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振侠1: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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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不死之身

兩件事,發生的時間相隔三十年,地點相距幾萬里,事情發生時所在的人也全然不同,看來是全然沒有關聯的。唯一相同的是,兩件事同樣怪異,而且,深入了解之後,就可以發現兩件事之間,自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一九四五年初,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盟軍和日軍在緬甸北部和中國接壤處的戰事,正進入熾熱時期,戰況極其激烈。每一次戰役,雙方都出動猛烈的炮火,死傷纍纍。

在戰場上,人的生死完全處於極端不穩定的狀態之中。在這樣的情形下,怪異的事也特別容易發生,但是卻也很少比原林中尉的遭遇更怪異的。

原林中尉並不是正式的戰鬥人員,他是一個軍醫,從軍之際,正是大學醫科二年級的學生。由於愛國的熱忱,他棄學從軍,已經經歷了兩年多的戰士生活,早已習慣了與屍體相伴。每一次在清理戰場,找尋自己部隊犧牲者的屍體之際,他都能克制着感情,忍受着那種死亡直接向人襲來的感覺。

可是,這一次卻有點例外。原林中尉有寫日記的習慣,那一次特別的遭遇,他在事後,在日記中有極其詳盡的記載。

四月十七日陰雨(似乎根本沒有晴天)

戰場向北移,英軍、美軍和我軍組成的聯合部隊一直在推進,日軍一直頑強抵抗,每天都有上百次的接觸。天氣似乎根本沒有放晴過,一直在下雨,不知已經有多久未曾踏到堅硬的土地了。每一腳踏下去,都是踏在泥漿上,泥漿滲進皮靴中,使人感到極度的不舒服。今天,遇到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簡直不可能,完全超出人類的醫學知識之外。

傍晚,進入了一個才發生過劇烈戰鬥的地區。戰鬥在下午發生,殲滅了日軍整整一個營,我軍方面也有不少人犧牲。照例要將我軍犧牲者的屍體掩埋起來,但是進入戰區一看,根本已沒有這個必要。猛烈的炮火,令得所有戰死者都肢體殘破,同時看看是不是還有生還者的希望幾乎斷絕。爬過一個深約兩公尺的炮彈坑,坑底有不少鋼盔、破碎的槍械,怪事就在這時發生。當時天已十分黑暗,停下來將腰際的手電筒解下來,亮着,繼續前進之際,才一抬腳,突然發現有東西絆住了腳踝,阻止前進。回身用電筒一照,天,是一隻人手!一隻人手連着一截小臂,緊緊地抓住了我的足踝,手指的骨節,因為用力而凸了出來!

想起當時的情景,極度的震驚一直延續到現在,在記述這件事的時候,全身都忍不住發抖!一隻手,連着一截手臂,在一個炮彈坑的底部,抓住了腳踝!當時想叫,但張大了口,叫不出來。在手電筒的光芒照射之下,勉力鎮定下來之後,可以看到,手臂和手並不是斷裂的殘肢,因為手臂是從泥土之中伸出來的。

由於當時的震驚實在太甚,所以一時之間,很難敍述得明白,要等到鎮定下來之後,才能發現情形原來並不是太值得駭異。情形很簡單,有一個人,整個人全埋進了土裏,只有一隻手還露在土外,在我經過時,露在土外的手,抓住了我的腳踝。

一弄清了這樣的情形,我立時大聲呼叫了起來,軍醫隊的隊員紛紛奔進炮彈坑中,有的根本是從泥漿堆中直滾下來的。我高叫道:“快挖掘,泥土下有人還活着!”

第一個奔到我身邊的,是一個新入伍不久的學生,為人有點傻頭傻腦。他向我立正,大聲道:“報告隊長,沒有人被埋在泥土之下還可以活着的!”

我沒有和他爭辯,只是叫道:“快掘!你沒看到他的手,抓住了我的腳踝?”

他低頭一看,整個人都傻了,一面連聲答應着,一面立即就蹲下身,用雙手挖掘着泥土。泥土很濕軟,那是由於不斷下雨之故。我也學着他,蹲下身去,用雙手挖着泥。

接着,更多隊員趕到,有了工具,挖掘的工作進行得更快。在開始挖掘之際,那隻手——應該說那個被埋在泥土中的人的手——一直緊握着我的腳踝,隔着厚厚的皮靴,也可以感到他的手極強而有力,一個十分強健的人才能有這樣的力量。

五分鐘後,可以看到那人的頭部了。由於泥土的濕軟,那人的五官,幾乎全被泥土封着。一個隊員從附近的溝渠中弄來了水,向那人的頭部直淋了下去,那人頭臉上的泥土被水沖成泥漿,流了下來。也就在這時,他的手才鬆開了我的腳踝。當那個人的上半身完全顯露在泥土之外時,我們都已經看出他穿着日軍的軍官服,是一個日軍軍官。我和一個隊員抓住他的手臂,用盡了氣力,才將他自泥土中拉了出來。將那個人完全被拉出來之後,所有在旁邊的人,都面面相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中想的是同一個問題:這個人,怎麼可能在絕對不能生存的環境中活了下來?

我之所以要將這件事,在我的日記中記述得特別詳細,是因為這件事,實實在在是不可能的,但卻又是確切不移的事實。

在絕對不可能和事實存在之間,是不是表示着人類的知識有一個缺口?或者說,人類所知的全錯了?

當時的環境是一個炮彈坑。我確知這場戰役在三小時之前結束,那人會被泥土掩埋,當然是戰事還在發生之際的事,那就是說,至少超過三小時了。

泥土十分濕軟,就算那人在炮火之中,僥倖地一點也沒有受傷,從他被拖出來的情形來看,濕軟的泥土已將他的五官完全封住,他根本無法呼吸。而人的腦部只要缺氧三分鐘就會導致死亡,這是人所盡知的事實。這個人有什麼可能在缺氧三小時的情形下仍然活着呢?

那人是活着的,不但當他的身子還埋在泥土中之際,能用手抓住我的腳踝,而且,當他整個人被拉出來之後,他還試圖掙扎着自己站起來,同時,自他的喉際發出了一陣怪異的叫聲。可能他是想講些什麼,但由於他的口中也滿是泥土,所以根本發不出正常的語聲來。隨即,他表現得十分虛弱,身子向下倒去,我立時在他的身後將他抱住,叫道:“快抬擔架來!”

所有的隊員都張大了口,說不出的駭異。我再叫了一聲,才有人奔過去,抬了擔架來,將那個日本軍官抬上了擔架。

那日本軍官躺上了擔架之後,用手揉着眼,像是想看清眼前的情形。我將他的手拉了下來,道:“你還活着,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會還活着的。同時,你已經成為盟軍的俘虜,希望你不要亂動!”

我的日語並不是十分流利,但那日本軍官顯然聽懂了,躺着不再動。擔架迅速被抬走,我帶着其餘的隊員,繼續執行任務,沒有什麼再值得記的事。

這個在濕土中至少被埋了三小時的日本軍官,如何還能活着?真不可思議。

一定有原因的,但究竟是什麼原因呢?當戰爭結束之後,我一定要將這件事,作為我今後一生研究的中心。研究如果有結果,可能使整個人類的醫學改觀!

原林中尉一九四五年四月十七日的日記,就是這樣。關於這個日本軍官,原林中尉還有不少記載,也是用日記形式留下來的,但是可以暫時擱一下,先說一說第二件怪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