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惜别
临近毕业,同学们有的忙着在留言册上写祝福的话语,有的忙着收拾行李,变卖部分复习资料,然后就准备放假回家等候录取通知书。
上午进行了毕业典礼,校长给全校师生做了毕业致词,接着是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毕业典礼结束后,晚上是毕业聚餐,这是这半年来同学们第一次聚到一起,相互询问着毕业后的去向。同学之间相互敬酒、祝福、合影留念。
那晚,大家玩的很尽兴,也有些疯狂,女生们一个个拿着麦克风大声地又叫又唱,所有的怀念、所有的情感都渲泻在歌里了。
男生则拿着酒杯穿梭在人群中四处敬酒,女生端起饮料,以茶代酒,不管是平常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同学,在那晚大家都变得特别亲切和热情。
那晚谁都没哭,大家一直在笑,一直在相互祝福,似乎只有笑,才能掩饰同学们离别的忧伤。
最难过的就是送别这一天了,宿舍里乱糟糟的,大包小包的东西堆得满宿舍都是,全是室友等待搬走的行李。
同学们陆续走了,送她们的时候,丁学慧没有感觉到特别难过,心想在同一个城市,以后想要再见面,还不容易?
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分别,一晃就是十几年,再也没有见过面。
话未说完,泪已先落,以后各奔东西了。在不同的城市各自奔前程,不知道何时才会相见,想到此,丁学慧的眼泪,在不知不觉中滑落,秦晓玉也落泪了。
她们都走后,宿舍只剩下丁学慧了,因为一些事情还没有处理完,她暂时还不能走。看着空荡荡的宿舍,心里顿时感觉酸酸的。
第二天早晨,丁学慧收拾好宿舍,找来楼管阿姨,上交宿舍钥匙。拎着箱子,走出门口,她又回头看了看宿舍,此时宿舍只剩下空荡荡的床铺,一如自己空荡荡的心。
丁学慧从宿舍窗口看出去,是熟悉的操场,如同一幅优美的风景画,她轻轻地关上门,心里说了声再见。
当轮船开动的那一刻,丁学慧突然很伤感,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如此留恋这个城市。
茅坪,承载了她太多的青春和梦想,在这里,她留下了青春的足迹和难忘的时光。如今她要离开了,心里当然会有太多的舍不得。
坐上熟悉的”凤凰号“客轮,看着沿途熟悉的风景,学校那温馨的一幕幕,浮现在丁学慧的脑海中:印象最深的就是有一次,她感冒了,发高烧,同宿舍的好友围着她转了一夜。
还有一次,她生日,舍友们几个人合伙给她买了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关了灯。当她回到宿舍,生日快乐这首歌响起来的时候,着实给了她一个意外的惊喜。
丁学慧和秦晓玉分别回到了老家,考试是结束了,可是心里并没有因此而轻松起来。
等待的过程是艰难而又漫长的,每一分钟都过得很慢。在这个等待的夏季,丁学慧觉得天气格外的烦燥和漫长。
过了一个星期,同学们按照班主任之前规定的时间,返回学校填志愿。
刚毕业,同学们手头都不宽余,十几个同学约好AA制,一起出钱买菜,在邓义家做饭,这样比在外面餐馆吃饭划算。吃过晚饭,同学们有的在客厅打牌,有的在一旁看着,时不时的插上几句。
后半夜,丁学慧有些困了,便进卧室躺了一会我。覃永华送进来一台电扇,调好风对着她吹。
丁学慧躺在床上,却怎么样也睡不着。覃永华进来时,丁学慧装睡着了,一言未发。
其实,她根本没睡着。
此刻,她心里像拨浪鼓,忐忑不安,感情情与理智互相碰撞,既希望他留下来,单独和自己聊点儿什么。可对于和他单独相处,丁学慧又有些紧张和不安,生怕一时冲动,事情发展到自己自己无法控制。
同时,丁学慧内心有些自卑,对于未来和他能走多远,她心里实在没底。另外,她看了太多的成人小说,对于感情的事,有着与年龄不太相称的成熟,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覃永华见丁学慧没有动静,以为她睡着了。于是放下电风扇,将档位调整到最佳状态,并让风扇摇头,转身出去继续打牌。
丁学慧紧张的心松了一口气。
天快亮的时候,打牌的男生人困马乏。大家陆续去睡了,卧室不够用,有几个男生干脆在客厅里打地铺。
覃永华又进卧室来了,丁学慧继续装睡,眯缝着眼。覃永华紧张不安地来回踱步,见丁学慧睡着了,也躺在旁边,离她远远的,翻来覆去,欲言又止。
丁学慧装睡憋了一阵儿,实在难受。天快亮的时候,丁学慧告诉覃永华:“我刚才根本没睡着⋯⋯“
覃永华忽然沉默不语,觉得受到了戏弄,貌似是有些生气了。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本打算留你明天再玩一天,可是身上钱不够了。”
丁学慧倔将的说:“没事,反正天一亮我就回去了。”其实,她心里无比惆怅,舍不得和他分开。
一夜未睡,清早,覃永华去送丁学慧,走的时候,车里正放着《雨碟》这首歌。
也许有些事情,人真的是有第六感的。
听到那么伤感的歌,丁学慧当时的感觉特别不好,预感到她和覃永华的感情,会出点儿差错,可是这种感觉又只能埋在心里,不敢说出来,搞得她心里闷闷的。
一路上,覃永华和丁学慧都没怎么说话。
从县城回到家,丁学慧焦急地等待通知书。
闲瑕之余,她拼命的叠纸鹤,借此排遣心中的焦虑和对覃永华的思念。
当她把这些千纸鹤,用一个透明的带盖的玻璃瓶装起来的时候,玻璃瓶中红色、橙色、黄色、青色、蓝色,紫色的纸鹤,足足有一千只纸鹤,五彩缤纷,漂亮极了。
丁学慧不由自主地、傻傻地笑了。
丁星庆放暑假了,前来串门,看到一瓶纸鹤,问道:”慧慧,你叠这么多纸鹤干什么?”
“送给覃永华。”丁学慧抬起头,脸上泛起红晕,露出纯真而灿烂的笑容。
丁星庆笑笑:“我们从小一起穿玩大的,在我面前,还不好意思起来,真是的。”
其实她早猜到了,丁学丰慧准备把纸鹤送给谁,只是想调侃调侃她,也看看她害羞的模样,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
“好啊,你重色轻友,送两只给我撒,舍不舍得?”丁星庆打趣道。
“好好,送你一对,你自己挑。“丁学慧故作求饶状。
丁星庆摇摇头:”我才不要呢,刚才是撩(逗)你的。“
“那我就给你挑了。”说完,丁学慧揭开瓶盖,拿出一只红色的、一只黄色的纸鹤,递给了丁星庆。
到现在,丁星庆的笔记本里,还躺着丁学慧送给她的两只纸鹤,一只红色,一只黄色,看到它们,丁星庆就会想起丁学慧。记忆真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总是选择将快乐和痛苦记住,而将平淡遗忘。
高考成绩终于下来了,丁学慧没能上省线,只考了个专科,秦晓玉也落榜了。
更要命的是,这时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这个世界一切都变得太快,快得让人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后悔。
那段时间,丁学慧和秦晓玉有些颓废。十几年寒窗苦读,没达能实现自己的理想,秦晓玉也为没有上大学而觉得遗憾和懊悔。
有时丁学慧想:如果你想在青涩的季节摘到甜美的果实,那是痴心妄想。心情沮丧的她,在给同学赠言时写了什么,不得而知,一个字也记不起来了。
多年以后,丁学慧和秦晓玉坐在一起,翻开那时的留言本,才看见给覃永华写的临别赠言,相当的消极。
内容是这样的:本想与你一起冲突黑色的七月,相会在金色的九月,无奈阳光太耀眼了,刺得我无法睁开迷茫的双眼,我们还是别再见面了⋯⋯
回过头来看,丁学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曾写过这样一段话,尤其是最后一句,已经暗示了要分手。
她究竟是怎么了,不管早恋是对是错,门户差距有多大,既然她那么喜欢华子,怎么会口是心非的和他说分手呢?
覃永华给丁学慧的留言是:我们这代人总是多愁善感,时常面临选择,无论是感情还是事业,在选择别人的同时,又在被别人选择⋯⋯”
秦晓玉不解地问道:“慧慧,你当时怎么能这样写留言?好消极啊!”
丁学慧一脸的茫然:“具体内容我忘了,不记得曾经写过这样一段话。当时,只感觉自己没考上大学,特自卑,觉得自己既然配不上他,就不应该拖着他,所以才会写了那段言不由衷的话。”
也许是女孩子心理素质差,平时成绩都不错的丁学慧和秦晓玉,竟然都落榜了,在这个残酷的现实面前,她们心里无比地失落。
丁学慧本想着再复读一年或者直接去读专科,与丁瑞智和万玲一商量,他们坚决反对。
万玲说,“一个破专科,有什么好读的,又没上本科线。而且在农村来说,我们供你一个女孩子读到高中已是不易,你自己没考好,怪谁?不过,话又说回来,也不是我们不让你读,关键是我们家经济条件困难,要是条件好点儿,读就读罢。”
丁瑞智说:“你妈说的,一点儿也不错。如今,全家只剩一千块钱了,筹集五千多块钱的学费都成问题,还有每个月的生活费呢?我和你妈都已经年纪渐大了,收入这么低,怎么办?”
丁学慧说:“我可以勤奋学习,争取助学金,再贷点儿款,毕业后我自己还。”
万玲说:“做人不能这么自私,说是这么说,到时候若是你没有钱还贷款,还不是要我们帮你还?你弟弟还小,今后还要争取成个家,要的是钱;另外,你爸爸年纪也大了,不再适合出门打工,你要早点儿出去上班,缓解我们的经济压力。“
丁学慧在家与万玲僵持了了半个月,见万玲态度坚决,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好吧,我无法狠下心来,也没这么自私,要求再读书,我准备尽早出去打工,撑起这个家。”
万玲问:“你有什子打算,准备去哪儿打工?”
丁学慧说:“还能去哪儿?我想去YC市,请大伯帮忙找工作。”
临行前,丁学慧去向丁星庆道别。
她说:“星庆,其实我对未来很茫然,读了十几年的书,到关键时刻,却没有考个好成绩。对于出门打工,我也没有十足的信心和把握,不知道工作好不好找,毕竟我没什么文凭,而且什么都不会。”
丁星庆说:“这是实话,倒不是因为你不自信,而是情况真的如此,十几年来,我们一直埋头苦读,以为读书就是唯一,别的事从来没做过,消息闭塞、对外界知之甚少。”
“嗯,从小到大,我没怕过什子,现在,我是真犯愁啊?”
“十九岁的你,现在却要面临就业的压力,真是难为你了。不过,一切会慢慢好起来的,一切也都会过去。你要拿出玩耍时的那股聪明劲儿来,我相信,难不倒你的。至少,你还有覃永华啊!”
”真的吗?你相信我能搞定工作的事?这么说来,我还不是一无所有喽?“
丁星庆体会到丁学慧尴尬的处境,接着说:“你多保重,随时写信给我,等你打工挣钱了,就买一个传呼机,到时把号码告诉我,我们互相鼓励啊!
丁学慧说:“那是自然,大哥大(手机)我是买不起,一万多块钱一部,对于刚步入社会的我来说,是一个奢侈的东西,想都不用想,更别说买了。”
说完,丁学慧用力的抱住了丁星庆,此刻的一切话语,都显得多余,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和做作。她们彼此在心里默默的祝福对方:一切多珍重吧!
晚上回到家,万玲说:“慧娃子,你高中毕业后,不再读书了,你爸就轻松多了。女孩子么,读再多的书,都不如找(嫁)个好人家。”
妈,我还小,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你还小哦?是你一直读书,不经觉得,一晃就二十岁出头达。“
”二十岁好小啊?“
”你不知道,再过几年,你表弟陈保超,都要初中毕业了。他都可以出门打工,补贴家用,然后个家,你姑爹和瑞莲么么也熬出头了。我不相信,到时候,你还不成家?”
丁学慧故意岔开话题:“可不是怎的?瑞莲么么太苦了。“
不久,一个晴天霹雳传来。
陈太平跑来哭诉:”二嫂,超娃子得了白血病,晚期,没治了。“
万玲说:”什么时候的事?“
陈太平说:”前几天,他在学校里喊头晕,有气无力的,我带他去县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是这个病。我怕县里检查不准,又带他到YC市复查了一次,医生都说没救了。“
万玲说:”瑞莲的命,怎么这么苦呢?这样,太平,你把超娃子带过来,在我们这边玩几天,看他想吃什么,我给他做点儿。”
几天后,陈保超来到万玲家,玩了几天,万玲变着法儿的给他做好吃的,又安慰他。吃过午饭,陈保超安静的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晒太阳,心事重重,一言不发。
为了打破尴尬,丁学慧拿起陈保超苍白无力的手,无话找话地说:“表弟,你指甲太长了,我给你修剪一下。”
说完,她从竹筐里找来一把小指甲刀,也拽了一把椅子,紧挨着他坐下,开始给他修剪指甲。
她给他剪完一个指甲,又剪第二个,一只手剪完了,又换另外一只手,她剪得非常仔细,也非常慢,仿佛这样,就能把时间留下来,让时间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她想帮他,可是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生命,一天天的消逝,此刻的丁学慧,陷入了一种深深的绝望。
剪完指甲,丁学慧问道:”表弟,你知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
陈保超的眼神忽然暗淡下来:”姐,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爸从一开始就没瞒我,把结果都告诉我了,他也知道,我上了学,识字了,想瞒也瞒不住。“
丁学慧说:”这么说,你都知道了。一般来说,别人都会劝你,生病时要坚强,但我既不会同情你,也不会这样劝你。“
”姐姐,为什么呢?”
“你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可以不用装作坚强或是快乐,你有悲伤的权利,疼起来的时候,想哭就哭,真实的做自己就好,当然,为了你爸,你在他面前时,尽量的不要那么伤感,免得惹他伤心。“
陈保超从万玲家走后,又在丁瑞霭和陈太翠家玩了几天。
陈太翠说:“侄儿,你就我这么个姑妈,姑妈别的本事没有,你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我做给你吃。”
陈保超懂事的点点头:”姑妈,不用那么麻烦,你们吃什么,我跟着吃什么就好了,生病了,也没什么胃口。“
一个月后,陈保超死了。中年丧子,陈太平哭得昏天地暗,有气无力,好心的邻居帮着他,把陈保超抱着送到了坟地,简单埋了。
万玲叹了一口气:“哎,你莲么么也真是命苦,自己残疾不说,好不容易结了婚,生了个儿子,又得白血病死了。“
丁学慧难掩心里的悲伤:”莲么么这么大个岁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生一个小孩,要是再生一个的话,只愁生,不愁长,从头慢慢摸起,老了,也好有个挨靠(依靠)。”
丁瑞智说:“瑞莲再生一个,总比没有强,不说要靠儿女养活么,起码瑞莲老了,有人端个茶、递个水,心里有个准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