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政篇第二

2·1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①，居其所②而众星共③之。”

注释

①北辰：指北极星。②所：处所、位置。③共：同“拱”，环绕。

大意

孔子说：“以道德来治理政事，就可以像北极星那样，自己安居在自己的位置上，而别的星辰都围绕着它。”

旧注说：“德者无为，譬犹北辰之不移，而众星拱之也。”把为政以德解释为当政者以自身的德行教化百姓，所以是无为的。也有说认为，本章主要是说为政者治国，“主要在其德性，在其一己之品德，惟德可以感召，可以推行，非无为。”下面2·3章中说“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是对为政以德的说明。联系起来读，可以完整准确了解孔子为政以德的思想。

2·2 子曰：“《诗》三百①，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②。'”

注释

①《诗》三百：《诗经》实有三百零五篇，三百只是举其整数。②思无邪：《诗经·鲁颂·》上的一句话。原文“思”字是语助词，孔子借用这句话把“思”作“思想”讲。无邪有两种解释：一，纯正，没有邪恶；二，直的意思。就是说《诗》三百都是直接抒发作者的感情，没有虚伪假托。后一解较近孔子本意。

大意

孔子说：“《诗经》三百篇，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思无邪’。”

《诗》，是孔子教育的重要内容之一。本章是孔子对《诗经》精神的概括。孔子说，“吾道一以贯之”，读书学习重要的是要把握贯穿其中的基本精神；“一言以蔽之”，就是一以贯之的意思。“思无邪”就是贯穿于《诗经》三百篇中的核心精神。

《论语》谈《诗经》的内容的，还有3·20章，可以参读。

2·3 子曰：“道①之以政，齐②之以刑，民免③而无耻④；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⑤。”

注释

①道：有两种解释，一，治理；二，引导。这一章两句都是“道”和“齐”并提，解释为“引导”更通顺些。②齐：整齐，这里是统一人们的行动的意思。③免：免于犯罪，免于受罚。④耻：羞耻之心。⑤格：有解释为“至”的，有解释为“正”的，意思相近，都是说百姓能守规矩、走正道。杨伯峻先生的《论语译注》解释“格”是“归服”的意思。

大意

孔子说：“用法制禁令来引导百姓，用刑罚来统一百姓的行动，百姓只是求得免于犯罪受罚，却没有羞耻之心；用道德教化来引导百姓，用礼制来统一百姓的行动，百姓就会有羞耻之心，并且自觉地走上正道了。”

这一章孔子比较了两种不同的治国方法，阐发了为政以德的思想。凭借强力，通过法制刑政实行统治，还是立足于道德，通过礼制和教化来治国，是春秋战国时期表现于儒家和法家、王道和霸道之间的两种对立的治国主张。孔子用“免而无耻”和“有耻且格”概括地说明了这二者的不同特点和功能，指出了道德教化在稳定社会秩序方面的重要作用。从这个基本认识出发，他主张“为政以德”，强调以道德教化为治国的基础，把社会秩序的稳定建立在人们道德自觉的基础之上。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是孔子“为政以德”思想的两个方面。“道之以德”，使百姓有耻；“齐之以礼”，使行为有据。“德”和“礼”（即“仁”与“礼”）是统一不可分的两个方面。“仁”和“礼”的统一，是孔子思想的重要内容，表现于各个方面。把两个方面割裂开来，只强调一个方面，忽视或贬低另一方面，争论孔子思想的核心是“仁”还是“礼”，是片面的。“德”和“礼”的关系，《论语》中有许多论述，可联系起来加以理解。

2·4 子曰：“吾十有①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②，四十而不惑③，五十而知天命④，六十而耳顺⑤，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⑥。”

注释

①有：同“又”。②立：自立的意思。8·8章说“立于礼”，所以自立就是自己能够自觉地按照礼的要求来处世。有人把“立”解释为站得住脚，但这章是讲孔子自己一生学习、修养的不同阶段的不同境界，这样解释与整章文意不合。③不惑：不被外界事物所迷惑。④知天命：孔子把人力所不能支配的事，归之于天命，这是孔子思想中的一个重要问题。要注意与《论语》中讲到天命的各章联系起来，全面分析，以求准确把握“知天命”的含义。⑤耳顺：有各种解释。《论语译注》说，“这两个字很难讲，企图把它讲通的也有很多人，但都觉牵强”。可以与“人不知而不愠”联系起来理解。就是听到各种不同的意见，即使错误的和对自己不利的意见，也能正确对待，不感到违逆不顺。⑥从心所欲，不逾矩：从，遵从。有的以为“从”同“纵”，放纵；但放纵有贬意，与本章文意不合。逾，越过。矩，规矩。

大意

孔子说：“我十五岁时立志学习，三十岁能自立，四十岁能不被外界事物迷惑，五十能知天命，六十岁能正确对待各种言论，不觉得不顺，七十岁能随心所欲也不会越出规矩。”

孔子讲他一生学习成长过程，说明人生即不断修养的过程，死而后已。孔子所述成长过程中几个阶段的几种境界，可以借鉴，对照自己，看达到了什么样的境界，如何追求更高的境界，但不可拘泥于他所说的十五、三十、四十、五十、六十和七十的年龄，勉强要求自己。现代社会比起孔子那个时代，经济、科技高度发达，有人或者以为，可能更早自立。然而今日之社会，也远较古代复杂得多，又处于迅速发展变化之中，不断有新的问题要面对，“立”与“不惑”也比孔子那时候难多了。一时“不惑”了，在新形势、新问题面前，可能又会陷于“惑”。至于“知命”“从心所欲不逾矩”，面对迅速的发展变化，形形色色无穷的诱惑和各种思潮的影响，更是事实上难以达到的境界，只应当作激励自己前进的目标，不懈地去追求。总之，学习修养是一个长期的、循序渐进的、死而后已的过程；要活到老，学到老，一步步向更高的境界前进。急于求成是不行的。

2·5 孟懿子①问孝，子曰：“无违②。”樊迟③御④，子告之曰：“孟孙⑤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注释

①孟懿子：鲁国大夫，三家之一，姓仲孙，名何忌，懿是谥号。他的父亲孟僖子临死时要他向孔子学礼。②无违：不要违背礼的意思。③樊迟：孔子的学生，名须，字子迟，比孔子小四十六岁。④御：驾驶马车。⑤孟孙：指孟懿子。

大意

孟懿子问什么是孝，孔子说：“孝就是不要违背礼。”樊迟给孔子驾车，孔子告诉他说：“孟孙问我什么是孝，我回答他说不要违背礼。”樊迟说：“这是什么意思呢？”孔子说：“父母活着的时候，要按礼侍奉他们；父母死了，要按礼来埋葬他们，祭祀他们。”

孔子说孝就是不要违背礼；就是事之以礼、葬之以礼、祭之以礼。也就是说，孝要落实到礼上；是否做到了孝，以是否依礼而行来衡量。12·1章又说“克己复礼为仁”，具体就是说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视、听、言、动一切都依礼而行，就是仁。这都是说，仁与礼不可分；礼的规定体现了仁的要求，依礼而行就是仁；礼是仁的落实，也是仁的标准。

也可与1·9章参读。

2·6 孟武伯①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②。”

注释

①孟武伯：孟懿子的儿子，名彘。“武”是谥号。②父母唯其疾之忧：有几种解释：一，父母爱子，无所不至，唯恐其有疾病，子女能体会父母这种心情，在日常生活中谨慎小心，就是孝；二，做子女的要使父母只为自己的疾病担忧，不必为自己其它方面的事担忧；三，子女只应以父母的疾病为忧，其他不宜过多操心。以第二说为较好。

大意

孟武伯问什么是孝，孔子说：“要让父母只为疾病担忧。”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保护身体健康也是“孝”的要求。所以说“父母唯其疾之忧”，是因为疾病有自己无法控制的因素，不能全由自己决定，而自身的立身行事，则全在自己。让父母只为疾病担忧，就是把“孝”联系到自己的修身、成长上，在日常生活中做好自己的每一件事。

2·7 子游①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②；不敬，何以别乎？”

注释

①子游：孔子晚年的学生，姓言，名偃，字子游。②至于犬马，皆能有养：有两种解释。一说狗守门、马拉车驮物，也能侍奉人，也就是狗和马也能养人；一说狗和马也能得到人的饲养。以后一解为好。

大意

子游问什么是孝，孔子说：“现在所谓的孝，只是说能赡养父母就行了。就是狗和马都能得到饲养，如果对父母不敬，赡养父母与饲养狗和马又怎样区别呢？”

这一章孔子讲孝突出了一个敬字，强调孝应该体现在人们内心的道德情感上，而不只是经济上的赡养关系。产生于血缘关系的对父母的爱敬之情，是孝的实质。关于这一点，还可参读17·21章。

孔子以饲养犬马和赡养父母相比，说：“不敬，何以别乎？”反观今日，一些人对宠物犬马之养，远超于父母之上，则又何以为人？

2·8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①。有事，弟子服②其劳；有酒食，先生③馔④，曾是以为孝乎？”

注释

①色难：色，脸色。色难有两种解释：一说难在顺承父母的脸色；一说难在侍奉父母时要和颜悦色。前说指父母的脸色，后说指孝子的脸色。讲孝，应是从子的方面讲，因此以后一解为好。②服：从事，担任。③先生：一说指长者，一说指父兄。本章讲孝，似应指父兄。④馔（zhuàn）：食用。有的解释为陈列，也可通。不如直接解释为食用。

大意

子夏问什么是孝，孔子说：“难的是对父母要和颜悦色。只是有事情子女去做，有酒饭给父兄吃，这样就可以算是孝了吗？”

人的脸色是内心情感的表露。说难的是对父母和颜悦色，也就是说难的是要有发自内心的对父母的爱敬之情，而不能停留在有事自己做，有饭父兄吃的外在行为上。

赡养父母，是为人子女的义务，也是孝的起码要求。一般人常常只从行为上看，以为能赡养父母就是孝了；这几章孔子论孝，则超越了物质生活赡养的外在行为的层次，直指内心的情感。只在行为上依礼而行，而非发自内心，不敬，不能无怨无尤，不惮其烦，也还不能说是孝。这一点极为重要，要认真体会。3·3章“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17·21章孔子与宰我讨论三年之丧，说的都是这个道理，可参读。

2·5章说孝要落实到礼上，依礼而行就是孝，这几章则说只是依礼赡养父母不足以为孝，从两个方面说明仁和礼的关系，要注意联系起来，全面理解。

一般讲孝，常言“孝顺”。《论语》论孝只说“敬”，未见说“顺”，也值得注意。

2·9 子曰：“吾与回①言，终日不违②如愚。退而省其私③，亦足以发④，回也不愚。”

注释

①回：孔子早年学生，姓颜名回，字渊。②不违：不提出不同意见和问题。③退而省其私：一说是考察他与其他学生私下讨论学问时的言论，一说是退回去自己研究。如果是自己研究，应写成自习或自省，而不是省其私。所以前一说较好。④发：发明、启发。

大意

孔子说：“我与颜回谈话，他整天都不提不同意见和问题，像是很愚笨。等他退下去之后，我考察他私下的言论，发现他也能对我讲的有所发挥，颜回其实并不愚笨呀！”

从孔子对颜回的赞誉，可以看到孔子对弟子的要求。他不希望弟子“终日不违”，提不出不同意见和问题，而欣赏弟子“足以发”，能够对他讲的内容有所发挥。可与1·15章参读。

2·10 子曰：“视其所以①，观其所由②，察其所安③，人焉廋④哉？人焉廋哉？”

注释

①所以：“以”字有几种解释：一作使用讲，一作作为讲，这两种解释相近。“所以”也有两解，一把“所以”作相与讲，所结交的朋友；一作动因讲，所抱有的动机。②所由：由，经由。所由，所经由的道路。③所安：安，安定、安乐。所安，是指人对于某事的心情、意志。如有了过失，有的心安理得，有的于心不安，就是所安不同。④廋（sōu）：隐藏，藏匿。

大意

孔子说：“看他言行的动机，观察他所走的道路，考察他安于什么，这样，一个人怎样能隐藏得了呢？一个人怎样能隐藏得了呢？”

1·16章说“患不知人”，本章就是谈知人的方法。所以、所由、所安，由外而内，由显现而隐秘；视、观、察，由表及里，由浅而深。如此全面观察，人自然无从隐瞒。5·9章还说到“听其言而观其行”，可联系起来读。

2·11 子曰：“温故而知新①，可以为师矣。”

注释

①温故而知新：有不同的解释：一，在温习已知的知识中有新的体会，开发出新知识。二，把“温故”与“知新”作两个方面来解释，说“既温寻故者又知新者，则可以为人师矣”。前一解强调从温故中知新，可以与1·15章“告诸往而知来者”，7·8章“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联系起来理解，似更符合孔子思想。

大意

孔子说：“能从温习已知的知识中有新的体会，开发出新知识，就可以当老师了。”

“学”都由“温故”、继承前人已有知识开始。但又必须从“温故”中开发出新知，才是真正的“学”。不“温故”而凭空开新，将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只“温故”而不能开发出新知，将是泥古不化，停滞不前。凡此都不能称为“学”，更不足以为师。古人亦有以“通古今”解释温故知新，说“故，古也。六经皆述古昔、称先王者也。知新，谓通其大义，以斟酌后世之制作”。今天对待传统文化，也宜温故知新也。

2·12 子曰：“君子不器①。”

注释

①器：器具。各种器具都有专门的用途。孔子说君子不器，是说君子应该博学多能，不局限于某一专门知识或技能。

大意

孔子说：“君子不像器具那样（只有某种特定的用途）。”

19·7章说“君子学以致其道”，孔子教人，着重在道，要求人们成为有理想、有道德、人格高尚、博学多能、全面发展的君子，而不局限于掌握某一方面的专门知识和技能。14·13章讨论到“成人”的标准，反映了孔子对完善人格的要求。这是关于教育，关于人的成长古今通用的基本思想，值得我们认真研究领会。

近代以来科技发达，在社会发展中发挥着愈来愈大的作用，社会对人们掌握科学技术知识和能力的要求也愈来愈高。社会要发展，需要大量科学技术人才；人们要在社会上立足，为社会做出贡献，必须具备一定的专门知识，掌握一技之长；学校也以各类各级专业人才为培养目标。这是不同于古代的。在市场经济环境影响下，更流行追求“成功”。一些年轻人，既不求“成人”，也不求“成才”，一心只想“成功”。如何正确认识“成人”“成才”“成功”这三种不同的思想和要求，是重要的问题。

“成人”“成才”是对人的素质要求的反映。“成人”是“做人”的根本要求，古今的通义；“成才”反映了现代社会对人的素质的要求。必须适应社会的需要，重视“成才”；但不能因此而忽视对完善人格的培养，不能忘掉“成人”的目标。先要学会“做人”，充实自身，在“成人”的基础上求“成才”。这是成功的基础。在“成人”“成才”的基础上求“成功”，才有真正的“成功”。所以，以“成人”为目标，“君子不器”，仍然是我们教育工作和人生追求的重要指导思想。

孔子提出“君子不器”，是相对于“君子学以致其道”来说的。近代以来对科学技术人才的培养，是要求成为掌握专业知识和能力的专门人才。“君子不器”是指人才不能只有专业知识和能力，还应培养健全人格，成为全面发展的人。当代科学技术发展的趋势，愈来愈向综合的方向发展。相应的，“君子不器”也就有了新的含义：在科技知识和能力的培养上，不能局限于专业范围，而要力求成为能够进行跨学科综合研究的人才。

2·13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大意

子贡问怎样做一个君子。孔子说：“先实行你所要说的话，然后再说。”

言行关系，是道德修养中的一个重要问题。重视力行，要求言行一致，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可与1·3、4·22、4·24、5·9、5·13、5·24、12·3、13·27、14·5、14·29诸章参读。

2·14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①，小人比而不周。”

注释

①周：遍及。比（bì）：勾结。“周”与“比”对举，是团结众人，不结党营私的意思。另一说，“周”作忠信讲。

大意

孔子说：“君子能团结众人而不结党营私，小人结党营私而不团结众人。”

孔子把结党营私看作是小人之行，而“周而不比”“群而不党”（15·21），团结众人则是君子的重要品德。13·23章也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周而不比”“群而不党”是从行为表现上说，“和而不同”是从思想态度上说；“和而不同”然后能“周而不比”“群而不党”。

2·15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①，思而不学则殆②。”

注释

①罔：有几种解释：一，迷惑；二，诬罔、受骗；三，罔然无知。②殆：有几种解释：一，危险；二，疲怠；三，疑惑。

大意

孔子说：“只学习而不思考，就会罔然无知而没有收获；只思考而不学习，就会疑惑而不能肯定。”

孔子既指出“学而不思”的不足，也指出“思而不学”的弊病，主张“学”和“思”结合。《论语》中有许多章分别谈到“学”和“思”这两个方面，如15·30、17·8等章着重强调了“学”的重要，7·8、15·2章则是强调了“思”的重要，要注意联系起来全面理解。

2·16 子曰：“攻①乎异端②，斯③害也已④。”

注释

①攻：有两种解释：一，治，做某件事，如攻读；二，攻击。②异端：过去一般解释为不同于孔子的思想学说，并提出杨墨佛老加以说明。但孔子时还没有诸子百家。因此杨伯峻先生在《论语译注》中译成“不正确的议论”。《论语新解》则认为异端是泛指，一事必有两头，一线必有两端，从这端看，那端是异端；从那端看，这端是异端。《论语》这一章是告诫人们不要只执一端。③斯：代词，这。④也已：语气词。

大意

孔子说：“专就反对的一端去下工夫，这就有害了。”

这一章有多解。清代刘宝楠《论语正义》中引焦循说，认为本章意思是：不同意见如果双方各执一端，就有害了；不同意见彼此切磋，不专执一端，害自然就没有了。《论语新解》试译作“专向反对的一端用力，那就有害了”。意思相近，都是说本章是告诫人们不要只执一端，是孔子提倡的中庸思想的体现，可与6·27、9·7、11·15、13·21等章参读。

2·17 子曰：“由①，诲女②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注释

①由：孔子早年学生，姓仲名由，字子路。②女：同“汝”，你。

大意

孔子说：“由呀，我教你怎样求知吧！知道的就是知道，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这就是智慧呀！”

强不知以为知，是人们认识中常见的通病。“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反映出孔子对知识的实事求是的老实态度，是纠正这种毛病的良方。关于这个问题，还可参读2·18、3·9、7·27、9·4、17·14等章。

2·18 子张①学干禄②，子曰：“多闻阙③疑④，慎言其余，则寡尤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注释

①子张：孔子晚年学生，姓颛孙，名师。②干禄：干，求。禄，古代官吏的俸禄。干禄，就是求官职。③阙：缺。这里作放置一旁讲。④疑：和“殆”同是怀疑的意思。程树德《论语集注》认为二者又有不同，“疑”是指自己感到不很可信，“殆”是指自己感到于心不安。“疑者所未信，殆者所未安。”⑤尤：过失。

大意

子张要学谋求官职的方法，孔子说：“多听，有疑问的地方先放在一旁不说，其余有把握的，也要谨慎地说，就能减少过失；多看，有疑问的地方先放在一旁不做，其余有把握的，也谨慎地去做，就能减少后悔。说话少过失，做事少后悔，官职俸禄就在这里了。”

子张问的是谋求官职的方法，孔子讲的多闻多见，慎言慎行，减少过失和后悔，实际上是学习和日常言行的基本态度和原则。如能做到，职位俸禄也就自然在其中了；谋求官职并没有其他特殊的方法和途径。求职为官，根本在“为人”，这个道理，古今通用，值得深思。

2·19 哀公①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②:“举直错诸枉③，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注释

①哀公：鲁国国君。姓姬，名蒋，哀是谥号。②对曰：《论语》记载对国君及在上位者问话的回答都用“对曰”，以表示尊敬。③错诸枉：错有两种解释：一，废置；二，放置其上。诸，相当于之乎。错诸枉就是放在邪曲的人之上。如果“错”字作废置讲，不需“诸”字，“错诸枉”不能通。

大意

鲁哀公问：“怎样才能使百姓服从？”孔子答道：“把正直的人提拔起来放在邪曲的人之上，百姓就服从了；把邪曲的人提拔起来放在正直的人之上，百姓就不服了。”

举直错诸枉，反映了孔子对在位者道德要求的重视。要求举贤才，使贤人在位，是孔子德治思想的一个重要内容。《论语》讲到这一点的还有6·4、6·12、12·22、13·2等章，可联系起来读。举贤才的思想，比之于当时宗法制度下不问德行和才能，任人唯亲的做法来说，是一个进步；由此也形成了古代政治中任人唯贤的优良传统。

2·20 季康子①问：“使民敬、忠以②劝③，如之何？”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④，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注释

①季康子：鲁国大夫，姓季孙，名肥。康是谥号。②以：连词，与“而”同。③劝：勉励。这里是自勉努力的意思。④孝慈：有两种解释。一说当政者自己实行孝慈；一说当政者引导百姓孝慈。

大意

季康子问道：“要使百姓对当政的人尊敬、忠心，又能加倍努力，该怎样去做呢？”孔子说：“你用庄严的态度对待百姓，他们就会尊敬你；你对父母孝，对子弟慈，百姓就会忠于你；你提拔善人，又教育能力差的人，百姓就会互相勉励，加倍努力了。”

当政者关心的是怎样使百姓忠心、尽力的问题，孔子的回答则是对当政者提出要求：百姓能否尽忠、尽力，全看当政者自己能否做好。体现了正人先正己的思想。12·17章说：“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12·19章说：“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都是说：百姓的态度，社会的风气，都取决于当政者自身。13·6、13·13章亦可参读。

2·21 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①:‘孝乎惟孝，友于兄弟。'②施于有政③，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注释

①《书》云：《书》指《尚书》。“孝乎惟孝，友于兄弟”两句，见伪古文《尚书·君陈篇》。②孝乎惟孝，友于兄弟：孝乎惟孝，是对孝的赞美之词。友，亲爱、友好。③施于有政：施，一作施行讲，一作延及讲。施于有政，依前解就是施行到政事中，依后解就是影响到政治上去。

大意

有人对孔子说：“你为什么不从事政治呢？”孔子说：“《尚书》上说，‘孝啊，孝于父母，友爱兄弟’。把这‘孝悌’的道理施行于政事，也就是从事政治了。又要怎样才是为政呢？”

孔子一生大半时间不获任用，主要时间和精力用于教育。有人不解，问孔子为何不去出仕从政。孔子说，用“孝悌”的道理教育培养一批人，通过他们把“孝悌”用于齐家治国，这也就是从政了。还有什么是“为政”呢？旧注有说，孔子不仕，有难以向问话人说的，所以用这样一个托辞来回答。不过真正的道理也就在这中间。在孔子思想里，“为政”和教育是不可分的。从“为政”方面看，他认为“政者正也”，主张“为政以德”；要求在位的当政者要“帅以正”；对百姓则要“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使百姓“有耻且格”。所以道德教化是治国的基础。从教育方面讲，他认为教育不是单纯传授知识的文化活动，而是培养人、培养治国贤才，关系到社会安定、国家治乱的根本大事。如果孝悌之义真能施行于家、国、天下，也就无异于为政了。这一思想影响深远，形成了我国重视教育的优良传统，造就了我们礼仪之邦的美名。可与2·3章“道之以德，齐之以礼”及谈教育的6·25、13·4等章参读。

2·22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小车无①，其何以行之哉？”

注释

①（ní）、（yuè）：古代大车是指牛车，小车是指马车。这两种车的车辕前面都有一道驾牲口的横木。横木两端和车辕上凿有小孔，用包有铁皮的木销钉插入圆孔，把横木和车辕连接。这两种车的销钉就分别叫做和。

大意

孔子说：“一个人不讲信用，是不可以的（直译是：不知怎么可以）。大车小车，没有了连接辕和前面横木的销钉，还怎么能走呢。”

孔子用“大车无，小车无，其何以行之哉”作比喻，说明人不可无信；人之不可无信，正如车之不可无、，含义深刻，要认真领会。

《论语》中的“信”，有两方面的含义：一，对人讲信用。如1·4章“与朋友交而不信乎？”又《论语》中常忠、信连用，这种情况下的信，一般也指诚信、信用。二，取得他人的信任，取信于民。如19·10章“君子信而后劳其民”。也有的地方两种含义兼有。本章就两种含义都可解。这两个方面又是互相联系的；只有对人讲信用，才能取得他人的信任。但本章所说，是“信”的根本义。讲信用不只是为了取得他人的信任，从而给自己带来好处。如果只从给自己带来好处这一点看“信”，在欺骗可以给自己带来更大好处时，就会选择欺骗。

关于“信”，还可与13·20、15·36、19·10等章参读。

2·23 子张问：“十世可知也①? ”子曰：“殷因②于夏礼，所损益③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注释

①十世可知也：世，古时称三十年为一“世”。也有的把“世”解释为朝代。也，同“耶”，疑问词。子张是问十世以后的事能不能预先知道。②因：因袭、继承。③损益：减少和增加，变动的意思。

大意

子张问：“十世以后的事可以预先知道吗？”孔子说：“殷朝继承了夏朝的礼仪制度，所减少和所增加的是可以知道的；周朝继承了殷朝的礼仪制度，所减少和所增加的也是可以知道的。将来如果有继承周朝的，就是一百世之久，也是可以知道的。”

孔子在这一章中讲到历史发展中的变和不变。殷因于夏，周因于殷，是不变的方面；有所损益，是变的方面。人类社会不断进步，总是继承前代的成果，有不变的方面；同时又会去旧立新，有所变革。有因有革，不变的传统中有变，变革的发展中有不变，是社会发展的规律。孔子说，把握了这一点，即使百世以后的发展方向，也是可以预料的。这一点，对于今天我们思考文化的继承发展，也有重要意义。

从孔子实际的态度看，3·14章说：“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17·5章说：“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说明孔子的基本态度是要继承周礼，但他并不是反对任何改革；是既有继承，也有损益的。可以与3·1、3·2、3·6、3·22及9·3等章参读。

2·24 子曰：“非其鬼①而祭之，谄②也。见义③不为，无勇也。”

注释

①鬼：有两种解释：一，死去的祖先；二，泛指鬼神。后解可以包含前解。②谄：谄媚。③义：孔子思想中的一个道德范畴。《论语集解》注：“义，所宜为。”人所应该做的就是“义”。和孔子整个思想联系起来看，符合于“仁”“礼”要求的就是“义”。

大意

孔子说：“不是你应该祭的鬼神，你却去祭它，这就是谄媚。见到应该做的事而不去做，就是没有勇气。”

“见义不为，无勇也。”从正面讲，就是要“见义勇为”。遇到合于道义，应该做的事，就要勇于去做。这是修身的第一步，起点的要求。有一种理解，认为“见义勇为”就是能在危险或灾难面前舍己救人。这样的行为确实是见义勇为，但是这样理解“见义勇为”并不符合《论语》的本义。“见义不为”，道德认知与道德实践脱节，是社会生活中常见的现象，道德教育中的大问题。“见义不为，无勇也”是针对这一现象和问题提出的，是对这一现象的批评。为什么“见义不为”？又涉及另一问题：一事当前，做还是不做？是以应该不应该为标准，还是以对自己有利不利为标准？这反映了一个人的价值观。“见义勇为”就是要求以应该不应该为行为准则，应该做的就做。

把“见义勇为”提得过高，以为只有那些英雄行为才是“见义勇为”，反而不能为多数人接受，更不能为多数人做到。所以，要对“见义勇为”作准确的解释，一事当前，凡是应该的就去做，这就是“见义勇为”！这就要求我们从身边的每一件小事做起，应该做的就去做，不应该做的就不做，以此作为自己的行为准则。这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得到的。如果真正从小就这样要求自己，一切事情都按此标准来做，就可以逐步达到较高的境界。

孔子以“见义不为”为“无勇”，表明他是把“勇”和“义”的要求相联系，“见义勇为”说的是“勇敢”，不是简单的天不怕地不怕，不怕牺牲，不怕死。最大的“勇敢”是勇于战胜自己。克服私心，应该做的就做，是需要勇气的；做到这一点才是真正的“勇”；做不到这一点，就是“无勇”。有人提出把“见义勇为”改为“见义巧为”，是没有真正理解“勇”的含义。《论语》中许多道德规范，如“勇”“直”“恭”“慎”“信”等等，都不能离开“仁”“礼”，或者说“义”的要求。这一点非常重要，希望读者注意。关于“勇”，还可参读8·2、8·10、17·23等章。

亦可与15·35章“当仁，不让于师”参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