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约定
洛雅在班主任张丽娜的强势逼迫下参加了一个市里举办的作文比赛，但她尚未走出告白未遂的失落情绪，既没有灵感，也不在状态，便索性将自己这段伤心事写成一篇极具隐喻色彩的故事，上交了事。本是为了应付，没想到这样一篇文章竟然也能获奖，还被打印出来张贴在学校的橱窗里。文章虽没指名道姓，但大家还是齐心协力将事实猜出了七八分，不免惊讶洛雅和杨湛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背后，洛雅竟是那用情至深的主动方。
事发之后，洛雅彻底傻眼，来自四面八方的热切关注让她几乎不敢踏出教室半步。听说杨湛还主动来到橱窗前将文章细细读完，然后面不改色地回到教室。不少人拿这件事跟他开玩笑，他也只是一笑置之。洛雅深感颜面扫地，央求陆憬然帮忙把那篇作文揭下来，陆憬然去而复返后表示爱莫能助，因为橱窗是上了锁的。洛雅听罢哀嚎了一嗓子，只得继续趴在桌子上生无可恋。直到快放学，她突然挺直腰板坐起来，眉头一皱，计上心头。
洛雅决不允许自己的心事明天继续曝光在众人面前，今天无论如何她都要打开橱窗，把作文拿走。橱窗虽然是锁着的，但她知道开锁不一定要靠钥匙。
她小时候经常跑到富勤街尽头的修锁铺子看张锁匠干活，张锁匠和他老婆跟洛家关系不错，对洛雅也是喜欢得不行。看多了各种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锁头，加上张锁匠无比耐心的讲解，洛雅那时便掌握了锁的原理和开启要诀。有一次和母亲回家没带钥匙，她仅凭母亲头上的一根细发卡便将自家的门锁捅开，全程不过三分多钟。母亲神色凝重，当晚便将此事告诉了父亲。洛雅不但没受到任何表扬，还被父母勒令禁止使用张锁匠传授的开锁技能，心里委屈了好一阵。谁知几天后她再去修锁铺子，里面已然人去屋空。听周围人说，张锁匠夫妇竟是在南方溜门撬锁几十户的贼夫妻，警察不知怎么查到这里，将两人一举抓获归案。
这是洛雅继当年之后第一次再用细发卡开锁，手法略显生疏，但好在锁的结构并不复杂。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当年向父母说起张锁匠夫妇被捕的事，父母的反应出奇冷淡，一再告诫她不要跟任何人聊起这两个人。一个阴暗的假设划过脑海，以至于她将揭下来的作文攥在手里半天回不过神。她还没来得及理清思路，便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咳嗽，吓得她赶紧转过身。只见杨湛抱着双臂站在不远处，仿佛面带着笑意。
“看不出你还有这本事？”杨湛走上前调侃道，看上去心情不错。
“这本事怎么了，技多不压身嘛！”洛雅按捺住心跳，强撑着淡定说道，“你在这鬼鬼祟祟地站了多久？”
杨湛煞有介事地想了想，说：“有一会儿了，从你鬼鬼祟祟撬锁开始，我就站在这了。”
洛雅觉得今天的杨湛不同于以往，怀疑他是不是因为作文的事受了刺激，便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走？”
杨湛伸出手，亮出一把钥匙，说道：“还不是为了帮你把作文揭下来。”
洛雅一惊：“你哪来的钥匙！？”
杨湛一脸平静：“问老师要的啊！这点小事，还用我姑父发话吗？”
“切！”洛雅嘴上不服，心里却觉得温暖，可马上又生出一个疑问：“你怎么知道我想把作文揭下来？”
杨湛无奈道：“陆憬然围着橱窗研究了一天，全世界都知道你想毁尸灭迹啊！”
洛雅哈哈一笑，反问道：“难道你不想吗？毕竟作文里除了我就是你了。”
杨湛云淡风轻道：“我无所谓啊，反正我是被追求的，你是被拒绝的。”
洛雅斜了杨湛一眼，半开玩笑道：“你这么得意，干嘛还要了钥匙帮我偷作文？后悔拒绝我了是不是？”
杨湛狡辩道：“那天我不是说了嘛，一直拿你当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都行，更何况是光明正大地取一张纸。”
洛雅看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就来气，板起面孔道：“那你明明看见我在辛辛苦苦地撬锁，你手里攥着钥匙干嘛不出声！？”
杨湛扑哧笑出了声，觉得成心惹洛雅生气还挺好玩的。他摆手笑道：“真没想到你会走这一步，是我低估了你！我就想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把锁撬开。”
“好吧，这个锁是我自己凭本事撬开的，不欠谁的人情。”洛雅冷冷嗔怪道，“我要回家了，你请自便吧！”
杨湛以为洛雅真生气了，赶忙喊住她：“一起走吧，我送你回家。今天特意没让司机过来接我，就是想和你一起走的。”
洛雅忍住狂喜，矜持而高冷地应道：“好吧，那收拾完楼下见。”说完，她便转身回到教室，立马切换成手舞足蹈模式，亢奋得不能自已。除了回心转意，她想不到杨湛还有什么理由主动约她放学一起走，忍不住感慨爱情降临的速度简直太让人措手不及了！
洛雅以雪天路滑为由，将自行车弃在车棚，与杨湛一起步行离开了学校。两人在天寒地冻中朝洛雅家的方向走着，身后甩出四行长长的脚印。他们并不觉得冷，仿佛谈笑间彼此嘴里哈出的热气就足够他们取暖。一阵大笑过后，没有任何寒暄与铺垫，杨湛终于对洛雅说：“其实今天约你一起走，是想跟你告个别。”
“告别！？”洛雅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地望着杨湛。
杨湛点点头，不无遗憾道：“是的，我要休学了，明天起就不来学校上课了。”
自从知道洛雅身世的秘密，杨湛就彻底打消了轻生的念头，并对有限的余生做了更加细致的规划。“向日葵”作为“星夜”的疫苗，虽然多年前已经秘密研制完成，但和“星夜”相比，还是缺乏大量的临床试验。这样的疫苗，他是不敢贸然为洛雅注射的。他必须把接下来的时间和精力花在这件事上，哪怕洛雅身世曝光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能不为此做好准备。若说“星夜”是出自他之手最锋利的矛，那么“向日葵”则是出自他之手最坚固的盾。他只求这个盾永远握在洛雅手里，保护她不被他的矛所伤。
理想与现实的差距确实让洛雅措手不及，她首先想到的就是今天的事，便追问道：“不会是因为那篇作文吧？我也没想到会被贴出来啊……”
杨湛赶紧澄清：“当然不是因为那个！家里帮我安排了成都的一所大学，因为是艺术专业，所以要提前准备专业考试，仅此而已。”
“真的？你真的要去成都上大学？”洛雅睁大眼睛，再三确认道。
“因为托了关系，基本上算是定下来了吧，但还是要参加考试的。”杨湛把事情说得八九不离十，说完还不忘鼓励洛雅一番，“跟你说一句推心置腹的话，其实我觉得无论哪方面，你都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多年以后，你再想起现在的执着，恐怕自己都会觉得可笑。所以，你也要加油，这样才能考进一所好学校。”
“你要去成都哪所学校？”这才是洛雅此时最关心的问题。
“C大。”
“好！”洛雅的声音洪亮且坚定，她大声向天空宣布，“今年九月，我和杨湛，成都C大见！”
杨湛要的就是这句话！他原本就打算今天向洛雅放出他要去成都上大学的消息，他知道她必然会以此为目标，把C大作为高考第一志愿，并调动全身每一颗细胞去实现。去成都读大学无疑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做包子铺老板的女儿也远比做彭公馆的千金幸福安稳。他只能通过这个办法让她远离危险。四年之后，她或许会在那边安家落户，即使回到天江，和彭祖民、陈天丽保持联系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至于他，或许会消失在她被C大录取之后吧，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撑到什么时候。
杨湛看着洛雅对C大志在必得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如果你去了C大，但我还是没和你在一起呢？”
洛雅愣了一下，理所当然道：“你没道理不和我在一起啊！”
“也许我还是不喜欢你，也许我又喜欢上别人，”杨湛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也许我出意外死掉了……这些都有可能啊！”
洛雅被杨湛的优柔寡断激怒了，当场揭穿他：“少来这套！你特意跑来跟我告别，不就是为了把我诓到C大嘛！你现在不敢承认喜欢我，我尽量理解成特殊时期你顾虑太多，但高考之后你若还这样，我就不OK了！我跟你可不一样，不管未来有多少种可能，我只管我此时此刻要的是什么。如果你明天会爱上别人，那么你今天依旧是我的；如果你后天撒手人寰，那么后天之前你还是我的。你不需要有压力，之所以这样，未必是我有多爱你，而是我一定要为自己的心而活！”
杨湛自始至终都在小心翼翼，尽量不去跟洛雅约定什么；可没想到她心知肚明，竟看出了他的“险恶用心”。他此时便产生了背弃诺言的负罪感，她脸上的坚定与倔强是他注定要辜负的，他甚至可以看到未来占据这张脸的痛苦和眼泪。他只能勉强笑笑，继续说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C大也不是这么容易考上的。”
尽管洛雅早就走下敬仁高中的考试神坛，但她依旧对自己的应试能力信心满满，此时被杨湛一激，更是放出了狠话：“你别不信，只要我愿意，什么大学我都能考上！”
杨湛故意敷衍道：“等你考上再说吧！”
洛雅不依不饶：“那我要是真考上，你怎么说？”
杨湛不得不做出许诺：“真考上C大，我请你吃饭！”
“一顿饭可不够，大学四年的饭还差不多！”洛雅欢天喜地地纠正道，“咱们一言为定了哈！”
杨湛没有反对，他现在需要这张空头支票激励洛雅考进C大；他也不忍反对，因为和喜欢的人一起约定未来，或许已是他在爱情中获得幸福的巅峰。他无法告诉洛雅，他愿余生能以无限循环的形式停留在此时此刻，就这样和她并肩行走，看不见终点，也不问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