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没有头可以回(三)
一个朋友说过,生命之所以珍贵美好,是因为每一件皮囊下都藏有大海的自由,以及有趣的灵魂。
沈唯西是个从小就不喜欢走直线的人,但她成功地做到了不被人注意,不被贴上“异类”的标签。周围的亲戚朋友都很喜欢她,都'认为她跟自己一样,喜欢着一样的衣服,食物,爱看一样的剧,最多嘴巴更馋一点,偶尔更挑剔一点而已。只有跟她最近的朋友才知道,她发起“疯”来什么样,……
最初并不情愿接的采访任务,如今已经演变成两个人的悠然品茶。沈唯西甚至来了一段“纪录片话外音”。茶过三巡,马国胜抬眼看见沈唯西正入神地盯着他,不由得咧嘴一笑。沈唯西若有所思地问:
“你是怎么挣到这第一桶金的?”马国胜把身子靠在椅背上,调整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习惯地扶了扶眼镜框,才吐出几个字:
“卖塑料袋子。”沈唯西笑:
“逗呢吧,卖塑料袋子能挣几个钱?”马国胜的眯眯细眼在镜片后面笑成了一条线,胖胖的手习惯地摸了摸嘴角,很有些志得意满地说:
“少了自然挣不着钱,卖得多了不就挣了嘛!”
“整个市场?”
“整个城可不可以?”
“哇,你怎么做到的?”
“我卖的塑料袋子不是一般的塑料袋子,是可降解材质的塑料袋子。”
“那价格可是够高的,人家买你们的吗?”
“他们必须买。为了弄到推广那个的批文,我在人家的门口蹲了一个多月,终于弄到了。当时这种可降解塑料袋在我们那还没有开始推广,政府很重视,还拨了扶植资金。我那塑料袋比普通塑料袋贵一倍,但因为有硬性推广的批文,就是小摊小贩也得全部换成这种塑料袋。于是,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用小车拉着成捆成捆的塑料袋到各个市场、饭店、商店去送塑料袋,然后用麻袋收回来一堆堆的硬币,毛票儿。每天晚上去信用社存,人家都怕了我了,收我的钱都是几小时几小时的干,真是数钱数到手抽筋,就差看到我快到门口赶紧关门了。”
“哇,你生意这么好,赚大发了吧?”
“很快就不行了。”
“为什么?”
“我发现我卖给人家的袋子太多了,够人家用三年的了。”
“市场饱合了?”
“饱合了,没得卖了。我一看这不行啊,三年没活干呀,还得找别的事啊。咱不是有钱吗?我就去开卡拉OK厅,交了一大帮社会上的兄弟,也惹上了麻烦。”
“碰上查‘黄赌毒’,被查了?”
“哈哈,你想歪了,咱们不干那个。就是一伙吃‘霸王餐’的,玩了几次都不结帐,逼急了竟然动起手来,还扬言要来砸场子。这些人实在是太气人,让他们几回反而变本加厉地欺服人,以为我就是好欺负。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也动手了……”
“哈哈哈,‘月黑风高’,你干什么了?身着夜行衣,打着绑腿,带着眼罩,手执长剑,御风而行,杀人于无形?”
“你还别笑,真的很残烈呢,如果你正好看了第二天的报纸,会看到关于这场‘群殴’的报道。据说某家全国的报纸也提到了这件事。”
“你这么一说,这事就有点大发了,不会还死了人了吧。”
“人还是真没死,还是重伤了几个,我请了二十多个‘练家子’,他们那边也有四五十人,这一架打的,咱们这边算是赢了,理儿也在咱们这边,很多人被抓了进去。可这一架下来,也没法干了,当天晚上我就把店关了,多余的钱全赔给了受伤人的家属。我一夜之间又回到了解放前,身无分文。”
“现在想想,你后悔打那场架吗?如果没有那场架,你还不至于回到解放前呢。”
“不后悔,人有时得坚持点什么,比如正义,比如尊严,至于钱,身外之物,有去才有来。”
“说的好,不过你真的没钱了。”
“是呀,呵呵,我又得接着找活计。偏巧有一天上茅厕,看到一本不知谁放那的杂志,杂志的插页里有一张指纹机的广告,我就拿着那本杂志去找我一个当银行行长的朋友,跟他商量找相关厂家研发考勤机,不想一拍即合。后来机子是研发出来了,没钱。”
“你们当初就应该想到呀,这可麻烦了,白费功夫了。”
“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我想了个招儿,跑去找到研发厂家,跟他们签了个协议,不付钱,先拉五台机子给我,一个月之内,我负责把机子卖出去,卖不出去我就掏钱买了。人家就给了我五台机子。我天天背着机子去跑银行、企业、学校。一个月下来,我卖了一百台。”
“你真是人才,怎么做到的呵,莫非你们这边的人接受新事物接受的快?”
“不能这么算,是我的本事大。”两个人相视大笑。片刻,马国胜停住笑接着讲:
“你想啊,我白送给他们机子,他们免费使用,我只是从他们的管理费中抽成。这台机子却会为他们省去大量的人工费用和周折,他们何乐而不为之呢。所以很多学校都用了这机子。”
“那你岂不又赚翻了?”
“呵呵,后面又出问题了。”
“能出啥问题,你们不就是负责个售后问题吗?”
“就是这个售后问题呀,出了大问题啦,比如说,学生们存饭费,刚存了二百,成二十了。有的存了二十,成二百了。这样的问题越来越多,机子铺出的面越来越大,各种售后问题也是五花八门,层出不穷。厂家的售后人员都忙不过来了。售后服务跟不上,人家就要求退机子。事情越来越麻烦,我就不愿意管这件事了,慢慢地把机子都退回去了,这样,我又失业了。”马国胜走去一个斜柜处,取来一个古朴的罐子,从里面取出许多黑黑的茶块子。沈唯西好奇地拿一块看,问:
“这些茶一看年头就够久了,这么黑,自然是黑茶啰。”马国胜边拿出一个陶壶煮器冲洗了一下,边接过沈唯西手中的茶块子,和另外几块一起丢在陶壶的水里,又从一个小土罐里拿了点什么一并丢了进去,开始煮起来:
“这是老茶头,就是将普洱茶在渥堆发酵时结块的茶,相对于别的形状的茶,这种发酵度在正常范围内的茶头,所含的对人体所需的元素更加丰富,茶汤也更浓厚,更加耐泡,但泡到最后也仍然有大部分茶头不会散开,还是粘稠在一起,这也是它的缺点所在,很多人因此会不喜欢它。当然啦,所有的普洱熟茶都是经过人工洒水渥堆发酵的,在这个发酵的过程中,一堆茶的中间会升温,然后茶叶通过自身含有的酶发酵,慢慢变成熟茶。你肯定是想象不到的,我以前还干过这个活,在慢慢熟茶的过程中,每过一段时间,就要靠人工把这堆茶翻几翻,以免里面温度太高把茶给焖焦,只有有经验的老茶工能把这活干漂亮,所以这也是个见真招的地方。在发酵过程中反复不断地翻动时,茶叶会分泌出一些果胶来,因为果胶是比较粘稠的,所以有些茶叶就粘在一起变成一团一团的疙瘩,就象你看到的这个样子。等茶叶发酵完毕后,人们会把这些一团一团的茶叶疙瘩拣出来,用手把它解开,然后放回到茶叶堆里,而有的实在粘的太牢了,如果要解开的话会将茶叶弄碎了,只好另外放成一堆,变成了“疙瘩茶”,所以也就成了这传说中的‘老茶头’。”看到马国胜端到自己面前的冒着热气的浓得尽乎黑的茶汤,沈唯西激动地叫道:
“哎~呀,这才是我最爱的颜色,味道也应该差不了吧。”说着端起来就喝进了嘴里。马国胜虽然已经知道沈唯西超能经烫,也还是又被惊到:
“喂~喂~喂,真的会被烫到的,你慢点喝。喝烫茶会对胃造成伤害。你知道吗?人的食道壁是由黏膜组成的,非常娇嫩,只能耐受50—60℃的食物,超过这个温度,食道的黏膜就会被烫伤。可过烫的食物温度在70—80℃左右,像刚沏好的茶水,温度可达80—90℃,很容易烫伤食道壁。还有就是,如果经常吃烫的食物,黏膜损伤尚未修复又受到烫伤,可能就形成浅表溃疡了。反复地烫伤、修复,就会引起黏膜质的变化,进一步发展变成肿瘤。”听到马国胜的这几句话,沈唯西就有点不乐意了:
“哎,不带这样说话的,猛一听,你这么专业的语言,换个场合我都得给你点赞,不过越琢磨怎么越觉得不善良呢?你就不能盼我点好,什么溃疡,肿瘤的,照你这速度,很快就可以给我摆圈儿了对吧!”马国胜脸马上涨得通红,激动地立起身来解释:
“哪里,哪里,怎么可以这么说?沈小姐,我绝无此意,切心致腹地给您讲这些话,当然是全心全意为你好,我这人不太会跟女孩子聊天,但是心地从小到大都是很善良的,从不存害人之心,你可以去问,我平日里走路都是踮着脚走的,唯恐踩死一只蚂蚁。只有别人骗我的份儿,我可从来不会骗人。就说我干外贸这事吧,最初我接的第一单是M国的一美元店的一个鞋饰造型,我找的工人,用的材料都是第一流的,人家见了我的样品非常满意,立刻把货款给我打了过来,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款子,产品在有条不紊的生产中,钱也已经装进兜里,我真的是志得意满,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我赔钱。偏偏就有这样的理由!”
“你把活儿给人家干砸了,产品不过关?”
“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找的工人,用的材料都是第一流的,产品这个层面是出不了问题的。”
“哦,那就是你高估了你的工人的技术,在规定的时间里没有完成订单,需要赔偿人家违约金?”
“哈哈,你真得遭到表扬了,我干外贸这么多年,碰了多少回钉子才摸索到的经验,你顺口就说出来了,厉害,厉害!”
“哎,说出来不奇怪,伟大的度娘和神奇的朋友圈什么都能告诉你的,但你多年蹚雷的经验是谁也体会不了的。”
“也是这个理。我因为这个原因也赔偿过人家损失,但都不是硬伤,赔完了还有货款可以周转。可是这一回,直接干了个底儿掉。”
“让我猜猜啊,你是被合作伙伴给坑了!”马国胜翘起的大拇指举过了头顶:
“你不干生意真是瞎了!”
“哈哈哈!”沈唯西笑得都杈了音:
“什么情况?你怎么忽然一口‘京片子’,别告诉我你这江南人是假装的,本就是这一马平川的原上人。”马国胜一本正经地说:
“我这人有个本事,跟一个地方的人待久了,很快就能跟上人家的口音,你可能想不到,就我这文化水平,我的英语是觉对标准的美式发音,不信我就给你弄上几句。”
“别,不用,我信,哈哈哈!”马国胜似乎口渴得紧,给自己连倒了三杯茶,喝完了才慢慢开腔:
“跟我合作的小伙子很精明一人,平日里把帐目也管理得很清楚,井井有条,偏偏他有一个最致命的缺点,就是好赌,我也是大意了,一直没去查帐薄,等到有一天想起来去看,人家提前打过来的几千万的货款已经消失殆尽了!”
“你没有去告他吗?”
“呵呵,告有什么用?”马国胜冷笑:
“他就是个一无所有的人,我就是把他杀啰,他也还不上我的钱。你想象不了我当时的心情,几千万啊,钱是小事,完不成人家的订单,我甚至可能去做牢。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就把大家都召集来了,都以为是发钱呢,可我就是一句话,‘钱没了!’所有人都傻了!然后我又跟大家说,‘要不你们就接着跟着我干,等到一年以后我再给大家把工资补上,要不你们就走。’”
“这些人没有钱也会跟你干吗?我不相信,人心不古啊!”
“这回你没有猜对,大家都没有走,都留了下来,接着干。因为他们都是跟了我很多年的人,跟着我什么事都遇到过了,他们是相信我的,相信我能挺过这个难关,于是都留了下来,不仅没有报酬,还纷纷自己掏腰包,把我的钱的缺口补上。我们就这么艰苦奋战了半年多,不仅把原有的订单都完成了,还又接了很多订单。我不仅很快还上了大家的钱,还在国外业界留下了个好名声,那些老外都知道国内有我这样一个‘负责任’的人,都把订单交给我做,雪片样的订单很快让我恢复了原气。”讲到这,志得意满的马国胜长长地吁了口气。他站起身在原地踱了几步,沈唯西笑着拍手:
“此处应有掌声,哈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呵!”忽然,几声很大的“咚”声响起,此起彼伏,就好象有人在拆房子,但响过这几声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就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沈唯西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看,房间里统共就这么大点地,一目了然,她看马国胜,马国胜不以为然地坐回到座位上又烧上一壶水,说:
“哎~咦,隔壁又不知摔了什么东西,在这个我长年租住的房间里,客房服务什么都好,就是周围相邻的房间不知会住上谁,随时都会有各色人等入住,听到任何声音都不奇怪。”沈唯西也笑笑说:
“是呀,客房嘛,就是入住各色人等的地方,象你们这样长年以宾馆为家的人,遇到什么事也是不会奇怪的。”马国胜顺手又泡了一壶茶,将沈唯西面前的茶碗斟满说:
“哈哈,也不能这么说,我这里基本上风平浪静,还是没有遇到过什么大事的,比如说杀人什么的。”就好象为了应景,马国胜的话音还未落,就听见两声女人的惨叫“啊~啊”从隔壁不知哪个房间传来,把个正端着茶碗喝酒的沈唯西惊的差点就把碗丢出去了。她放下碗再仔细听,隔壁就已经再没有声音传出了。沈唯西激动地指着隔壁的某个方向,对马国胜说:
“马总,你也听到了吧,有女人的惨叫声,是隔壁哪个房间呀?要不要去看一下,别再出了事!”马国胜边端起自己的茶碗等了等,然后喝了茶,边很不自然地说了一句:
“哎,这种事是不好往前凑的了,也许人家俩个人正在亲昵,你一下子冲进去,闹不好人家还会告你呢,这事,还是装没听见吧!”沈唯西自是立刻就明白了马国胜说的是什么,脸上的红一下子就窜到了耳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