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卦
坤[92]：元，亨[93]，利牝马之贞[94]。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95]。西南得朋，东北丧朋[96]。安贞吉[97]。
《彖》曰：至哉坤元[98]，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99]。含弘光大[100]，品物咸亨[101]。牝马地类，行地无疆，柔顺利贞。君子攸行[102]，先迷失道，后顺得常[103]。“西南得朋”，乃与类行[104]；“东北丧朋”，乃终有庆[105]。“安贞”之吉[106]，应地无疆。
[92]坤：卦名，下上皆为
，象征着地、母亲、马等。《坤》于“象”则象征着大地，于“行”则象征着顺从。《坤》与《乾》同为“天地之门户”，是以纯阴来象征“含弘光大”的大地有“德合无疆”的内涵。如果说《乾》以“刚健中正”的纯粹来张扬“自强不息”的君子之行，那么，《坤》则以“柔顺利贞”的宁静来表彰着“厚德载物”的君子之美。《坤》具有两种特征：一是因为六爻皆阴，阴晦不明，如在黑夜，先行则迷。二是因为随顺安分，守正内敛而后顺则吉。在《坤》象中，我们看到君子的美德是由表及里地得到体现。总而言之，《坤》道，即“地道，妻道，臣道”。她有安静顺从的品行，她有正直方大的仪态，她有含弘内敛的心性，她有含弘光大的“厚德”。正因为如此，她能将“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的内美之质“畅于四支，发于事业”，因而她就当之无愧地成为六十四卦中唯一称得上“美之至”的卦象。
[93]元：与《乾》卦中的“元”略同，因为“天大”，地也大，天能生物，地能化物。亨：天地相配，乾坤合德，所以能亨通。
[94]牝：《说文》解释：“牝，畜母也。”就是母马。贞：正，就是要守正而行。龙行天上为阳，马行在地为阴。
[95]“君子有攸往”四句：坤为阴，应随人后，不宜抢先而行。若抢先则有迷路之失，若随后则有“得主”之喜，故有利。攸往，就是所往之地。
[96]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坤》卦位于西南时六爻皆阴，同类为朋，以阴居阴，故曰“得朋”。与《坤》卦方位相对的卦象为《艮》卦，则六阴爻变出两阳爻，余有四阴爻，故曰“丧朋”。
[97]安贞吉：意指《坤》若安分随顺则能吉利。安，安守。贞，正道。
[98]至哉坤元：指生育万物的大地有至善的美德。至，最，极。坤，地。元，大。
[99]无疆：地广博无边，长久无疆。
[100]含：包容。弘：《尔雅·释诂》：“弘，大也。”
[101]品物：即万物。亨：亨通畅达。
[102]攸行：即所往之地。攸，所。
[103]先迷失道，后顺得常：《坤》为阴卦，其德为柔顺，其行应随从。若先行则迷，故曰“先迷”；若后随顺于阳刚之德，则能得其恒久之道。常，经常恒久之道。
[104]类行：与志同之士共行。类，类别。这里指同类之人。
[105]终有庆：“先迷”而“后顺”，故“终有庆”。庆，福庆吉祥之事。
[106]“安贞”之吉：“安分守正”就会吉祥。安，安分，安心。贞，正直，正道。
[107]地势坤：坤，下、上均为阴，为地，故地势有随顺之德。坤为顺，“坤”古字作“巛”，而“巛”为顺的借字。
[108]厚：这里有增进、增厚的意思。
【译文】《坤》卦：它象征着大地，大地有元始之生，亨通之利，有利于像牝马一样守持正道。君子若要与人有来往，就要随着他人的后面，让他人来做主，必有利益，若是抢先或居首位，就会迷失方向。向西南走，会得到朋友，往东北走，则会丧失朋友。安分守正就会吉利。
《彖传》说：美德至厚的大地啊！万物的滋生依赖您，您顺承天道，厚实的土地上承载着万物，天地相合，阴阳相生的德性广大无边。您含育一切生命并使之发扬光大，使万物都能亨通和顺。牝马是地上的生物，它能驰骋在无边无际的大地上，以柔顺的性情安分守正。君子若争先前行则易于迷失正道，若能随顺人后，就会走上正道。向西南方向前行，就会得到朋友，并且可以与朋友共赴前程。若向东北方向前进，则会失去朋友，但最终还是会吉祥福庆。安分守正的吉祥，应合着大地的美德而向无边无际的远方展开。
《象传》说：广大无垠的大地包含着随顺安分的美德。君子从中悟出做人的道理，以大地之德来修养自己的品德，这样，也能像大地一样包容、承载万物。
《象》曰：“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111]，至坚冰也。
《象》曰：六二之动[114]，直以方也；“不习无不利”，地道光也[115]。
六三，含章可贞[116]，或从王事[117]，无成有终[118]。
《象》曰“含章可贞”，以时发也[119]；“或从王事”，知光大也[120]。
《象》曰：“括囊，无咎”，慎不害也。
《象》曰：“黄裳，元吉”，文在中也[125]。
《象》曰：“龙战于野”，其道穷也[128]。
《象》曰：用六“永贞”，以大终也。
[109]初六：居下卦之第一位，故称“初”；又因为它是阴爻，故称“六”。
[110]履霜，坚冰至：初六阴气始来，故有霜象，然始于纯阴之卦，则“坚冰至”。履，践，踏，踩。
[111]驯：犹言“顺”。致：使之到来。
[112]直方大：据卦象解，天圆地方，《坤》既象地，则地象为“直方大”。
[113]不习：不要轻易多次反复扰动。习，《说文》：“鸟数飞也。”
[114]六二之动：六二的变动于中正之位，顺从事物规律性。
[115]地道光：地以厚德载物，又能生长收成万物，所以其德广大。光，借为“广”，有广大之义。
[116]含章：阴消阳至三，则《坤》道成，《说卦》曰“坤为文”。三本为阳位，以阴居之，故有阴包阳之象，故曰“含章”。含，包含，包裹。章，美。贞：正直。
[117]王事：即公家之事，国家之事。
[118]无成有终：三失位于《坤》，故曰“无成”，动而变正则成《谦》，《谦》之九三曰“劳谦君子，有终，吉”，故曰“有终”。成，成功。终，事情的发展有好的结果。
[119]以时发：按照时机去做事。时，时间，时机。发，发动。
[120]知（zhì）光大：六三从王事则为“智”；事而有终，故能“光大”。知，智慧。
[121]括：束缚，扎紧。囊：口袋。
[122]无咎无誉：《文言》曰“天地闭，贤人隐”。六四近五则多惧，“多惧”就有警惕之心，故曰“无咎”；位不在中，且无下应，就不能建功立业，故曰“无誉”。《坤》之六四爻以束紧口袋为喻，来说明括囊既可使内无所出，也可使外无所入，劝说人在不当言之时，就应缄默其口。咎，灾殃，罪过，过失。誉，赞誉，美好的名声。
[123]黄裳：黄为中和之色。《坤》为土地，中土之色为黄；土又能生万物，故于诸色中最为贵重。裳，下身所着之衣饰。此处以“黄裳”喻指中和之德。
[124]元吉：元，相当于大，长。五本为阳位，阴六居之，象征着有中和之德的君王谦居君位，以治天下，故曰“元吉”。
[125]文：谓“温文”，与“威武”相对。中：中正之位。
[126]龙战：战，交战。《坤》在十二辟卦中所处之位在亥，亥上为戌，戌位在西北，按后天八卦，此位为《乾》卦，故《坤》阴必与之有交战之事。“战”又训为“接”，“龙战”，即阴阳交合。《坤》之上六阴气至盛，阴气甚极而阳气来复。故《坤》尽则《复》来。野：《乾》居西北广漠之方，故称“野”。
[127]其血玄黄：“天玄地黄”，承上句，可知“戌亥”之位为《坤》至《乾》位之地，居则天地二气交合于此，故曰“其血玄黄”。玄，赤黑色。
[128]其道穷：龙之所以于原野一战，在于它的纯阴之道已经运行到至极。极则生变。道，即《坤》之道。穷，穷尽，至极。
[129]用六：义与《乾》卦“用九”相对，在筮法中，凡筮得阴爻，或为“六”，或为“八”，其“六”为可变之数，“八”为不可变之数，据以筮法之原则，用“六”不用“八”，若筮后六爻皆“八”，则以卦辞断事，若筮后六爻皆“六”，则以“用六”之爻辞为占。
[130]利永贞：《坤》之“用六”为极柔至变之时，且《坤》为臣道，柔为本分，以柔顺为正则有利于持久。永，永久，持久。
【译文】初六，当你踩着微霜时，严寒与坚冰也就即将来到。
《象传》说：“踩着微霜，即将迎来寒冬和坚冰”，从时间上说，这说明已经到阴气开始凝结的时节；顺从其中的规律看待事物，那么，结成坚冰的时候也就自然到来。
六二，一如正直、端方、宏大的土地，不可轻易频繁地扰动它。
《象传》说：六二的变动，必须遵循又直又方的“地道”；“不要频繁地扰动它，就会无所不利”，这样才能发挥它广大的道德。
六三，蕴涵着阳刚之美德，所占问的事情就是可行的；或者跟随君王去做事，成功之后，不要把功劳归于自己，谨守为臣之道，这样就能够有好的结果。
《象传》说：“蕴涵阳刚的内在美德，所占问的事情就是可行的”，按照时机去发挥作用；“或者跟从君王去做事”，其智慧是广博弘大的。
六四，像束缚紧口袋一样闭口不言，就不会有危害，也不要求赞誉。
《象传》说：“束紧口袋，灾祸之事就进不来”，所以君子慎于言，就不会受到危害。
六五，身穿黄色裙裳，就很吉祥。
《象传》说：“黄色裙裳，甚为吉祥”，这是因为它以温和之性，中和之德处于中正之位。
上六，龙在原野上交战，流出青黄相杂的鲜血。
《象传》说：“龙在原野上交战”，这是因为《坤》之上六的纯阴之道已经走到穷尽之处。
用六，有利于永久地保持正直之心。
《象传》说：用六“能永远保持正直之心”，所以也就能得到以阴之柔顺而归之于阳气的结果。
《文言》曰：《坤》至柔而动也刚[131]，至静而德方[132]，后得主而有常[133]，含万物而化光[134]。坤道其顺乎，承天而时行[135]。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臣弑其君，子弑其父[136]，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137]，由辩之不早辩也[138]。《易》曰：“履霜，坚冰至。”盖言顺也[139]。“直”其正也，“方”其义也[140]。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141]，敬义立而德不孤[142]。“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则不疑其所行也。阴虽有美，含之以从王事[143]，弗敢成也[144]。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也[145]。天地变化，草木蕃[146]。天地闭，贤人隐[147]。《易》曰：“括囊，无咎无誉。”盖言谨也。君子黄中通理[148]，正位居体[149]，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150]，发于事业，美之至也。阴疑于阳必战[151]，为其嫌于无阳也[152]，故称“龙”焉。犹未离其类也[153]，故称“血”焉[154]。夫玄黄者，天地之杂也，天玄而地黄。
[131]《坤》至柔而动也刚：《坤》虽至柔，然动而有变，变则为刚。
[132]至静：阴静而阳动。《坤》为纯阴之象，故曰“至静”。德方：谓《坤》之恩德因阳动而流布于四方。
[133]后得主：《坤》性阴而“先迷”，动而为《震》，《震》为主持祭祀之主，故曰“后得主”。“得主”实谓从其“阳”。
[134]含万物：地道能藏，故曰“含万物”。化光：《坤》化育万物，其德广大。光，广。
[135]承天而时行：天行其四时之节，《坤》能顺承天道。承，承接，顺应。
[136]臣弑其君，子弑其父：《坤》阴消阳至三则成《否》，《否》下坤上乾。《说卦》曰“乾为君”，“坤为臣”，坤成而乾灭，故曰“臣弑其君”。《坤》阴消阳至二成《遁》，《遁》下艮上乾，《说卦》曰“乾为父”，“艮为少男”，即父之少子。艮成则乾灭，故曰“子弑其父”。弑，下杀上，幼杀长，谓之“弑”。
[137]渐：渐进，逐步发展。
[138]辩：通“辨”。
[139]顺：遵循。
[140]“直”其正也，“方”其义也：意谓为人、做事要以原则性去适应其物理、人情。直，正直，即存心要正。方，方正。义，适宜，合理。
[141]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以恭敬之德而使内心正直，以“仁义”之德而形端方于外。内，内心。
[142]德不孤：谓美德传扬，众人响应。
[143]含之：内含其美，含藏不显。
[144]弗敢成：《坤》为臣道，虽内含其美，也要唯《乾》命是从，故虽有“成”而不敢自称为“成”。即《坤》道非无成就，只是不敢居功而已。
[145]代有终：地替代天道而终成结果。代，代替。
[146]草木蕃：天地变化，阴阳二气交通，则草木繁衍。蕃，繁衍。
[147]天地闭，贤人隐：此句指《坤》之六四，《坤》阴消阳至四，则乾坤皆无，故曰“天地闭”，于是贤人退避归隐。闭，闭塞，闭塞无光、无道。
[148]黄中通理：言由中发外，有文理可见。黄，地之色，其色中和，譬喻君子之德。理，文理。
[149]正位居体：六五虽居贵位之正，但以阴柔为用，故以“黄裳”之中和之色来饰其德才。
[150]支：通“肢”，即四肢。
[151]阴疑（nǐ）于阳必战：即阴气到了与阳气相抗衡时，阴阳二气就会有一战。疑，通“拟”，比拟。谓均敌而无大小之差也。
[152]嫌：《说文》曰：“嫌，疑也。”同上文之“疑于阳”。
[153]犹未离其类也：上六虽已兼有阴阳二气，然仍属《坤》卦，故曰“犹未离其类也”。
[154]血：阴气之类为“血”。
【译文】《文言》说：“象征大地的坤道虽然有至阴至柔的秉性，但它的运行是刚强的。它安安静静地将它的美好品德流布于四方。以他人为主，随从在后，顺从人君，所以能保持永恒之道。大地包容万物，化育万物，使万物弘扬光大。坤道是多么的柔顺啊！它顺承天道，顺应四时之序而运行。积德行善的家族，必有很多福庆之事；累积了很多恶劣行为的家族，必然留下许多祸殃。臣民杀害君王，儿子杀害父亲，并非一朝一夕的原因所致，其作恶的由来是逐渐形成的，只不过是君王和父亲没有及早地辨清真相。《易》说：“踩着微霜时，坚冰也就即将到来。”这句话可能是在譬喻阴险丑恶的事是随着时间累积的。“直”是品性正直，“方”是指行为仁义。君子以其恭敬之德而使内心正直，行为仁义则使其外形能端方。树立了恭敬、仁义的品德就会在道德上不孤立。“因为大地的本质特征是正直、端方、宏大的，所以不要扰动它就会无所不利”，这说明只要遵照大地的自然规律，人们对自己的行为就无所疑虑。阴柔的地道虽然含其内美之德、之才，含其美德、美才而跟从君王做事，即使是有所成就也不敢自居其功。因为地道就是妻道、臣道，故“地道”不将成就归之于己，却替代天道去成就万物。天体与大地运转变化，草木繁衍茂盛。而当天地闭塞昏暗时，贤人就退避归隐。《易》说：“束缚紧口袋，没有过错，也没有荣誉。”这就是说要严谨啊。君子以中和之黄色通达于文理，端正地居于正义之位，使美德含于内心之中，舒畅四肢，并将这些美德发挥到事业之中，这是最美好的事。当阴气强盛到与阳气相抗衡时，就会与阳气发生交战。这是因为阴气可与阳气抗衡，所以就可以与乾一样被称作“龙”，但是，它仍然没有脱离阴属之类，故称“血”。青黄之色，就是天地之色的相互杂合，天的颜色是青蓝色的，地的颜色是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