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這部集子選收了我從二〇〇七年至二〇一二年創作的舊體詩詞一百五十首。其中五絶十首、五律十首、七絶十首、七律一百首、詞二十首。因舊體詩詞的創作講究較多規矩,而寫作的最終目的無非是爲表達心聲,於是就給這部集子起了個《依律言心》的書名。
表達或傾訴,是人的本性。詩詞(其實包括一切文學作品)既是寫給别人的,同時也是寫給自己的。寫給别人,無非是想將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付諸文字,以求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寫給自己,也無非是想把一些打動過自己的人和事、感悟與體會記録下來,以期通過這種方式,在心靈深處和自然對話,和歷史溝通,更和自己交流。如果還有奢望,那就是想在茫茫人世間能留下自己些許的、不同於他人的生命痕跡。
同一切文學創作一樣,舊體詩詞的寫作既不能謀生,也不能致富,更不敢奢望讓其肩負起如曹丕在《典論·論文》中所言的“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的歷史使命。但應承認,在排遣情感、調節情緒方面,文藝的確能發揮一些“潤物細無聲”的作用。至少,寫作時心無旁騖的忘我,查資料時廢寢忘食的投入,能讓我們暫時脱離開這個喧囂浮躁的環境。佛教中言,因即是果,果即是因。都説世風浮躁,人心不古。或許恰恰是集體無意識的浮躁讓這個社會變得更爲浮躁了吧。大的危害不敢遽論,至少,浮躁不利於身心健康。所以,也就不難理解爲什麽現在生活條件越來越好,而人們的脾氣卻越來越暴,心理疾病也越來越多,“保健養生”類節目也如雨後春筍般地層出不窮了。但保健養生畢竟是外在手段,且需重金購買,萬一再遇上個江湖郎中,還有花錢送命之虞。當在此時,找一種類似寫詩填詞之類的投入少、不求人的游戲方式來調節一下大腦或洗滌一下心靈,的確不失爲明智之舉。至少,這種方式不會要人性命。當然,選擇什麽樣的體裁與方式完全是一件“蘿蔔青菜,各有所愛”的事,詩詞創作也絶不是首選。至於我爲什麽要拿詩詞創作作爲“腦筋保健操”,一言以蔽之,喜愛而已。
無論什麽游戲方式,都得有游戲者公認的通用規則。否則,這種游戲就没了標準,亂了章法,最終也會變得“有名而無實”。在這層意義上,唐詩宋詞之所以歷經千百年仍誦之者衆,内容暫且不論,僅在形式方面,“平仄”、“對仗”、“押韻”、“詞牌”等等這些最基本的規則,正是使之得以流傳至今並仍能保持“品牌”不倒的重要原因。若不恪守這些最基本的要求而又勇敢地標出“某絶”、“某律”、“某詞牌”等等,則必定會給人留下類似“注水肉”、“地溝油”的印象。游戲者最終也會因“不守規矩”而被逐出“游戲江湖”。反之,若能在這諸多限制中閃轉騰挪,左右逢源,並一步步接近“隨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甚至偶爾能謅出一半句自鳴得意而又符合要求的句子來,那種因戰勝困難而收獲的欣喜,以及由此而産生的利於身體的正能量,恐怕遠遠能勝過諸如“泡腳”、“拔罐”、“看風水”、“拜仙師”之類所能帶來的愉悦吧。因爲較之後者,畢竟前者包含着自身主動而積極的思考與創造。思考與創造必然會不斷地刺激着大腦的運轉,而思維的敏捷、思想的自由,恰是身體健康的重要前提——邏輯上應該如此。另外,文學創作不受場地、氣候、性别、年齡、職業等等諸多外在條件的限制。只要你活着並真正熱愛它,它就會伴你終生,讓你隨時隨地地思考、莫名其妙地激動、突如其來地欣喜,正所謂“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在某種程度上,這或許能讓我們浮躁、疲憊和過度功利的生活過得稍許踏實、從容、自由些;能讓我們緊張、迷茫和時常糾結的心緒變得平和、明朗、有趣些;也許還能讓我們的大腦衰老得緩慢些,並最終能讓我們活得更像人些。但創作的前提必須是“情動於衷”,非寫不可,所謂“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而絶非以看臉色、“交作業”、套近乎、混名聲爲目的。
寫詩填詞,掌握規則不難。幾經訓練,必成條件反射。最難的恰恰是在規則之内,含蓄而質樸地表達自己的真情實感。有了真情實感,“鵝、鵝、鵝,曲項向天歌”,兒歌能成天籟;“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白話能成絶唱;“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口語能成格言。相反,炫技玩酷、設典猜謎、附庸風雅、無病呻吟是一切創作的天敵。
有“詩窮李、杜,詞盡蘇、辛”之説,其實未必盡然。唐詩宋詞之所以能成爲中國文學史上不可逾越的“雙峰”,除了技巧上的登峰造極,更是在情感方面道出了人間大愛,體現了對生命價值的深切思考和高度尊重。而這種尊重和關愛,將會永遠伴隨着人類的生命進程而永無休止。從這個層面而言,縱有生花妙筆,蓋世奇才,李、杜、蘇、辛們也絶寫不出諸如“電腦”、“短信”、“炒股”、“樓市”、“醫保”、“下崗”、“蝸居”、“農民工”、“三聚氰胺”、“奥運”、“世界杯”、“神九”、“高鐵”、“九一一”、“汶川地震”、“釣魚島”等等這些只屬於我們這個時代的獨特而鮮活的生活感受。李、杜、蘇、辛們的偉大貢獻,除了他們的作品在内容上所體現出的對生命價值的思考和對生命本體的尊重外,還在於他們通過不斷的探索與實踐,把他們的前人已發現的漢語節奏的内在規律得以完美地外在定型化,並將這種定型化昇華爲一種獨具中華文化特徵的、後人至今仍無法逾越的寫作範式。而這種定型化的、極富音韻節奏規律的文學創作範式,不正暗合了時序交替、生命更迭的壯美脈動,並與之共同構成了一曲“天人合一”的永恒交響嗎?
坐享其成地使用前人如此完美、無私的文化饋贈而又無需交納分文版税,我們又怎能不心存敬畏、心存感激呢。汲取先人營養,抒發真情實感,保健自己腦筋,這正是自己寫詩填詞的淺陋心得。
還需説明的是,基於方便表達及水平能力,本集作品所依韻部及平仄以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九年十月版的《詩韻新編》爲標準;詞牌及詞譜、詞韻以中華書局一九七七年十二月版的《詩詞格律》爲標準。形式上當屬“通押寬韻”,主觀上則爲“拗救自己”。
出版的東西即是“潑出去的水”,對於這本“水貨”,誠惶誠恐、實心實意地期望消費者“投訴”。
是爲序。
趙雲東
二〇一四年二月於呼和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