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第二十三章 宋元间之文物
历史进化之迹,随在可见,而民族之能力,亦不必随国运之盛衰为消长。两宋之时,汉族对外之力固甚薄弱,至于元世,则全体受制于蒙古,益似无发展之余地矣。然详考其时之文物,则仍继续进步,纚纚不休。文学、工艺、美术、制造,无不各有所新创。综其全体论之,宋代民族审美之风,实又进于唐代。任就何事观察,皆可见其高尚优美之概,不得谓宋人讲理学,偏于迂腐鄙朴,而薄文艺不屑为也。
宋、元之诗文家极夥。稽其数量,倍蓰于唐。
《旧唐书·经籍志》集部凡八百九十二部,一万二千二十八卷。
《宋史·艺文志》凡集类二千三百六十九部,三万四千九百六十五卷。
《补辽金元艺文志》凡集部六百六家,七千二百三十一卷。
而其作品又多别开户牖,能发唐人之所未发。宋之散文大家,三倍于唐之大家,诗与四六又皆有特造之境,而经义之别为一体者无论矣。(经义始于宋,宋《艺文志》不别为类,《补辽金元艺文志》则有制举类七家,三十二卷。)其他诗话文评,尤多作者。论其性质,则近世所谓修辞学也。
宋、元文学之特产,尤有三焉:曰词,曰曲,曰小说。词起于唐,
《全唐诗注》:“唐人乐府,原用律绝等诗杂和声歌之,其并和声作实字,长短其句以就曲折者,为填词。开元、天宝肇其端,元和、太和衍其流,大中、咸通以后,迄于南唐、二蜀,尤家工户习以尽其变。凡有五音二十八调,各有分属,今皆失传。”
渐盛于五代。论者谓南唐二主之词,等于书家之羲、献,其时代皆在宋初,故谓二主词亦宋词可也。北宋之工词者,有晏殊、欧阳修、柳永、张先、苏轼、秦观、周邦彦等;南宋之工词者,有辛弃疾、陈亮、陆游、姜夔、吴文英等,前掩唐而后无元明,盖倚声极盛之时也。词之妙,在声韵,至于有井水处,皆能歌之。
《避暑录话》(叶梦得):“尝见一西夏归朝官云: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
《藏一话腴》(陈郁):“周美成乐府独步,贵人学士、市侩妓女皆知其词可爱。”
盖词尚协律,便于弦歌。由诗而进于词,其体愈美,而其用愈普,是亦可征人事之进化也。
小说家著于《汉志》,后世艺文志鲜及之。而小说之作,实亦日新不已。宋李昉等所集《太平广记》,大都采自唐以前及唐人之小说。
《太平广记跋》(谈恺):“宋太平兴国间,既得诸国图籍,而降王诸臣,皆海内名士,或宣怨言,尽收用之,置之馆阁,厚其廪饩,使修群书。以《修文御览》《艺文类聚》《文思博要》、经史子集一千六百九十余种,编成一千卷,赐名《太平御览》。又以野史、传记、小说诸家编成五百卷,分五十五部,赐名《太平广记》。”
宋时小说,尤为发达。有演述史事者,
高承《事物纪原》:“宋仁宗时,市人有能谈三国事者,或采其说,加缘饰,作影人。”
有直陈时事者,
郎瑛《七修类稿》:“小说起宋仁宗时,国家闲暇,日欲进一奇怪之事以娱之,故小说‘得胜头回’之后,即曰‘话说赵宋某年’云云。”
其书以说为主,故多用当时语言,与文章家用古文法纪事者有别。
《梦粱录》(吴自牧)“小说讲经史”一则云:“说话者谓之舌辩,虽有四家数,各有门庭。”“谈经者谓演说佛书,说参请者谓宾主参禅悟道等事,有宝庵、管庵、喜然和尚等,又有说诨经者戴忻庵。讲史书者谓讲说《通鉴》、汉、唐历代史书文传兴废争战之事,有戴书生、周进士、张小娘子、宋小娘子、邱机山、徐宣教。又有王六大夫,原系御前供话,为幕士请给,讲诸史俱通。于咸淳年间,敷演复华篇及中兴名将传,听者纷纷,盖讲得字真不俗,记问渊源甚广耳。”
又其述说不限时日,故必多分章回,以便使人听而忘倦。今世所传《宣和遗事》,即章回小说之最古者也。
合词与小说而为戏曲,亦始于宋时。然宋时杂剧,今多不传。传于世者,惟元人之传奇。传奇之体,皆代当时之人立言,或用俗语演述,或用韵文申叙,其韵文则谓之曲。
《宋元戏曲史》(王国维):“唐代仅有歌舞剧及滑稽剧,至宋、金二代始有纯粹演故事之剧,故谓真正之戏剧起于宋代,无不可也。然宋、金演剧之结构,虽略如上述,而其本则无一存。故当日已有代言体之戏曲否,已不可知。而论真正之戏曲,不能不从元杂剧始。”
曲出于词而较长,各按宫商而为调,元时又有南曲、北曲之分。
《元曲选序》(臧晋叔):“世称宋词元曲,夫词在唐李白、陈后主皆已优为之,何必称宋?惟曲自元始,有南北各十七宫调。”
北曲字多而声调缓,南曲字少而声调繁,盖因南北习尚,而各为风气者也。元剧至多,今传于世者,尚有百十六种。
《宋元戏曲史》:“今日确存之元剧,为吾辈所能见者,实得一百十六种。”
其著名之作者,有关汉卿、马致远、白朴、郑光祖、王实甫等。其词多杂俚语,而表情述事,真挚秀杰,实可称为白话文学。推其所以特盛之故,则由出于考试。
《元曲选序》:“或谓元取士有填词科,若今帖括然,取给风檐寸晷之下。故一时名士,虽马致远、乔孟符辈,至第四折,往往强弩之末矣。或又谓主司所定题目外,止曲名及韵耳,其宾白,则演剧时伶人自为之,故多鄙俚蹈袭之语。”
而蒙古以野蛮之族,初通中土语文,故亦不克讲求典雅。近世英、法诸国,翻译元典,殆不下二三十种,盖其文与西洋文学性质相近也。
宋之书家,多由唐人变化而出,未足为一代之特色,而法帖则以宋为盛。集古今名人书札,摹勒上石,名曰法帖,始于南唐。
《辍耕录》(陶宗仪):“江南李后主命徐铉以所藏古今法帖入石,名《升元帖》者,则在淳化之前,当为法帖之祖。”
至宋太宗时,命侍书王著以枣木仿刻,仍题曰勒石。
《辍耕录》:“宋太宗留意翰墨。淳化中,出御府所藏,命侍书王著临拓,以枣木镂刻,厘为一十卷。于每卷末篆题云‘淳化三年壬辰岁十一月六日奉圣旨模勒上石’。”
仁宗时,又诏僧希白刻石于秘阁,
《辍耕录》:“仁宗尝诏僧希白刻石于秘阁,前有目录,卷尾无篆书题字。”
徽宗时,又刻《续法帖》及《大观帖》。
《辍耕录》:“徽宗建中靖国间,出内府续所收书,令刻石,即今《续法帖》也。大观中,又奉旨摹拓历代真迹,刻石于太清楼,字行稍高,而先后之次,与淳化则少异。其间数帖,多寡不同,各卷末题云‘大观三年正月一日奉圣旨摹勒上石’者,蔡京书也。而以《建中靖国续帖》十卷,易去岁月名衔以为后帖。又刻孙过庭《书谱》及《贞观十七帖》,总为二十二卷,谓之《大观太清楼帖》。”
自是学书者多取法于帖,而法帖亦孳乳浸多,有《绛帖》《潭帖》诸本。
《辍耕录》:“《绛帖》者,尚书郎潘师旦以官帖摹刻于家为石本,而传写字多讹舛,世称为《潘驸马帖》,二十卷。其次序卷帖虽与淳化官帖不同,而实则祖之,特有所增益耳。单炳文曰:淳化官本《法帖》,今不复多见,其次《绛帖》最佳,而旧本亦已艰得。”“《潭帖》者,庆历中,刘丞相帅潭日,以《淳化官帖》命慧照大师希白模刻于石,置之郡斋,增入《伤寒》《十七日》、王濛、颜真卿诸帖,而字行颇高,与淳化阁本差不同。”
考证批评,亦因以盛,是固一时之风气也。
《文献通考》:“《法帖释文》十卷,晁氏曰:《淳化法帖》既以焚板,元祐中,有刘次庄者,模刻之石,复取帖中草书所病读者为释文,行于世。”“《法帖刊误》二卷,陈氏曰:黄伯思长睿撰。《淳化帖》出于待诏王著,去取时秘府墨迹,真赝杂居,著不能辨也,但欲备晋、宋间名迹,遂至以江南人一手伪帖,窜入其间,鄙恶之甚。米南宫辨之,十已得七八,至长睿益精详矣。”“《绛帖评》二十卷,陈氏曰:鄱阳姜夔尧章撰,山谷黄氏跋:绛本法帖,心能转腕,手能转笔,书字便如人意,古人工书无他异,但能用笔耳。”
又自唐代推崇王羲之所书《兰亭序》,至于宋季,遂有一百一十七刻,
《辍耕录》(陶宗仪):“兰亭一百十七刻,装褫作十册。乃宋理宗内府所藏,每版有内府图书钤缝玉池上,后归贾平章。”
至于偏旁点画,亦一一有所考证,识者讥为玩物丧志。盖审美之极,辨析毫芒,遂至是耳。
《文献通考》:“《兰亭博议》十五卷,淮海桑世昌撰。”“此书累十余卷,不过为晋人一遗帖作,自是无益,玩物丧志。”
唐代绘事已甚发达,至宋、元而尤为进步。黄筌之花卉,李公麟之人物,米芾及子友仁之山水,皆卓绝于世。徽宗嗜书画,尝设书画学及书艺画图等局,
《宋史·徽宗本纪》:“建中靖国三年六月壬子,置书画算学。”“大观四年三月庚子,诏医学生并入太医局,算入太史局,书入翰林书艺局,画入翰林画图局,学官等并罢。”
有书画学博士,
《宋史·米芾传》:“召为书画学博士。”
故绘事几成专家之学。据《宣和画谱》录画凡十门,
《四库全书总目》:“《宣和画谱》二十卷,所载共二百三十一人,计六千三百九十六轴。分为十门:一道释,二人物,三宫室,四蕃族,五龙鱼,六山水,七鸟兽,八花木,九墨竹,十蔬果。”
皆御前书画所诸名家所审定。
《铁围山丛谈》(蔡絛):“崇宁初,命宋乔年值御前书画所。乔年后罢去,继以米芾辈,迨至末年,上方所藏,率至千计。”
提倡美术,殆莫盛于宣和。降及南渡,仍仿宣和故事,置御前画院。当时待诏,有四大家之称,
《四库全书总目》:“南宋仿宣和故事,置御前画院。有待诏、祗候诸官品,其所作即名为院画。当时如李唐、刘松年、马远、夏珪等,有四大家之称。”
其余知名者,殆不下百数。
《南宋院画录》(厉鹗):“南宋画家凡九十六人。”
《辍耕录》(陶宗仪):“自高宗建炎初至幼主德祐乙亥,能画者一百五十一人。”
所谓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也。元承宋绪,画手益多,九十年间,著名者至二百余人。
《辍耕录》:“夏文彦品藻名迹,自至元丙子至今,九十余年间二百余人。”
盖元文宗能画,
《辍耕录》:“文宗居金陵潜邸时,命臣房大年画京都万岁山,大年辞以未尝至其地。上索纸为运笔,布画位置,令按稿图上。”
当时有鉴画博士,
《四库全书总目》:“柯九思在元文宗时,为鉴画博士。”
故画学蝉嫣不衰。《辍耕录》称画家有十三科:佛菩萨相,玉帝君王道相,金刚鬼神罗汉圣僧,风云龙虎,宿世人物,全境山水,花竹翎毛,野骡走兽,人间动物,界画楼台,一切傍生,耕种机织,雕青嵌绿。其分目视《宣和画谱》为多。如宣和只有道释一门,而元则分佛、道、鬼神等三类,虽其性质相近,知必各有专精矣。近人论画者,谓宋画集古之大成,为公元十五世纪前大地万国之最。
《万木草堂画目》(康有为):“画至于五代,有唐之朴厚而新,开精深华妙之体。至宋人出而集其成,无体不备,无美不臻。且其时院体争奇竞新,甚且以之试士。此则虽欧、美之重物质,尚未之及。吾遍游欧、美各国,频观于其画院,考其十五世纪前之画,皆为神画,无少变化。若印度、突厥、波斯之画,尤板滞无味,自桧以下矣。故论大地万国之画,当西十五世纪前,无有我中国若。即吾中国动尊张、陆、王、吴,大概亦出于尊古过甚。鄙意以为中国之画,亦到宋而后变化至极,非六朝、唐所能及,如周之文监二代而郁郁,非夏、殷所能比也。故敢谓宋人画为西十五纪前大地万国之最,后有知者,当能证明之。”
又谓欧人油画,出于吾国。
《万木草堂画目》:“易元吉《寒梅雀兔图》立轴绢本,油画逼真,奕奕有神。”“宋澥山水册幅一绢本,油画。与欧画全同,乃知油画出自吾中国。吾意马哥波罗得中国油画,传至欧洲,而后基多(Giotto)、琏腻(Leoaardo da Vinci)、拉非尔(Raphael)乃发之。观欧人画院之画,十五世纪前无油画可据。此吾创论,后人当可证明之。”“赵永年《雪犬》册幅一绢本,油画奕奕如生。”“龚吉兔册幅一绢本,油画。”“陈公储画龙册幅一绢本,油画。公储固以龙名,而此为油画,尤足资考证。”
其说之然否,尚待考订。惟谓中国画学之衰,始于元四家,则实为评画至论。
《万木草堂画目》:“中国自宋前画皆象形,虽贵气韵生动,而未尝不极尚逼真。院画称界画,实为必然,无可议者,今欧人尤尚之。自东坡谬发高论,以禅品画,谓作画必须似,‘见与儿童邻’,则画马必须在牝牡骊黄之外,于是元四家大痴、云林、叔明、仲圭出,以其高士逸笔,大发写意之论。而攻院体,尤攻界画,远祖荆、关、董、巨,近取营丘、华原,尽扫汉、晋、六朝、唐、宋之画,而以写胸中丘壑为尚,于是明、清从之。……惟是模山范水梅兰竹菊萧条之数笔,则大号曰名家。……盖中国画学之衰,至今为极矣,则不能不追源作俑以归罪于元四家也。”
画必形神兼至,徒得神而遗形,已失画之本意矣。
美术与工艺至有关系。宋代绘画极精,故其工艺亦冠绝古今。世所传李诫《营造法式》,详载当时宫殿、户牖、柱阶、檐井建筑雕刻彩画涂塈之法。
《江宁图书馆书目》:“《营造法式》,三十六卷,宋李诫奉敕撰。”
《影印营造法式跋》(俞纪琦):“宋李诫《营造法式》三十六卷,内分总例、释例二卷,制度十二卷,工限十卷,料例并工作等三卷,图样六卷。”
至今犹诧为精绝。若僧怀丙、詹成等绝技,世虽不传,要必由普通工艺之精,然后有特殊之人物也。
《宋史·方技传》:“僧怀丙,真定人。巧思出天性。真定构木为浮图十三级,势尤孤绝,既久而中级大柱坏,欲西北倾,他匠莫能为。怀丙度短长,别作柱,命众工维而上。已而却众工,以一介自从,闭户良久,易柱下,不闻斧凿声。”
《辍耕录》:“詹成者,宋高宗朝匠人,雕刻精妙无比。尝见所造鸟笼,四面花版,皆于竹片上刻成宫室、人物、山水、花木、禽鸟,纤悉俱备。其细若缕,而且玲珑活动,求之二百余年来,无复此一人矣。”
元代亦重工艺,《经世大典·工典》凡列二十二目:一曰宫苑,二曰官府,三曰仓库,四曰城郭,五曰桥梁,六曰河渠,七曰郊庙,八曰僧寺,九曰道宫,十曰庐帐,十一曰兵器,十二曰卤簿,十三曰玉工,十四曰金工,十五曰木工,十六曰抟埴之工,十七曰石工,十八曰丝枲之工,十九曰皮工,二十曰毡罽之工,二十一曰画塑之工,二十二曰诸匠。诸匠之中,画塑尤精。绘塑佛像,特设专官提举。
《元史·职官志·工部》:“梵像提举司,董绘画佛像及土木刻削之工。”
画塑之像,并可以丝织之。
《元代画塑记》:“成宗大德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敕丞相脱脱、平章秃坚帖木儿等:成宗皇帝、贞慈静懿皇后御影,依大天寿万宁寺内御容织之;南木罕太子及妃、晋王及妃,依帐殿内所画小影织之。”
塑像之艺之精者曰阿尔尼格。
《元史》:“阿尔尼格,尼博啰国人也。……同学有为绘画妆塑业者,读《尺寸经》,阿尔尼格一闻即记,长善画塑及铸金为像。……从帝师帕克斯巴入朝,帝命取明堂针灸铜像示之,曰:‘此安抚王檝使宋时所进,岁久阙坏,无能修完之者,汝能新之乎?’对曰:‘臣虽未尝为此,请试之。’至元二年,新像成,关鬲脉络皆备,金工叹其天巧,莫不愧服。凡两京寺观之像,多出其手。为七宝镔铁法轮,车驾行幸,用以前导,原庙列圣御容,织锦为之,图画弗及也。”《元代画塑记》:“大德三年,命阿你哥塑三清殿神像。八年,又令阿你哥塑城隍庙三清神像。”
其弟子曰刘元,亦称绝艺。
《元史》:“有刘元者,尝从阿尔尼格学西天梵相,亦称绝艺。……至元中,凡两都名刹塑土范金抟换为佛像出元手者,神思妙合,天下称之。”“抟换者,漫帛土偶上而髹之,已而去其土,髹帛俨然成像云。”
至今燕京寺刹尚有刘元所塑像,此元代之特色也。
宋人之精于天算者,以沈括、苏颂为最。括有浑仪、浮漏、景表三议,见《宋史·天文志》,其《景表议》尤为世所称。
《畴人传》(阮元):“沈括于步算之学,深造自得。所上三议,并得要领,其景表一议,尤有特见,所谓烟气尘氛,出浊入浊之节,日日不同,即西人蒙气差所自出也。”
颂于元祐间,与韩公廉创制仪象,著《新仪象法要》三卷,史称其所制仪象,吻合躔度,最为奇巧。
《宋史·天文志》:“苏颂更作仪象,上置浑仪,中设浑象。旁设昏晓更筹,激水以运之,三器一机,吻合躔度,最为奇巧。”
而秦九韶著《数学九章》,发明立天元一法,尤为有功于算术。
《畴人传》:“秦九韶字道古,秦、凤间人也。寓居湖州,少为县尉。淳祐四年,以通直郎通判建康府,著《数学九章》九卷。”《四库全书总目》:“《数学九章》十八卷,宋秦九韶撰。是书分为九类:一曰大衍,以奇零求总数,为九类之纲;二曰天时,以步气朔晷影及五星伏见;三曰田域,以推方圆幂积;四曰测望,以推高深广远;五曰赋役,以均租税力役;六曰钱谷,以权轻重出入;七曰营建,以度土功;八曰军旅,以定行阵;九曰市易,以治交易。虽以九章为名,而与古《九章》门目迥别。盖古法设其术,九韶则别其用耳。……此书大衍术中所载立天元一法,能举立法之意而言之。其用虽仅一端,而以零数推总数,足以尽奇偶和较之变,至为精妙。苟得其意而用之,凡诸法所不能得者,皆随所用而无不通。后元郭守敬用之于弧矢,李冶用之于勾股方圆,欧逻巴新法易其名曰借根方,用之于九章八线,其源实开自九韶,亦可谓有功于算术者矣。”
盖宋重算学,设校教士,故古算书多出于是时。学者因之研究精微,以古名家辈出也。
《畴人传》:“杨辉著《续古摘奇算法》,言古今算书。元丰七年,刊入秘书省,又刻于汀州学校者十书,曰《黄帝九章》《周髀算经》《五经算法》《海岛算经》《孙子算法》《张丘建算法》《五曹算法》《缉古算法》《夏侯算法》《算术记遗》。元丰、绍兴、淳熙以来刊刻者,有《议古根源》《益古算法》《证古算法》《明古算法》《辨古算法》《明源算法》《金科算法》《指南算法》《应用算法》《曹康算法》《贾宪九章》《通征集》《通机集》《盘珠集》《走盘集》《三元化零歌》《钤经》《钤释》十八种。嘉定、咸淳、德祐等年所刊。……辉所称算书十书而外,今无一存者。”
元之李冶(亦作治)著《测圆海镜》《益古演段》,演绎立天元法益精。
《畴人传》:“李冶字仁卿,号敬斋,真定栾城人,晚家元氏,登金进士第。至元二年,召为翰林学士,知制诰,同修国史,著《测圆海镜》十二卷、《益古演段》三卷。”
《四库全书总目》:“《测圆海镜》十二卷,元李冶撰。……其书以勾股容圆为题,自圆心圆外,纵横取之,得大小十五形,皆无奇零。次列识别杂记数百条,以穷其理。次设问一百七十则,以尽其用。探赜索隐,参伍错综,虽习其法者,不能骤解,而其草则多言立天元一。按立天元一法见于宋秦九韶《九章》大衍数中,厥后《授时草》及《四元玉鉴》等书皆屡见之,而此书言之独详,其关乎数学者甚大。……欧逻巴人始以借根方进呈圣祖仁皇帝,授蒙养斋诸臣习之,梅珏成乃悟即古立天元一法,于《赤水遗珍》中详解之。且载西名阿尔热巴拉(Algebra)即华言东来法,知即冶之遗书,流入西域,又转而还入中原也。”
而郭守敬之学,尤为集古今天算之大成。
《元史·郭守敬传》:“守敬字若思,顺德邢台人……巧思绝人。……至元十三年,帝以守敬与王恂率南北日官,分掌测验……守敬首言历之本,在于测验,而测验之器,莫先仪表。今司天浑仪,宋皇祐中汴京所造,不与此处天度相符,比量南北二极,约差四度;表石年深,亦复欹侧。守敬乃尽考其失而移置之。既又别图高爽地,以木为重棚,创作简仪、高表,用相比覆。又以为天枢附极而动,昔人尝展管望之,未得其的,作候极仪。极辰既位,天体斯正,作浑天象。象虽形似,莫适所用,作玲珑仪。以表之矩方,测天之正圜,莫若以圜求圜,作仰仪。古有经纬,结而不动,守敬易之,作立运仪。日有中道,月有九行,守敬一之,作证理仪。表高景虚,罔象非真,作景符。月虽有明,察景则难,作窥几。历法之验,在于交会,作日月食仪。天有赤道,轮以当之,两极低昂,标以指之,作星晷定时仪。又作正方案、九表、悬正仪、座正仪,为四方行测者所用。又作《仰规复矩图》《异方浑盖图》《日出入永短图》,与上诸仪互相参考。……守敬因奏:‘唐一行开元间令南宫说天下测景,书中见者凡十三处。今疆宇比唐尤大,若不远方测验,日月交食分数时刻不同,昼夜长短不同,日月星辰去天高下不同,即目测验人少,可先南北立表,取直测景。’帝可其奏。遂设监候官一十四员,分道而出,东至高丽,西极滇池,南逾朱崖,北尽铁勒,四海测验,凡二十七所。十七年,新历告成,守敬与诸臣同上奏曰:‘汉造《三统历》……姚舜辅造《纪元历》……计千一百八十二年,历经七十改,其创法者十有三家。……臣等用创造简仪、高表,凭其测实数,所考正者凡七事。……'”
《畴人传·郭守敬传》:“论推步之要,测与算二者而已。简仪、仰仪、景符、窥几之制,前此言测候者未之及也。垛叠、招差、勾股、弧矢之法,前此言算造者弗能用也。先之以精测,继之以密算,上考下求,若应准绳。施行于世,垂四百年,可谓集古法之大成,为将来之典要者矣。自三统以来,为术者七十余家,莫之伦比也。”
其时回回之法东来,仪器算书,皆可补中土所未备。
《元史·天文志·西域仪象》:“世祖至元四年,札马鲁丁造西域仪象。”“咱秃哈剌吉,汉言浑天仪也。”“咱秃朔八台,汉言测验周天星曜之器也。”“鲁哈麻亦渺凹只,汉言春秋分晷影堂。”“鲁哈麻亦木思塔余,汉言冬夏至晷影堂。”“苦来亦撒麻,汉言浑天图。”“苦来亦阿儿子,汉言地理志也。”“兀速都儿剌不定,汉言昼夜时刻之器。”
《元秘书监志》(王士点、商企翁):“至元十年十月,北司天台申本台合用文书。”“兀忽列的四擘算法段数十五部。”“罕里速窟允解算法段目三部。”“撒唯那罕答昔牙诸般算法段目并仪式十七部。”“麦者思的造司天仪式十五部。”“海牙剔穷历法段数七部。”“呵些必牙诸般算法八部。”“积尺诸家历四十八部。”“速瓦里可瓦乞必星纂四部。”“撒那的阿剌忒造浑仪香漏八部。”“撒非那设般法度纂要十二部。”“黑牙里造香漏并诸般机巧二部。”“兀速剌八个窟勒小浑天图。”“阿剌的杀密剌测太阳晷影一个。”“牙秃鲁小浑仪一个。”“拍儿可儿潭定方圆尺一个。”
疑守敬所制,必有参取回回之法,而又加以新意者,惜其器之不尽传也。
宋代地志极夥,今所传者,如《太平寰宇记》《元丰九域志》《舆地广记》等,固为总志之要书,
《四库全书总目》:“《太平寰宇记》,一百九十三卷,宋乐史撰。……”“史《进书序》讥贾耽、李吉甫为漏阙,故其书采摭繁富,惟取赅博,于列朝人物,一一并登。至于题咏古迹,若张祜《金山诗》之类,亦皆并录。后来方志必列人物、艺文者,其体皆始于史。盖地理之书,记载至是书而始详,体例亦自是而大变。”“《元丰九域志》,十卷,宋王存等撰。”“《舆地广记》,三十八卷,宋欧阳忞撰。”
而郡邑地志,赓续修葺,冠以年号,前后相踵。若《乾道临安志》《咸淳临安志》之类,亦始于宋。
《四库全书总目》:“《乾道临安志》,三卷,宋周淙撰。乾道五年,以右文殿修撰知临安府创为此志……于南宋地志中为最古之本。考武林掌故者,必以是书为称首。”“《咸淳临安志》九十三卷,元潜说友撰。”
后世志乘之广,远轶前代,以备史料,以觇文化,信而有征,不得谓非宋人启之也。宋人志地者,既多附图,或曰图经,或曰图志,而各种地图著于史籍者尤夥。
《宋史·艺文志》载地理图一卷者二,皆不知作者。又有《南北对镜图》《混一图》《指掌图》《西南蛮夷朝贡图》《契丹疆宇图》《契丹地理图》《交广图》《福建地理》《益州地理图》等。
以今所传《契丹国志》之图观之,道里准望,殊未正确,不足称重。然齐刘豫时所刻《禹迹》《华夷》二图,迄今犹为中外人所称道。
《金石萃编》(王昶):“《禹迹图》,高广各三尺四寸二分,在西安府。……图刘豫时刻,考豫以宋绍兴元年为金所立,则是年当丁巳,亦金天会之十五年也。每折地方百里,所载山川,多与古合,唐、宋以来,地图之存,惟此而已。”“《华夷图》,高广各三尺四寸二分,在西安府。”“有《华夷图》,不著刻人名氏,题云‘阜昌七年十月朔岐学上石’,盖刘豫时所刻。其年十一月,豫为金人所废,阜昌之号,终于此矣。唐贞元中,贾耽图《海内华夷》,广三丈,纵三丈三尺,以寸为百里。斯图盖仿其制,而方幅缩其什之九,京府州军之名,皆用宋制。”
《语石》(叶昌炽):“齐阜昌之《禹迹图》《华夷图》,开方记里虽简,实舆图之鼻祖也。山西稷山县有摹本,在保真观,石横二尺五寸,为方七十一,竖三尺,为方八十一,共方五千七百五十一。每方折地百里,志《禹贡》山川古今州郡山水地名极精。阜昌图方广各三尺余,此石旁閷,非得墨本,不能别其同异。”
英伦皇家地理学会《地理月刊》称西元十一二世纪顷,中国测绘之术,有卓越之进步。其地图现存于西安府之石碑者,精致远过于西洋后出之图,即指阜昌《禹迹》《华夷》二图而言。则宋人在地理上之成绩,亦非无历史上之价值也。元有《元大一统志》,
《补辽金元艺文志》:“《元大一统志》,一千卷。集贤大学士孛兰肸、昭文馆大学士岳铉等进本。”
《四库全书总目》:“舆志之书,出自官撰者,自唐《元和郡县志》、宋《元丰九域志》外,惟元岳璘等所修《元大一统志》最称繁博。《国史经籍志》载其目共为一千卷,今已散佚无传。虽《永乐大典》中各韵中颇见其文,而割裂丛碎,又多漏脱,不复能排比成帙。惟浙江汪氏所献书内尚存原刊本二卷,颇可以考见其体制。明代修《一统志》,其义例一仍《元志》之旧,故书名亦沿用之。”
其纂修原委,具见于《元秘书志》。
《元秘书志》卷四:“至元乙酉,欲实著作之职,乃命大集万方图志而一之,以表皇元疆理无外之大。诏大臣近侍提其纲,聘鸿生硕士,立局置属庀其事,凡九年而成书。续得云南、辽阳等书,又纂修九年而始就。今秘府所藏《大一统志》是也。”
其中有中国各地之图,兼有回回等地图,
《元秘书志》:“至元二十三年,秘书监札马剌丁奏过下项事理:一奏在先汉儿田地些小有来,那地理的文字册子四五十册有来。如今日头出来处,日头没处,都是咱每的。有的图子有也者,那远的他每怎生般理会。回回图子我根底有,都总做一个图子呵,怎生么道奏呵,那般者么道圣旨了也。”
每路卷首,必有地理小图,
《元秘书志》:“至元三十一年八月,本监移准中书兵部关编写《至元大一统志》,每路卷首,必用地理小图。”
各地至上都、大都里数,一一详载,
《元秘书志》:“元贞二年十一月初二日,著作郎呈粘连到《大一统志凡例》:(一)某路,所辖几州开,本路亲管几县开。 (一)建置沿革,《禹贡》州域、天象分野、历代废置,周、秦、汉、后汉、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宋、金、大元。 (一)各州县建置沿革,依上开。 (一)本路亲管坊郭乡镇,依上开。 (一)本路至上都、大都并里至。 (一)各县至上都、大都并里至。 (一)名山大川。 (一)土山。 (一)风俗形势。 (一)古迹。 (一)寺观祠庙。 (一)宦迹。 (一)人物。”
其书凡六百册,一千三百卷。
《元秘书监志》:“大德七年五月初二日,集贤大学士卜兰禧、昭文馆大学士秘书监岳铉等奏,秘书监修撰《大一统志》。元领奉世祖皇帝圣旨编集,始自至元二十三年,至今才方成书,以是缮写,总计六百册,一千三百卷。”
实地志之巨观,惜乎其不存也。
宋代有一最著之美术工艺,为历朝所不及者,曰磁器。江西景德镇之磁器,虽源于唐,而大著宋真宗之世。
《景德镇陶录》(蓝浦):“景德窑,宋景德年间烧造。土白壤而埴,质薄腻,色滋润。真宗命进御瓷器,底书‘景德年制’四字。其器尤光致茂美,当时则效,著行海内。于是天下咸称景德镇瓷器,而南昌之名遂微。”
然宋代陶瓷之美者,尚不数景镇,而以定、汝、官、哥为最有名。
《景德镇陶录》:“定窑,宋时所烧。出直隶定州,有南定器、北定器,土脉细腻,质薄,有光素凸花、画花、印花、绣花诸种。多牡丹、萱草、飞凤花式,以白色而滋润为正,白骨而加以泑水有如泪痕者佳,俗呼‘粉定’,又称‘白定’。其质粗而微黄者低,俗呼‘土定’。东坡《试院煎茶》诗云:‘定州花瓷琢红玉。’蒋记云:‘景德镇陶器有饶玉之称,视真定红瓷,足相竞。’则定器又有红者。间造紫黑定,然惟红白二种,当时尚之。《唐氏肆考》云:古定器以政和、宣和间窑为最好。色有竹丝刷纹,其出南渡后者,为南定,北贵于南。汝窑,汝亦汴京所辖。宋以定州白器有芒,不堪用,遂命汝州建青器窑,土细润如铜,体有厚薄,色近雨过天青,汁水莹厚若堆脂,有铜骨无纹、铜骨釉子纹二种。官窑,宋大观、政和间,汴京自置窑烧造,命曰官窑。土脉细润,体薄色青,带粉红,浓淡不一,有蟹爪纹,紫口铁足。大观中,釉尚月白、粉青、大绿三种。政和以后,惟青分浓淡耳。龙泉窑,宋初处州府龙泉县琉田市所烧。土细墡,质颇粗厚,色甚葱翠,亦分浅深,无纹片。哥窑,宋代所烧。本龙泉琉田窑,处州人章姓兄弟分造,兄名生一,当时别其所陶曰哥窑。土脉细紫,质颇薄,色青,浓淡不一。有紫口铁足,多断纹,隐裂如鱼子釉。惟米色、粉青二种汁纯粹者贵。章龙泉窑,即生一之弟章生二所陶者,仍龙泉之旧,又号章窑,或曰处器青器。土脉细腻,质薄,亦有粉青色、翠青色,深浅不一,足亦铁色,但少纹片。”
外此复有吉州、均州、磁州诸窑,及象窑、东窑、建窑、湘湖窑、碎器窑等,盖自唐以来,陶瓷之业,日见发达。五代时,柴窑已为古来诸窑之冠。
《陶录》:“柴窑,五代周显德所烧。出北地河南之郑州,其地本宜于陶,以世宗姓柴,故名。然当时亦称御窑,入宋始以柴窑别之。其瓷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滋润细媚,有细纹,制精色异,为古来诸窑之冠,但足多粗黄土耳。”
《唐氏肆考》云:“柴窑起于汴,相传当日请器式,世宗批其状曰:‘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作将来。'”
至于北宋诸帝,皆精研美术,士大夫复提倡品茶绘画诸事,故陶瓷工艺,因之尽美极妍。世称宋代为陶业完成而大放光彩之时代,非虚誉也。
《支那陶磁全书》(大西林五郎):“霍布孙氏(R. L. Hobson,著Chinese Pottery and Porcelain)目宋代为支那陶业之成功时代。盖通计支那古今陶瓷隆盛之时代,惟宋、明二代。就中宋承唐代勃兴之机运,集其大成,更加一段之创意与发明,有华有实,可为陶磁史上特笔大书之时代。”“又唐代陶工者之品位,已渐增高。出其佳品良作,受王室及贵绅之待遇,然尚未达于十全之域。及入宋代,陶业咸受王室之保护,彼之定、汝、官、哥诸窑,皆在敕命之下而经营者,于是陶工遂占享受世人崇敬之地步。此宋代陶磁业发达之因由也。”
元有浮梁磁局,专掌景德镇磁器,世称为枢府窑。而民间所造者,则有宣州、临州、南丰诸窑,然其成绩不能超过两宋也。
西人之知有火器,始于1354年。相传其法得自东方,盖吾国久有火药,
《格致镜原》(清陈元龙)引《物源》云:“轩辕作炮,吕望作铳,魏马钧制爆仗,隋炀帝益以火药杂戏。”
至宋而以火药制炮为战具,
《海鰌船赋序》(杨万里):“绍兴辛巳,逆亮至江北,掠民船欲济。虞允文伏舟七宝山后,舟中发一霹雳炮,盖以纸为之,而实以石灰硫黄,炮自空而下,坠水中。硫黄得水,而火自跳出,其声如雷,纸裂而石灰散为烟雾,眯其人马之目,遂压虏舟,人马皆溺,大败之。”
《陔余丛考》(赵翼):“宋史虞允文采石之战,发霹雳炮,以纸为之,实以石灰硫磺,投水中,而火自水跳出,纸裂而石灰散为烟雾,眯其人马,遂败之。又魏胜创炮车,施火石,可二百步。其火药用硝石、硫磺、柳炭为之,此近代用火具之始。”
蒙古得回回人制造大炮,其法益精。
《元史·工艺传》:“阿喇卜丹,回回氏,西域茂萨里人也。至元八年,世祖遣使征炮匠于宗王额哷布格,王以阿喇卜丹、伊斯玛音应诏。二人举家驰驿至京师,给以官舍,首造大炮,竖于五门前。帝命试之,赐衣段。十一年,国兵渡江,平章阿尔哈雅遣使求炮手匠,命阿喇卜丹往,破潭州、静江等郡,悉赖其力。十五年,授宣武将军、管军总管。二十二年,改元帅府为回回炮手军匠上万户府,以阿喇卜丹为副万户。”“伊斯玛音,回回氏,西域实喇人也,善造炮。至元八年,与阿喇卜丹至京师。十年,从国兵攻襄阳未下,伊斯玛音相地势,置炮于城东南隅,重一百五十斤。机发,声震天地,所击无不摧陷,入地七尺。宋安抚吕文焕惧,以城降。……十一年,以疾卒。子本布袭职,时国兵渡江,宋兵陈于南岸,拥舟师迎战。本布于北岸竖炮以击之,舟悉沉没,后每战用之,皆有功。”
元代与欧洲常通使命,故其法流传彼土,而开后来世界火器大兴之局。故论利用炮火以为战争利器者,不得不首推吾国也。
西人之制航海磁针盘,始于1302年,其法尤后于我国。我国历史相传,自古已有指南车。
《宋书·礼志》:“指南车,其始周公所作,以送荒外远使。地域平漫,迷于东西,造立此车,使常知南北。《鬼谷子》云:郑人取玉,必载司南,为其不惑也。至于秦、汉,其制无闻,后汉张衡始复制造。汉末丧乱,其器不存。魏高堂隆、秦朗皆博闻之士,争论于朝,云无指南车,记者虚说。明帝青龙中,令博士马钧更造之。而车成,晋乱,复亡。石虎使解飞、姚兴使令狐生又造焉。安帝义熙十三年,宋武帝平长安,始得此车。其制如鼓车,设木人于车上,举手指南。车虽回转,所指不移,大驾卤簿,最先启行。范阳人祖冲之有巧思,常谓宜更构造。宋顺帝升明末,齐王为相,命造之焉。车成,使抚军丹阳尹王僧虔、御史中丞刘休试之,其制甚精。百屈千回,未尝移变。晋代又有指南舟,索虏拓跋焘使工人郭善明造指南车,弥年不就。扶风人马岳又造,垂成,善明鸩杀之。”
其用磁针与否,虽未能定,惟宋人著述,恒称磁石指南之事。
《梦溪笔谈》(沈括):“方家以磁石磨针锋则能指南,然常微偏东,不全南也。水浮多荡摇,指爪及碗唇上皆可为之,运转尤速。但坚滑易坠,不若缕悬为最善。其法取新纩中独茧缕,以芥子许蜡缀于针腰,无风处悬之,则针常指南。其中有磨而指北者,予家指南北者皆有之,磁石之指南,犹柏之指西,莫可原其理。”
其时海商多用指南针以定方向,
《萍洲可谈》(朱彧):“海舶大者数百人,小者百余人,以巨商为纲首杂事,市舶司给朱记,许用笞治其徒,有死亡者,籍其财。舶船去以十一月、十二月就北风,来以五月、六月就南风,船方正,若一木斛,非风不能动。其樯直立,而帆侧挂,以一头就樯柱,如门扇,谓之加突,方言也。海中不惟使顺风,开岸就岸风皆可使,惟风逆则倒退,须用碇石使不行。舟师识地理,夜则观星,昼则观日,阴晦观指南针。或以十丈绳,钩取海底泥嗅之,便知所至。海中无雨,凡有雨则近山矣。”
固自早于欧人也。夏德(F. Hirth)《支那古代史》考我国用指南针之事甚详,谓中国之知有磁针,固在最古时代;其用以航海,则由阿剌伯商人之发见。然其所举例证,第以沈括为杭州人推之。
《支那古代史》(夏德):“沈括,杭州人。杭州为当时阿剌伯及波斯之商贾盛行通商之处,其人不惟知悉磁针,且当时一般之方士,为卜方角,恒使用之。故支那人由此而得其制法,进而应用于航海。”
括之祖籍在杭州,然括固常居镇江,未可以此为断也。
宋元之间,工商发达,而以木棉织布,亦以其时始盛行于各地。
《大学衍义补》(邱濬):“汉、唐之世,木棉虽入贡,中国未有其种,民未以为服。宋、元间传其种,关、陕、闽、广首得其利,盖闽、广海船通商,关、陕接壤西域故也。”
元代特设专官,提举木棉。
《元史·世祖纪》:“至元二十六年,置浙东、江东、江西、湖广、福建木棉提举司,责民岁输木棉十万匹,以都提举司总之。”
观其地域,当以浙东、江东、江西、湖广、福建为产棉最多之区,或其地初未有棉,惟以气燠宜种,故设官以教民耳。《辍耕录》载黄道婆自崖州来松江,始教民以纺织。知元初江苏各地织棉之业,尚未大盛矣。
《辍耕录》:“松江乌泥泾,土田硗瘠,谋食不给,乃觅木棉种于闽、广。初无踏车椎弓之制,率用手去其子,线弦竹弧振掉而成,其功甚艰。有黄道婆自崖州来,教以纺织,人遂大获其利。未几道婆卒,乃立祠祀之。三十年祠毁,乡人赵愚轩重立云。”
唐人之创飞钱,虽为纸币之权舆,而其性质,尚非完全之纸币,实始于宋初蜀中之交子。
《宋会要》:“蜀人以铁钱重,始为券,谓之交子,以便贸易。诸豪富以时聚首,同用一色纸印造,印文用屋木人物,铺户押字,各自隐密题号,朱墨间错,以为私记。填贯不限多少,收入人户见钱便给交子,无远近行用,动及万百贯。其后富人资稍衰,不能偿所负,争讼数起。寇瑊守蜀,乞禁之。转运使薛田议废交子则贸易不便,请官为置务,禁民造。诏从其请,置交子务于益州。”
其后又有钱引、会子、关子等名,皆纸币也。
《文献通考》(马端临):“大观元年,改四川交子为钱引。”“绍兴十三年,户部侍郎钱端礼被旨造会子,椿见钱于城内外流转,其合发官钱,并许兑会子,赴左藏库送纳。”“会子初止行于两浙,后又诏通行于淮浙、湖北、京西。除亭户盐本并用见钱外,其不通水路去处,上供等钱,许尽用会子解发。其沿流州军钱会中半,民间典卖田宅牛畜车船等如之,或全用会子者听。”“隆兴元年,诏官印会子,以隆兴尚书户部官印会子之印为文,更造五百文会,又造二百、三百文会。”“绍兴二十九年,印给公据关子,赴三路总领所,淮西、湖广各关子八十万缗,淮东公据四十万缗,自十千至百千凡五等。内关子作三年行使,公据二年,许钱银中半入纳。”
金入宋后,置局于汴京,造官会,谓之交钞,与钱并行。
《续文献通考》:“海陵贞元二年五月,始置交钞库。”“户部尚书蔡松年请行钞引法,遂设印造钞引库及交钞库,印一贯、二贯、三贯、五贯、十贯五等,谓之大钞;一百、二百、三百、五百、七百五等,谓之小钞,与钱并行,以七年为限。”
章宗时,铸造银锭,而以生银造为元宝之制以兴。
《续文献通考》:“章宗承安二年十一月,铸承安宝货。”“尚书省议,官俸军需,皆以银钞兼给。旧例,银每锭五十两,其直百贯。民间或有截凿之者,其价亦随低昂,遂改铸银,名承安宝货,一两至十两,分五等。每两折钱二贯,公私同见钱用。”(按元宝每锭五十两之数,始见于此。其名则元初所命也。)
降及元代,遂银钞并用。
《续文献通考》:“至元三年,始铸元宝。”
《辍耕录》:“银锭上字号扬州元宝,乃至元十三年平宋回至扬州,丞相巴延令搜检将士行李,所得撒花银子,销铸作锭,每重五十两,归朝献纳。世祖宴会,从而颁赐,或用货卖,所以民间有此锭也。后朝廷亦自铸,至元十四年者,重四十九两,十五年者,重四十八两。辽阳元宝,乃至元二十三四年征辽东所得银子铸者。”
《元史》:“世祖中统元年,始造交钞,以丝为本。每银五十两,易丝钞一千两。诸物之直,并从丝例。是年十月,又造中统元宝钞,其文以十计者四:曰一十文、二十文、三十文、五十文。以百计者三:曰一百文、二百文、五百文。以贯计者二:曰一贯文、二贯文。每一贯同交钞一两,两贯同白银一两。又至元十二年添造厘钞,其例有三:曰二文、三文、五文。”“初钞印用木为板,十三年铸铜易之。”“二十四年,改造至元钞,自二贯至五文,凡十有一等,与中统钞通行,每一贯当中统钞五贯文。”“至大二年,武宗复以物重钞轻,改造至大银钞,自二两至二厘,定为一十三等。每一两准至元钞五贯,白银一两,赤金一钱。元之钞法,至是盖三变也。”
然钞法不善,价值与所定者恒不相合,故其时仍多用银。观《元史》所载用银之多,几可称之为专用生银时代。
《元史·世祖本纪》:“中统元年七月,以史天泽扈从先帝有功,赐银万五千两。”“十二月,赐亲王穆哥银二千五百两。诸王按只带、忽剌忽儿、合丹忽剌、出胜纳合儿,银各千两。”(以后逐年均有赐银,不备载。)
盖宋、元之人,只知钞可代钱,而不知储积准备及操纵维持之法,故屡用纸币,而屡致失败。虽别定价值,改立名目,行之不久,其法即敝,仍不得不用现货也。中国各地,习用钱钞,而元代云南尚用贝为钱,不识钞法。
《续文献通考》:“至元十三年正月,云南行交会子。”“云南民以贝代钱。时初行钞法,民不便之。行省赛音谔德齐言:‘云南不谙钞法,莫若以交会子公私通行为便。’从之。至十九年九月,定云南税赋,用金为则,以贝子折纳。每金一钱,直贝子二十索。”“王圻曰:云南以一为庄,四庄为手,四手为苗,四苗为索。”
降及明代犹然。
《涌幢小品》(朱国祯):“南人用贝一枚曰庄,四庄曰手,四手曰苗,五苗曰索。贝之为索,犹钱之为缗也。”
是则最古之风之流行于近世者矣。
宋代风俗,具见于吴自牧《梦粱录》。如社会、团行等:
《梦粱录》:“文士有西湖诗社,此乃行都搢绅之士及四方流寓儒人,寄兴适情赋咏,脍炙人口,流传四方,非其他社集之比。武士有射弓踏弩社,皆能攀弓射弩。武艺精熟,射放娴习,方可入此社耳。更有蹴鞠、打球、射水弩社,则非仕宦者为之,盖一等富室郎君、风流子弟与闲人所习也。奉道者有灵宝会。”“诸寨建立圣殿者,俱有社会,诸行亦有献供之社。”“诸行市户俱有社会,迎献不一。如府第内官以马为社,七宝行献七宝玩具为社,又有锦绣社、台阁社、穷富赌钱社、遏云社、女童清音社、苏家巷傀儡社、青果行献时果社、东西马塍献异松怪桧奇花社,鱼儿活行以异样龟鱼呈献豪富子弟及绯绿清音社、十间等社。”“奉佛者,有上天竺寺光明会。”“又有善女人,皆府室宅舍内司之府第娘子夫人等,建庚申会,诵《圆觉经》,俱带珠翠珍宝首饰赴会,人呼曰斗宝会。更有城东、城北善友道者,建茶汤会,遇诸山寺院建会设斋,又神圣诞日,助缘设茶汤供众。”“市肆谓之团行者,盖因官府回买而立此名。不以物之大小,皆置为团行。虽医卜工役,亦有差使,则与当行同也。其中亦有不当行者,如酒行、食饭行而借此名;有名为团者,如城西花团、泥路青菜团、后市街柑子团、浑水闸鲞团;又有名为行者,如官巷方梳行、销金行、冠子行、城北鱼行、城东蟹行、姜行、菱行、北猪行、候潮门外南猪行、南上北土门菜行、坝子桥鲜鱼行、横河头布行、鸡鹅行;更有名为市者,如炭桥药市、官巷花市、融和市、南坊珠子市、修义坊肉市、城北米市。”“或名为作分者,如碾玉作、钻卷作、篦刀作、腰带作、金银打鈒作、裹贴作、铺翠作、裱褙作、装銮作、油作、木作、砖瓦作、泥水作、石作、竹作、漆作、钉铰作、箍桶作、裁缝作、修香浇烛作、打纸作、冥器作等分;又有异名行者,如买卖七宝者谓之骨董行,钻珠子者名曰散儿行,做靴鞋者名双线行,开浴室者名曰香水行。”
皆可考见其时士农工商集合团体共同生活之状况。其慈善事业,如米场、柴场、药局及慈幼局、养济院之类,亦详记其施行之法:
《梦粱录》:“或年岁荒歉,米价顿穷,官司置立米场,以官米赈济,或量收价钱,务在实惠及民。更因荧惑为灾,延烧民屋,官司差官吏于火场上具抄被灾之家,各家老小,随口数分大小,给散钱米。官置柴场,城内外共设二十一场,许百司官厅及百姓从便收买,价钱官司量收,与市价大有饶润。民有疾病,州府置施药局于戒子桥西,委官监督,依方修制丸散咀。来者诊视,详其病源,给药医治。朝家拨钱一十万贯下局,令帅府多方措置,行以赏罚,课督医员。月以其数上于州家,备申朝省。或民以病状投局,则畀之药,必奏更生之效。局侧有局名慈幼,官给钱典顾乳妇,养在局中。如陋巷贫穷之家,或男女幼而失母,或无力抚养,抛弃于街坊,官收归局养之。月给钱米绢布,使饱暖,养育成人,听其自便生理,官无所拘。若民间之人愿收养者听,官仍月给钱一贯、米三斗,以三年住支。更有老疾孤寡贫乏不能自存及丐者等人,州县陈请于朝,即委钱塘、仁和县官,以病坊改作养济院,籍家姓名,每名官给钱米赡之。”
盖北宋时,已有安济坊、居养院等,以济贫病无告之人。
《续通鉴》:“崇宁元年八月辛未,置安济坊,养民之贫病者,仍令诸州县并置。”“九月戊子,京师置居养院以处鳏寡孤独,仍以户绝财产给养。”
至南宋又推广之,后世相承,自政府及平民,靡不认慈善事业为公共事业之最要者,其风实自宋启之。是亦宜著之史策,以明吾国人非徒致重于贵族之文艺美术,其于救济社会、扶助贫弱之法,亦远有渊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