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乱世流离苦
周恒与几个参谋合议之后,提议左军甲旅直接开赴宣化,韩煦与郜云汉都赶至燕平县与陈清怀等一道出发,随军东行的还有不少民伕,赶着大车,满载着粮食,药品,还有活猪活羊等物。
庄东原等学堂教授也领着学生跟着赶了过来,韩煦焦躁道:“这些学子都是燕镇的宝贝,如今这边兵荒马乱的,万一有个闪失,咱们如何对他们的家人交代。”
庄东原颜鼎文等都道:“儒者仁心,医者仁心,既为求学,只呆在讲堂里是不成的。也要让大伙儿都亲身感受一番这世间百姓的疾苦才成。”
韩煦无奈,也只有叫大伙多加小心,不可四处乱跑。大队人马行至距宣化尚有八十里路的涿鹿县,就已经遇到了大批流民。县城之外,桑乾水边,到处都是人,悲哭之声此起彼伏。岸边则满是胡乱搭建的窝棚,当地县令等官员领着书吏、捕快等一直在安顿百姓,他们打开了县城的常平仓,设立粥厂。又在流民之中选出有威信者,以及读书人,临时充作里正,帮着一起管束。见到韩煦,县令陈光义顾不得上下尊卑,厉声说道:“流民越聚越多,如今已经超过七万人困顿于此。还请统领署速速拿个章程。再耽搁下去,恐生变乱,不是小事!”
“不用着慌,咱们现在就办起来。”韩煦安抚住陈县令,便与郜云汉两个带着随从、学堂学生等,给流民们造册入籍,颜鼎文等则带着医教院学生们给大家查看疫病情况,分发药品。那些已经因为病饿而死的,也安排择地火葬。非常时期,百姓们也只是默默地瞧着大火吞噬了亲人的尸身,没有人因为不满而闹事。
第一批挑选出来的流民被遣往燕平县等处,陈清怀担心宣化府城情形,便向韩煦等人辞行,预备带着兵马往西北面去。这时斥候来报,西面有一支兵过来了。
这是并州军两个团练张善行与范长清所率的残部,两路兵马败退出平城之后一路向西,掩护着大批百姓逃往燕镇。然后他们自己才沿着桑乾水赶了过来。此时两个团的兵马加起来已经不足一千人,都是衣衫破旧,带着烟熏火燎的气息。
张善行四十来岁模样,长途跋涉而来,显得面容极是疲惫。范长清三十五岁,四方脸庞,神色坚毅。范长清告诉韩煦陈清怀等人:“平城高大坚固,虽然咱们无有援军,但是粮草充足。原本想着撑上两个月是不成问题的。没想到——”
张善行叹气补充道:“平城之中,原本便有不少胡人在此做买卖。那必突可汗事先便遣了许多奸细混入了城中,激战之时,这些人在城中连夜聚合起来,鼓噪放火,又趁着混乱抢了城门。咱们在城中与虏贼又激战了两日,着实敌兵太多,遮拦不住啊。”
从平城之中逃出来的晋北名士徐和山坐在一旁,摇头流泪:“我平城之地,景物雄奇,千年名镇,如今落入图鞑之手,以致这多百姓哭号流离,可悲可痛!”
“图鞑久未南侵并州,也难怪你们大意了。”韩煦无语摇头,他望着聚坐在一处,狼吞虎咽吃着饭食的并州军士卒,颇觉心情沉重,“这样罢,两位校尉护住这多百姓逃了过来,你们亦是有功之人。只是眼下还不能休息。就请你们带着本部人马,护送这些百姓,还有徐先生家小,俱往燕都去。到了那边,统领署必定会另有安排。此去燕都尚有近三百里路,咱们这边先分些马车、粮食给你们在路上吃罢。”
张、范二将连忙答应下来,稍作休整,便护送着百姓往燕都方向而去。一路之上徐和山领着被临时充作里正的士子、长者,也将队伍整理得颇有条理。过了涿水,便进入了燕西山地,大伙儿扶老携幼,咬牙忍着,长长的队伍在山道之中缓慢前行。
军都关城门大开,把守此处的左军丙旅巡检程万吉、旅监常玉贵等与张、范二将,徐和山等人见礼。程万吉身材矮壮,常玉贵却是身形瘦高,程万吉告诉他们:“燕都讲武堂之林教头,领着学生们赶来相助你们,恰好赶至关城,他们都在马神庙那边歇息。本官领你们过去说话。”
林文胜一身戎装,肩佩校尉臂章,见到两个同样来自并州军的同袍,不胜唏嘘道:“果然是世事难料,咱们同为并州武人,却在这河北军都关相见!二位远来辛苦,此去燕平县仅有三十余里,再忍一天也就好了。郭统领有吩咐,燕平县内军营,原是他领着人扩建,那里甚是舒坦,袍泽们到了便安心歇息。不过统领也要见一见二位,详细问下话,咱们这便抓紧赶路罢。”
燕都城内,正准备亲自赶往燕平县的郭继恩却暂时还不能动身,自新卢跨海而来的新卢国礼曹参判夫文赞、佐郎增元礼从海津港登岸之后,一路快马加鞭赶至燕都,进了统领署议事厅便齐齐跪下大哭道:“东虏大军又犯我境,仅十余日便逼至柳京,城中百姓惶惧不知所措,官员士民,扶老携幼,哭声载路啊——”
郭继恩起身却又慢慢坐下:“夫侍郎、增郎官,请先坐下,慢慢详细分说与本帅知道。”
两位使者止住悲声,泉婧河文瑜连忙扶住他们在凳子上坐了,连声催促道:“到底现在是什么情形了?”
两人便将事情详尽禀报郭继恩,自去年东虏兵退之后,新卢君臣一再削减答应缴纳的岁币,原本答应的两国互开边市,也被柳京方面以边地残破、百姓乏食为由一直拖延。东虏遣使来责问,又被城中义愤填膺的百姓们给轰了回去。已有大臣提议在柳京北面多处筑城设防,未料新年才过不久,东虏便由乌伦里赤亲率四万余人马,再次渡过訾水南来。
驻守在萨水北面的新卢军队一触即溃,上万人马被赶入河中,死伤狼藉。东虏大军乘胜而进,夫、增二人被新卢国主遣往燕都求助之时,东虏前锋部队已经逼至柳京北面六十里处。
泉婧、河文瑜两个都听得眼泪汪汪,连忙询问自家父母亲人如今是怎样情形。夫文赞只摇头道:“柳京难守,吾主想必已往南狩开京。下面的情形,本官真的不知。”
那增元礼起身恭敬向郭继恩作揖道:“藩国弱小,实无力对抗强虏,还请制将军发兵渡海往助之。父母上国解危救困之德,吾国上下,必世代感激,竭力厚报之也。”
“你们也是着实心大。去岁才在虏兵手中吃了大败仗,如今武备不修,就敢与东虏翻脸,这回却才知道怕了。”侍立在旁的参谋杜景旺很是不满,“那跨海出兵,你说得倒是容易!咱们哪里有那么多海船?”
增元礼不敢应声,只跪下叩头不止。郭继恩沉吟说道:“二位来使且勿心焦,可先回驿馆歇息。此事重大,本帅须得与众位将官商议,才能定夺。”
两个使者自然不敢催促,只得告辞退了出去。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周恒也不管那两个眼泪汪汪的新卢女孩,对郭继恩说道:“图鞑南取并州,东虏则去攻打新卢。时间如此恰好,其彼此之间,必然是有约定。宣化这边,如今形势难料,咱们万不可轻举妄动。”
“这一回,东虏断不是抢一把就走。”郭继恩沉吟道,“伪王自去岁之后,此番又亲自出征,意图显然是要逼降新卢,令那新卢国主立誓奉东虏为主。断绝与中原之往来,遣质子往沈州。朝贡定然也要翻倍,从今往后,新卢便为东虏之藩国,并为其征战助力也。”
两个女孩对这些大政方面的事情并不关心,泉婧望着郭继恩问道:“咱们大王恳请将军相救,如今柳京形势这般危急,将军可会发兵么?”
郭继恩定定瞧着两个女孩,直截了当说道:“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