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译注
最后谈一下《周易》的译注。译注是通俗性的工作,不同于专门研究。对有关《周易》的知识,需要作些介绍的,只从对《周易》有研究的著作中引来。对这些研究,有不同意见的,稍作说明,就其中较确切的加以肯定。《周易》分《易经》和《易传》两部分,《易经》指卦爻辞,产生的时代早,约在西周初期。文辞简洁,不好懂。要弄懂它,就得靠注释。对《周易》卦爻辞的注释,有《易传》,即《彖传》《象传》《文言》和《系辞传》的一部分,这是《周易》内部对卦爻辞的解释。《周易》以外的解释,粗略说来,似可分为四种:(一)象数说。象数说的注,著名的有唐李鼎祚的《周易集解》、清孙星衍的《周易集解》。这两部书保留了不少古注,内容有相同的,也有不同的。这些古注,偏重于按象数解《易》,当然也有按义理来解的,只是偏重在象数罢了。又清陈梦雷的《周易浅述》,也有按象数来讲的,讲得比较浅显,跟今译的要求接近,所以在对每卦的说明里,多引用《浅述》。如《乾》卦“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周易集解》:“虞翻曰:‘谓阳息至三,二变成离,离为日,坤为夕。’”这是说,九二的阳爻生长到九三,九二变成离(), “离为日”,所以说“君子终日”, “坤为夕”,所以说“夕惕若厉”。按从九二到九三,都是阳爻,没有阴爻。离是两阳爻夹一阴爻,从九二发展到九三,怎么变成离呢?又《乾》卦是六个阳爻,《坤》卦()是六个阴爻,怎么又来个“坤为夕”呢?这个《坤》从哪里来的呢?按李道平《周易集解纂疏》:“息,长也。阳长至三,为《泰》();二失位,变正成离()。”这是说,虞翻用“消息”“之正”来讲《易》。“息”指长,长指初九进到九二、九三,即《乾》卦的下卦从初九到九三是阳爻(),是乾下。“消”指变,即《乾》卦从九四、九五、上九的阳爻变成阴爻(),即坤上,成为《泰》卦(),所以《乾》卦的上卦成坤()了。又讲“之正”,认为《乾》卦的“九二”是阳爻居阴位(二是偶数,是阴位),不正,要变为阴爻,所以成离()。按《乾》卦,九二以阳爻居阴位,不正,是对的,但没有变为阴爻。《易》讲消息是对的,但《乾》的上卦不能变成坤。虞翻用“消息”来使《乾》的上卦变成坤,用“之正”来使《乾》的九二变成六二,即阳爻变为阴爻,与《乾》卦的爻辞不合,故不取。再看《周易浅述》:“九,阳爻。三,阳位,在下卦之上,重刚而不中,乃危地也。六爻取象三才,则三为人位,故不取于龙,而称君子。处危地而以学问自修,君子之事,非可言龙也。三下乾终而上乾继,故其体性刚健,有乾乾自惕之象。”这样讲比较好懂。九三是倒数第三爻,即下卦的上爻,又是连接三个阳爻,所以是三重刚而不在下卦的中位,所以是危地。六爻分为天地人,初爻、二爻是地,三爻、四爻是人,五爻、六爻是天,所以九三属于人位。人处危地而乾乾自强不息,加上警惕,虽危无咎。《浅述》的话好懂。只是他说九三是人位,所以“不取象于龙而称君子”,这是不对的。因为九四也是人位,为什么说“或跃在渊”,即龙在渊跳出来呢?但他讲象数而好懂,所以在每卦的说明里多用《浅述》说。(二)义理说。著名的有魏王弼、晋韩康伯注、唐孔颖达疏的《周易正义》,宋朱熹的《周易本义》。(三)训诂,如清王念孙说,见于王引之的《经义述闻》,有俞樾的《群经平议》。(四)近人研究新说,有闻一多的《周易义证类纂》,李镜池的《周易通义》,可称古史说,用史的眼光解《易》;高亨的《周易古经今注》、《周易大传今注》,有新说。这四种中,主要是象数说、义理说和古史说三种,今译就参考这三种书。
就这些书说,对卦爻辞的解释也有分歧。对于分歧的解释,只能认为那种说法用来解释原文比较符合,就采用那种说法,不管是象数说或义理说,是新说或旧说。比方《周易》开头的第一句话:“《乾》:元亨,利贞。”有三种解释:(一)《周易集解》:子夏传曰:“元,始也。亨,通也。利,和也。贞,正也。”《文言》曰:“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这两说都解为四德。(二)《彖传》:“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这是释“元”为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六位时成。”这是释“亨”为通,即万物化生,六爻随时而成,都讲通顺。“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这是释“利贞”,指天道生长万物,各正性命而得太和为“利贞”。即把元、亨、利贞释为三德,不作为四德。(三)李镜池《周易通义》:“元亨约同于大吉。”“利贞,利于贞问。”即占问有利。不是四德或三德。结合卦爻辞来看,贞是讲占问,不是讲德性,(三)说是符合实际的,即采用新说。
《乾》卦接下去的爻辞,有“初九:潜龙勿用”; “九二:见龙在田”; “九三:君子终日乾乾”; “九四:或跃在渊”; “九五:飞龙在天”; “上九:亢龙有悔”。这些爻辞中的“龙”,有二说:(一)闻一多《周易义证类纂》认为是指天上的“龙星”。李镜池《周易通义》采用了,并引了闻一多引《说文》:“龙,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二)《周易集解》:“马融曰:‘物莫大于龙,故借龙以喻天之阳气也。初九建子之月(阴历十一月),阳气始动于黄泉,既未萌牙,犹是潜伏,故曰潜龙也。’”闻一多、李镜池说“龙”是天上的“龙星”,是新说。但天上的龙星是在天上,怎么会潜伏到地下去呢?又怎么出现在田野里呢?又怎么从渊中跃出来呢?是讲不通的。再看《说文》:“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说文》不是讲天上的龙星。摘引其中两句,用来讲天上的龙星,也不合。用龙来比阳气,这是象。用“初九”来指阴历十一月,这是数。这是象数说符合原文,就用象数说,不用新说。
又,从“初九”到“上九”都讲“龙”,独有“九三”讲“君子”,不讲龙,为什么?闻一多、李镜池没有讲,从王弼到朱熹也没有讲。《周易集解》:“干宝曰:爻以气表,繇以龙兴。嫌其不关人事,故著君子焉。阳在九三,正月之时,自《泰》来也。阳气始出地上而接动物,人为灵,故以人事成天地之功者,在于此爻焉。故君子以之忧深思远,朝夕匪懈。”这里干宝指出,爻辞用龙来表阳气,要是都讲龙,好像跟人事无关,所以插入“君子”,讲明讲龙也关人事,这是一。又指出“九三”是阴历正月,阳气已出地上,君子正朝夕匪懈来成天地之功,所以突出君子。这样,干宝的象数说,在说明“君子”上胜过新说,也胜过义理说。再联系“君子终日乾乾”的“乾乾”,有二说:(一)李镜池《周易通义》:“乾乾:闻一多谓当读为悁悁,悁,忧貌。”(二)上引干宝说,解“终日乾乾”为“朝夕匪懈”。《周易正义》释“终日乾乾”为“终竟此日,健健自强,勉力不有止息”。释乾乾为自强不息。按(一)说改字作释,没有旁证,联系原文也不合,不可取。(二)说符合原文,可用。这里用象数义理说,不用新说。
又“上九”曰“亢龙”又有二说:(一)李镜池《周易通义》:“亢龙:闻一多解为直龙。亢有直义。龙欲曲,不欲直。”“直则凶。”(二)朱熹《周易本义》:“上者最上一爻之名。亢者过于上而不解下之意也。阳极于上,动必有悔,故其象占如此。”(二)说与“上九”结合,符合原意,亦与“有悔”合。(一)说不与“上九”结合,又称“直则凶”,与“有悔”不合,在卦爻辞中,“悔”与“凶”不同。即采义理说不采新说。说明译注只采用较符合原文的说法,不管是新说或旧说,是义理说或象数说。
这样来理解卦爻辞,还有不好理解的。如《丰》卦:“六二:丰其蔀,日中见斗。”《周易通义》:“大房子用草或草织小席盖房顶,白天能见到北斗星。”按大房子有门窗院子,用草席盖房顶,房外在日中还是很明亮的,怎么能看见北斗星呢?《周易集解》:“虞翻曰:日蔽云中称蔀。”指云把太阳蔽住了。假如云只遮住太阳,天空还是亮的,又怎么能看见北斗星呢?假如云把整个天空都遮住了,那也看不到北斗星。《周易大传今注》:“《释文》:‘见斗,当作见主。’主乃古烛字。院中搭大席棚,室中黑暗,日中之时燃烛以取明。”又:“九四:丰其蔀,日中见斗。”同上:“大其院中之席棚,以蔽夏日,日中之时,忽逢日食,见斗星。”同样的话,见于同一个《丰》卦,何以作两种解释?在“日中见斗”里,没有日蚀的记载,何以知为日蚀?《周易正义》:“‘丰其蔀’者,(六)二以阴(爻)居阴(位),又处于内,幽暗无所睹见,所丰在于覆蔽,故曰‘丰其蔀’也。蔀者覆暧障光明之物也。‘日中见斗’者,(六)二居离卦()之中,如日正中,则至极盛者也。处日中盛明之时,而斗星显见,是(六)二之至暗,使斗星见明者也。处光大之世,而为极暗之行,譬日中而斗星见,故曰‘日中见斗’也。”这是说,“日中见斗”,不是实象,是假象,并非真有其事,只是比方,一个人处在极光明的时代,内心极为阴暗。用了实象假象之说,还可以说得通。译注就取这个说法。但这个说法是否对,无法判断。译注中类似这样的地方还有。因此译注一定还有错误和不恰当的,还请专家和读者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