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父与子

临近午夜，戴国安终于听见开门声，瞬间困意全无，怒气冲冲地走出书房。

戴晋正在玄关换拖鞋，看上去十分疲惫。他见父亲脸色阴沉，知道横竖躲不过一顿责骂，索性装傻充愣地问道：“爸，这么晚了还没睡？”

戴国安强压怒火，丢下一句“跟我进书房”，便转身走了。

戴晋耷拉着脑袋，极不情愿地跟了过去，只盼着训斥早点结束。

刚进书房大门，戴国安猛然转身，扬手一记耳光结结实实甩在戴晋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找不着北。

“我就知道您得打我！”戴晋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仿佛毫不在意，“我又不还手，您怎么还学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呢？不被您打死也得被您吓死……”

戴国安厉声训斥道：“你几点下的飞机？现在几点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说话跟放屁一样吗！？”

戴晋倒是理直气壮：“我当时要是不答应，您能挂电话吗！下了飞机，人家姑娘还生着病呢，我总不能为了回家听您教诲，把人家扔在机场各走各的吧？”

“蒙谁呢？她家没有父母来接吗！？”戴国安一边说一边抄起桌上的小字典朝戴晋狠狠扔过去，“这么要紧的事，她父母还指望你全程护送！？”

“她父母当然去接她了，只不过走岔了，我又陪她等了一会儿，”戴晋措辞小心，生怕父亲再动怒，“然后人家为了感谢我，非叫我跟他们回去吃饭，我也不好推辞；饭后发现她从成都带回来的药吃没了，我又帮忙去买。事情太多，赶到您这里就已经是这个时间了。”

“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戴国安不耐烦地挥挥手，“什么吃饭买药，人家也就是跟你客气客气，说得好像没你不行似的！每次都是一上来大献殷勤，跟个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三分钟热度过去你就开始挑三拣四，最后有多远躲多远！说吧，你这次到底有什么打算？”

戴晋听父亲这样说很是不服气，立马申辩道：“爸，您这么说我就不对了。我每次谈恋爱可都是奔着结婚去的，但奔着结婚不代表我愿意将就！两个人互相了解总得有个过程吧，在互相了解的过程中发现不合适总得磨合吧，磨合不成功继续互相折磨，能有好结果吗？我这才是对婚姻最大的负责！”

戴国安不屑道：“你总是有理，每次都这不合适、那不合适，我看你这辈子是要打光棍！现在的年轻人都流行这个是吧？”

“我这叫宁缺毋滥。”戴晋懒得再解释，“爸，我对爱情和婚姻有我自己的追求，您就别干涉了。”

“那你这个女朋友是怎么回事？”戴国安瞪着眼睛质问道，“人家现在连孩子都有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什么孩子啊！”戴晋扑哧一声笑出来，“根本没孩子，是我为了求干妈帮我，编出来骗她的！”

戴晋本以为父亲会因此松一口气，没想到他反倒急了，恨不得把整个桌面都掀到他脸上：“我说你怎么什么都敢胡说八道啊？为了达到目的就这么欺骗长辈？幸亏这次没节外生枝，不然你知道你会给我、给你干妈还有医院那些领导惹多大的麻烦吗！？”

戴晋缩着脖子，小声咕哝道：“爸，您这也太现实了，一听说没孩子，立马就怕惹麻烦了……”

“混账！还敢跟我顶嘴！”戴国安承认自己心里确实失望，但嘴上依旧振振有词地教训儿子，“你平时跟你干妈走得近我不管你，但违反大原则的事下不为例！多少人等着抓你老子的把柄，你倒好，生怕别人抓不到，专门制造出来往人家手里递！你脑子清醒点，我要是出事了，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戴晋终于不说话了。其实冷静下来，他也知道自己这次实在过分。搭上父子二人的下半辈子去冒险，只为感动一个并不爱他的女人，真的值得吗？或者，他只是为了感动自己罢了！

戴国安看出戴晋知错，这才消了点气，语气缓和道：“那姑娘还在上大学吗？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她马上毕业，”戴晋没脸告诉父亲洛雅刚同意和他在一起，便含糊道，“其实我们也没多久。”

“没多久？没多久你这么拼命？”戴国安不满地看着儿子，“她家里是干什么的？”

“她家……是做小生意的。”戴晋的声音不大，而且没什么底气。实际上，他并非担心父亲介意洛雅的父母卖包子，只不过把卖包子说成做小生意，他自己心里会舒服些，而且也不算撒谎。

回想起刚才在机场见到洛雅父母时的情形，以及整晚相处的种种，戴晋仍心有余悸，或者说是失望至极。洛雅的母亲穿着一身居家衣服，头发蓬乱地盘在脑后，发卡上尚未脱落的水钻黯淡无光，看上去既廉价又邋遢；而洛雅的父亲则穿着运动裤配一双脏兮兮的皮鞋，整个脑袋油乎乎的，头屑清晰可见。他们开了一辆拉货用的面包车过来，洛雅的母亲一路上都在解释她家有一辆小轿车，只是他们从店里直接过来没开。戴晋嘴上抹了蜜般地恭维客气，心里却因洛雅父母过来接机颇为失落。如果他们不来，他便可以喊朋友开辆豪车接送他们一程，风风光光地把洛雅送回家，那才叫完美！

面对洛雅父母的热情，戴晋毫不意外。他相信自己是所有准岳父母心目中理想女婿的模样，但遗憾的是，他心目中理想岳父母的形象，绝不是洛雅父母这样的。洛军和孟桂珍的口音和谈吐大大暴露了他们的文化程度，戴晋很难把他们和他眼中的洛雅联系起来。他情不自禁地在心中瞠目结舌一万遍，甚至希望他们是为了考验他，才故意装出这副下里巴人的粗俗样子。不过，无论内心世界如何翻江倒海，戴晋始终表现得彬彬有礼，谦虚温和，对洛雅的殷勤也丝毫不减。这是他为人处世的原则。一想到气质出众、谈吐不俗的洛雅，他还是能感到自己心里浓浓的爱意。从洛雅家出来后，他平复了许久。最后，他决定积极面对现实，要对洛雅和她的家庭负责，要不遗余力地帮她父母从市井水平提升上来。

“问你话呢！”戴国安大声道，“她家做的什么小生意？”

“在富勤街开了家包子铺，”戴晋回过神，补充道，“不过她本人很优秀，是个小有名气的畅销书作家。而且她长得漂亮，气质也好……有点像我妈年轻的时候。”

“长得像你妈？”戴国安随口道，“那你可得小心点，让她离你干妈远点儿。”

戴晋点头道：“这个我知道。不过我俩刚开始，还没到考虑那些的时候了。”

戴国安意味深长道：“那她知道咱家的情况吗？”

戴晋心领神会，说：“还不知道呢。等感情再稳定些，我再告诉她。”

最后，戴国安没什么要问的了，叮嘱道：“关键是人品和性格，别老吹毛求疵看重些没用的！还有，这两天请你干妈吃顿饭，别说是我让你去的，干脆不要提我就是了！”

戴晋不以为然：“至于撇得这么清嘛，干妈又不是外人！”

戴国安再次皱起眉头：“你干妈那个圈子很复杂，你偶尔跟他们吃喝玩乐吹吹牛就算了，别掺和别的事，记住了吗？”

戴晋只好说：“您隔三差五强调一遍，我都快记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