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两岁,爸妈成了小白鼠
如此,孩子和大人似乎通过相互合作对外在物体的危险性进行了协商。但是在孩子的伊甸园里潜伏着一条更加危险的蛇。内在的敌人永远比门外的敌人更加强大。在孩子了解到人们对待物体的态度通常和自己一样之后,他们转而开始学习其他令他们感到不安的东西:有时候他人拥有的态度和自己是不一样的。当孩子伸手去够被父母禁止触碰的台灯电线、陶瓷花瓶或者唇膏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当爸爸往孩子嘴里送的不是好吃的苹果酱,而是令人厌恶的大头菜泥时,又会发生什么?共性和交流分崩离析。
一岁大的孩子肯定觉得这太矛盾了,简直不可理喻。他把触碰台灯电线的热切愿望表现得越是清晰,妈妈越是固执地不让他碰;他越是拒绝大头菜,爸爸越是坚定地要喂给他吃。虽然孩子和大人都是针对同一物体做出的反应,但是他们对这个物体表现出的态度却似乎是不同的,甚至完全相反。
学习实验室
孩子差不多一岁半大的时候就开始理解人与人之间这种差异的本质,并为此着迷。我们同样也可以对此进行系统性的展示。艾莉森和她的学生贝蒂·雷帕科利(Betty Repacholi)做过一个实验,他们给婴儿展示了两碗食物,一碗盛满了好吃的小鱼饼干,另一碗盛满了生的西兰花。所有参加测试的婴儿,甚至包括伯克利校园里的婴儿,都更喜欢饼干。然后贝蒂分别品尝了一下两个碗里的食物。她在品尝其中一种食物的时候面带愉快的表情说道:“真好吃!”而对另外一种食物则做出厌恶的表情并说道:“好难吃!”然后她把两碗食物同时放到宝宝面前,伸出手对婴儿说:“你能给我一些吃的吗?”
当贝蒂表现出喜欢饼干而讨厌西兰花的时候,婴儿给她的当然是饼干。但是如果她正好反过来,说西兰花好吃而饼干难吃,结果又会怎样呢?在这种情形中,我们与婴儿对待某物的态度是不同的,也就是说我们想要的东西和他们想要的东西不一致。实验显示,14个月大的婴儿依然很天真地以为所有人都喜欢饼干,他们会把饼干递给贝蒂。但是更聪明的18个月大的婴儿则会把西兰花拿给贝蒂,虽然他们自己很讨厌西兰花。我们后面会看到,这也是一件让人伤心的事。这些一丁点儿大的孩子,连话都说不利落,就已经学到了关于人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他们懂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些东西可能不尽相同,甚至是相互冲突的。
我们可以在实验室展示这一发现,而在日常生活中,这一点也展现得格外明显。爸爸妈妈们都知道,也都害怕“可怕的两岁”现象:那个有点不听话的可爱小淘气摇身一变,变成了情节剧里那个目光坚毅的两岁怪物。可怕的两岁孩子如此令人生畏,并不是因为他们会做你不想让他们做的事,这一点一岁大的孩子也很在行,他们的可怕之处在于会因为你的不允许反而故意去做这件事。一岁大的孩子似乎只是无法抵制那些被大人禁止的东西的诱惑,表现得好像是那条台灯电线诱惑他去摸的,然而两岁大的孩子则是故意要反着来,存心刁难。两岁孩子根本不用去看电线,他们会一边不慌不忙、郑重其事、从容不迫地看着你,一边直接把手放在电线上。
熊孩子们会用各种形式来演绎“熊”,没有最“熊”,只有更“熊”。本书作者中最任性的一位跟我们分享了一个她小时候的故事。听她妈妈说,她当年会用一只手去摸家长明令禁止、不能触碰的东西,然后伸出另一只手让她妈妈打,简直是极尽侮辱之能事。我们三人的孩子中有一个特别可爱、和善,而他会一边朝着禁止触碰的物体走过去,一边绽放他最灿烂的笑容。如果你的脸上展现出哪怕一丁点儿应许的微笑的迹象,那后果将不堪设想。还有一个孩子会自始至终盯着她爸爸看,同时以几何学的精度一点一点向禁止触碰的物体靠近,直到她离那个物体只有几毫米远。
然而,这些任性的行为被证明是很理性的。新生儿实验的结果解释了我们作为父母的直觉,即我们和刚出生的宝宝拥有特别的亲密关系。同样的道理,学步儿实验解释了我们的另外一个直觉,即随着孩子长大,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有时候会断裂。两岁的孩子刚刚开始意识到,人的欲望是不同的。我们的西兰花实验表明,14个月大的婴儿似乎认为自己的欲望和他人的意志是一样的,要等到他们大约18个月大的时候才开始理解个体的欲望差异。而可怕的两岁孩子似乎就在系统地探索这个观点,简直可以说他们是在进行一个实验研究项目,学步儿在系统性地测试自己和他人的欲望可能产生冲突的维度。他们之所以向你投来郑重其事的目光,是因为他们真正感兴趣的是你和你的反应,而不是台灯电线本身。如果说孩子是一个正在成长的心理学家的话,那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就是他们做实验用的小白鼠。
这些学步儿的目的并不是要把我们逼疯,他们只是想理解我们是怎么回事,知道这一点或许会让我们感觉宽慰不少。两岁孩子的对抗最终以父母的斥责告终,他们看到大人发火后流下的眼泪是真实的。“可怕的两岁”现象反映了孩子想要理解他人的需求和与他人幸福生活的需求之间真实存在的冲突。如果你想理解人们会怎么做的话,拿冲突做实验也许是必要的,但是这样做也存在危险性。可怕的两岁孩子展示了他们身上的学习内驱力有多么强大和根深蒂固。
不论是这些两岁的孩子还是科学家,探寻事物的真相不仅仅是一种工作,更是他们的激情所在。而且和科学家一样,这种激情有时候可能会让他们牺牲家庭的幸福。
两岁孩子关于人的全新发现还有更积极的一面。有一天,艾莉森离开实验室回到家中,整个人处于所有上班族父母都很熟悉的绝望状态之中。她发现自己是一个糟糕的研究人员,有篇论文被一家期刊退稿了;她还是一个失败的老师,有个学生因为分数和她发生了争执;回到家后,她又发现自己是一个可耻的母亲,晚饭要烧的鸡腿还没有解冻。和所有境况相同的优秀、坚强的职业女性一样,她倒在沙发上失声痛哭。她的儿子那时还不到两岁,看上去很为妈妈担忧,稍微思考了一会儿便向卫生间跑去。回来的时候,他抱着一大盒创可贴,然后把创可贴拿出来随机放到妈妈的身上,放得全身都是。很显然,他觉得妈妈受的伤需要很多个创可贴才能治好。和很多治疗师一样,他的诊断是错误的,但是治疗效果非常好。妈妈停止了哭泣。
这不仅仅是一个特别可爱的孩子的感人故事,虽然艾莉森很愿意以这样的方式讲述这个故事。系统研究表明,两岁孩子会首次向他人展示共情能力,甚至年龄更小的孩子也会因为别人的痛苦而感到不安。我们都见过两口子一开始吵架,小宝宝就突然号啕大哭这样令人揪心的场景。但是只有两岁大的孩子才会懂得提供安慰。他们不只是单单感受到你的痛苦,还试图减轻你的痛苦。那个两岁的怪物,也是一个两岁的守护天使。
这种共情所需的对他人的复杂理解与我们在可怕的两岁孩子身上看到的是一样的。要真正做到共情,你必须理解他人有怎样的感受,知道怎样做能让他们感觉好一点,即使你自己并没有那样的感受。你必须要知道,即使你自己不需要创可贴,但另一个人需要,就像虽然你自己不喜欢西兰花,但是你知道别人想要西兰花,或者虽然你似乎很喜欢那条台灯电线,但是别人想让你离它远远的。真正的共情不仅仅是知道他人和你有同样的感觉,而是即使懂得彼此的想法不一样,也依然会付出自己的关爱。婴儿不是一出生就懂得这种深刻的道德洞见的,但是到了两岁大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