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曾相识
即使是如今这般情况,还是如往常一般行了礼,“小姐,玉溪阁内的门生都已安放到了门外,除却夫人,”阿青顿了顿,还是说出来那句残忍的话,“无一生还。”
似乎知晓会是这样的结果,萃语并没有多么震惊了,阿青看过去的只是一张憔悴的脸,带着红色的眼眶及脸上未拭净的泪痕,阿青觉得此时的萃语从头至脚没有给他一丝以往的感觉。叹了口气:“小姐,还请节哀,接下来的事……恐怕还需要您来把持。”
“阿青,帮我去趟山顶远望亭吧,把那个人接下来。”敛了敛神色,萃语突然这么说道。
倒是阿青很疑惑,这个时候远望亭上如何会有什么人,看出了阿青的疑惑,萃语清了清沙哑的嗓子道:“我母亲,应该死在上边了。”
在场所有人听过后很是震惊,不久之前宁夫人才刚刚从他们眼前走开,怎么这会儿就已经死在上边了呢。更让阿青震惊的是萃语说出这句话是嘴角明显的带了几分嘲笑,想想这两年他在剑宗,从未见过萃语对宁夫人有一丝的怠慢,无论什么情况都是尊敬的听从着。今天先是出言不逊,又是此时的冷嘲热讽,初知宁宗主死时的悲伤,此时略微平复心情后又平淡无奇的说出宁夫人的死讯,眉目间带的几分自嘲,跟以往阿青心里的萃语的形象天差地别,没有出口说什么,阿青应了声好,便前往浮山峰顶。
一直站在一旁的玉竹似乎从刚才萃语说出夫人死在远望亭是就有些怔忪,神色一直恍惚的感觉,身后的苏幕柘眼疾手快,接住了玉竹倒下的身子。耳中只听见些许微弱的声音,不知是玉竹忍住的哭腔还是未听清的喃喃自语,不管是什么,怕是玉竹是真的吓到了,不过好像并不是因为这些血腥而吓到的,仿若是因为她家小姐。
苏幕柘将玉竹安稳的放置好,看向此时正不知望向哪里静静发着呆的萃语,还是收回了安慰的话,苏幕柘有些佩服这位宁小姐了,这么大的灾祸,从晌午到天微黑,这几个时辰对她的打击应当是巨大的,但是此时这位姑娘仿若是收起了自己全部的心绪,一丝不像上午那个活力阳光的女孩了。有些惋惜,这宁氏一族就这样只剩下了这一个小姑娘,怕是再也不能见到印有宁家族徽的旗子飘扬在道府之列了。
苏幕柘刚刚看见门外的一片红色衣角,就看见那姑娘拐进了这院子内部,笔直的立在了思绪不在的萃语面前,刚想轻声唤她过来,别站在萃语面前惹什么不痛快,就听见这自称慕青的姑娘开口了:“你……很难过?”苏幕柘觉得自己的直觉是对的,这姑娘真是来找不痛快的,对这姑娘的行为颇有微词,正想劝阻,却看见萃语对上慕青的眼睛,沉默了一会,缓缓的点了点头。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总会有这么一天的。”苏幕柘听完后恨不得堵上那姑娘的嘴,谁不知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但是这种情况能一样吗,这姑娘是不是故意的啊?苏幕柘有些怀疑,这姑娘才是真的跟宁家有仇,这样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嗯……你现在应该是想报仇吧?”苏幕柘听到这话停下了自己上前的脚步,他刚才刚决定上去拉过那姑娘来。
宁萃语听到后也微愣,“姑娘说笑了,眼下安顿好父母他们的尸首才是最重要的,今天的事还需要像姑娘道谢,劳烦姑娘了。”整理好情绪后,萃语才躬身开口到,“天色已晚还请姑娘暂时在我院子里住一晚,其余的事还是等所有的事整理好后再说吧。萃语先回房安顿父亲尸首,失礼了。”说完后,便扭头回了房间。
苏幕柘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回身去唤玉竹心神去了,而这位慕青姑娘并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妥的样子,慢悠悠的转起院子来了,阿青从山顶下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总觉得跟话本里不太一样,按话本上来说,怎么着也不会是一男子去安慰一女子,而另一女子跟没事人一样四处转悠。不理会这些,阿青想着去回话,却被一直纤细的胳膊挡住了去路。
“你干嘛去啊?”迎上那双清澈的眼睛,阿青回到:“须向小姐请教一些事宜,接下来这丧事是要如何安排,需不需要把这……宁家所遭遇的祸事告诉其他仙门道府,还有一些丧事结束后的安排等。”
“哎,这些事明天天亮了,待她精神好转些了,你再去问也不迟,眼下天都黑了,再去问也不过徒增她的烦心罢了,何必再去添堵。”
阿青想了一下觉得很有道理,“姑娘说的是,是阿青急切了。”
“你不用对我这么说话,一堆礼道的,我最不习惯,正常说话便是。”慕青拍了拍阿青的肩膀说道,“还有你可知道现在最要紧的事儿是什么?”
“请姑娘指教。”阿青疑问道。
“现在都已经这么晚了,怎么着也得弄点东西吃吧,你们都不饿吗?那边那个姓苏的,你不饿吗?”说着扭头朝苏幕柘那边喊了一句,也不管他怎么回答,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现在可能没心思吃饭,但是总得需要点气力才能办事啊,对不对,再说了,我今天一天可是几乎没吃点什么东西,好歹我也帮了这么大得忙,蹦跶了那么久,你们连饭都不给啊。”阿青看着那双很能表达情绪的双眼,此时明确的透露出可怜,想到姑娘可能确实是饿了,还是决定先去做点吃食,不管怎样,大家还是要吃些东西的,即便猜到了萃语可能不会有这个心情,还是决定先做了再说。
“姑娘,且稍等,我这便去厨房寻些吃食,这院子旁边便是我们小姐的院子,还请姑娘和苏公子,在那院中找一处干净的屋子先住着,如今剑宗属实无人,有失礼数,还请二位海涵。”这慕青与苏幕柘都不是计较的人,自然也没说什么,这般,苏幕柘便抱起不知何时昏过去的玉竹,跟着晃晃悠悠的溜达的慕青朝着隔壁院子去了。
苏幕柘找处安置好玉竹之后,出门便看到了慕青搬了个椅子在院中坐着,眼睛确是盯着院门口,明显在等人的样子,至于在等谁,不用猜,也知道。
“苏某唐突,姑娘可否告知芳名?”苏幕柘走过去,寻了个话头问道。
“知道唐突还问。”却不想这慕青姑娘似乎根本不给面子。
“这慕青二字恐怕不是姑娘的真实名姓吧,苏某只是好奇。”
“为何不是?”
听到此问,苏幕柘有些无语,这不是废话吗,你在山下时候,明眼人,哦不,是个人都能知道你的名字明明是在听过阿青的名字之后随意取得,当时你可是还特意得加重强调得爱慕的慕了,明显是朝着人家阿青去的,这种话你也好意思问出口。她好意思问出口,但苏幕柘却不能直接上去给人姑娘来这么一串儿,落了姑娘的面子,可不是他苏幕柘会干的事。
“只是觉得这如此草率的二字配不上姑娘的气质。”苏幕柘随意的答道。
“不过是个名字罢了,纠结什么呀,随你怎么叫便是。”这慕青明显的不愿意搭理他,与他随便的扯皮道。
“那在下就叫你小青好了,怎么样啊,小青?”不是慕青多怪,这苏幕柘叫出的声调极为难听,听起来让人浑身的不舒服,慕青又盯了盯那张笑眯眯的脸,还是出口拒绝到:“别,你还是叫我慕姑娘好了。”
“不是姑娘方才说,不喜欢礼数这些东西的吗,这样是不太过生疏太过注重礼节了?”
“我喜欢你注重礼节,可以吗?”慕青扭头回道。
“可以。”这下苏幕柘便没有在继续跟慕青瞎扯下去,堪堪止住了话茬。不过这下苏幕柘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慕青姑娘确实是冲着阿青来的。
天越来越黑,苏幕柘回房翻了几盏灯出来点上,风吹过,吹的那火光摇曳着,有些冷,这是慕青的感觉,她不喜欢。或是这剑宗白日里沾染了太多鲜血,此时的小院显得十分阴冷,仙门道府自然是会些法术的,苏幕柘捏了一诀,点燃了所有未亮房间的灯光,方显得院子稍减清冷。
阿青这边也提着饭匣回来,安顿着他俩,让他们先吃些饭,问了几句玉竹的情况,知晓没什么事后便带着两个菜去寻萃语去了。没有人注意到,在阿青说完去给小姐送饭这句话后,慕青的神情,也没有人注意到她手上那明显的一顿,苏幕柘看向慕青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与刚才吊儿郎当一般无二的神情,及慕青没有停下的筷子。
不知道为什么苏幕柘觉得这顿饭吃的蛮压抑,这慕青吃饭默不作声,刚才没觉得她家教这么好啊,吃饭竟然一语未发,吃完道了句别,便回到了自己那间屋子,后半段玉竹醒来,差点又哭起来,苏幕柘好说歹说说服着,这才坐下来吃了些东西。
慕青坐在屋子里无事,便拿着竹箫在手里转来转去,只是明显的在思虑着什么。而这阵思考被一段叩门声打断了,开门,慕青明显的预料到来人,也没有多么惊讶。
“不知可否打扰到姑娘?”正是阿青那清润的嗓音。
慕青也没说什么,只是打开门,示意其进门,二人坐下,慕青还给阿青倒了杯水。
“这么晚来打扰姑娘,主要是想待我家小姐像姑娘致谢,多谢姑娘山下的提醒,也多谢姑娘出手相助。今日的事劳烦姑娘了,姑娘不嫌弃,在此休息,但是这份人情我家小姐一定会记住的,还望……”阿青还想说下去,就被慕青打断。“你家小姐?怎么就是你家的……”意识到语气不对,慕青收敛了一下,转接道:“你家小姐要谢我,让她亲自来谢便是,我在山下救的人是她,也是提醒了她她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这种事难道不是要亲自来谢的吗?”
阿青被打断,听过后,也没有表现不快,这慕姑娘说的也是事实,何况人家帮了那么多,自己当然也无法反驳。“姑娘说的是。”阿青应到。
“你来这不光是为了来道谢的吧,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便是。”阿青知道自己的来意还是比较明显的,这慕姑娘能猜出来也并不意外。
“姑娘当真不识的阿青吗?”还是这个问题,阿青总觉得这姑娘绝对曾相识。
“相识如何,不相识又如何?”慕青不再看着阿青的那张脸,转而望向那摇曳的烛火,这浮山剑宗今日夜晚阴气显得格外重,丝丝寒风透过门窗的缝隙撼动了火光,慕青看的格外出神,多久了,她觉得自己长久以来就像那正摇曳的烛火,孤独寂寞而又无力来抵抗这朝她而来的冷冽。多久了,她又有多久没有感受到温暖了。多少个寒夜,她一个人痴痴的望着烛火,整夜不曾合眼。想的出神,察觉到鼻头的微酸,堪堪止住了凝在眼眶里的湿润,吸了吸鼻子,才转过头看向那张脸,那张那么熟悉,却又些许陌生的脸,还是依旧的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慕青记得清清楚楚,他的右耳耳垂处,有一点红色的痣。
好不公平啊,慕青在心里感叹道,她记得那么清楚,就连那微不足道的一点红砂都记得那么清楚,可眼前心心念念之人却问她是否相识。
“姑娘不知,阿青本不是这剑宗之人,前些年,幸得小姐搭救,才能有今日,可前尘往事阿青什么都记不得了,阿青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否健在,不知晓自己的名姓,不知家在何方。姑娘当真不认得阿青吗?”阿青的眼睛里溢满了无奈,似乎慕青便是那微弱的希望。
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不知故乡,不知名姓,他内心的惶恐不安,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寻常这些话阿青连个可以诉说的人都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就是这样,即使整个浮山都对他很好,他也依然有自己的不可说,不想让浮山之人觉得他在这里受到了苛待,而萃语更不行,那是救他回来的恩人,他又怎么可以对不起她。这些年浮山也四处打听,几次有希望,又多少次的失望。后来他都放弃了,打算这么糊涂的过一辈子便罢,慕青的出现勾起了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是他最后的一缕光。
慕青感受到了他那迫切的眼神,确是定了定心神,依然是白日里那衣服逍遥自在的模样,缓缓地脱出几个字,就是这几个字,又一下子掐灭了阿青心里微微亮起的光,她说:“你我从未相识。”
从未相识吗,原来还是这样啊,他大概注定要用阿青这个名字活一辈子了吧。
阿青走后,慕青如自己所想又是整夜未眠,她不知道面对着什么都不知道的他,自己是怎么狠下心说出的那不曾相识的话语。看着阿青离去的背影,是那么寂寥,难受的终究还是自己,刚刚湿润的眼睛,缓缓染上泪光,一滴滴眼泪,就那样顺着眼角缓缓流下,流过脸颊,最后滴落到桌面。
今晚的月色很美,又有几个人能心安的伴着月色入眠呢。慕青不行,阿青不行,萃语玉竹更不行,至于苏幕柘和那小乞丐能不能入眠谁知道呢,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自己的无奈,有没有自己的痛苦,有没有不得安眠的理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