经常都是我睡着了她还没睡,她睡前把炭炉从被子里面取出放好,接着就把我的脚放在怀里抱着睡。

有一天晚上,跟往常一样给我烤脚,烤着烤着我就睡着了,结果婆婆也睡着了,我做梦一脚把炭炉给踢翻了,炭火掉了出来。婆婆马上就醒了,怕烫着我,于是把我也叫醒了,翻开被子一看,床上垫的毯子已经烧了一大块。从那之后,每年冬天就只能用烂了一个洞的毯子了,有时候脚不小心挨到烧坏的地方,又黑又焦的洞还会硌脚。

最开心的事应该是每年春节的时候了,因为我出生在腊月二十八日,所以每年的家庭聚会都在我生日当天进行,家里的亲朋好友都会来看婆婆和我,会买很多好吃的来,还会给我发红包,那时候就是给个五块十块的,也是非常开心的事情。

每年过生日,奶奶都会提前给我拿几十块钱让我自己支配,她说看你自己是想买衣服还是买蛋糕都行。于是我每年都会给自己买上一个蛋糕,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蛋糕真的很好吃。亲戚问我怎么不拿钱去买衣服,我说每年就过一个生日,肯定要吃蛋糕呀,不然怎么叫生日蛋糕呢。

虽然只是小孩子的一些想法,但是一直到现在,亲戚都知道我过生日肯定是要有一个蛋糕的。

有一年我在电视上面看到有个治哮喘的广告,说得可神了。那时候的电视是黑白的,能搜到的台就那么三四个,广告都看得津津有味的,况且那是说可以治疗哮喘的广告。这激起了我极大的兴趣,那一年我把大人给我的红包和压岁钱都攒了起来,准备拿着攒下来的钱去把这个神药买回来,希望可以治好婆婆的病。

我把广告下面的地址用本子记下来,打算开学之前去买,地址在我们县城里面。从小我一直待在农村,唯一的一次去县城,还是之前学校举办青年节,老师教我吹口琴,我跟同学一起坐车去县城买口琴那次。这次我打算一个人去,买了药就回来。

我计划好后,给婆婆说要去同学家玩,然后就悄悄地坐上了去县城的大巴车,按电视上面说的地址我找到了那个药房。医生给我装了满满的一大袋药,我付了钱就提着东西往回赶,具体花了多少钱我已经不记得了,大概有两三百的样子。一回到家我就兴冲冲地把药递到婆婆面前,我说这是我在电视上面看到的神药,专门治哮喘的,我让她吃一包试试看。婆婆瞠目结舌地望望我,又望望药,好半天才说:等会让你大伯回来了先看看再吃。

大伯回家后,看了这个药也不敢确定能不能吃,就给一直给婆婆看病的那个医生打电话咨询,医生说不建议吃,因为不晓得这个是不是假药。婆婆看我有点失落的样子,就说吃一袋看看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于是她喊我去给她拿碗来,她倒了一碗开水,泡好药就喝了下去,刚喝下去没几分钟,婆婆就开始呼吸急促起来,感觉像是呼吸不上来的样子。我吓坏了,好怕自己的一番苦心成了致命毒药。大伯一直帮婆婆拍着背,过了一小会儿,婆婆的气就顺了,整个人也松快了许多,呼吸也比平时顺畅了,婆婆说这药还是有点效果的,就是吃下去的时候劲有点大。

我揪着的心也慢慢舒展开来,后来大伯又给医生打电话说吃了药的反应,医生建议是最好不要再吃了,怕会有副作用。

那次之后,婆婆也就没有再吃过,当然她的情况也是越来越不好了,四肢经常会出现水肿,脚背上面肿起来的时候,用手指按一下就会出现一个小窝窝;脸也会肿;可是这些我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我多希望她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啊,这应该也是婆婆最希望的事情吧,因为在婆婆眼里,我还没有长大成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