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学史略(湘学研究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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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文史并重的三国六朝文人群

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国在政治上处于分裂状态,但文学、史学都开始摆脱自西汉以来的儒家文化控制,从其他学科中独立出来并初步走向繁荣,著名史学家与地理学家、文学家纷繁迭现。湖南也出现了一批较有成就的本土文士。其中邓粲的史书,罗含的地理著述及哲学散文,都取得了较大的成就,是这一时期湖南学术的代表。此外蒋琬、刘巴、桓阶等虽不以文史著称,但也有文章传世。

秦汉时代,湖南尚未见有专门的史学和地学方面的著述传世,魏晋以后产生了第一批湘籍史地学家,他们撰写了不少史学和地学专著。其中应首推邓粲。

邓粲,生卒年不详。字长真,长沙人。据《晋书》邓粲本传记载,邓粲出生于官宦世家,父邓骞,东晋著名政治家,“为人有节操,识量宏远”,历任武陵(今湖南常德)、始兴(今广东曲江)太守,卒于大司马官位。邓粲少时以“高洁”知名,与南阳刘 之、南郡刘尚公,皆“志存遁逸”,屡辞州郡辟命。晋孝武帝太元二年(377),因荆州刺史桓冲“卑辞厚礼”,遂出任荆州别驾。刘 之、刘尚公等认为“(邓粲)道广学深,众所推怀,忽然改节,诚失所望”。邓粲笑着回答:“足下可谓有志于隐而未知隐。夫隐之道,朝亦可隐,市亦可隐,隐初在我而不在于物。”为后世士大夫依违仕隐之间提供了合理的理论根据。邓粲在任职期间政绩斐然,深受倚重。后患上严重的足症,不能正常朝拜和处理政事,请求辞职归隐,但桓冲不许,并准其躺着处理公务。晋孝武帝太元九年(384),桓冲病逝。不久,邓粲就以病为由告退,专门从事著述。

邓粲的著述主要是史学,代表作为《晋纪》十一卷,主要记述西晋历史。刘勰在《文心雕龙·史传》中说:“《春秋》经传,举例发凡,自《史》、《汉》以下,莫有准的。至邓粲《晋纪》,始立条例。又撮略汉魏,宪章殷周,虽湘州曲学,亦留心典谟。及安国立例,乃邓氏之规焉。”指出邓粲史书的体例继承《春秋》,在中国传统史学的发展中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并且指出其史书是“湘州曲学”,具有地域文化色彩,评价颇高。可惜此书在隋唐后即已失传。

邓粲还著有《元明纪》十卷,主要记述东晋元帝、明帝两朝的历史。据《晋书》邓粲本传,“粲以父骞有忠信言而世无知者,乃著《元明纪》十篇”,则是书主要阐述其父意旨。书中记述了王敦叛乱和司马承组织讨伐王敦,以及长沙之战等史实,弥足珍贵。可惜原书早已散佚不存,现存清代汤球和陈运溶的两种辑佚本。汤球的《邓粲晋记》分别辑自《太平御览》、《世说新语》及《北堂书钞》等书,共记史事四十九条;陈运溶本取材于《世说新语》、《北堂书钞》、《初学记》、《太平御览》四书,共录史事四十五条,基本上按年代先后,将晋代起自西晋武帝,迄于东晋孝武帝的文人士子的旧闻轶事列于篇中。两书辑录的虽然只是《晋纪》的一部分,鳞爪不全,难窥全貌,但纪人述事,神情毕肖,条分缕析,具有较高的史学价值。

魏晋南北朝时,湖南还产生了一批最早的关于湘籍历史人物的著作。据《湖湘文化述要》中伍新福先生统计湖南省文史研究馆编:《湖湘文化述要》,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83页。,综合性总传类,据《隋书·经籍志》记载,有《楚国先贤传赞》十二卷,晋张方撰;《零陵先贤传》,作者不详;《长沙耆旧传赞》三卷,晋临川王郎中刘彧撰;《桂阳先贤画赞》一卷,三国吴左中郎张胜撰;《武陵先贤传》,作者佚名。这些史籍原书均已佚失,现只能从某些典籍中见到部分内容。例如,《三国志》裴松之注中引用《零陵先贤传》多处;《水经注》、《初学记》、《艺文类聚》等载有《长沙耆旧传赞》和《桂阳先贤画赞》的部分内容;《后汉书》注、《北堂书钞》等有《武陵先贤传》多条引文,足见这些著作的史料价值。

个人别传有《桓阶别传》。作者佚名。《太平御览》“经史图书纲目”著录此书,并在诸多卷中引其文。清陈运溶《麓山精舍丛书》辑其佚文一卷。桓阶,三国临湘(今长沙)人,孙坚时举孝亷,官尚书郎。后入魏,迁尚书。魏文帝即位,拜尚书令,封安乐乡侯。

南朝萧绎所撰《金楼子》十卷,系梁元帝萧绎为湘东郡王时所作,以在藩时之别号名之;按湘东郡辖地为今衡阳市城区及衡阳、攸县、茶陵、炎陵四县范围,治所在临烝县(今衡阳市),梁元帝为湘东郡王即在此,故《金楼子》也可归为古代湖南著作。原书已佚。今传清乾隆六卷本,系从《永乐大典》所收元至正三年(1343)本辑出,尚存十四篇。卷一为兴王篇、箴戒篇;卷二为后妃篇、戒子篇、聚书篇;卷三为说番篇;卷四为立言篇上、下;卷五为著书篇、捷对篇、志怪篇;卷六为杂记篇上、下,自序篇。书中资料丰富,于古今闻见事迹,征引周秦异书,今多佚亡。自述内容,亦可补诸书所未备。有《四库全书》、《百子全书》等本传世。

魏晋南北朝时期,湖南出现了不少地理学方面的著述,据《隋书·经籍志》载,萧梁朝武陵人黄闵著有《神壤记》一卷,注云:“记荥阳山水,黄闵撰。”已失传。又撰《武陵记》一卷,原书已佚,《太平御览》有引文,《汉唐地理书钞》、《麓山精舍丛书》亦有辑文。还撰有《沅陵记》,原书佚失,《汉唐地理书钞》保存有辑文七条。据《明一统志》载,萧梁朝武陵人伍安贫撰有《武陵图志》,原书已佚失。《麓山精舍丛书》辑有《武陵记》一卷,亦称伍安贫撰。

此外,魏晋和南朝时也有一批有关湖南地理的著述,著者或为外籍人士,或籍贯不详,或佚名。如:《南岳记》一卷,南岳名道徐灵期撰,《初学记》、《北堂书钞》、《艺文聚类》等载引其文;《桂阳记》,三国魏人杨元凤撰,《汉唐地理书钞》有辑文;《湘州记》一卷,晋郭仲产撰,《汉唐地理书钞》、《麓山精舍丛书》有辑文;又《湘州记》四卷,南朝宋无名氏撰,《汉唐地理书钞》有辑本;《湘中记》一卷,南朝宋人撰,佚名,《麓山精舍丛书》辑有十六条;又《湘中记》一卷,南朝宋庾仲雍撰,《汉唐地理书钞》有辑文;《荆楚岁时记》一卷,南朝梁宗懔撰,《广汉魏丛书》、《说郛》、《四库全书》等均有载录;《荆州记》,晋武陵内史范汪撰,《史记正义》、《北堂书钞》、《太平御览》等载引其文,《麓山精舍丛书》辑此书佚文六则;《荆南志》二卷,南朝梁元帝萧绎撰,《太平御览》引其文,光绪《湖南通志·艺文志》按:“引文有及今湖南山川者,则荆南乃指荆州以南,统荆湘而言之,此全楚地志之始。”

在这一批新涌现的史地学家中,罗含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罗含(292—372),字君章,号富和,西晋桂阳郡耒阳(今湖南耒阳)人。祖父罗彦在汉建兴时为临安太守,父罗绥,汉延禧时为荥阳太守。含幼孤,依叔母朱氏成人。其生平事迹以《晋书》卷九十二《罗含传》较为翔实可靠:


罗含少有志尚,尝昼卧,梦一鸟文彩异常飞入口中。因起,惊说之。朱氏曰:“鸟有文彩,汝后必有文章。”自此后,藻思日新。弱冠,州三辟不就。含父尝宰新淦,新淦人杨羡后为含州将,引含为主簿,含傲然不顾。羡招致不已,辞不获而就焉。及羡去职,含送之到县。新淦人以含旧宰之子,咸致赂遗。含难违而受之,及归,悉封置而去。由是远近推服焉。后为郡功曹。刺史庾亮以为部江夏从事。太守谢尚与含为方外之好,乃称曰:“罗君章可谓湘中之琳琅。”寻转州主簿。后桓温临州,又补征西参军。温尝使含诣尚,有所检劾。含至,不问郡事,与尚累日酣饮而还。温问所劾事,含曰:“公谓尚何如人?”温曰:“胜我也。”含曰:“岂有胜公而行非邪?故一无所问。”温奇其意而不责焉。转州别驾。以廨舍喧扰,于城西池小洲上,立茅屋,伐木为材,织苇为席而居。布衣蔬食,晏如也。温尝与寮属燕。含后至,温问众坐,曰:“此何如人?”或曰:“可谓荆楚之材”,温曰:“此自江左之秀,岂惟荆楚而已。”征为尚书郎。温雅重其才,又表转征西户曹参军,俄迁宜都太守。及温封南郡公,引为郎中令,寻征正员郎,累迁散骑常侍、侍中,仍转廷尉,长沙相。年老致仕,加中散大夫。门施行马。初,含在官,含有一白雀栖集堂宇。及致仕还家,阶庭忽兰菊丛生,以为德行之感焉。年七十七卒。所著文章行于世。


综合有关史实,罗含主要人生经历与性格可以概括为这么几点:出生于官宦之家,自小学而不辍,富有才华;及长,驰骋官场,主要依附桓温,大抵如意,历荆州主簿、宜都太守,官至长沙相、中散大夫;魏晋风度显著,性萧散淡泊,不慕权势、不贪钱财。罗含生平事迹,以《晋书》最完备可信,他如《世说新语》亦有相关记载。

罗含是湖南第一个知名的地学家,其地理著述有《湘中记》,见于《水经注》和胡三省注《资治通鉴》。《宋史·艺文志》著录罗含的《湘中山水记》三卷,应为此书。原书已佚失,《玉函山房辑佚书补编》、《汉唐地理书钞》等均收录有部分条文。从这些散落的文字看来,大抵为文清新自然,骈散结合,具六朝山水游记神韵,亦以野史逸事入书,颇有文采。

罗含除《湘中记》外,尚有哲理散文《更生论》,是流传至今的湖南古代最早的一篇哲学著述。常见版本为收于大正藏第五十二册《弘明集》卷五本子。全文如下:


善哉,向生之言曰:“天者何?万物之总名。人者何?天中之一物。”因此以谈今,万物有数而天地无穷。然则无穷之变,未始出于万物。万物不更生,则天地有终矣。天地不为有终,则更生可知矣。寻诸旧论,亦云万兆悬定,群生代谢,圣人作《易》,已备其极。穷神知化,穷理尽性。苟神可穷,有形者不得无数,是则人物有定数,彼我有成分。有不可灭而为无,彼不得化而为我。聚散隐显,环转于无穷之涂。贤愚寿夭,还复其物。自然贯次,毫分不差,与运泯复,不识不知遐哉。邈乎其道矣。天地虽大,浑而不乱;万物虽众,区已别矣。各自其本,祖宗有序。本支百世,不失其旧。又神之与质,自然之偶也。偶有离合死生之变也。质有聚散往复之势也。人物变化,各有其往,往有本分,故复有常。物散虽混淆,聚不可乱。其往弥远,故其复弥近。又神质会期,符契自合,世皆悲合之必离,而莫慰离之必合,皆知聚之必散,而莫识散之必聚。未之思也。岂远乎若者,凡今生之生为即昔生,生之故事即故事。于体无所厝,其意与己会。终不自觉。孰云觉之哉?今谈者徒知向我非今,而不知今我故昔我。尔达观者,所以齐死生,亦云死生为寤寐,诚哉是言。


《更生论》首先引向秀之言,认为“天”是“万物之总名”,而人只不过是“天中之一物”。这当然具有朴素唯物论的因素,体现了魏晋时代玄学逐渐兴起的时代思潮。所谓“更生”,即事物的发展变化。《更生论》主要论证人死更生,万物转生,宇宙往复无穷的道理。认为更生是人生、世界、宇宙循环往复的主要途径与生存方式,如果“万物不更生”,“则天地有终矣”。接着指出“有不可灭而为无,彼不得化而为我。聚散隐显,环转于无穷之途。贤愚寿夭,还复其物。自然贯次,毫分不差”。人与自然,神形虽殊,变化不一,但本质一致,都有神(精神、思想)质(肉体、物质)的区别。最后得出结论“尔达观者,所以齐死生,亦云死生为寤寐,诚哉是言”。于人生苦短的悲哀中也透露出一种达观自适的人生态度。后来北宋苏轼《前赤壁赋》“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应该酌取了《更生论》所言。

《更生论》写成后,罗含寄给时任长沙太守的孙盛,孙阅后写了一篇《与罗君章书》。一方面肯定《更生论》“括囊变化,穷极聚散”,是“好论”;但另一方面也抓住《更生论》揭示的“变化”做文章,表达了较罗含更为进一步的观点。孙盛认为:“形既分散,知亦如之,纷错混淆,化为异物,他物各失其旧,非复昔日。”严可均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中华书局1958年,第1133页。他特别强调“化”字,高门豪族可能变化成部曲、奴仆和佃客,佃客、奴仆和部曲也可能化为高门豪族,帝王将相均可起自寒微。这是代表当时“寒门”、“微族”的一种观点。这种观点虽然并非孙盛首倡,但也是对《更生论》的一种有益的拓展和补充,是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的。

除邓粲、罗含等人外,魏晋南北朝时还出现了一批湖南籍文士。三国时有刘巴、蒋琬、桓阶,两晋时有车胤等见于经传,他们的文章亦不乏学术意味。

刘巴(约170—222),字子初,零陵烝阳(今湖南桂阳)人。刘巴出生于官宦之家,祖父刘曜,苍梧太守。父刘祥,江夏太守、荡寇将军。刘巴少时即闻名乡里,荆州牧刘表连辟及举茂才,皆不就。赤壁之战后,刘巴北诣曹操,被辟为掾。使招纳长沙、零陵、桂阳,恰逢刘备略有三郡,刘巴不愿意出仕刘备,逃到交趾(今越南)。刘备夺取益州(今四川),刘巴辗转到达成都,因诸葛孔明多次称荐,辟为左将军、西曹掾,后代法正为尚书令。据《三国志》本传,刘巴一生躬履清俭,不治产业,恭默守静,退无私交,非公事不言。刘备称帝,文诰策命皆刘巴所作。章武二年(222)卒。生平事迹见《三国志·蜀志》卷九及《零陵先贤传》等书,平生所作文章策命以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卷四十刘巴卷所收最为完备。如其《为先主即皇帝位告天文》:


惟建安二十六年四月丙午,皇帝臣备敢用玄牡,昭告皇天上帝后土神:汉有天下,历数无疆。曩者王莽篡盗,光武皇帝震怒致诛,社稷复存。今曹操阻兵安忍,戮杀主后,滔天泯夏,罔顾天显。操子丕,载其凶逆,窃居神器。群臣将士以为社稷堕废,备宜修之,嗣武二祖,龚行天罚。备虽否德,惧忝帝位。询于庶民,外及蛮夷君长,佥曰“天命不可以不答,祖业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无主”。率土式望,在备一人。备畏天明命,又惧汉邦将湮于地,谨择元日,与百寮登坛,受皇帝玺绶。修燔瘗,告类于天神,惟天神尚飨,祚于汉家,永绥四海!


寥寥数十字,既说明了天下群雄割据,国家无主的迫切形势,又对刘备上承天命,下安百姓的合理合法性作了充分论述,颇具政治家的眼光,行文之间又受《孟子》雄辩的影响。

蒋琬(? —公元246),字公琰,三国零陵湘乡(今属湖南)人。少以才闻名于郡县,刘备入蜀,被委任为广都(今四川双流)长。刘备称汉中王,蒋琬为尚书郎。建兴元年(223),诸葛亮奉命组建府署,蒋琬为丞相府东曹椽,后升参军。建兴五年(227),诸葛亮驻军汉中,蒋琬与长史张裔留成都统管府事。建兴八年(230),代张裔为丞相长史,加抚军将军,为诸葛亮伐魏提供坚强的物资保障,诸葛亮曾言“公琰托志忠雅,当与吾共赞王业者也”(《三国志·蜀志》卷十四)。后主建兴十二年(234),诸葛亮卒于五丈原军中,蒋琬升任尚书令,领益州刺史,迁大将军,录尚书事,主持朝政。当时,新丧主帅,朝野惶惧,蒋琬虽初总朝政,而镇定自若,“既无戚容,又无喜色,神守举止,有如平日”,因而民心迅速安定。后主延熙元年(238),蒋琬统帅诸军屯驻汉中,加大司马,封安阳亭侯。后主延熙九年(246)卒于涪县(今属重庆)。蒋琬为官清正廉明,处事敏捷准确,政简刑清;为人则豁达大度、宽容平和。死后,后主刘禅赐谥号为“恭”,人皆尊称蒋恭侯。其生平事迹见《三国志·蜀志》卷十四。所作诗文,清人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有蒋琬集一卷,清代陈运溶辑为《蒋恭侯集》一卷,收入其所刊刻的《湘中名贤遗集五种》;据《隋书·经籍志》,蒋琬尚著有《丧服要记》一卷,应该是法制学、礼仪学、民俗学方面的著作,可惜今散佚不存。

蒋琬所作《上袭魏疏》条分缕析,思虑周详,急切报国之心喷涌而出:


芟秽弭难,臣职是掌。自臣奉辞汉中,已经六年。臣既暗弱,如婴疾疢,规方无成,夙夜忧惨。今魏跨带九州,根蒂滋蔓,平除未易。若东西并力,首尾掎角,虽未能速得如志,且当分裂蚕食,先摧其支党。然吴期二三,连不克果,俯仰惟艰,实忘寝食。辄与费祎等议,以凉州胡塞之要,进退有资,贼之所惜,且羌胡乃心思汉如渇,又昔偏军入羌,郭淮破走,算其长短,以为事首。宜以姜维为凉州刺史,若维征行,御持河右,臣当帅军,为维镇继,今涪水陆四通,惟急是应。若东北有虞,赴之不难。


不到三百字的奏疏中,既有对自己的深沉自责,又有对国家的拳拳衷情;既有对形势的全面客观分析,又有对未来的周到详细谋划。既符合奏疏的基本格式,又体现出作者的独特感受,是一篇研究三国军事史的重要文献。同时全篇骈散结合,错落有致,较好地体现了六朝散文骈散结合的特点。

桓阶,字伯绪,生卒年不详,长沙临湘(今属湖南)人。据《魏书·桓阶传》,桓阶出生于官宦世家:祖父超,曾任州郡长官。父胜,为尚书,著名南方,仕郡功曹。桓阶初被太守孙坚举为孝廉,不久转尚书郎。孙坚击刘表死,桓阶不顾生命危险,亲自拜见刘表要回孙坚尸首。后曹操与袁绍战于官渡,刘表依附袁绍,桓阶则劝张羡曰:“夫举事而不本于义,未有不败者也。故齐桓率诸侯以尊周,晋文逐叔带以纳王。今袁氏反此,而刘牧应之,取祸之道也。明府必欲立功明义,全福远祸,不宜与之同也。”于是,张羡乃举长沙及旁三郡以拒刘表,归顺曹操,从而奠定了桓阶在魏国的重要地位。后被曹操辟为丞相掾主簿,迁赵郡太守。因力劝曹操立曹丕为太子,得以荣耀终生。《魏书》称阶劝曹操曰:“今太子仁冠群子,名昭海内,仁圣达节,天下莫不闻;而大王甫以植而问臣,臣诚惑之。”累迁尚书,典选举。曹丕受禅,授桓为尚书令,封高乡亭侯,加侍中。桓阶病,丕亲临省问,徙封安乐乡侯,食邑六百户。及病革,即病中拜太常,卒谥贞侯。桓阶平时善于著述,处理政务之暇常撰文作书,去世后留有《桓令君集》。清代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辑有《桓令君奏议》一卷。光绪二十六年(1900)陈运溶(芸畦)辑有《桓令君集》一卷,收入《湘中名贤遗集五种》,收文较为完备。

桓阶虽然所撰奏议语言典雅,格式规整,情理兼具,有一定的文学价值;但他是一位政治家,更讲究立场与权谋。如《奏请受禅》:


今汉使音奉玺书到,臣等以为天命不可稽,神器不可黩。周武中流有白鱼之应,不待师期而大号已建;舜受大麓,桑荫未移而已陟帝位,皆所以祗承天命,若此之速也。故无固让之义,不以守节为贵,必道信于神灵,符合于天地而已。《易》曰:“其受命如响,无有远近幽深,遂知来物,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今陛下应期运之数,为皇天所子,而复稽滞于辞让,低徊于大号,非所以则天地之道,副万国之望。臣等敢以死请,辄敕有司修治坛场,择吉日,受禅命,发玺绶。


虽是程式文体,但坚定地站在曹魏的立场上,引经据典,连类譬喻,使得时人看来“大逆不道”的事情也变得顺理成章了。如果不是从道德评价的角度而言,桓阶类似奏议还是有较强的逻辑推理能力,继承了贾谊的策论传统,遣词造句也精练工整。

车胤(约333—401),字武子,晋南平(今属湖南常德)人。据《晋书》本传,车胤曾祖车浚,为三国吴会稽太守,以郡饥求赈,为孙皓以欲树私恩罪所杀。父名育,曾任南平太守王胡之的主簿。但到车胤时,家境贫寒,常无油点灯,夏夜就捕捉萤火虫,用以照明夜读,所谓“萤窗夜读”即由此而来。车胤少有才名,据《晋书·车胤传》:“太守王胡之名知人,见胤于童幼之中,谓胤父曰:‘此儿当大兴卿门,可使专学。'”后以才学,桓温辟为从事,进主簿,迁别驾、征西长史,宁康(373—375)初为中书侍郎,封关内侯,累迁侍中,太元中领国子博士,迁骠骑长史,拜太常,进封临湘侯,寻为护军将军,隆安初除吴兴太守,辞疾不拜,加辅国将军丹阳尹。隆安四年(400),车胤被提升为吏部尚书。会稽郡世家子弟元显骄矜放荡,车胤与江绩“密言于道子,将奏之,事泄”,元显“逼令自裁,俄而卒,朝廷伤之”。所著有《车太常集》,严可均《全晋文》收入卷一三五,陈运溶辑有《车太常集》一卷,收入光绪二十六年刊刻的《湘中名贤遗集五种》,但不及《全晋文》完备。车胤是个政治人物,留下的文字主要是各种奏疏,如《上言庶母服制》,《全晋文》卷一三五载车胤太元十七年上疏:


谨案《丧服礼经》,“庶子为母缌麻三月”。传曰:“何以缌麻?以尊者为体,不敢服其私亲也。”此《经》、《传》之明文,圣贤之格言。而自顷开国公侯,至于卿士,庶子为后,各肆私情,服其庶母,同之于嫡。此末俗之弊,溺情伤教,纵而不革,则流遁忘返矣。且夫尊尊亲亲,虽礼之大本,然厌亲于尊,由来尚矣。《礼记》曰,“为父后,出母无服也者,不祭故也。”又,礼,天子父母之丧,未葬,越绋而祭天地社稷。斯皆崇严至敬,不敢以私废尊也。今身承祖宗之重,而以庶母之私,废尝之事。五庙阙祀,由一妾之终,求之情礼,失莫大焉。举世皆然,莫之裁贬。就心不同,而事不敢异。故正礼遂,而习非成俗。此《国风》所以思古,《小雅》所以悲叹。当今九服渐宁,王化惟新,诚宜崇明礼典,以一风俗。请台省考修经典,式明王度。


大概他的上疏遭到冷落,太元十八年他又再次上疏:


去年上,自顷开国公侯,至于卿士,庶子为后者,服其庶母,同之于嫡,违礼犯制,宜加裁抑。事上经年,未被告报,未审朝议以何为疑?若以所陈或谬,则经有文;若以古今不同,则晋有成典。升平四年,故太宰武陵王所生母丧,表求齐衰三年,诏听依昔乐安王故事,制大功九月。兴宁三年,故梁王□逢又所生母丧,亦求三年。《庚子诏书》依太宰故事,同服大功。若谨案周礼,则缌麻三月;若奉晋制,则大功九月。古礼今制,并无居庐三年之文,而顷年已来,各申私情,更相拟袭,渐以成俗。纵而不禁,则圣典灭矣。夫尊尊亲亲,立人之本,王化所由,二端而已。故先王设教,务弘其极,尊郊社之敬,制越绋之礼,严宗庙之祀,厌庶子之服,所以经纬人文,化成天下。夫屈家事于王道,厌私恩于祖宗,岂非上行乎下,父行乎子!若尊尊之心有时而替,宜厌之情触事而申,祖宗之敬微,而君臣之礼亏矣。严恪微于祖宗,致敬亏于事上,而欲俗安化隆,不亦难乎!区区所惜,实在于斯。职之所司,不敢不言,请台参详。


前后两篇奏疏都是为了要求实行庶母服制,境况不同,言辞各异,皆特色鲜明。前者重在强调庶母之服由来已久,旧例陈规俱在,只要照章办事,“诚宜崇明礼典,以一风俗”,就可以“式明王度”。后者是在前篇没有取得预期效果后的激切上言,言辞激越,语调急促,而又论证严密,层层推进,可谓箭在弦上,气势逼人。“事上经年,未被告报,未审朝议以何为疑?若以所陈或谬,则经有文;若以古今不同,则晋有成典”,激切愤懑之情溢于言表。“职之所司,不敢不言,请台参详”,由于作者于制度典章谙熟于心,不卑不亢之中有一种志在必得之势,如老吏断狱,肃杀严峻。车胤奏疏大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