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戏马台前 (1)
耿京又道:“这位辛掌门不肯放过耿某,你说该怎地?”孤杖阎道:“你放下他,一切由我作主。”辛人展一时铁黑着脸,并不作声。耿京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你要和辛人展打过一场才得,就像你们让我和杨太打了一场一般。”
辛人展一凛,幸好这些时日来,他武功勤练不辍,又大有进展,和孤杖阎已相差无几。孤杖阎知辛人展是各派群雄之首,轻易也不敢和他动手,想不到这耿京依葫芦画瓢,竟也要他和辛人展斗个生死。正无计处,范铁芙奔了回来,对耿京道:“他并没有伤害我之意,请前辈别伤了他。”
赵、白二人则趁机跃入殿。守护钟子仪和杨钦等人的是付人婴等十多名雁荡剑派弟子,见状一惊,各自挺剑来刺,剑法也极精奇。
赵信一剑疾刺向付人婴面门,付人婴使了一招“千呼万唤”格挡,赵信中途变招疾指付人婴手腕,只见一道红光闪过,付人婴手腕处已被划了一道血迹,惊呼道:“神女剑法?你们是谁?”
赵信又刺了两三招后,付人婴长剑脱手飞出,吓得面如土色,终于一下认了出来,大叫道:“好啊,姓赵的小子在这儿,他们来抢人啦。”往殿门前跌爬而出。
辛人展、广成子、昆仑子等人急忙往殿里飞奔而回,申土公也从地上一蹦而起,正要托起药钵,赵信“呼”的踢飞付人婴脱手的利剑向那药钵射去,只听“当”的声响,药钵登时被打翻,满钵的黄色粉沫四散飘开。
群雄吓得惊呼一声往后疾退,如临大敌,有的已倒在地上大叫,显然已被毒粉溅上,一些人便呼叱道:“申土公,你这是干什么?自己人也毒?”“申土公,快拿出解药来啊,不然我一把火烧了你的药菇山。”申土公忙团团作辑,连连摆手,道:“大家莫慌,大家莫慌,快撒尿,快撒尿。”“撒尿干什么?”“撒尿掩住鼻子,吸之进去,即可解毒了。”
众人登时破口大骂:“申土公,你奶奶的,什么毒药不好配,偏要配撒尿解的毒药。”“就是,你奶奶的申土公,敢情你是尿多了才想到了这配毒的法子。”“申土公,如果一时拉不出尿的岂不是被你毒死了?”“你奶奶的,人家没邀请你,你来这儿瞎凑什么热闹?”一时喝斥责骂声四起。
申土公连声道:“是,是,不是,不是……”人多嘴杂,他这“是是不是”也不知是应谁的话,身上却早已中了十七八拳脚,原来一些人气不过,已在他身上拳脚相加,幸而众人只是想打他出气,并没有取他性命之意,这十七八拳虽打得他鼻青脸肿,浑身疼痛,也没受多大内伤。
忠烈师太等一些女辈不敢当众取尿,年轻的羞红了脸,上了年纪的也破口大骂,各自远远的避了开去,唯恐稍沾上一星半点毒粉沫。
赵信才知耿京何以特意交代这申土公的药钵了,和白狐女大喜,趁众人大乱之际,抓起钟子仪,然后抬手一掌将殿后一扇长窗击落,和白狐女从破窗处跃了出去。杨钦等人见状,也各自破窗逃去。
群雄听得声响,发觉赵信提了钟子仪逃跑,慌乱中又大呼追来,赵、白二人来到了湖边,跳上渔船,抓起船桨奋力划水。白狐女也在一边帮划。东闰道长等人追到湖边,看二人划船远去,也去找船只撑竿划桨,但湖面朦朦胧胧,赵、白二人的小船划在湖中,不多时便失了踪影。
二人划到天亮,终于到了一处岸边,上岸后,钟子仪已看出赵、白二人决非其父部下,向二人施了一礼道:“不知两位如何称呼?要带我到哪儿去?”
赵信道:“我们二人姓名不足跟你道了,我们也不知要带你到哪儿去,总之不能让杨太找到你。”钟子仪才知这二人是混在洞庭湖中的奸细,对赵信和白狐女甚是惊怕。
赵信看他伤病在身,衣衫破敝,惊惊畏畏,走得辛苦,便雇了一辆马车,三人躲在车中而行。这般走走歇歇两日后,三人的精神才回复。
第三日到了一小镇上,赵信心想:“不知耿前辈现下如何了?能否逃得出洞庭湖?这许多天也不见他赶来,咱们护送这钟子仪到哪儿去?”抬头见一间饭店上写着“归月楼”三字,心下一动:“这儿地方虽小,这名字却起得雅致。”遂和白、钟二人走了进去打尖。
三人据临窗一齐楚阁儿坐下。白狐女不大吃荤腥,赵信点了糖醋荷耦、翠玉豆糕和杏仁豆腐三样菜式,另加了两碗半白米饭,那半碗自是白狐女的。吃至一半时,楼梯口处上来了七八条大汉,在三人周边的座头坐了。赵信看他们个个身材魁伟、虬须满脸,暗暗和白狐女打了个眼色。
跟着又走上来一中年女子,手上挽着一竹篮子,篮中装着好些香花,登时满屋皆香,让人神清气爽。那女子只是叫了一碗素面,赵信边吃饭边提防众人。
钟子仪扒了几口饭后,忽脑袋一下磕在饭桌上,赵信吃了一惊,叫道:“你怎么了?”伸手要将他扶起,钟子仪已人事不省。赵信心下一动:“莫非他已病发?”一念未毕,突然眼前一黑,险些跌倒,终于明白过来,惊道:“这饭菜中有毒。”
白狐女忙要抽出剑,但也一阵眩晕,那七八个大汉和女子忽满脸是笑站了起身,厨房里也走出一名掌柜和两名伙计,人人神色得意古怪。
赵信暗道:“原来我们中了这些人的暗算,钟子仪不会武功,内息最弱,是以先昏倒……”不及再往下想,和白狐女砰砰两声,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两名大汉背起赵信和钟子仪,那女子背着白狐女,急速下楼而去,随之出了小镇,没进树林中不见。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候,赵信身子一阵剧烈颠簸,醒了过来,见置身在一辆马车中,车厢四周盖着蓬布,黑漆漆地,瞧不见外面,手足被紧紧缚住,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动弹不得,寻思:“我不是中了那白蜈蚣之毒能抵御百毒了吗?怎地我还是被毒倒?”忙叫了两声:“师姐,师姐。”却不闻答应,才知师姐和钟子仪并不在车中,忙又侧耳倾听,听得前后似还有车子声响,这才稍稍放心:“看来师姐在别的车中,这些敌人是谁?他们要押我们到哪儿去?五蝶教的‘青云香’也奈何我不得,不知我们中的是什么毒药这般厉害?”
想了半天,无半点头绪,忙提真气冲解穴道,然膻中和丹田穴中半点真气也无,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怎地我的内力半点也不见了?难道我武功已失了么?”
忽听得一人喝斥道:“义端,你鬼鬼祟祟的钻进人家姑娘的车子里干什么?”却是一女子的声音。
赵信大吃一惊:“她说人家姑娘的车子,岂不是要钻进师姐的车子里?这,这恶贼欲要对师姐图谋不轨……”他记得这群人中有一个光头和尚,执两把戒刀,胸前挂着一串大佛珠,生相凶恶,想到这儿,几欲要昏厥过去。
车子外一阵悉悉响声,一人从白狐儿的车中钻出,头顶在月光下甚是锃亮。原来这义端和尚见了白狐女后涎水暗垂,只是车子一直不停,他不得其便,这晚他说要守夜,待众人歇息后,便欲对白狐儿图谋不轨,但那提篮子的中年女子早知他生性好色喜淫,是以已留意了他,待见他钻进车子后即出声喝斥。
义端被人撞破了好事,一张脸又红又黑。那中年女子又冷然道:“你也是一寨之主,何以还是不改贼性?干这般伤天害理的事儿,没的辱没了我们十三家寨的名头。”
赵信一怔,这才明白这群人是什么十三家寨的人,这几个看来是各寨的寨主,瞧这女子的话语,这十三家寨也不似是恶魔坏人,心下略略宽了些。
又一人道:“义端老弟,百花夫人说的在理,你喜欢这女子,到时叫总寨主赏给你便是。”几人发出了几声狡狤之笑。赵信胸中一阵气血翻涌,撑持不住又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赵信迷迷糊糊中又醒转,发现被人绑在一根柱子上,师姐也被严严实实的绑在另一根柱上,脸上伪装被除去,看来自己脸上的伪装也被除去了。钟子仪不在此间,不知是生是死。而四周黑压压的围满了人,竟不下万人之多!台上则备了紫金大椅,锦书玉帛等物,暗自一惊:“莫非这儿就是十三家寨总寨?他们也要学钟相和杨太一般称帝?他们的总寨主是谁?”急忙仍闭着眼睛,装作未醒之样。
一人道:“这两人也真能撑持的,十多天不吃不喝,竟然也脉膊不弱,不用我们喂东西,倒也省了许多麻烦。”另一人道:“我看他们有些邪门,若不是得赖百花夫人的香花之毒,只怕我们擒他们不易呢。百花夫人,你使的毒真够厉害的了,迷了他们大半月也不醒。以后谁敢对你不敬,嘿嘿,这百花之毒不妨让他尝尝。”
百花夫人甚是得意,道:“我这百花毒其实尚不是最厉害的,跟清风尸毒比起来,那仅是皮毛而已。”
众人笑道:“清风尸毒不过是江湖传言而已,即便是真,清风尸老也已不在人世了。”“不错,所以世上才有假借他名号四处唬人之辈,孙公貌便去三秦派扮了一回,嘿嘿,最后死无全尸了。”百花夫人笑了笑,不再接口。
赵信暗惊:“原来我和师姐已昏迷了半个多月了么?他们不知道我和师姐练过驼腹神功,可十天半月不吃,我因得了白蜈蚣的毒液,是以中途醒来了一次,师姐看来是一次也没醒来过。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为什么要掳我和师姐来?”暗中算了一下这些聚在一起说话之人,共是十三人,“嗯,他们叫十三家寨,这十三人便是十三寨主?”
又一人道:“这次擒得两小贼,咱们正好让总寨主举事。”余人齐声叫好:“张寨主说的极是,此后咱们金鸡寨、弘义寨、六峰寨、戏马寨、百花寨、饮马川、壶口寨、桃花溪、高庙寨、白塔寨、龙门寨、潼关涧、清河津一同助总寨主先占取中原,再图天下。”
赵信暗中向那张寨主打量去,见他约三十七八岁,身材高大,面皮白净,上唇处还留着两撇小胡子。
张寨主道:“总寨主怎地还不回来?陈寨主,总寨主可知道我们回来了么?”左侧不远处一人应道:“我们一路上已作了记号留讯给总寨主,若是总寨主看到,当会赶回来了。”那陈寨主叫陈广鹤,是弘义寨寨主,身形瘦削,年纪在五十开外,也留着两撇胡子,有些焦黄。张寨主道:“好,咱们便耐心再等一等他老人家。”众人盘腿坐了下来不再说话。
赵信暗道:“他们的总寨主是谁?瞧这形势,他们是要在这万人之前杀我和师姐的了。”暗中又提了一口真气,但体内仍空荡荡地,亳无气息,白狐女也不见醒转,赵信更加心焦。
眼看日已三竿,一人站了起身道:“张寨主,我看咱们也不必等总寨主了,杀了这两个小鬼罢。”那张寨主犹在沉吟,百花夫人道:“彭寨主不必心急,这次咱们十三家寨要干一番大事,还是等一下总寨主罢。”
但众人等到日头正午,又等到日已西斜,仍然不见那总寨主出现。那张寨主道:“既然总寨主还不见来,我们便先杀了这两人,为死在官兵刀下的众位兄弟先报仇。到时总寨主回来一样可看见这两个小贼的尸首,再用这两小贼的头颅献祭。”众寨主一齐称是。
那张寨主向已候在一旁的两名刽子手道:“行刑。”那两名刽子手走近前去,对赵、白二人挥起了大刀,正要一刀砍下,忽一人影一晃,落了下来。台上的张寨主等十三人和台下的万余人登时欢呼:“总寨主来了。”随之伏地道:“拜见总寨主。总寨主千秋万载,永震八方。”
那人摆了摆手,道:“大家免礼。”声音极是威严。赵信细细向他打量去,只见他头戴斗笠,身披斗篷,斗笠四沿还有黑幕垂着,让人看不见他的脸面,衣着形貌威武,心底不由也生出敬畏之意。
那张寨主道:“总寨主,我们抓住了那狗皇帝的孙子和这姓白的女子,请总寨主发落。”
那总寨主道:“好好,大家辛苦了。”张寨主道:“总寨主,我们现下就杀了他,为我诸寨中的死难弟兄报仇,总寨主以为如何?”那总寨主道:“众位死难弟兄的仇自然是要报的。啊,是了,杜寨主的伤如何了?”
那杜寨主叫杜孤雁,是清河津寨主,道:“多谢总寨主操心,属下的伤已好了七八分了。”那总寨主随之又向百花夫人道:“百花夫人,你的使毒功力是越来越深了,尊夫年底中的寒毒逼出来了么?”百花夫人恭恭敬敬的向上行了一礼,道:“多谢总寨主盛赞。尊夫的寒毒还是老样子。”
那张寨主见那总寨主四下嘘寒问暖,对处死赵、白二人之事避而不谈,道:“属下想知道总寨主如何处置这两个小鬼。”那总寨主道:“这两人是我十三家寨的大仇人,自然是要处死的。”张寨主道:“既然如此,属下现下便将这二人凌迟处死,再将他们的头颅割下来,以祭十三家寨亡故之人。”手腕一翻,手中已握着了一柄匕首,向赵、白二人走去。
那总寨主忙道:“且慢。”那张寨主一愣,问道:“莫非总寨主不愿杀了这二人?”那总寨主道:“不是,咱们先请百花夫人给他们解药,将他们救醒,历数了罪状再处死,也教他们死而明白,岂不是好?”
百花夫人应道:“是。”便想上前给赵、白二人解药。那张寨主道:“据属下所知,这两人轻功了得,武林中罕有人追及,若是让他们逃了岂不功亏一篑?”他话声刚落,有六七个寨主登时附和道:“不错,岂能让他们逃了?请总寨主杀了这二人。”
赵信听得心惊不已,情知这儿又是一窝反贼,这些人个个欲啖自己之肉而后甘,那总寨主似乎有意回护自己,只是众怒难犯,他一个人也无力回天,不知这总寨主是谁?
那总寨主沉声道:“张寨主是担心他们在我手下逃脱啦?”张寨主低头道:“属下不敢,总寨主的武功自然是极高的,那两个小贼哪里能从您老人家手上逃脱?不过这两个小贼迟早是要杀的,为防他们诡计多端,属下先去砍断他们一手一足再历数他们的罪状罢。”说完又怀刀而去。
那总寨主道:“且慢。本寨主并非不想杀了这二人,只是想留着这二人,便可和赵构对抗了。”那张寨主道:“赵构已死,赵宋已亡,还和赵构对抗什么?且赵构连他的儿子也命人杀死以逼赵信自刎,又如何能用赵信胁逼得了他?”那总寨主一时言穷辞拙。
一个叫郑雄虎的魁悟寨主道:“我们要拥总寨主做皇帝,请总寨主登基。”台下诸众登时纷纷高呼:“请总寨主登基,请总寨主登基。”一时呼声入云。
那总寨主却摇了摇头道:“如今大宋虽亡,但群雄并起,谁登基谁便是惹火上身,你们看钟相和杨太,一个被杀,一个被赶出了洞庭湖,是以老夫认为现下尚不是登基之时……”那张寨主道:“总寨主,我们十三家寨加在一起,便积聚了二十余万人,何惧各方之雄?现下中原无主,正是登高一呼振臂为皇之时,若被他人捷足先登,便错过了这绝佳机会了。”
那总寨主仍是连连摇头,道:“登位之事,时机尚未成熟,还是押后些再议罢。”那张寨主鼓足勇气道:“莫非总寨主不愿登位?”那总寨主向他瞧去,张寨主虽看不见他的目光,登时也觉如芒在背,见那总寨主并不发话,才又鼓起勇气大声道:“我便知道总寨主你不会杀了这姓赵的小子,更不肯登基,你以为你是什么心思我猜不到么?”
众人见他说出这般忤逆之话,面色大变。那总寨主也不由语气严峻,道:“张安国,你想干什么?”
张安国面色不变,大声道:“安国有一些话一直藏在心里,今日便一吐为快。若有说错了,张安国一条命交给总寨主是了。当年朝廷为寻张觉,逼我们各寨去寻找,我们因寻不到那张觉,许多人的家眷皆被官兵杀害了,你明知我们要为死难的亲人报仇,你为什么不肯杀了这姓赵的小子,为什么不肯反宋?”
台下的寨众见状,皆呼道:“张寨主说的不错,请总寨主杀了这小子登位。”那总寨主仍是不语。
赵信浑身一震,才知他们反宋的缘由也是与张觉有关。
张安国又道:“我们在这儿等了你差不多一整天,其实你早就来了,你知道我们定要杀这姓赵的小子,是以躲在一旁并不现身,是不是?若不是我们要动手杀这小子了,你到现在也不会现身的,是不是?你在一旁是要想法救这小子,是不是?”张安国能言善辩,一连三问,那总寨主被他句句戳中心底想法,更加辞穷。
余下众寨主见他并不辩驳,等如是默认了,有几人忍不住心下有气。彭寨主豁的站起身,道:“怪不得这些年你总是不断推诿塞搪,从没伤过赵宋的一兵一卒。总是说朝廷兵威壮盛,不宜交锋,让我们一让再让,现下才知你浑不把我等之仇放在心里,你暗通朝廷,是朝廷的走狗,还有何面目做我们的总寨主?亏我等还奉你为总寨主。”
他此言一出,登时有六七名寨主附和,六峰寨寨主郑雄虎大声道:“不错,耿京,快交出总寨主之令来。你已不配做我们十三家寨的总寨主,我们需另选总寨主,快交出十三寨总寨主令牌来。”
赵信大吃一惊:“原来这总寨主竟是耿京!他在一众属下面前可威严得紧啊,连声音也听不出来了。”继而心下一片茫然:“他既是反贼头目,为何不肯反我大宋?为何不肯登位?为何要救我?”
耿京缓缓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金灿灿的金牌,十三家寨各寨主无不神情激动,这令牌号令山东、山西和两河十三家寨的寨众,在黄河一带当真有莫大的威势,四地的豪杰见了,无不恭恭敬敬,避让三分。
张安国一把将令印夺过,热血沸腾,对众人大声道:“耿京已交出了总寨主令,从今以后,耿京便不再是我们的总寨主了。”在场之人有一多半人高声呼庆,十三寨主中也有近十人欢呼,余下的或默然或叹息。
张安国大声道:“我们不可群龙无首,须当另推出新总寨主来才是,各位以为如何?”赵信一震:“这张安国和辛人展原来是一路货色,善于惑众起哄,贪权夺位。只是不知他武功和辛人展相比如何?”
郑雄虎道:“张寨主说的极是,便请你登上总寨主之位,统领十三家寨。我看没有谁不服。”数名寨主也大声道:“请金鸡寨张寨主登总寨主之位。”
张安国向众人环视了一眼,道:“既然众位寨主这般抬举,张某若推辞,岂不是不识时务?”遂向总寨主之位走去,然后转身坐了下来。众寨主呼道:“拜见总寨主。”一下拜倒在地,四周万余名各寨寨众也黑压压的一齐拜倒在地。
张安国兴奋之极,站起来向众人招呼。赵信暗道:“这张安国这般迫不及待,怕早有夺位之心了。”向耿京看去,心下既忧且感激:“他为什么不肯称帝?他于我大宋是好是坏?”
张安国受了众人之拜,一时高兴得有些眩晕,浑不敢相信这般轻易便将总寨主之位夺在手中,郑雄虎道:“我等应当行拜帝王之礼拜见总寨主才对。”那彭寨主道:“不错,不错,请总寨主坐下来,我等再拜总寨主为皇,十三家寨此后再不叫寨,而是称朝或国。”
张安国高兴得有些晕乎,正要坐下受拜帝礼,忽一眼瞧见了耿京在旁,顿时如鲠在喉,满怀喜悦荡然无存,心想这耿京尚在这儿,我如何能安坐得久这位置?道:“行帝皇之礼可迟片刻亦可,此间有一事须当先办。”随之向耿京斥道:“耿京,你以为你交出了总寨主令牌来便可无事了么?我十三家寨死在赵宋刀下的数千家眷在天之灵如何抚慰?”
赵信暗惊:“难道张安国尚要对耿京动手?”
耿京道:“你们尚待要怎地?”声音仍极威严。张安国瞧了一眼台下,道:“此事张某不敢一人说了算,众位兄弟想要如何发落耿京尽管说出来,咱们不能让在天的数千之灵就这般白白的枉死。”赵信暗骂道:“这张安国好不奸恶,他自知不敌耿京,要挑起众人之怒,借众人之手杀了耿前辈。”有七八个寨的寨众登时道:“将他凌迟处死,一人砍上一刀。”
张安国道:“耿京,你听到了吗?你还有何话可说?你是自断手足筋脉呢,还是让我们十三家寨在你身上一寨砍上一刀?十三刀后,你是生是死,再与十三家寨无关。”
耿京想不到多年来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这般想取他性命,顿时百感交集,了无生趣。张安国见耿京仍是不语,一使眼色,两名喽罗持刀向耿京缓缓走去。
一人壮胆挥刀向耿京膝下砍去,耿京立时断了一腿,只剩一些皮肉相连,身子一侧,险些跌倒。另一人见耿京不避,也壮胆一刀向耿京另一腿砍下。耿京登时跌坐在地,双腿几乎被砍断,刀口处鲜血汩汩流出,但嘴上却不稍哼一声。
赵信一下惊住了,浑料不到耿京竟不躲闪。原来耿京亦有愧于心,是以愿以一死来向当年被害之人谢罪。十三家寨中也有不少人呼出声来,暗觉残忍,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张安国见耿京双腿已残,纵然武功再高,也已不足为惧,哈哈大笑走上前,道:“耿京,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张某先来替金鸡寨砍上一刀罢。”伸手一挥,手中单刀脱鞘,猛向耿京左臂砍下,刀势落至一半时,猛地中途变向,砍向了耿京颈中,竟是要置耿京于死地!
众人惊呼出声,这一刀砍实,耿京自是身首异处了,有人不由出声提醒:“总寨主,小心。”耿京虽已交出了总寨主令牌,但关切之下,仍改不了口。
耿京闻声一低头,张安国这刀便贴着斗笠掠了过去。他一击不中,顿添惧意,坚信耿京尚有反击夺回他总寨主位置之力,刀头一掠,又向耿京直砍下来,耿京举双掌将他刀口合住,张安国飞足踢向他面门,耿京就地一滚避开,头上斗笠掉落,双脚鲜血染得地上数处腥红。
赵信再也忍不住,大怒道:“张安国,你这个无耻恶贼,耿前辈已受此重伤,你还要赶尽杀绝,当真毫无天良。”众人听得他说话,猛地一震,才知他已然醒了,刚才忙着对付耿京,可没留意他。
张安国冷笑一声,不理会他叫骂,又猛扑过去唰唰数刀砍落,耿京连续数个打滚,单刀砍在石板上,火星四冒,一时台上满是鲜血,耿京两条断腿只剩皮肉相连,痛得数次要昏厥过去。
郑雄虎和那彭寨主各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向赵、白二人抢去,喝道:“小子,你醒了么?你爷爷送你上西天。”一人挥起一刀,向赵信和白狐女颈中砍去。
耿京大吃一惊,双手夹住张安国的刀头,“呼”的一掌击开张安国,夺下他刀,然后猛向郑雄虎钢刀射去,只听“当”的声响,郑雄虎单刀脱手,又撞向彭寨主的单刀。二人单刀脱手飞出,虎口处尽被震裂,吓得大惊失色,想不到耿京受此重伤后,尚能夺下张安国的单刀,将二人的单刀打落。
三人兵器脱手,呆若木鸡。张安国回过神后,对郑、彭二人道:“先杀耿京。”郑雄虎和彭定虎均知道赵信已被控住,不足为惧,只需杀了耿京,如何剐那姓赵的小子不得?遂奔去取了兵刃,杀向耿京。张安国又向白塔寨寨主白崇义、龙门寨寨主义端、壶口寨寨主胡清居等人瞧去,义端等七八名寨主遂提兵器跃上台来杀耿京,耿京无法纵跃闪避,只能在台上打滚坐斗,命悬一线。
忽然一人喝了一声:“你们不能如此对耿总寨主。”舞铁枪抢了过来,此人是戏马寨寨主辛文郁,不过二十多岁,背后背着一顶斗笠,气势凛凛。
张安国道:“辛文郁,你极有胆量,张某也甚是敬佩,你若明辨是非,张某自不会亏待你。”辛文郁道:“张寨主如此逼害耿寨主,当真叫人心寒,辛文郁便是拼着一死,也不能让总寨主被你所害。”说罢,挺着一根长枪过来战郑雄虎等人。
郑雄虎、义端等人被他长枪逼开,皆有些羞怒,各展兵刃来战辛文郁,辛文郁丝亳不畏惧生死,一杆枪使得若游龙相似。张安国大怒,也另提刀来战辛文郁。辛文郁一时寡不敌众,被连伤了数刀,但仍酣斗不休,耿京失血不止,渐渐要昏迷过去。
张安国大喜,又挥刀取耿京性命,百花夫人纵身一跃,落到了耿京跟前,伸篮子挡开了张安国的单刀,道:“张寨主,请你住手。”张安国道:“怎么?”
百花夫人道:“耿寨主也曾有功于十三家寨,罪不至如此,请张寨主就此放过了耿寨主。”张安国寒着脸,道:“这般说百花夫人是不为百花寨的数千名兄弟报仇的了?”百花夫人道:“张寨主,你假公济私,谋害寨主……”
张安国不待她说完,唰唰两刀迎面向百花夫人砍了过去。百花夫人又举篮子抵挡,一时当当作响,原来她的篮子是铁器打造,不惧刀剑砍刺。
她内力不及张安国,接了张安国数刀后,被震退了十余步。张安国决意先取耿京性命再对付百花夫人,并不追击,道:“百花夫人,十三家寨应同仇敌忾才对,你何以要同大伙儿作对?若再执迷不悟,休怪大家不讲情面。”又刀光霍霍,向耿京取去。
百花夫人虽有心救耿京,奈何敌不过张安国,眼看耿京便要被杀,一条身影电射而至,抬手一掌拍出,张安国只觉一股劲风来袭,急忙转身躲避,但那股掌风凌厉之极,张安国仍被扫中,踉跄数步,最后将刀头插进石缝里才撑住身形。他大吃一惊,回头看那人时,脱口呼道:“杨太?”
来人正是杨太!那晚在洞庭湖相斗时,他失了耿京踪影,四处苦寻,好不容易打听得耿京竟是十三家寨总寨主,遂连夜寻至此,终于赶上张安国要杀耿京时将他逼开。
杨太踏前一步,立时扣住了耿京“檀中”、“天玑”几大穴道,见耿京并不还手,颇觉诧异,低头扫了一眼,看耿京双腿已断,大惊道:“是谁伤了你?”耿京脸色苍白,笑道:“杨兄可是来取耿某的性命么?”杨太道:“杨某不能对不起楚王,定要救二王子,只能对不起耿兄了。”忽见赵、白二人被绑在柱上,提着耿京走了过去。
耿京知他要去杀赵信,心下一急,笑道:“杨兄不是说欠我一个人情么?耿老儿现下便要这一个人情了。”杨太一凛道:“你要我放了这两人?”耿京道:“正是,你放了这两人,此后咱们欠账一笔勾销。”
杨太脸色变了数变,他明辨是非,守信重义,绝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但钟相以性命相托,此后一切行事以完成钟相之托为前提,宁可背信弃义也顾不得许多了,这姓赵的小子是赵宋太子,若不杀他,只怕他登高一呼又令大宋死灰复燃,更何况他的上辈做了许多不义之事,岂能留着他?当下道:“杨某纵然做不义之人,也不能答应你这请求。”隔空一抓,已抓起地上一把残剑,向赵信刺去。
张安国等人不知他要杀赵信,只道他要来割断二人绳索,大呼一声,又攻上前。张安国道:“杨太,十三家寨与洞庭湖并无梁子,何以要救耿京?”杨太道:“耿寨主是杨某所要之人,你们不可杀他。”耿京情知受伤后在他手上已无逃脱可能,也不挣扎,只脸含笑意任由他提着。
十三家寨诸众见耿京以前何等威严,现下只能任人提着,均觉颜面尽失,不可思议,心想张安国若不让人砍断他腿,他何致如此落魄?
杨太一手提着耿京,一手挥剑与众人周旋,浑不落下风,张安国武功虽是不弱,然与杨太相较,差了数筹。他挥刀连攻了数次后,皆被杨太逼得狼狈闪出,一时惊汗连连,道:“杨太,你将耿京放下,我去救出钟子仪如何?”杨太自是不信他有从孤杖阎、辛人展等人手底下救人的本事,郑雄虎等人也未停斗,一时不加理会,仍和众寨主大斗不休。
张安国忽然厉声喝道:“礼四花,你要干什么?”随之几步向左侧抢出,挥刀向百花夫人砍去。原来百花夫人趁众寨主和杨太紧斗时,偷偷向赵、白二人奔来,将两颗药丸塞进了二人口中。张安国人随声至,一刀向百花夫人身后砍至,这一刀风声劲急,已是决意要取百花夫人性命了。
百花夫人回头挥篮子格去,震得手臂一阵酥麻,道:“总寨主虽然有错,然罪不至死,张寨主何必一定要杀总寨主?”张安国又数刀猛砍,百花夫人躲避不及,肩上登时中了一刀,血湿衣衫,忙从篮中抓出了一把软剑。她篮子中一直盘卷着一把软剑。礼四花平素善于以香花使毒,但这法子对付十三家寨众寨主自是不灵,人人从她篮子的花色中便看出有无毒素,张安国正是看出她篮中香花无毒,是以才有恃无恐大攻,礼四花只得抽出剑对敌。
张安国又一刀砍翻了她的花篮子,礼四花软剑疾刺张安国双肩,剑尖颤颤,捉摸不定,便如一条游移不定吐信的小蛇一般。张安国冷笑一声:“金蛇剑法?”他知道这剑法的厉害之处在于迅捷灵敏,如蛇儿般既可暴起也可绕物伤人。当下横刀一竖,果然那软剑绕了过来,向他咽喉处刺去。张安国将她软剑一压,“呼”的一掌击向她当胸,礼四花飞跌了出去,张安国抢过去刀指她当胸,道:“你为何要救姓赵的小子?”礼四花道:“只有他们才可救耿总寨主。”
张安国大怒,挥刀劈下,礼四花自知不能抵挡,将手中之剑向案几上一卷一掷,两把利剑向赵信和白狐女射出,嗤嗤两声插中了木柱,割断了绑着赵信和白狐女的绳索。便在此时,张安国钢刀挥下,将百花夫人的手臂砍断,若是迟出招半会儿,那两把长剑也难以插进木桩中了。
赵信看那两把射来之剑正是“公孙剑器”,二人被擒时,这两把剑也被他们夺去了,众人识得是宝剑,故放在案几上,欲呈耿京的,岂知发生了大变,这两把剑仍放在案桌上。礼四花自忖无法再近得身去割断二人绳索,是以用软剑卷起了这两把剑器射去,一来求得割断绳索,二来也有归还之意。
赵信体内本能抗毒,毒性不深,得服解药,腹中一热,登知毒效已过,真气运转自如。礼四花割断那绳索后,赵信即挣脱出手来,张安国见状大惊,在礼四花身上砍了两刀,急向赵信冲去,挥刀向赵信颈中砍落。
赵信一侧头,张安国这一刀砍进了木柱里。不待他拔出剑,赵信已挣脱了身上绳索,一脚将他踢翻,拔出木桩上的“公孙剑器”,抢到了礼四花身边,惊呼道:“百花夫人……”百花夫人浑身是血,瘫倒在地,气息奄奄,口中也吐着血泡,道:“我……对不起你和耿总寨主,请你救耿总寨主……”气绝而死。
赵信心下一悲,猛见张安国提刀向白狐女砍去,急忙取过百花夫人的软剑向他后心掷去。张安国闻得风响,回刀挡架。赵信如飞鸟入林般纵身过去,一剑将他逼开,解开了白狐女的缚绳。
白狐女犹未醒转,赵信忙以真气助她气血运行,以解毒素。张安国绕至二人身后,又挥刀砍落。赵信举剑在头顶一挡,然后挥拳“砰”的打在张安国下腹处,张安国连退了七八步,疼痛难当,呼喝十三家寨寨众围住二人。
赵信用左手给白狐女催运真气,右手挥剑挡架四周攻来的敌器。过了一阵,白狐女醒转,见身处这许多人围斗中,四周叮叮当当作响,惊诧不已,道:“信儿,发生什么事了?”
赵信道:“师姐,我们在归月楼中被这些人擒来了,他们是十三家寨的反贼,要杀我们和耿前辈。”白狐女毒性刚除,尚未得恢复元气,赵信继续舞剑守护着她。白狐女提了数口气后,这才神色如常。
赵信道:“其中详情稍后信儿再跟你说罢,耿前辈为救我们,已被这些人砍断了双腿,现今又落在了杨太手中,咱们将他抢出去才是。”将另一把“公孙剑器”递了给她。白狐女接剑在手,“嗯”了一声,二人遂向杨太抢了过去,一招“比翼双飞”,递到了杨太面门。
杨太蓦见两道剑光闪至,大吃一惊,情知凭一手无论如何无法应对,提着耿京一纵,落到了数丈开外,赵、白二人又飞身追了过去。
十三家寨诸寨主见了赵、白二人的剑法,惊心连连,幸而当初擒他们时,得以香花迷倒,不然又如何擒得二人?现下他们既已药性得解,但盼和杨太斗个同归于尽才好,遂歇了下来观三人相斗。
杨太提着一人,身法笨拙,也不是神女剑法之敌,若遇到了险着,即拿耿京去挡,赵、白二人只得赶忙收剑,他旋即出掌如风,声势骇人袭向二人。二人内力不及,连连退身闪避。
杨太连击了数掌皆伤不到二人,又惊又怒:“这二人不但剑法难制,身法也灵异,若是过得一二年内力增长些,我可杀不得他们了。”当下下手更加凌厉,赵、白二人生怕伤到耿京,剑法大打折扣,陡处下风,大多时只能舞剑自守。
十三家寨情知他若伤了赵、白二人,必定携着耿京走了,到时再无人能阻他,当下又一齐向杨太扑上,此时众人欲取耿京性命,赵信是生是死,反而不放在心上了。
杨太既要对付赵、白二人的神女剑法,又被张安国、郑雄虎等七八名寨主围攻,形势立时不妙,心想耿京已然到手,这赵、白二人可日后再杀,遂提着耿京跃出了重围,飞奔而去。
张安国等人惊呼一声:“哎哟,快去杀了耿京和杨太。”赵、白二人展开轻功率先向杨太追去,张安国和十三家寨诸寨众也跟随而去。
杨太虽提着一人,却绝不喘气,如一张鼓风疾驶的船帆相似。赵、白二人被擒日久,身体尚虚弱,追了十多里后赶不上,失了杨太身影。
杨太见耿京脸色越来越苍白,气息也渐渐微弱,便停步低身来检视耿京伤势,知他失血过多,忙从怀里取出些药来,替他包扎了伤口,然后找了几段树枝,扎了一个木托子,让耿京坐到了上面,再用树枝将耿京的身子和断腿固定在木托子上。
耿京疼痛略减,低声道:“多谢杨兄之恩啦。”他当日被孤杖阎和辛人展等人围困,不知赵信和白狐女是否已救出了钟子仪去,是以并不提当日在君山殿救人之事。
杨太脸一红,转过脸去,道:“杨某受人差遣要取你性命,不谢也罢。”找了一条青藤,绑着木托子四角,提着青藤而行。
行不过里,忽然蹄声大作,杨太定睛一看,山坡上林子里涌出了一大群人,走在最前的三人分别是辛人展、孤杖阎和方亳。众人见耿京半死不活被杨太提在手上,甚为吃惊,不知耿京双腿是张安国命人所砍,只道是杨太所为,想起在洞庭湖时耿京奋力相救他,皆觉杨太忘恩负义,心肠狠毒。
耿京曾叱咤江湖,现今却被人这般提着,可说颜面大失,不过他性命尚且不保,哪里还顾得及声誉?唯有满脸苦笑。
这时,赵信和白狐女也追了来,见了辛人展等群雄,暗吃一惊:“他们怎么也追到了这儿?耿前辈没有在洞庭打伤方亳么?”急忙伏下身子,不敢近前。
杨太道:“耿京已被杨某擒在此,请各位将钟王子和洞庭湖诸人见还。”提着耿京走了过去。赵信对白狐女道:“师姐,我们不能让耿前辈落在辛人展等人手上。”白狐女点点头,赵信叫了一声:“且慢。”和白狐女展开轻功,足尖疾点赶上去。
辛人展等人一眼瞧见了赵、白二人,人人瞪圆了眼睛:“原来这姓赵的小子没有在明州城中死成么?”却不知赵信早已在社木寨、洞庭湖等多处现身,只是那时脸上易了容而已。赵信笑了笑,道:“各位自是盼在下早死了,不过你们这些反贼不灭,在下如何会死?”付人婴怒道:“谁救了你?”
赵信心想此事也不必再隐瞒了,径走到耿京身前丈许处,向耿京躬身行了一礼,道:“前辈在明州城和城皇庙中援手施救,晚辈没齿不忘。当初在洞庭湖中,晚辈和师姐化成了白慕雪和白慕雨,因种种情由,不及向耿前辈先行道谢,请耿前辈原宥则个。”
耿京想不到那二人是赵、白二人所扮,大是奇诧,笑道:“不怪,不怪,你已在戏马台救过老夫,还了老夫的恩情了。现下老夫转眼便被乱刀分尸,难得你还现身要救老夫,倒是老夫欠着你天大的恩情,请你原谅的了。”他这几句话虽是对着赵信而说,但人人都已听出句句均在指责杨太忘恩负义。杨太只听得脸上一阵发烫。
赵信道:“前辈救命之恩,小可不敢或忘,现今前辈遇险,晚辈纵是拼着一死,也要来救前辈的。”耿京连连摇头道:“耿某这条命是送在这儿啦,太子和白姑娘快快逃走罢。”辛人展闻言,当真害怕赵、白二人逃走了,忙让群雄将两人围住。
辛人展向方亳和孤杖阎嘀咕了两句,大声道:“杨湖主,耿京已成了废人,盟主有令,让你不必杀耿京了,将他放下便好,全力杀了赵信和姓白这女子。”
杨太一怒,道:“你要杨某杀谁便杀谁么?昨日你让杨某杀耿京,今日你让杨某杀这姓赵的小子,后日你又要杨某去干什么?明明你说要杨某办一件事,现下耿京已在杨某手中,你又生变卦,天下间还有如你姓辛的这般不要脸?”并未将耿京放下。
这几句话在场各派群雄均闻,辛人展耳根一阵面红发烧,幸而他脸膛紫黑,旁人也没瞧出多大变化,当下冷冷道:“那也由得你。”杨太道:“钟王子他们呢?”付人婴叫道:“他们自然在我们手中,你杀了赵、白二人,我们便将他们还给你。”杨太怒道:“好,杨某且再听你这姓辛的吩咐一次。”将耿京一放,右手探手入怀,已取出箫枪,将箫管一递,枪头“嗖”的弹射而出,险些伤了白狐女。
赵、白二人吃了一惊,忙凝神专注将神女剑法一路路的施展出,不敢有半点怠慢。在戏马台相斗时,杨太时时用耿京来挡剑招,二人剑招刚使出即想着如何收剑,是以未能将剑招发挥尽意,神女剑法大打折扣,现下耿京已不在他手中,二人顾虑也消,神女剑法的大威力也尽展了出来,两支剑配合精妙无方,剑锋所划之处,方圆半丈之内皆布满剑气。
杨太不须再提耿京,双手得自由,左掌右枪也是威力大增。但初闯剑阵,面上仍觉发丝簌簌而落,衣衫的袍角等处也有丝线散开,似他这等身份之人,若被削得发断衣破,已算是颜面尽失大败了。当下催运内力,一把枪嗡嗡作响,箫管处也被疾风贯注,发出了各种异音。
众人见耿京已腿残不能动,成了砧板之肉,心下大定,反而不急去杀耿京了。
赵、白二人的剑法和公孙大娘当年惊风雨擎雷电如山岳崩裂般震慑的剑法相比相去尚远,然随着时日增长,较当初已大进了数层。杨太越斗越猛,每一招发出皆带着剑气掌风破空的劈劈哔哔之声,二人在他威猛无俦的内力之下,也渐渐剑锋微颤。周遭诸人均已看出,双方此时虽未分出胜负,然假以时日,赵、白二人内力渐进,杨太便非其敌手了。
赵信已瞧出了形势险恶,纵然能胜得了杨太,二人也必精疲力竭,到时一样难逃孤杖阎和辛人展、张安国等人之手,遂一面斗一面暗思救耿京和脱身之计,但杨太招式猛恶,实没有让他脱身的余裕。
就在此时,十三家寨张安国等人领着数千寨众赶至,众人不知辛人展等各派群雄为何到来,满脸怔诧。辛人展见十三家寨诸人并不上前救抢耿京,虽然不明其中缘由,也知变故已生,霁然而喜,高声道:“十三家寨总寨主是哪一位?”
十三家寨虽有万人之众,远较辛人展领来的数千人马为多,但各人大多武功低微,是些三四流的角色,张安国走上前去,拱了拱手,道:“正是区区在下。辛掌门和众位英雄光驾敝地,张安国未曾远迎,不知有何见教?”
辛人展暗道:“果然耿京已被撤了总寨主,换成了这姓张的。武林中也没听说过有这一号人物,看他脚步虚浮,料来也不是什么会家子,幸而有这一个草包做十三家寨总寨主,十三家寨兵马遍布两河,听说有数十万之众,也不足为虑了。”喜道:“幸会幸会,辛某未蒙引荐,初识总寨主,失礼之处多请涵谅。”下马拉着张安国之手。
张安国只觉一股内力如触电般传过来,知辛人展一来在试探自己武功,二来也是在示威吓,面色立变。
辛人展已试出他武功果然尔尔,也不为己甚,哈哈一笑,松开他手,向方亳一指,道:“这位是方盟主,张总寨主打算如何晋谒?”张安国心下一突,已明白辛人展之意,他夺了总寨主之位后,已有觊觎帝位之心,打算杀了耿京后,再趁机登位为帝的,辛人展问如何晋谒盟主,便是问他是否尊奉盟主之命了。
他脑中转得飞快,已将各种利害得失情形想了几通:现今他人心未固,百花夫人被他杀害,百花寨诸人对他必定怀恨在心,且有陈广鹤、杜孤雁等两三名寨主也没有参与到杀耿京的阵中去,若得时机只怕要起来和自己作对,而武林各派大队人马压境,人数虽较在场的十三家寨喽啰为少,却个个武艺高强,莫不以一挡十挡百,实难有胜算,打斗起来时,他张安国誓必要身先士卒杀上前去,他这点儿微末道行如何能在辛人展、剑通道长、忠烈师太等各大掌门手底下走得十招?当下向方亳屈膝行礼,道:“十三家寨总寨主张安国拜见方盟主,各寨人马愿听奉盟主号令,唯马首是瞻。”
孤杖阎大喜,方亳下了马将张安国扶起,辛人展见威服了十三家寨,喜道:“此后十三家寨和各大门派便是一家了,大家共扶盟主同创大业,造福武林,匡扶天下。”张安国唯唯诺诺而应。
这时杨太和赵、白二人已斗了二百多招,双方越斗越紧,凭谁稍有闪失即有性命之虞,群雄看得暗暗发怵,辛人展本来神情怡然,此时也僵了笑容:“这三人武功如此之高,可都是我辛某的大对头。”
过了一阵,孤杖阎和辛人展脸上又露出了笑意,原来赵、杨双方时而斗得狠猛无比,时而又招式笨拙,显然双方已比拼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比斗的已是内力,不出十招八招便有一方损伤了,那时另一方也是唾手可除。果然只听“砰砰”两响,杨太以单掌各击了赵、白二人一掌,二人举掌挡格,向东踉跄跌出,杨太则向西趔趄数步。双方均是气血大涌,竭力护住丹田之气,以免真气鼓荡,受了内伤。
孤杖阎和辛人展哈的一声笑,欲要纵身过去大开杀戒除掉三人,忽远处响起了一阵隆隆声,地面也有些微微震颤了,各人诧道:“这是什么声音?怎像山崩一般?”急向四周扫了一眼,并不见异常。
那响声越来越近,各人才听明白是众马奔驰之声,听这响声,只怕有千匹之多。
果然转眼间,千余匹大马马头攒动,乱蹄翻飞,驰到了东南角百余丈处,当先一青年男子勒停了马步,领着一群衣衫破敝满脸尘色之人从马背上匆匆下来,却是钟子仪、杨钦、夏诚、刘诜、金琮、黄佐等洞庭湖诸人。张安国顿时惴惴不安。
这青年男子便是辛文郁,他被各寨主打伤后,见杨太提了耿京而去,自己无论如何追不上,遂返回寨中,将钟子仪、杨钦等数百名洞庭湖弟子领出,骑上马背疾追。
杨太乍见之下,顿时如置梦中,从赵、白二人的剑光里跃出,道:“二王子,你们怎么在这儿?”抢身赶近。
钟子仪道:“我得赵兄弟和白姑娘所救,夏叔叔、刘叔叔等人则是得张安国等十三寨主所救。”当下将那晚耿京在君山殿如何和赵、白二人将众人搭救之事说出。
众人才知耿京并非单独下洞庭湖去救杨太和钟子仪,而是携了十三寨寨主等数百名寨众同往。他不让寨众与他一道入湖,而是留在岸边作后应。当晚赵信在君山殿前打翻了申土公的药钵后,群雄大乱,杨钦等人纷纷随赵信逃出了殿。赵信和白狐女轻功卓绝,很快便护着钟子仪到了湖边,划船而去。但杨钦等人到了湖边,却无船可渡,群雄又追杀了来。危急时,数十条小舟疾划而至,舟上各人均是一袭黑衣,将杨钦等人接上了舟去,然后也出了湖。这些黑衣人便是张安国等十三家寨寨主,他们奉了耿京之命暗中下湖来侍机救人。而彼时耿京提着方亳,孤杖阎投鼠忌器,不敢过分相逼,等赵、白二人携钟子仪逃出君山殿、张安国等十三寨主领着人马接走了夏诚、杨钦等数十名洞庭湖弟子后,才将方亳哈哈一笑扔给孤杖阎,然后携了范铁芙出湖而去。辛人展等人追赵、白、钟三人无果,回到君山殿时,发觉洞庭湖弟子尽已不见,气得火冒三丈。
杨钦等人得各寨主救出了洞庭湖后,便请他们帮打探钟子仪的下落。十三家寨在去洞庭湖的路上已布下了眼线,赵、白二人和钟子仪逃出湖后不久,立被十三家寨诸人发现了,张安国等人按眼线所说追赶,很快发现了三人,于是在归月楼上由百花夫人下毒毒昏了赵、白二人,一路押至彭城戏马台,并派人告诉了耿京。
钟子仪、杨钦等人生怕遇上了辛人展等人,也随行到十三家寨,想日后再和杨太相会。十三家寨在戏马台集会之时,钟子仪等人并没被邀来,留在了山寨里。张安国没反耿京前亦忠于耿京,后反了耿京,便没有将此事说出。辛文郁看杨太已掠了耿京去,故放出洞庭湖弟子领着他们追来。
辛人展得知是张安国等人救的洞庭湖弟子,气得悻悻咬牙,重重哼了一声,张安国暗惊失色。
辛文郁见耿京倒在一旁,不知生死,急抢到耿京身边,为耿京止血治伤。
群雄想不到钟子仪等洞庭湖弟子被十三家寨上下人救到了这儿,且与杨太聚在了一处,又惊又怒,辛人展一张脸变成了紫醮色,双眼如要喷出火来,恨不得将耿京和辛文郁掏肝沥血。
杨太对耿京万分愧疚,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杨钦等人也愧咎至极,赶到杨太跟前,诚惶诚恐向杨太行礼道:“杨湖主良苦用心,是我等错怪湖主了,湖主如何责罚,我等均死而无怨。”
杨太并不理会众人,走到耿京跟前,道:“原来耿兄已将他们救了出来。耿兄义薄云天,以德报怨,杨某有眼无珠,真是猪狗不如。”俯下身欲给耿京治伤,忽背后起了一阵风响,回头看云时,半空中一把长剑闪着寒芒正罩向他后心。
杨太挥箫枪往后刺出,兵器比别人长了一倍,来剑与他箫枪一触,即下沉积成了一张光网向他下盘卷至,正是辛人展。原来辛人展欲趁杨太内力大耗而除掉他。
孤杖阎见状,也阎杖一撑,向赵、白二人落了去。辛人展和孤杖阎打的如意算盘原本是赵杨双方斗得一方败亡,然后二人一齐出手将胜出的一方合力攻毙的,现下既然赵、杨双方已不斗,二人只得分击两方了。
辛人展武功在杨太之下,若是平素单打独斗,定然不敌,但杨太斗了这许久后,劲力已大弱,辛人展展开雁荡剑法,大占上风。孤杖阎也逼得赵、白二人神女剑法大乱。辛、孤二人皆是一般想法,要趁他们在力竭之时击毙,否则久斗之后,对方劲力慢慢回复,可于情势不利。
杨太和赵、白二人一时形势大险。耿京道:“文郁,你抱我过去助太子……”但辛文郁刚一触动他下身,耿京痛得差点儿晕厥过去。
张安国暗喜道:“此时不杀他更待何时?”一刀向耿京兜头砍下。耿京一侧身,右掌拍出,打得张安国腾腾连退了数步。他掌力不及平时的三成,否则张安国早已一命呜呼。
他打了这一掌,又痛得一阵昏晕,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滚而下,衣衫已然湿透。
张安国胸口一阵闷痛后即无碍,暗喜:“他已是强弩之末,我再让他打上两掌又如何?”对众寨主呼道:“耿京已功力散尽,大伙儿快去杀他。”郑雄虎、彭定虎、义端等人手持兵刃,又应声奔了过去。
杨太惊呼道:“快护住耿寨主。”夏诚、杨钦、刘诜等人纷纷拔出兵器,围在了耿京四周。张安国见状,更坚了杀耿京之心,否则被杨太救出去养好了伤,他张安国尚有宁日么?
众人各展兵器互斗在一起。杨钦等人有愧于杨太,人人皆奋力而斗,一时双方打斗甚烈。广成子、青尘子、昆仑子、天通、天和等人见状,拔剑跃去相助张安国等十三家寨诸人,杨钦等人纷纷受伤。
辛人展精神大震,长剑一抖,剑尖颤颤,也向杨太发难,杨太只瞧得眼花缭乱,身上登时被划了数剑,心底不由发凉:“难道我当真要丧身在此人手下么?”一念未毕,又中了两剑。
这时,赵信和白狐女也已不能再撑持,眼看几人转眼即死伤在剑杖下,辛文郁将一只鸣铎放在嘴巴急吹,一缕激悦的响声破空而出,山坡上那上千匹骏马如闻圣令一般,立时四蹄翻飞,驰骤冲来。
十三家寨诸人纷纷惊呼,数十人呼叱着出来拦阻,但那些马匹飞踏而至,瞬间将那数十人冲撞倒地,踩踏在马蹄下了。
原来这千余匹马由辛文郁负责饲养驯练,他极爱养马,相马之术无人出其右。他知道两军交战,马匹甚是重要,若要快速往返,须不停换马才行,是以众骑常随辛文郁在山河间迎风扬鬃疾驰,神骏异常。他的身边也常常牵着数匹好马,江湖中提到两河的快马,无不想到此人,因而辛文郁也有个绰号叫“追风辛”。
诸寨众见马匹冲撞而入,纷纷叱骂叫嚷:“哎哟,辛文郁,你叫这些马儿来东撞西撞,小心你的老婆生不出儿子,生出的儿子也没有屁眼。”“呸,他的老婆是难产死啦,才叫这些马来奔丧。”“辛文郁,老子扒了你的皮。”众人一边咒骂,一边躲闪。那千余匹大马直向辛文郁、赵信、孤杖阎、杨太等人冲来。
赵信想起当初和孙溥从漠北赶马逃回来时的情形,心头一热,依稀似是看见孙溥尚坐在一匹大马上,挥着一根长竿子驱赶马群,眼眶霎时红润了。白狐女忙叫道:“师弟,小心,快躲闪。”
赵信回过神,想也不想,身子一矮躲到了一匹马肚之下,孤杖阎这一杖打在马背上,登时打折了马儿的背骨,那马儿悲嘶一声,倒在地上。另一匹马儿向孤杖阎冲踏过来,他急忙回杖又是一扫,将那马儿高仰的脖子打断。那马儿一般悲鸣着倒在地上。
赵信叫道:“师姐,我们快上马。”二人纵身一跃,各自上了一匹马。孤杖阎阎杖一撑,从马丛中高高跃起,挥杖又向赵、白二人打来,二人又一下躲到了马肚下。孤杖阎只见众马乱跑,却不知赵、白二人躲到了那匹马肚下。
杨太和雁荡剑派众人见马匹冲至,也忙各自跃身躲闪。付人婴闪将不及,被冲得跌撞了出去,忙反手抓住一把马鬃,紧紧抱着那马脖子,惊叫声中,由那马儿驮去了。另有两三名雁荡剑派弟子被马匹冲散开,险些被撞倒踩成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