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逃跑的汤姆

一英里的路，一千英尺的高度。汤姆发现，那近在咫尺的村庄，那院子里穿红裙子拔草的老妇人，看起来扔一个小石子就可以打到她的脊背，甚至都可以扔到河谷对面的岩石上，因为那河谷看起来就一块田地那么宽，那条小溪就在河谷的那一边流淌着。再远一点儿，是灰色的山、灰色的高原、灰色的石阶、灰色的沼泽，一直向上延伸，直到连着天。

这是一个宁静、富饶、幸福的地方，看起来仿佛是地面上一条又窄又深的石缝，那么深，那么偏僻，就连那些妖怪都找不到这里。这地方应该叫温达尔。

汤姆就这样往下走着，先走下三百英尺遍布石楠丛的险坡。坡上遍布着褐色的沙砾，那沙砾就像锉刀一样粗糙，所以当他蹦蹦跳跳地下了这个险坡时，他的小脚后跟是相当难受的，但他仍旧认为自己可以把一颗石子扔到花园里。

接着，他又走下三百英尺长的石灰岩，一个坡连一个坡，就跟谁用尺量好了，然后再用凿子凿出来似的一样笔直，上面一丛石楠都没有，不过有一块小草坡，上面长满了各种极其美丽的花草，有蔷薇、虎耳草、茴香，还有各种芳香的植物。

汤姆从一个两英尺高的石灰岩石阶上跳下来。

这里还有一片花草。

当他又跳下一个一英尺高的石灰岩石阶时，这里又有一片五十英尺长的花草地。不过这里看起来像屋顶一样陡，汤姆只好坐在地上滑下去。

接着又出现一个石坡，有十英尺高。汤姆只得停下来，沿着石坡的边缘爬行，因为如果他一不小心跌落下去的话，他可能会一直滚到老妇人的花园里，肯定会把她吓一跳的。

后来，他找到一条阴暗的窄缝，里面长满了蕨类植物。汤姆手脚并用，在石缝里爬着，好像爬在烟囱里。然后又是一处草坡，又是一个石阶，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唉，我真希望这一切快点儿结束，汤姆也是这么想的。

后来，他终于来到一处树木繁茂的地方，树木下面都是悬崖峭壁，透过树木可以看到闪烁的溪流，可以听到溪流流过白色卵石发出的声音，汤姆哪里知道，从这儿往下还有三百英尺呢。

你往下看一眼可能都会头晕，不过汤姆并不觉得。他本来就是一个勇敢的扫烟囱的小男孩，所以当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高高的悬崖上面时，他并没有坐在地上哭喊着找爸爸（当然，他从来就没有爸爸可以哭喊着去找），他说：“啊，这正合我的心思呢！”

虽然他已经非常疲倦了，但仍然坚持着走了下去。他爬过那些树桩和石头、杂草和陡坡，就像一个快乐的小黑猴子，长了四只爪子而不是两只手一样。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发觉那个爱尔兰女人跟在后面。

他现在已经筋疲力尽了。高高挂在天上的烈日差不多要把他烤干了，而树木茂密的山岩上冒着潮湿的热气，这更是要他的命。汗水从他浑身毛孔冒出来，把他洗了个干净，他过去的一年都没有这么干净过。

可以想象，他走过的地方都被弄脏了，非常的脏。从此以后，险峻的山岩上就留下一大块黑色印迹。这个地方黑甲虫也比从前多得多，这肯定是汤姆把黑甲虫的老祖宗给染黑了。可以想象，那些黑甲虫的老祖宗正要去结婚，穿了一件蓝大衣，下面是大红的皮绑腿，嘴里衔了一束漂亮的花，就在这时候，汤姆的汗水把它染黑了，从此它的子子孙孙也都是黑的了。

终于，他走到谷底了，可是定睛一看，这里并不是真正的谷底。下山的人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在峭壁的脚下可以看到一堆堆从山上滚落下来的石灰岩，有大有小，小的有你的头那么大，大的足有一辆邮差的马车那么大。岩石之间的洞穴里长着杂草。

汤姆还没有走过这些石头，就又完全暴露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他立刻就像平常人那样，感觉自己真的支撑不住了。

小家伙，你的一生总会有几次支撑不住的时候，这一点你要有心理准备，因为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遇到这种事情时，你会非常颓废、沮丧。如果真的遇到这种事情，我希望你能有一个坚强的、忠实可靠的朋友在身边。因为如果没有的话，你就会像现在可怜的汤姆一样，唯一的办法就是躺在原地，等待时机。

汤姆已经不能再走了，太阳太毒辣了，可是他却浑身打着冷战。虽然他的肚子是空的，此刻却想要呕吐。他和那个小村子之间只隔着二百英尺的平坦草地了，可是他却走不过去。他能听到河水流淌的声音，却觉得那声音好像来自一百英里以外。

汤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黑甲虫爬到了他的身上，就连苍蝇也跑到他的鼻子上来休息。如果不是那些蚊子和叮人的小虫子同情他的话，真不知道汤姆什么时候能站起来。那些蚊子在他的耳边发出巨大的声响，那些叮人的小虫子在他手上脸上找没有煤灰的地方叮咬。

终于，汤姆被弄醒了，他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那里，又爬过一堵矮墙，顺着一条小路走到村舍的门口。

真是一座洁净美丽的小村舍呀，院子四周都是紫杉树篱笆，修剪得非常整齐。院子里面也种有紫杉树，剪成孔雀、长喇叭、茶壶和其他各种奇怪的形状。

从敞开的门内传来一阵青蛙的叫声，跟它们知道明天要大热特热而发出的叫声一样。至于青蛙怎么会知道的，我可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我想谁都不知道。

汤姆慢慢走到那敞开的门前，门上长满了铁线莲和蔷薇。他害怕地向门里偷窥。

屋里的壁炉旁边坐着一位看起来非常慈祥的老婆婆，壁炉里装满香草。老婆婆穿着红裙子和一件凸纹短衫，头戴一顶干净的白帽子，一条黑色绸巾从帽子后面围过来，系在她的下巴下面。她的脚边坐着一只老得不能再老的公猫。老婆婆对面有两条长凳，上面坐着十几个衣服干净、面色红润、胖乎乎的小孩子。他们在学习字母，呜里哇啦地吵成一片。

好一座令人喜爱的村舍呀！地上的石板洁净明亮，墙上是一些奇怪的旧画作，古老的黑色橡木碗柜里放满了锡镴器皿和黄铜盘子。屋子角落里有一个布谷鸟钟，汤姆一露面，那只“布谷鸟”立刻叫了起来。并不是因为它看见了汤姆，而是因为时间正好是十一点了。

孩子们看到了又黑又脏的汤姆，全都吓坏了。女孩子们吓得哭了起来，男孩子们则哈哈大笑，非常不礼貌地对着汤姆指指点点。汤姆太累了，根本没有精力理会这些。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老婆婆叫道，“一个扫烟囱的！快走开，我这里没有烟囱可扫。”

“水……”可怜的汤姆发出微弱的声音。

“水？屋子后面多着呢。”老婆婆的声音很严厉。

“可是我实在走不动了，我就快要渴死饿死了。”说完汤姆就晕倒在门口的台阶上，脑袋靠着柱子。

老婆婆戴着眼镜盯着汤姆看了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然后说：“他病倒了。终归还只是个孩子，跟扫烟囱又有什么关系？”

“水……”汤姆说。

“天啊！请宽恕我吧！”老婆婆放下眼镜，来到汤姆身边，“水对你没有好处，我给你些牛奶喝。”她起身来到隔壁房间，拿了一杯牛奶和一块面包过来。

汤姆一口气就把牛奶喝光了，然后抬起头往四处看了看。现在他精神了一些。

“你是从哪儿来的？”老婆婆问。

“从那边沼泽地跑来的。”汤姆说着手指朝天上指指。

“从哈特豪夫沼泽过来的？而且是翻过卢斯威特峭壁下来的？你不是在说谎吧？”

“我为什么要说谎呢？”汤姆说着，把头靠在柱子上。

“你怎么上得去呢？”

汤姆太疲倦了，根本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去胡编乱造，他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上帝保佑你！那你到底有没有偷东西呢？”

“没有。”

“上帝保佑！上帝知道这孩子是清白的，所以就给他指引道路，让他能够越过沼泽，翻过峭壁，来到这里。如果不是上帝指引，谁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你怎么不吃面包？”

“我吃不下。”

“这面包很好吃，我亲手做的。”

“我已经吃不下了。”汤姆说着把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问，“今天是星期天吗？”

“不是，为什么应当是星期天呢？”

“因为我听见教堂的钟声跟星期天的钟声是一样的。”

“上帝保佑！这孩子病了。跟我来，我给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如果你稍微干净一点儿的话，看在上帝的分上，我会把你放在我的床上。不过你还是上这儿来吧。”

汤姆想要站起来，可是疲倦让他一阵眩晕，老婆婆只好扶着他走。

他们来到一间草棚，老婆婆让汤姆睡在一堆柔软芬芳的干草和一条旧毯子上，又说等过一个钟头，孩子们放学后，她再过来看汤姆。说完她就进屋了。

虽然很疲惫，汤姆却睡不着，不停地在草堆上翻来覆去，乱踢乱蹬。他觉得自己浑身滚烫，想到河里去凉快一下。后来，在半梦半醒之间，汤姆听到那个白皙的小姑娘对他大叫：“嘿，你太脏了，快去，快去洗洗。”他又听到那个爱尔兰女人说：“那些希望自己干净的人，一定会干净。”后来，他又听到了教堂的钟声，就在附近，非常响亮。虽然老婆婆说今天不是星期天，但汤姆肯定今天一定是。他要去教堂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可怜的小汤姆从来没有进过教堂。可是他浑身都是煤灰和污垢，人家是绝不会让他进去的。他必须先到河里洗一洗。汤姆大声对自己说了一遍又一遍：“我一定要干净一下，我一定要干净一下。”不过因为他是半醒半睡，他并不知道自己说了这些。

忽然间，汤姆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草棚里的干草上，而是站在一片草地中间，前面就是小河。他自言自语着：“我一定要干净一下，我一定要干净一下。”

就像小孩子生病时经常会在睡梦中爬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样，汤姆就这样在半睡半醒中来到了草地上，他一点儿也没有觉得不可思议。

他来到小河边，在草地上坐下，然后望着那清澈的河水，水底的鹅卵石干净明亮，水里的鳟鱼看见汤姆的小黑脸，吓得四散逃走。汤姆把手放在水里，水是那么的清凉。他说：“我要变成一条鱼。我要在水里游泳。我一定要干净一下，我一定要干净一下。”

他急急忙忙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脱掉了，由于太匆忙，衣服有的地方都被拽破了，不过那些衣服本来就已经很破烂了，所以无所谓。他把两只酸疼的小脚伸进了水里，接着是两条腿。他下到水中越深，教堂的钟声在他脑子里就越响。

“啊，”汤姆说，“我得赶快把自己洗干净。要不了多久钟声就会停止，教堂的门就会关上，我就永远进不去了。”

英国的教堂在做礼拜的时候始终是开着的，谁都可以进去，不管是教徒还是非教徒。不过汤姆并不知道这一点。其实，许多别人知道的事情汤姆都不知道。

而且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见那个爱尔兰女人。现在，她已经走到汤姆的前面去了。

在汤姆来到小河之前，她已经走进了清凉的小河，她的披巾随水漂去，绿水草漂来围住了她的腰，洁白的睡莲漂来围住她的头。河里的仙女都跑出来，用手臂把她抬到了河底，原来她是这些仙女们的仙后。

“您去哪儿了？”仙女们问。

“我把病人的枕头铺平，在他们耳边述说甜蜜的梦境。我打开小屋的窗户，放出沉闷窒息的空气，哄着孩子们离开传染疾病的阴沟和臭水塘。我不让妇女走进酒店的大门，阻止男人们打自己的老婆。我尽力去帮助那些自暴自弃的人。虽然我做得还不够，但是做得却很吃力。我还给你们带来了一个小弟弟，一路守护着他来到这里。”

仙女们听说来了一个小弟弟，都开心地笑了。

“但是大家要注意，不能让他看见你们，或者知道你们的存在。他现在还是个野孩子，就像那些生死轮回的鸟兽一样。他必须从那些鸟兽身上学到经验教训，所以你们都不能跟他玩耍、说话，或者让他看见你们，你们只需要保护他不受伤害就可以了。”仙女们听后很不高兴，因为不能和这个新弟弟玩。不过，她们一向都是非常听话的。

仙后顺着小河漂下去，她去的地方也就是她来的地方。不过这一切汤姆是看不见也听不到的。即使他看见或者听见了，也不会改变这个故事。汤姆现在又热又渴，并且希望自己能够干净一下，他快速地钻进清凉的河水里去了。

在水里还不到两分钟，他就沉沉地睡着了，而且有生以来从没有睡得这样安静、这样畅快、这样享受过。他梦见今天早上走过的青草地、看到的高大榆树和那些睡着的牛。之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能在河里睡得这么香甜，理由很简单，那是因为那些仙女把他收留下来了。

有些人觉得世界上根本没有仙女，可是在这个世界上，肯定会有仙女的藏身之处，所以人们根本看不到她们，除非是你找对了地方。

你要知道，世界上最神奇、最强大的事物，恰恰就是那些你看不到的事物。你的身体里边有生命，正是这生命让你成长、行动和思考，然而你却看不到它；蒸汽机里有蒸汽，它驱动着机器运转，然而你却看不见它。

不管如何，就让我们假装她们真的存在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经常假装怎样怎样，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要是这个童话里没有仙女，那就没有办法继续往下写了。

十二点钟孩子们放学后，老婆婆来看汤姆，发现汤姆并不在，她想寻找汤姆的足迹，可是地面太硬，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足迹。

老婆婆非常生气，她觉得汤姆肯定是编了一套谎言来骗她，假装生病，然后溜走了。

不过，第二天她就改变了看法。

再来说说约翰爵爷这边。为了追赶汤姆，他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没有看到汤姆的踪影，只好返回去，看起来都傻乎乎的。

在约翰爵爷从老保姆那儿听到事情的真相后，那些人就显得更蠢了。而当那个穿白衣服的小姑娘艾丽小姐把全部情形说出来之后，他们就显得蠢得不能再蠢了。

艾丽小姐告诉大家，她看到一个可怜的浑身黢黑的扫烟囱小孩一边哭，一边想回到烟囱里去，虽然她当时也被吓了一跳，但是仅此而已。屋子里一样东西也没丢，从那孩子黑乎乎的小脚印就可以看出来，他在老保姆到来之前，根本就没有离开炉毯一步。这彻头彻尾是一场误会。

于是约翰爵爷对格林姆斯说，只要他把那个孩子带来好好对证，一下也不打那孩子，就赏给他五先令，这样就能确定事情的真相了。约翰爵爷和格林姆斯都认为汤姆肯定是跑回家去了。可是那天晚上，汤姆并没有回到格林姆斯的家。格林姆斯只好去警局报案，让警局查找一下汤姆的下落。不过他们始终没有找到汤姆。至于汤姆穿过沼泽、翻过峭壁去温达尔，就跟汤姆去了月亮上一样，他们是做梦也想象不到的。

第二天一早，格林姆斯就带着一张苦瓜脸来到哈特豪夫府，可是当他来到府邸时，发现约翰爵爷早跑到山上去了，而且已经跑了很远。格林姆斯只好在仆人的房子里坐了一整天，喝猛烈的麦酒来解闷。在约翰爵爷回来之前，他的愁闷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原来，在前一天晚上，约翰爵爷躺在床上睡不着，他对自己的老婆说：“亲爱的，我觉得那个孩子一定是跑到沼泽地里去了，肯定是迷了路。这个可怜的孩子，他让我的良心不得安宁，现在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于是，第二天早上五点钟，他就起床洗了个澡，然后穿上打猎的行头，来到马厩，让仆人把他打猎骑的小马牵出来，叫马夫骑着自己的小马，叫上驯犬员和他的助手，以及助手的助手，并让小马夫牵出一只像小牛犊般大小的大猎狗，用皮带牵着它。

猎狗身上的毛色像石头小路的颜色一样，鼻子和耳朵是赤褐色的，叫声像钟声一样响亮，那些人把它带到汤姆进入树林的地点。猎狗发出洪亮的叫声，把它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他们。

猎狗把他们领到了汤姆翻过墙的地方。他们把墙推倒一段，跨了过去。猎狗又领着他们走过那片沼泽地，走得很慢，因为汤姆昨天留下的气味，经过太阳的炙烤，已经很淡了，几乎嗅不出来。终于，猎狗把他们带到了卢斯威特峭壁的顶上，猎狗看着大家狂吠不止，仿佛在说：“我告诉你们，他从这儿下去了！”

“上帝饶恕我们吧！”约翰爵爷说，“如果我们在这儿能够找到那孩子，他也一定是躺在岩石下面摔死了。”

他用大手拍了一下大腿，说：“谁愿意爬到峭壁下，看看那孩子是不是还活着？”接着又说：“如果谁能把那个孩子活着带到我身边来，我就赏给他二十镑。”

在这群人里有一个很小的小马夫，就是骑马到汤姆住的院子里，通知汤姆来哈特豪夫府打扫烟囱的小马夫。他说：“给不给钱倒是没什么，就是为了救那个孩子，我也要到峭壁下面看看，那个孩子说话非常有礼貌。”

就这样，小马夫爬下了卢斯威特峭壁。在峭壁顶上时，他还是一个漂亮的小马夫，可是当来到峭壁下面时，他已经变得衣衫褴褛了：绑腿划破了，马裤撕破了，上衣撕破了，背带挣断了，皮鞋蹬破了，帽子也丢了；更糟糕的是，他把衬衫上的一根别针弄丢了。别针是金的，小马夫非常喜欢那根别针，所以对他来说，这是最严重的损失，可是他根本就没有看到汤姆。

这时候，约翰爵爷和其他人已经骑马绕了过来。他们先向右跑了足足三英里，然后再折回来，来到峭壁下面。

当他们来到那个老婆婆的小学校时，小孩子们都跑出来看他们。老婆婆也跟了出来。看见约翰爵爷，她行了一个很深的屈膝礼，因为她是约翰爵爷的房客。

“你还好吗，太太？”约翰爵爷问。

“愿您的福气就像您的脊背一样宽广。”她说，“欢迎光临寒舍。难道在这种天气您也打狐狸吗？”（捕猎狐狸都是在秋冬之交，而现在是夏天，所以她才这样说。）

“我确实在打猎，不过这次是一个特别的猎物。”

“上帝保佑您，是什么让您今天面露愁容？”

“我正在找一个失踪的小孩，一个扫烟囱的。他从我那里逃出来的。”

“啊，哈特豪夫，哈特豪夫，”她说，“如果我把这孩子的下落告诉你，你会不会伤害这个可怜的孩子？”

“哦，决不，决不，太太。当时完全是因为一个糟糕透顶的误会，才把他从我的家里追赶出来。猎狗顺着他留下的踪迹一直追踪到卢斯威特峭壁上，然后——”

听到这里，老婆婆也不等约翰爵爷说完，就喊了出来：“原来他告诉我的都是真话，可怜的小家伙！”接着，她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了约翰爵爷。

“把猎狗带到这儿来，让它去找。”约翰爵爷吩咐完，就咬紧牙关不再说一句话。猎狗立刻找了起来，它东闻西嗅，跑到村舍后面，穿过那条路和草地，又穿过一片小灌木丛，在一棵赤杨木的断树桩上，他们看到了汤姆的衣服。现在，他们什么都知道了。

可是，汤姆呢？

啊，现在是汤姆的奇遇故事里面最奇怪的部分了。在汤姆醒来时——他当然要醒来的，孩子睡足之后，总是要醒来的——他发现自己在河里游着，身体只有4英寸长——说得更准确些，只有3.87902英寸长，而且脖颈周围长了一圈鳃（我希望这些专有名词你能看懂）。汤姆开始以为那是花边做的装饰，当他拉了一下觉得很疼时，才意识到它们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还是不要碰的好。

事实上，那些仙女已经把他变成了一个水孩子。

水孩子？你可能从来没听过水孩子吧，应该没有。这正是我们要讲这个故事的理由，世界上有许多你听过或者没听过的事情。

现在，约翰爵爷、看门人、马夫他们犯了一个错误：他们看见水里面有一个黑东西，就认为那是汤姆的身体，说他已经淹死了，一个个难受得不得了。

但是他们完全错了，汤姆还好好地活着呢，而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干净、快活过。那些仙女把汤姆在急流中冲洗得干干净净，不但把他身上的污迹洗掉了，就连他的身形也给洗掉了。

现在，真正的汤姆从他的人的形体里面抽出来并且游走了。他就像那些石蚕，先用石粒和丝做一个茧，然后把茧弄破钻出来，仰面游到岸边，在岸边蜕去外壳，变成石蛾，然后扇动着四只浅黄褐色的翅膀，悬着长长的腿，伸着长长的触须飞走了。这些傻瓜，如果晚上开着门，它们就会向蜡烛扑去。现在汤姆安稳地脱掉了满是煤灰的旧外壳，我们希望他要比那些石蚕蛾聪明些。

不过约翰爵爷可不了解这些，毕竟他不是生物学会的会员，他以为汤姆已经死了。他翻了翻汤姆衣服的口袋，那里既没有珠宝也没有钱，只有三粒弹球和一个铜纽扣，上面系着一根线。

看到这些，约翰爵爷哭了，他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他这么一哭，小马夫也哭了，驯犬员也哭了，老婆婆也哭了，老保姆也哭了（因为这件事多少都和她有些关系），爵爷夫人也哭了。

那个看门人，虽然头一天早晨对汤姆那么温柔，但是他却没有哭出来，因为他追赶那些偷猎的人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了，实在哭不出一滴眼泪来。

格林姆斯也没有哭，因为约翰爵爷给了他十英镑，这些钱被他在一个星期内就喝酒花光了。

约翰爵爷立刻派人四处寻找汤姆的父母，他恐怕要找到世界末日了。而艾丽整整一个星期没有玩她的玩偶，因为她心里一直想着汤姆。

不久之后，爵爷夫人在温达尔埋着汤姆衣服的地方立起了一块美丽的小墓碑。那个老婆婆每个星期天都要给这块墓碑挂上花环，直到她老得走不动时，才由那些小孩子替她挂上。

当她坐着织她那所谓的礼服时，她总是唱一首非常非常古老的歌曲。没有一个孩子能听懂，但是孩子们却照样喜欢，因为歌声实在优美，足够忧伤，这对孩子们来说就足够了。歌词是这样的：

当世界还很年轻，孩子，

所有树木全都碧绿生光，

当每一只水鸟都是天鹅，孩子，

当每一个姑娘都是骄傲的女王，

赶快骑上你的马吧，孩子，

去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翱翔。

年轻的血液必须流动，孩子，

就像狗一定要出去遛遛。

当世界变得衰老时，孩子，

树木全都变得枯黄，

当所有的游戏都变得无趣，

当所有的车轮都陈旧残破，

那就爬回家找一处安身的地方，

在衰老的人群当中，

上帝容许你找到一张脸庞，

就是你年轻时爱过的那个人。

这就是歌词，但这只是歌的外壳；而歌的灵魂，就是老婆婆那温柔的脸庞，那动人的歌声，和她歌声里那古老而甜美的旋律，这种旋律是无法用笔墨来描述的。

最后，老婆婆完全不能走动了，天使们只好把她带走。她们给老婆婆穿上她织的那件礼服，带着她飞过哈特豪夫沼泽，飞往更远的地方，而温达尔又来了一位新教师。

这段时间，汤姆一直在河里游着，脖颈周围是一圈好看的鱼鳃一样的花边领子。他像小鳗鱼一样活泼，像一条刚刚出生的小鲑鱼一样干净。

现在，如果你不喜欢我的故事，完全可以去教室里学习乘法表，看看你是不是更喜欢学习它。毫无疑问，有些人是会这样做的。当然有人喜欢，就会有人不喜欢，不同的人一起构成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