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境(卫斯理珍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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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幅奇特的油畫

仙境

天突然冷了下來,接近攝氏兩度。皮膚對寒冷的感覺,就是以這個溫度最敏感,街頭上看到的人,雖然穿著很臃腫,但是都有着瑟縮之感。

我從一個朋友的事務所中出來,辦公室中開着暖氣,使人有一種昏昏沉沉的感覺,出來給寒風一吹,反倒清醒了不少,我順着海邊的道路走着,風吹在臉上,感到一陣陣的刺痛。

我將大衣領翻高,臉也偏向另一邊,所以我看到了那幅油畫。

那幅畫放在一家古董店中,那家古董店,是市中很著名的一家,規模很大,不但售賣中國古董,也賣外國古董,唯一的缺點,就是東西擺得太凌亂,據說,那也是一種心理學,去買古董的人,人人都以為自己有幸運可以廉價買進一件稀世奇珍,所以古董店商人才將貨品隨便亂放,好讓客人以為店主對貨品,並沒有詳細審視過,增加發現稀世奇珍的機會。

但事實上,每一件貨品,都經過專家的估價,只要是好東西,定價一定不會便宜。

那幅將我的視線吸引過去的油畫,隨便地放在牆角,它的一半,被一隻老大的銅鼓遮着,另一邊,則是一副很大的銅燭台。

所以,我只能看到那幅油畫的中間部分,大約只有三尺高、四尺寬的一段。

然而,雖然只是那一段,也已經將我吸引住了,我看到的,是一個滿佈着鐘乳石的山洞,陽光自另一邊透進來,映得一邊的鐘乳石,閃閃生光,幻出各種奇妙的色彩,美麗之極。

就那一部分來看,這幅油畫的設色、筆觸,全屬一流,油彩在畫布上表現出來的那種如夢幻似絢爛繽紛的色彩,決不是庸手能做得到的。

我站在櫥窗之外,呆呆地看了一會,心中已下了決定,我要買這幅畫。

我對於西洋畫是門外漢,除了叫得出幾個中學生也知道的大畫家名字之外,一無所知,但我還是決定要去買這幅畫,因為它的色彩實在太誘人了。

我繞過街角,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

古董店中的生意很冷落,我才走進去,一位漂亮的小姐便向我走了過來。

古董店而僱用時裝模特兒般美麗的售貨員,這實在是很可笑的事,或許這是店主人的另一種招徠術吧!

那漂亮的小姐給了我一個十分動人的微笑:“先生,想要什麼?”

我知道古董店的壞習慣,當你專門要來買一件東西的時候,這件東西的價格,就會突然高了起來,所以我也報以一個微笑:“隨便看看。”

我得到的回答是:“歡迎之至。”

於是,我開始東張張西望望,碰碰這個,摸摸那個,每當我對一件東西假裝留意的時候,那位漂亮的小姐就不厭其煩地替我解釋那些古董的來歷:這是十字軍東征時的戰矛,那是拜占庭時代的戰鼓;這件麼,我們也不知道它的來歷,先生你有眼光買去,可能是稀世珍品。這個印加古國的圖騰,用來作為客廳的裝飾最好了。

一直到我來到了那幅畫的前面,我站定了身子。

從近處來看,那幅油畫上的色彩,更具有一種魔幻似的吸引力,我移開了銅鼓和燭台,整幅畫,畫的是一個山洞。

那山洞的洞口十分狹窄,在右上方,陽光就從那上面射下來,洞口以乎積着皚皚的白雪,山洞深處十分陰暗,但是在最深處,又有一種昏黃色的光芒,好像是另有通途。

當我站在那幅畫前,凝視着那幅畫的時候,彷彿像是已經置身在這個山洞之中一樣,那實在是很奇妙難言的感覺,我看了很久,這一次,那位漂亮的小姐,卻破例沒有作什麼介紹。

我看了足有三分鐘之久,知道我神情上已無法掩飾對這幅晝的喜悦,任何有經驗的售貨員,都可以在我的神情上,看出我渴望佔有這幅畫,我剛才的一番造作,算是白費了。

那不能怪我沉不住氣,而是這幅畫實在太逗人喜愛了。

我終於指着這幅畫問道:“這是什麼人的作品?”

那位小姐現出一個抱歉的微笑:“這幅畫並沒有簽名,我們請過很多專家來鑒定過,都無法斷定是誰的作品,但那毫無疑問是一流的好畫。”

“是的,”我點着頭:“它的定價是多少?”

那位小姐的笑容之中,歉意更甚:“先生,如果你要買它的話,那你只好失望了。”

“為什麼?”我立時揚起了眉:“這幅畫是非賣品?”

那位小姐忙道:“當然不是非賣品,兩天之前,有位先生也看中這幅畫,已買下它了。”

我的心中不禁十分惱怒,這種惱怒,自然是因為失望而來的,我的聲音也提高了不少:“既然已經賣了,為什麼還放在這裏?”

大約是我的聲音太高了,是以一個男人走了出來,那是一個猶太人,可能是古董店主,他操着流利的本地話:“這位先生,有什麼不滿意?”那位小姐道:“這位先生要買這幅畫,可是我們兩天前已賣出去了。”

我悻然道:“既然已賣出去了,就不應該放在這裏!”

那猶太人陪着笑:“是這樣的,這幅畫的定價相當高,兩天前來的那位先生,放下了十分之一的訂金,他說他需要去籌錢,三天之內,一定來取。”

我忙道:“我可以出更高價錢。”

那猶太人道:“可是,我們已經收了訂金啊!”

“那也不要緊,依商場的慣例,訂金可以雙倍退還的,退還的訂金,由我負責好了,這幅畫的原來訂價,是多少錢?”

猶太人道:“兩萬元,先生。”

“我給你兩萬五,再加上四千元退訂金,我可以馬上叫人送現鈔來。”

我望着那猶太人,我知道那猶太人一定肯的,世界上沒有一個猶太商人,肯捨棄多賺錢的機會,而去守勞什子的信用的。

那猶太人伸手托了托他的金絲邊眼鏡,遲疑地道:“先生,你為什麼肯出高價來買這幅畫?老實說,我們無法判斷得出那是什麼時代和哪一位大師的作品。”

“我不管他是什麼時代的作品,我喜歡這幅畫的色彩,它或許一文不值,你別以為我是發現了什麼珍藏。”

猶太人的神色,十分尷尬,他忙道:“好的,但必須是現鈔。”

“當然,我要打一個電話。”

“請,電話在那邊。”那位漂亮的小姐將我引到了電話之前。

我打了一個電話給我進出口公司的經理,要他立即送兩萬九千元現鈔,到這家古董店來。我的公司離這家古董店相當近,我估計,只要五分鐘,他就可以到達了。

在那五分鐘之間,那猶太人對我十分殷勤,用名貴的雪茄煙招待着我,讓我坐在一張路易十六時代的古董椅子上。

五分鐘後,公司的經理來了。

經理是和一個滿面虬髯、穿著一件粗絨大衣的印度人一起走進來的。那印度人的身形十分高大,經理在走進來時,幾乎被他擠得進不了門。

結果,還是那印度人先衝了進來。

那印度人一進來,猶太人和那位漂亮小姐的臉上,都有一種不自然的神情。

我還未曾明白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那印度人已從大衣袋中,取出了一個牛皮紙信封來,那信封脹鼓鼓地,顯然是塞了不少東西。

他將那信封“啪”地一聲,放在桌上:“這裏是一萬八千元,你數一數。”

他話一說完,便立時向那幅油畫走去。

在那一剎間,我完全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那印度人,就是在兩天前,付了訂金要買那幅油畫的人,現在,他帶了錢,來取畫了。

我心中不禁暗罵了一聲,事情實在太湊巧了,如果我早三分鐘決定,取了那幅畫走,那就什麼都不關我的事了。

這時,經理已經走到了我的身邊,我立時道:“我的錢已經來了。”

我知道,我只要說一句話就夠了,那猶太人一定會將那印度人打發走的。

果然,猶太人立時叫道:“先生,慢一慢,你不能取走這幅畫。”

印度人呆了一呆:“為什麼,這信封裏是一萬八千元,再加上訂金,就是你要的價錢。”

猶太人狡猾地笑着:“可是這幅畫……已經另外有人要了,這位先生出兩萬五千元!”

印度人怒吼了起來,他揮着拳頭,他的手指極粗,指節骨也很大,一望便知,他是一個粗人,他大聲道:“我是付了訂金的。”

“我可以加倍退還給你。”猶太人鎮定地說:“如果你一定要這幅畫,你可以出更高的價錢。”

印度人罵了一句極其粗俗難聽的話:“這算什麼?這裏是拍賣行?我不管,這幅畫是我的!”

他一手提起了那幅畫來,那幅畫足有三尺高,七尺長,他一提了起來,就將之挾在脅下,可見得他的氣力,十分驚人。

可是,就在他提起畫的那一剎間,猶太人也拿起了電話:“如果你拿走這畫,我立即報警!”

印度人呆了一呆,他仍然挾着那幅畫,向我走了過來,在我身邊的經理,看見巨無霸一樣的印度人向前走了過來,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

那時候,我多少有點歉然的感覺。因為從那印度人的情形來看,他不像是一個經濟寬裕的人,不然,他就不必費兩天的時間來籌那筆款項。

而他仍然去籌了那筆錢來,可見他對這幅畫,確然有過人的愛好,那麼,我這時是在奪人所好了。

所以,儘管我十分喜歡這幅畫,我也準備放棄,不想再要它了。

可是,我的心中剛一決定了這一點,那印度人的一句話,卻使我改變了主意,那印度人來到了我的面前,竟然出口罵人道:“豬玀,你對這幅畫,知道些什麼?”

一聽得他出口傷人,我不禁無名火起,我冷冷地道:“我不必知道這幅畫,只要知道我有兩萬九千元就行了,豬玀,你有麼?”

那印度人揮着他老大的拳頭,他的拳頭已經伸到了離我的鼻子只有幾寸時,我揚起手來,中指“啪”地彈出,正好彈在他手臂的一條麻筋之上。那印度人的身子陡地一震,向後退了開去,他仍然緊握着拳,但是看來,他已放棄了向我動手的意圖,他大聲道:“你不能要這幅畫,這是我的!”

如果他不是上來就聲勢洶洶,而講這樣的話,那麼我一定不會與他再爭執。可是,我也不是脾氣好的人,我已經決定要懲戒那印度人的粗魯,而我懲戒他的方法,便是讓他得不到那幅畫。

我冷笑着:“那是店主人的畫,他喜歡將畫賣給誰,那是他的事。”

印度人轉過身去,吼叫道:“再給我三天時間,他出了多少,我加倍給你。”

猶太人眨着眼,我出他兩萬五千元,如果加倍付給他,那便是五萬元了。

這幅油畫,雖然有着驚心動魄,夢幻也似的色彩,但是,它並不是一幅有來歷的名畫,老實說,無論如何值不到五萬元那樣高價的。

這時,我的心中不禁有些疑惑起來。要就是這個印度人的神經有些不正常,要就是這幅畫中,有着什麼獨特的值錢之處,不然,以他要花三天時間,才能籌到另外的三萬元而言,為什麼他一定要這幅畫?

猶太人一聽印度人那樣說,立時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來,他剛才還在拿起電話,裝模作樣要報警,趕那印度人出去的。

但這時,他卻滿面堆下笑來:“先生,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當然不是,這裏是兩萬元,那是訂金,三天之內,我再帶三萬元來取畫,過期不來,訂金沒收!”印度人一面說着,一面又惡狠狠地望着我。

在這時候,我不禁笑了起來,我雖然好勝,但是卻絕不幼稚。

如果這時候,我再出高過五萬元的價格,去搶買這幅畫的話,那我就變成幼稚了。而且,我看到那印度人滿額青筋暴綻的樣子,分明他很希望得到那幅畫,這種神情,倒很使人同情。

是以,當他向我望來之際,我只是向他笑了笑:“朋友,你要再去籌三萬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

印度人的額上,又冒出了汗來,天那麼冷,他的額上居然在冒汗,可知道他心情的緊張,已到了何等地步,他道:“那不關你的事。”

我道:“如果你肯為你剛才的粗言而道歉的話,那麼,我可以放棄購買這幅畫。”

印度人瞪大了眼:“我剛才說了一些什麼?”

“你口出惡言罵我!”

印度人苦笑了起來:“先生,我是粗人,而且,我一聽到說你以更高的價錢買了那幅畫,我心中發起急來,得罪了你,請你原諒我。”

他那幾句話,講得倒是十分誠懇,我本來還想問他,為什麼要以那麼高的價錢去買這幅畫的,但是我轉念一想,他那樣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他未必肯告訴我,若是我問了他不說,那豈不是自討沒趣?

是以,我站了起來:“算了,你既然已道歉,那麼,我不和你競爭了,你仍然可以以兩萬元的價格,買這幅畫。”

這一來,那猶太店主即發起急來,他忙道:“先生,你為什麼不要了?唉,你說要的啊!”

我笑着:“剛才你似乎對這位先生的五萬元更感興趣,所以我不要了。”

我一面說,一面已向門外走去,當我和經理一起來到古董店門口的時候,一陣寒風,撲面吹來,令得我陡地呆了一呆,縮了縮頭。

就在那時,那印度人也挾着畫,從古董店走了出來,印度人直到了我的身邊,道:“先生,你有兩萬九千元,是不是?”

我怔了一怔,印度人的這個問題,實在是來得太突兀了,我有兩萬九千元,和他有什麼關係?除非他知道我身邊有巨額的現鈔,想來搶劫,如果他那樣想的話,那他就大錯而特錯了。

我凝視着他,印度人大約也知道自己的問題太古怪,是以他忙道:“先生,我的意思是,你有錢,而且你又喜歡這幅畫,那麼,我們或者可以合作,不知道你是不是有興趣?”

我不禁奇怪了起來:“合作什麼?”

印度人道:“這件事,如果你肯合作的話,我們不妨找一個地方,詳細談一談。”

我仍然望着那印度人,心中奇怪,他想和我合作些什麼,反正我是一個有着太多的空閒時間,沒有事找事做的人,和他去談談,也不會損失什麼。

所以我只考慮了極短的時間,就道:“好的,離這裏不遠,有一家印度俱樂部,地方也很清靜,我們到那裏去坐坐怎麼樣?”

“好!好!”印度人滿口答應着。

我請經理先回去,那印度人仍然挾着那一大幅油畫,我和他一起走過了一條馬路,走進了一幢大廈,我所說的那俱樂部,就在大廈的頂樓。

我和他一起走進電梯,那幅油畫十分大,要斜放着才能放進電梯中。電梯到了頂樓,我和他一起走出來,來到了俱樂部的門口。

門口一個印度守門人,忽然對我雙手合十,行了一個禮,我不禁感到突兀,因為我來這裏不止一次,從來也沒有人向我行禮。

在我一呆之際,我隨即發現,那守門人並不是在向我行禮,而是向我身後的那印度人。

那印度人卻大模大樣,連頭也不點一點,像是根本未曾看到守門人在向他行禮一樣,就走了進去。

那時候,我的心中已經十分疑惑,而愈當我向前走去時,我的疑惑便愈甚。

因為俱樂部中每一個職員,都向我身後的印度人行禮,我向一個職員道:“請給我一間房間,我和這位先生有話商談。”

那職員連聲答應着,將我們帶到了一個自成一角的小客廳之中,躬身退了出去。

那印度人直到此時,才放下了那幅油畫,他的手臂一定已挾得很酸了,是以他揮着手,道:“好重!”

我好奇地望着他:“看來,你好像是一個地位很高的人。”

印度人苦笑了起來,他並不回答我的問題,只是指着那幅畫:“先生,你為什麼也要買這幅畫,我可以聽聽你的理由麼?”

我道:“我已說過了,我喜歡它夢幻也似的顏色,我一看就喜歡它了。”

那印度人望了我半晌,從他的神情看來,他起初好像不願相信我的話。

然而我知道,他終於相信了。

他道:“是的,這幅畫的色調真不錯。”

我立時反問道:“那麼,你為什麼一定要買這幅畫呢?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在?”

那印度人坐了下來,雙手托着頭,發了一會怔,才道:“我們要討論的就是這一點了,先生,你對畫中的那山洞有興趣麼?”

我不禁皺了皺眉,因為一時之間,我難以明白他那樣說,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道:“這是一幅寫生畫?世上真有一個那樣的山洞?那是真的?”

印度人道:“是,那是真的,如果我有三萬元,我想,我就可以到這山洞中去。”

我完全不明白他那樣說是什麼意思,花三萬元買一幅畫,和花三萬元,到畫中的地方去一次,那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

可是那印度人卻將這截然不同的兩件事,混為一談,這不是太奇特了麼?

我望着那印度人,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那印度人卻忽然跳了起來,向前衝去,衝到了放在牆邊的那幅畫前。

我只好說他是“衝”過去的,因為他決不是走去,他衝到了畫前,指着畫中,陽光射進來的地方:“看,這裏是入口處,從這裏進來,經過整個山洞——”

他一面說,一面手指在畫上移動着,指向畫的另一邊,陰暗而只有微弱光線的部分。

他仍然在說着:“通過山洞之後,那裏是另一個極狹窄的出口,走過那出口,朋友,我們就可以到達仙境,那是真正的仙境!”

他講到這裏,現出了一種不可抑制的興奮狀態來,手舞足蹈,滿面紅光,面上現出一種中了邪一樣的神氣,重複着道:“那是真正的仙境!”

他突然轉過身來,盯緊了我:“明白了麼?有三萬元,我們就可以去。”

在那剎那間,我除了感到奇怪之外,還感到好笑:“我們為什麼要到仙境去?”

印度人突然“哈哈”笑了起來,像是我的問題十分好笑一樣。

他笑了很久,才重複着我的問題:“我們為什麼要到仙境去?朋友,在仙境中,地上全是各種寶石,整座山都是黃金的,鑽石長在樹上,在河底的不是石塊,而是寶玉!”

我坐了下來,那印度人愈說愈是高興:“在仙境中,全是人世界沒有的東西,我們只要隨便帶一點出來,全世界的富翁,就會出最高的價錢,向我們購買,朋友,仙境之中——”

聽到這裏,我的興趣完全消失,而且,老實說,我還感到反胃。

世上有很多財迷心竅的人,做着各種可以發財的夢,這印度人,顯然就是其中之一。

我冷冷地道:“聽來你好像已到過這仙境。”

我想,我只要那樣一問的話,那印度人一定答不上來,會很窘。

那麼,我就可以狠狠地數落他一番,然後,拂袖而去,從此再也不要見到像他那樣,一天到晚迷信自己已掌握到了什麼寶藏的人。

但是,我卻料錯了,我那帶有譏諷性的問題才一出口,印度人便立時壓低了聲音。由於他將聲音,壓得如此之低,是以他的話,聽來有着一股異樣的神秘意味,他道:“是的,我去過。”

我不禁呆了一呆,他去過那仙境,這倒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但是,我卻只是呆了極短的時間,接着,我便“哈哈”大笑了起來,我笑得幾乎連眼淚都出來了。

印度人帶着一種了解和略帶憤怒的神情望着我,我笑了好久:“你去過仙境?”

印度人還一本正經地點着頭。

我立時指着他:“那樣說來,你一定已經有很多來自仙境的寶物了,可是看你的情形,你的全身上下,卻一點寶氣也沒有。”

印度人憤怒了起來,大聲道:“說了半天,原來你根本不相信?”

我立時道:“當然不相信,為什麼我要相信?”

印度人的雙手,緊緊地握着拳,搖晃着,看樣子,他像是要打我。

打架我雖然不喜歡,但卻也絕不怕,是以當印度人搖拳頭的時候,我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印度人搖了一會拳頭,沒有向我打過來,他反倒嘆了一聲,神情十分沮喪:“是的,你沒有理由相信我,我想,世上也沒有什麼人會相信那是真的,除了我之外,只有她才知道那是真的,但是,她雖然留下了那幅畫,但她卻死了!”

印度人說話的聲音,愈來愈低,說到後來,他突然改用了一種印度北部的土語。

印度是世界上語言最複雜的國家,印度有三千多種各種不同的方言,其間的差別之大,遠在無錫話和潮州話之上,世上沒有人可以完全懂得印度所有的方言。

我也聽不懂他用那種方言,他在喃喃自語,講了一些什麼,但是他用英語所說的那些話,卻引起了我的興趣,因為他提及,那幅畫是一個女性所畫的。

我問道:“這幅油畫是一個女人畫的?她已經死了?她是誰?”

印度人抬起頭來,看了我半晌,在他的雙眼之中,現出深切的悲哀來。

然後,他在身上取出一本破舊的日記簿,打開日記簿,又取出了一張折疊的白紙,他將那張白紙,打開了來,那是一張大約一尺見方的白紙,紙上用鉛筆畫着一幅速寫像。

那是一個印度少女的頭像,畫這幅速寫像的人,自然是第一流的藝術家,筆觸雖然簡單,但是卻極其傳神,那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印度少女。

我望了片刻,他又小心地將紙摺了起來道:“她是我的妻子,可惜她死了。”

我也嘆息着:“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