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理斯多德《诗学》《修辞学》(罗念生全集·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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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每出悲剧分“结”与“解”两部分。剧外事件,往往再配搭一些剧内事件,构成“结”,其余的事件构成“解”。所谓“结”,指故事的开头至情势转入顺境〈或逆境〉之前最后一景之间的部分;所谓“解”,指转变的开头至剧尾之间的部分,例如忒俄得克忒斯的《林叩斯》剧中的“结”,由以前发生的事件以及孩子被擒和他的父母〈被擒〉二事[1]构成;该剧的“解”则是自谋杀案的控诉[2]至剧尾的部分。))

((悲剧分四种(由于悲剧的成分也是四种,这些成分已经讨论过了)[3],即复杂剧(完全靠“突转”与“发现”构成)[4]、苦难剧(例如那些《埃阿斯》与那些《伊克西翁》)[5]、“性格”剧(例如《佛提亚妇女》与《珀琉斯》)[6]和穿插剧[7](例如《福耳喀得斯》、《普罗米修斯》以及所有的把剧景设在冥土的悲剧)[8]。诗人应竭力运用这一切成分,如果办不到,也应运用其中最重要的,竭力多利用一些,[9]特别因为如今诗人们受到不公平的指责;过去的诗人各自善于运用某一成分,因此批评家要求每个诗人胜过每一个前辈的特长。其实要说一出悲剧和另一出相同不相同,公平的办法莫过于看布局,即看“结”与“解”是否相同[10]。许多诗人善于“结”,不善于“解”;其实两者都应擅长。[11]))

诗人应记住前面屡次说过的话[12],不要把一堆史诗材料写成悲剧,所谓“史诗材料”,指故事繁多的材料,比方说,如果有人把《伊利亚特》所根据的故事整个写出来。在史诗里,由于规模大,各部分[13]都能有相当的长度,但是在戏剧里,它们却跟诗人的想法大相违背[14]。这一点可以这样看出来:许多诗人把伊利翁的陷落整个写出来,而不是只写一部分,像欧里庇得斯处理赫卡柏那样(不是像埃斯库罗斯那样),所有这些诗人不是失败,就是在比赛中失利[15],甚至阿伽同也在他唯一的悲剧里遭受失败[16]。但是他们能从“突转”和简单情节中获得他们所想望的效果,即惊奇之感;〔因为这能产生悲剧的效果,打动慈善之心〕。写一个聪明的坏人(例如西绪福斯)上当,或写一个勇敢的歹徒被打败,就能产生这种效果。[17]那种事只有在阿伽同的话的意义上才是可能的,他说,可能有许多事违反可能律而发生。

歌队应作为一个演员看待:它的活动应是整体的一部分,它应帮助诗人获得竞赛的胜利,不应像帮助欧里庇得斯那样,而应像帮助索福克勒斯那样[18]。其余的诗人[19]的合唱歌跟他们的剧中的情节无关,恰像跟其他悲剧的情节一样无关;因此如今歌队甚至唱借来的歌曲,阿伽同是这个借用办法的创始者[20]。唱借来的歌曲跟把一段话〔或一整场戏〕从一出剧移到另一出剧里,有什么区别呢?[21]


注释

[1] “孩子”指阿巴斯,参看第11章注[2]。抄本有错误,意思不明白。“他的父母”原文作“他们的”。此二事是剧内事件。

[2] 大概指达那俄斯控告林叩斯谋杀了他的儿子阿巴斯,参看第11章注[2]。

[3] “悲剧的”是补充的。“成分”指“发现”与“突转”(此二者合而为一个“成分”)、苦难、“性格”和穿插(与第5章末段及第6章所指的“成分”是两回事),参看本章注[7]。每出悲剧属于何种,是由它内部的主要“成分”决定的,它的内部可能还有一些次要“成分”。

[4] “突转”与“发现”构成“复杂剧”,但“复杂剧”中可能还有其他“成分”,参看本章注[9]。

[5] “苦难剧”中的主要“成分”是“苦难”,“苦难”在第11章末段作为“情节”的“成分”之一。“苦难剧”是简单剧。埃阿斯(Aias)因为争夺阿喀琉斯遗下的甲仗不遂而自杀,索福克勒斯的悲剧《埃阿斯》即写此事。伊克西翁(Ixion)因为爱上宙斯(Zeus)的妻子赫拉(Hera),被宙斯和迈亚(Maia)的儿子赫耳墨斯(Hermes)绑在一个飞轮上。古希腊有许多诗人写过《埃阿斯》和《伊克西翁》。

[6] “‘性格’剧”写善良的人物,表现善良的性格,这种人物有善报,悲剧以大团圆收场。《佛提亚妇女》(Phthiotides)是索福克勒斯的悲剧,已失传。索福克勒斯和欧里庇得斯各有一剧名《珀琉斯》(Peleus),均已失传;此处所说的大概是索福克勒斯的《珀琉斯》。

[7] 抄本作“第四种hoes”, hoes不是个完整的希腊字。牛津本改订为“第四种是形象剧”(牛津本校订者拜瓦忒把“形象”误解为“剧景”,即景色之意);厄尔斯改订为“和穿插剧”。照第24章第1段看来,此处应作“简单剧”,但由于一般的简单剧中没有显著的“成分”,因此亚理斯多德大概不会把简单剧作为第四种。“穿插剧”中的“成分”是“穿插”。苦难剧和“性格”剧也是简单剧(例如索福克勒斯的《埃阿斯》),因此亚理斯多德更不能把简单剧作为第四种悲剧。

[8] 《福耳喀得斯》(Phorkides)是埃斯库罗斯的悲剧,一说是萨堤洛斯剧,已失传。该剧中的珀耳修斯(Perseus)访问过神使赫耳墨斯、海神波塞冬,偷过格赖埃(Kraiai)三姐妹共有的一只眼睛,可见该剧的结构是“穿插式”的。《普罗米修斯》大概指埃斯库罗斯的悲剧《被缚的普罗米修斯》,该剧的结构是“穿插式”的,参看第9章注[14]。埃斯库罗斯的另一出悲剧《普罗米修斯被释》(Prometheus Lyomenos)的结构也是“穿插式”的。一说指埃斯库罗斯的萨堤洛斯剧《普罗米修斯》。“悲剧”指萨堤洛斯剧,因为“把剧景设在冥土的”剧都是萨堤洛斯剧,例如埃斯库罗斯的《鬼魂引导者》(Psykhagogoi)以及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欧里庇得斯和克里提阿斯(Kritias)的《西绪福斯》(Sisyphos),这些萨堤洛斯剧中的主人公都曾到冥土访问死者的鬼魂,他们一个个的访问,可见这些剧的结构是“穿插式”的。

[9] “最重要的”成分指“发现”与“突转”(此二者合而为一个成分),其次是“苦难”,再次是“性格”,“穿插”最不重要,但“穿插”,如果挑选得好,安排得好,也可以构成一出不坏的戏,例如欧里庇得斯的悲剧《特洛亚妇女》(Troiades),其中的“穿插”都与老王后赫卡柏(Hekabe)的苦难有密切的关系。一出戏可能运用这四个成分,例如《伊菲革涅亚在陶洛人里》是一出“复杂剧”,其中有“发现”与“突转”;该剧中有“苦难”(俄瑞斯忒斯面临被杀来祭献的危险),有“性格”(俄瑞斯忒斯选择死,即愿意被杀来祭献),还有与“主人公相结合”的“穿插”(参看第17章第3段末句);或者只利用这四个成分中的二三个。因此亚理斯多德说:“诗人应竭力利用这一切成分”,还说,“竭力多利用一些”。至于“简单戏”则只能运用“苦难”、“性格”、“穿插”,或此三者之一二个。

[10] 意即比较悲剧的优劣,须首先比较布局的优劣。当日的批评家没有评定优劣的首要标准,他们要求每一个诗人在各方面都超过他的前辈。亚理斯多德指出首要标准是布局的优劣,其他均为次要标准,例如“开场”、“发现”、“性格”刻划等的优劣。亚理斯多德着意在“相同”,因此没有说“看‘结’与‘解’不相同”。

[11] 一般校订者没有看出此处是在批评批评家不懂得怎样评定悲剧的优劣,把这最后两句(自“其实要说”起)移至本章第1段尾上。

[12] 指第5章第3段、第7章末段、第9章第3段及第17章末段中关于史诗与悲剧的长度的话。

[13] 指穿插。

[14] 诗人以为“各部分”越长越美,这个想法违反第7章末段所说的法则,因为只看重“越长越美”,而疏忽了“有条不紊”这一前提。或解作“它们使诗人大失所望”,意即使诗人不能在戏剧比赛中获得胜利。

[15] 译文根据厄尔斯的改订译出。伊利翁(Ilion)是特洛亚的别名。欧里庇得斯有两出悲剧是写赫卡柏的,其中一出是《赫卡柏》,另一出是《特洛亚妇女》,这两出悲剧只写伊利翁陷落的一部分故事,通过这一部分反映整个陷落,而不是把陷落整个写出来。“赫卡柏”这人名见拉丁文译本,抄本作“尼俄柏”。埃斯库罗斯的《埃阿斯三部曲》也是写伊利翁陷落的故事的,但写法与欧里庇得斯不同,大概是“穿插式”的,倾向于把陷落整个写出来。牛津本作:“有许多诗人把整个伊利翁的陷落写出来,而不是只写一部分,像欧里庇得斯那样,或者把整个尼俄柏故事写出来,而不是只写一部分,像埃斯库罗斯那样。”此处大概不会提起尼俄柏;埃斯库罗斯的手法不同,他大概不会“只写一部分”。“失利”大概指仅得次奖。

[16] 此句意思不明白。“悲剧”大概是指写伊利翁陷落的悲剧。或解作:“甚至阿伽同也由于这唯一的缘故而失败。”

[17] “即惊奇之感”根据厄尔斯的改订译出。牛津本作:“但他们以惊人的技巧,从‘突转’与简单情节中获得他们所想望的效果。”“从‘突转’”,即从复杂情节之意。“因为这能产生悲剧的效果,打动慈善之心”一语疑是伪作。据此处所举的例子看来,一个聪明的坏人被欺骗或一个勇敢的歹徒被打败,虽然能打动观众的“慈善之心”,但不能引起怜悯与恐惧之情,即不能产生悲剧的效果,参看第13章第1段。西绪福斯很狡猾,他曾把死神绑起来,后来战神阿瑞斯(Ares)救了死神,并且把西绪福斯交给他惩治。“产生这种效果”指“引起惊奇之感”;聪明的人反而上当,勇敢的人反而被打败,是出乎意料的事,使人吃惊。

[18] 要歌队帮忙,诗人须使合唱歌与剧中情节紧密联系。索福克勒斯的合唱歌与情节的联系相当紧密,欧里庇得斯的合唱歌与情节的联系则不甚紧密。一般校订者把这句话解作:“它应是整体的一部分,应参加剧中的活动,不应像在欧里庇得斯的剧中那样,而应像在索福克勒斯的剧中那样。”

[19] 指欧里庇得斯以后的诗人们。

[20] 导演不采用上演的剧本的合唱歌,而借用其他悲剧(多半是该剧作者的其他悲剧)的合唱歌,其原因是由于上演的剧本的合唱歌与剧情无关,不如从其他悲剧里借用较好的歌曲。阿伽同的悲剧中的一些合唱歌大概没有写出来,只于每“场”之后注明该处加合唱歌。亚理斯多德看了抄本,大概认为诗人兼导演的阿伽同借用过他的别的剧本中的合唱歌。

[21] 当日的演员或导演往往从其他的悲剧里借来一段话。亚理斯多德在此处讽刺诗人们对于这个办法表示愤慨,而对于借用的合唱歌却能容忍。他希望他们写出与情节密切结合的合唱歌。“或一整场戏”疑是伪作,因为不可能从其他剧里借用一整场戏(参看第1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