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突如其来(三)
一直压抑着的谷凡终于忍不住了。
“滚!都给我滚出去!”
几个刚才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人被谷凡的叫喊给镇住了一般都闭口不敢多言。过来一会,好像反应过来一样,一个看上去平时就是咋咋呼呼的,广场舞大妈中的领舞者站出来说:“哎呦,凡凡哦,你在说什么呢,这些可都是你的长辈呢。”
另一个人也反应过来,应和着:“是呀,是呀。我们过来可都是来帮忙的呢。你不但不领情,还和我们发脾气。”
“就是就是,刚才他说的那是什么话?哪有这样同长辈讲话的呀。”
“说的就是。这孩子小时候可是怪的很了呢。现在是在外面混的时间长了,有出息了吧,回来都和长辈们撒野了呢。”
“谁说不是?这孩子脾气很大,搞不好他爸爸就是被他气出了病呢。”
“是,肯定之前就气出毛病了。要不怎么就能和小贩吵几句嘴就气死了呢?哪有这的道理,对不对呀。”
“就是就是,说的没错。”
叽叽喳喳的声音又开始了,谷凡的刚才那声呵斥显然没起到任何作用。只是现在的吵闹从谈论老谷头,到谈论谷凡是有多么不孝顺了。谷凡从来觉得,万事总是方法比困难多。有什么是他不能解决的呢?可这次,他发现了,他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
他救不了他亲爹的命。
他甚至不能让这些吵闹的七大姑八大姨闭嘴。
那些所谓的亲戚,一方面在职责谷凡,而另一面在谷凡看不大到的地方还谈笑风生,互相问着“最近忙什么呢?”“最近在哪发财呢?”
好似出个事情,刚好能让他们聚在一起说说话。
谁说不是呢?
有人生病,有人死了,就和有人结婚有人生孩子一样。无非是个“事情”,无非是多了个借口让平时不见面的人聚一聚而已。仅此而已。
罢了,罢了。
悲伤从来都是自己的悲伤,喜悦也从来都是自己的喜悦。与他人没任何关系。
“谷凡?”
谷凡似乎在迷雾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像乌云漫步的天突然直射一缕阳光;就像是燥热的空气里忽然出现的一股清泉。他似乎就要被救赎了。
“你在哭吗?”
那个声音如有魔力一般,只要她问的,他都会回答。
谷凡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谁知道在什么时候他早已经泪流满面。
他不是没哭过。不过那是在他五岁的时候在幼儿园运动会比赛上跑步摔破腿的时候。那时候他哇哇大哭。看见他哭,当时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的老谷头便呵斥他:“男孩子哭什么哭!要坚强!知道吗!”从那以后,谷凡再也没哭过了。
现在,没人呵斥他了。他终于可以哭了。
朴月儿贴着谷凡,想让他靠着自己,可奈何自己个子太矮,怎么也都不舒服。索性两人一起靠着墙蹲在地上,谷凡这才能把头靠在朴月儿的肩膀上。似乎眼前这个弱小的女子可以接住他浑身的脆弱。
“我爸不行了,没救了,医生说花多少钱都救不过来了。”
朴月儿不作任何回答,只是抱着谷凡,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尽可能给他一点安慰。
“我没爸爸了。我没爸爸了。我没爸爸了。”
谷凡忽然大哭起来,伤心地不能自己。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乡下都是要当爹的人,当着众人的面在医院嚎啕大哭,这是何等悲伤,何等痛苦。
“我从出生到现在,除了这几年在外面拼事业从未离开过我爸。你说说,他现在突然就走了,一句话也没给我留下,一句话都没有。哪怕他得了个病,得了个不治之症。躺在病床上几年,哪怕是几个月。让我尽尽孝道,他再走。我也能接受是不是。可是他倒好,什么话也没留下,就走了。我只记得上次见他是过年的时候,可是我都不记得我上次离开家的时候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是啊,很多时候所谓告别就是永别。只是没人知道什么时候的告别是那个永别。总以为时间还很长,还很久。我们爱的人会等着我们去和他表白;我们珍视的人会等着我们去和他拥抱。总以为那句“对不起”我还不想说出口;总以为一句“我爱你”难以启齿。
直到真的没机会了,才发现,从前的自己是有多傻多矫情,何必,何必呢?
世上本无大事,除了生死皆是小事。
谷凡继续似乎是诉说,也似乎是自言自语着:“你看我在外面耀武扬威,风光无限。可是我在我爸面前永远也抬不起头。他常常说自己没本事,让我好好努力,好好长本事。我就怕自己做不到他要的样子,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拼命,一直拼命。好不容易也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可是他呢,就自己这么走了。还没好好吹牛呢吧。还没让我在他面前好好炫耀呢,他就这么走了。”
朴月儿看了一眼同样泣不成声的谷凡妈妈,便知道她是个没主意的。又看了一眼那些纷纷猜测自己是谁的所谓亲戚们,便知道那些人也是指望不上的。
朴月儿似乎很是冷静,道:“谷凡,现在还不是悲伤,很多事还要等着你来办。叔叔的后事,还要你来安排。”
谷凡如梦初醒,在脸上摸了一把,似乎变脸一般,又变成了从前那个叱咤风云的小老板。
刚才的脆弱,刚才的悲伤,似乎从未出现在这个人身上。
谷凡迅速拨通了几个号码,冷静如常,布置着任务,一场声势浩大,规模空前的葬礼就这样安排妥当了。既然在身前不能好好的炫耀一番,至少在身后有一场可炫耀的葬礼吧。
这是谷凡给自己的父亲,也是给自己最后的安慰。
众亲友又跟着提了些许意见,又胡乱地忙活了一阵这才纷纷离去。
招待完这些人,谷凡已经觉得精疲力尽。所谓来关心,其实也就是来看看热闹;所谓来帮忙,其实不过只是添乱。除了自己,谁又能在乎自己亲爹死活?哪怕是那些叔伯大爷,父亲的亲兄弟不也是如此吗?
谷凡清楚的很,自从自己的生意越做越大,给老爸的零花钱越来越多。这些所谓的“兄弟”就常常来家里借钱。虽说是借钱,可从来不打欠条,与其说借钱,更不如说是要钱。现在口说无凭,去何处要钱?
谷凡自然是不差那几个散碎银子的,但是他早就看不惯这些亲戚。
谷妈妈倒是惦记地很,说:“当初你爸借出去的那些钱,怕是都要不回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