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成都（下）
彭琛在楼下一边抽烟一边踱步，来回溜达了好一会儿。他能够想象戴晋在母亲面前是如何编排自己的，无论真假，母亲都会觉得他跟洛雅有染，事情还是往之前他极力避免的方向发展了。如何能撇清和洛雅的关系呢？虽然彭琛对陈天丽感情淡薄，但陈天丽一直因为早年离家赴美留学而对他心怀愧疚，所以他在她面前向来我行我素，说一不二。如果他现在乖乖就范，跟着冯沛淇回去解释自己和洛雅的关系，反而坐实了戴晋的编排。倒不如淡定地留在成都，明天跟洛雅分道扬镳回英国，才是最有说服力的表现。
一个小时后，洛雅坐在宾利的副驾驶上，彭琛开车。后备箱和后座刚好放下她的全部家当，不用再跑第二趟。
一阵沉默后，洛雅先开口：“冯小姐突然来找我，是为了你吧？”
“怎么这么问？”
“刚才我在阳台上看见了，你们说话时的表情不太愉快，她走了之后你还在楼下溜达半天。”
“我们确实是不欢而散，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
“我也没必要跟你解释清楚，总之跟你无关就是了。”
“那就好。我可不想闹误会，刚走个戴晋又来个你，你妈非杀了我不可。”
“我明天就回英国了，所以，你和我不会被误会成那样的。”彭琛说完，突然觉得这句话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你明天回英国！？直接从成都回去？”
“是的。”
“早说啊！不过现在说也不晚，一会儿等我收拾完，我来给你践行吧！”
洛雅租的房子离学校很近，几乎一脚油门就到了。选择继续住在学校附近的原因很简单，除了社区安全、交通便利外，还可以接着蹭食堂蹭图书馆蹭体育场。全部家当进驻到这间三十平米的小屋后，她便开始着手整理，彭琛则在一旁无所事事地看着。
洛雅一边归置一边说：“你先坐着，想想一会儿吃什么，我简单归置一下咱们就出去。”
彭琛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你归置你的，我喜欢看你收拾东西。”
洛雅停下，白了他一眼：“收拾东西有啥好看的。”
彭琛随手扒拉着箱子里的书：“看看你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不过好像除了书就是本，没什么意思。”
洛雅感叹道：“是啊，我的大学生活就是这样无趣。”
“这是什么本子，蛮精致的嘛！”彭琛赫然看到自己当初送给洛雅的厚本子，便拿起来随手翻了几页，只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就被洛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夺走了。
“瞎翻什么啊，这是我日记本！”洛雅皱着眉头，嗔怪道。
“不看就不看，至于这么紧张。不过大学生活这么无趣，你竟然还写了这么多日记，真是天生就该当作家。”
“作家擅长杜撰，所以我写的日记多半是镜花水月，白日梦一场。”
“这些日记，不会都是回忆杨湛的吧？”
“大一时回忆的多，后来渐渐就没有了。”洛雅停顿了一下，突然很想跟别人说说Nocturne，“后来我爱上了一个网友，听上去是不是匪夷所思？”
彭琛没想到洛雅会突然提起Nocturne ，顿时愣住了。
洛雅以为彭琛感到吃惊，笑笑说道：“是不是发现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痴情？”
彭琛摇摇头：“没有，刚才我还为你感到惋惜，美好的大学时代不应该用无趣形容，总该发生点浪漫的事。”
洛雅抱着日记本，低着头说：“刚才是我用词不当。我的大学生活并非无趣，和那个网友虽然没见过面，但也不乏温馨浪漫的小事。只是，你说过程和结果，哪个更重要呢？”
“过程吧，‘过程’是尽人事，‘结果’有时只能听天命。”
“你说的没错，无论是杨湛还是他，没有一个好的结果属于我，但我从来没后悔过。”
“那戴晋呢？”
“正是预感到将来会后悔，所以才在现在选择分手。”
“挺好，享受过程永远比得到结果重要。会有一个对的人、一个好结果，在未来等你。”彭琛站起来，“我去买点矿泉水，你收拾完咱们出去转转。来成都这么多次，我连武侯祠都还没去过呢！”
洛雅提议道：“不如你晚几天回去？我带你好好感受一下成都的慢生活。”
彭琛的脸上出现一瞬间的犹豫，还是马上坚定地回答：“我明天必须回去。”
待洛雅收拾好，两人赶在武侯祠关门前进去溜达了一圈，然后逛了逛锦里，去蜀九香吃了顿火锅，最后找了家有名的小酒馆喝了两杯。从小酒馆出来，两人已是微醺，但仍感到意犹未尽。他们心里都觉得好像还有很多笑话没讲全，还有很多话题没聊够，嘴上却说今晚摄入过量的卡路里得赶紧消耗完。于是，彭琛打电话给朋友告知宾利车停放的位置，然后两人沿着饭馆林立、灯火辉煌的街道，往学校的方向慢慢走着。尽管微醺，但两人依然并肩前行，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走不动了告诉我，咱们打车回去。”彭琛说。
“我以为你会说，走不动了我背你呢。”
“我开始是这么想，但看你把自己练得挺结实，肯定比看上去重不少。”
“你把自己练得更结实，怎么这点信心都没有呢？”
“我把自己练得结实又不是为了背姑娘。”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穿衣服好看呗。你呢，练那么结实为了什么？”
“为了……为了不穿衣服好看呗！”
彭琛瞬间哑然无声，洛雅看到他不好意思的表情，哈哈大笑。对她而言，这是一种久违的轻飘飘的快乐，这种快乐上一次出现，恐怕要追溯到爱上杨湛之前。这短暂的几个小时，她像是失忆了一样，忘记了所有的情路坎坷，甚至忘记了彭琛是谁——或许，她只是把他当做了男版陆憬然。她在他面前很自然地放肆甚至放荡，不担心他的眼光，不怀疑他会不轨。这是戴晋从未给过她的感觉，也是戴晋从未在她那里得到过的信任。数年后，一首《成都》唱遍全国，洛雅每每听到，就会想起和彭琛在成都街头并肩行走的那个夜晚。
快到洛雅新家之前，两人路过一个运动主题公园，彭琛提议跑两圈，把一天的疲劳狠狠卸载在跑道上。洛雅累得快散架了，连连摆手拒绝，彭琛却兴致颇高，不但愿意让她半圈，还声称他若还跑不赢，就把一个“好玩的小物件”输给她。洛雅一听来了精神，拼尽最后一口力气，撒开丫子就把彭琛甩得无影无踪。
最后，洛雅插着腰，喘着粗气，在终点站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彭琛呼哧呼哧跑过来。
“你行不行啊？看你刚才嚷嚷比赛那劲头，我还以为你装了三节小霸王呢！”
“我让了你大半圈好不好？再说你看我这身装备，适合跑步吗？”
“说这些就没意思啦！‘好玩的小物件’赶紧拿来！”
“人的潜能啊，用利益挖掘起来真是有无限种可能！”彭琛一脸无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给了洛雅。
洛雅打开一看，是抗震救灾义卖会上，彭琛买到的那枚绿松石戒指。
“这……”洛雅一愣，首先想到的是戒指这种东西不同于其他，还是别有一番涵义的。她怎么能随随便便收下一个男人送的戒指呢？而且是她亲眼看着他花了两万三竞拍回来的古董戒指。
彭琛盯着洛雅的表情，试探着问道：“这就是那个‘好玩的小物件’，怎么，不好玩吗？”
洛雅马上把戒指递回去，严肃地说：“戒指有什么好玩的，而且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彭琛理所当然地说：“输都输给你了，我再拿回去岂不让人耻笑！”
洛雅态度坚决：“这事就咱俩知道，不算你反悔。拿回去，我不要！”
彭琛也不相让：“不要你就扔了，反正我不能收回去，这是原则。”
“那这样吧，打火机给我，赶紧的，”洛雅接过彭琛的打火机，顺势把戒指塞进他的口袋，“戒指我不喜欢，打火机算是跟你换的。”
“你又不抽烟，要个打火机有什么用？”
“过年放炮，上供点香，清明烧纸，都用得到啊！”
“你确定用戒指换打火机？”
“确定。”
“不反悔了吧？”
“反悔是狗。”
彭琛叹了口气：“真是想不到啊，你的眼光这么独到！用时仔细点吧，这个打火机跟了我很多年，价格嘛，基本上够买两个戒指了。”
“啊？”洛雅顿时瞠目结舌，“不能够吧，都旧成这样了，你别唬我！”
“不信你上网查查，这可是世界名牌！再搜搜这款，奢侈品中的奢侈品呢！”
洛雅见彭琛一本正经地嘚瑟他的打火机，知道他在等着她露怯反悔，反而攥紧了打火机，得意洋洋道：“现在心疼可晚了，这么牛掰的打火机已经归我了！”
彭琛笑着摇摇头，嘴上嚷嚷着失策，心里却格外欢喜。说实在的，和一枚买来还没捂热的戒指相比，他更愿意把贴身多年的打火机送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