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风雪惊变 (1)
九风雪惊变
宇文虚中忽然惨然道:“朝廷已将赏银从五千两增至一万两,又从一万两增至五万两、十万两、二十万两、五十万两、一百万两寻找那狗贼,不过那狗贼依然音讯全无。唉!只怕我辈俱要做亡国奴了。”
谢野狐“啊”的一声惊呼,急问其故。宇文虚中道:“张觉从金营中逃脱后,金兵抓不到他,完颜宗望、完颜宗翰遂以张觉事变为由奏请金廷攻宋。这二人一个是金国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的二儿子,一个是国相完颜撒改的长子,正是这二人灭了和大宋争战百多年的大辽,南征北战无人能敌。那完颜宗翰也叫粘没喝,是金朝开国的第一大功臣,完颜宗望虽是皇帝儿子,也让着他几分。金太宗完颜晟听说后,准许攻宋。十月,东路完颜宗望率军自平州攻燕山府,宋易州戍将韩民毅投降。到今年一月二日,于白河和古北口大败宋军。两天后,宋将郭药师投降,燕山府防卫崩溃,不久破宋中山府派来援军三万人,一月十四日又破宋兵五千人于真定府,一月二十二日克信德府。”
谢野狐脱口道:“怎地我大宋兵马如此不堪一击?”随之像是明白过来了,点点头道:“嗯,这都是蔡京、童贯诸奸臣所造成的祸害。”
宇文虚中道:“是啊,皇上不明,让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杨戬、朱勔、李彦、高俅等奸贼把持朝政,弄得朝庭乌烟瘴气,暗无天日,天下大乱。像宣和二年时,宋金两国结成海上之盟,约定金攻辽中京,宋攻辽燕京,事成之后,燕云十六州归宋,宋需将本来献给辽的岁币转献金,而辽的其余国土亦归金。
“宋廷原以为据此可轻易夺取燕云十六州,哪知辽军抵不住金兵的进攻,却两次打得宋军大败。到这年年底金兵由居庸关进军攻克燕京,金人再不肯把燕云诸州交给大宋了。经过讨价还价,大宋一再退让,最后金朝只答应把燕京及其所属的六州二十四县交给宋朝,却要宋朝每年除把原给辽朝的四十万岁币交给金朝外,还要把这六州二十四县的赋税如数交给金朝,宋朝答应每年另交一百万贯作为燕京六州的‘代税钱’,金朝这才从燕京撤军,而在撤军时,金兵还把燕京的金帛子女官绅富户席卷而去,只把几座空城交给大宋。
“这一场攻燕之战把朝廷的腐朽虚弱暴露无遗,皇上、王黼、童贯等却自称是‘不世之功’,大肆庆贺,童贯上‘复燕奏’,把一堆败仗说成是胜仗,吹乐凯旋还师。王黼、童贯、蔡攸等尽加官进爵。百官纷纷上表祝贺,又立‘复燕云碑’纪功。大宋亡国在即,满朝君臣却自欺欺人地陶醉在所谓‘复燕云’的胜利之中……”
他说到激愤处,连对徽宗赵佶也不客气,将他和众奸臣放在了一起痛陈其非,众人知道事实本是如此,也不以宇文虚中为逆,若没有这样的君主,又何来这样的臣子?各人气愤填膺,有的扼腕长叹,有的以拳擂胸,有的圆瞪双目,恨不得将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杨戬、朱勔、李彦、高俅之流生啖其肉,痛饮其血。
过了一阵,谢野狐问道:“金兵克了信德府之后呢?”
宇文虚中道:“金兵克了信德府后,侵入中山府,这时距东京只有十日路程,情势已甚为紧迫,皇上想弃国南逃。给事中吴敏去见皇上,竭力反对逃跑,主张任用有威望的官员坚守,并荐用太常少卿李纲。李纲奏上‘御戎’五策,又说童贯在燕山府法场大杀群雄,‘非传位太子,不足以招徕天下豪杰’,要皇上宣布退位,收将士心和招天下武林各派豪杰来勤王。皇上只得任吴敏为门下侍郎,辅佐太子。
“金兵越来越逼近,皇上惊慌懊恼,拉着蔡攸的手道:‘没想到当初和金人一起灭辽,现今他们会这样!’说着气塞昏迷,跌倒在床前。群臣赶忙灌药急救。皇上苏醒后,索要纸笔,写道‘皇太子可即皇帝位,予以教主道君退处龙德宫’,于是太子即位,改年号为靖康。徽宗皇帝号教主道君皇帝,称‘太上皇’。四岁的赵谌另立为太子,是以孙溥兄现已为太子傅了。”谢野狐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张觉暗自冷笑:“那童贯和金兵在应州灭大辽和黄教时,不是说宋金此后永结秦晋之好么?怎地一转眼金兵即大举南侵了?还是教主料事有见地,唇亡齿寒,知金灭了辽后,不会放过赵宋的。”
宇文虚中继续道:“太上皇和蔡京、童贯等人听说金兵已经渡过黄河,便连夜向南逃窜:他仅带蔡攸及数内侍,以‘烧香’为名,匆匆逃出京城,跑到亳州,又从亳州逃到镇江去避祸。童贯和殿前都指挥使高俅率领胜捷军和禁卫,在泗州境追上太上皇。蔡京也以‘扈从’为名带领家人逃到拱州。”
高士谈大怒道:“这些人平素只敢对老百姓耀武扬威,真正有敌人来时就率先弃城逃跑了,大宋江山便坏在这些人手里。”众人听得愤恨不已。
张觉也暗怒道:“他们灭黄教和群雄时为何又这等兵威壮盛?对内如此凶残,对外为何这般怯懦?”
宇文虚中又道:“一月二十七日,完颜宗望军渡过黄河。第二天攻下滑州,三十一日,包围京都汴京,因京师守御使李纲抵抗得力而未能破城。金军兵临城下,派使臣来宋,要亲王、宰相去军前议和。李纲请求前去,皇上不许,说李刚性刚,不可以往,另派李棁为使臣,郑望之为副,并密告二人,可许增岁币三五百万两,犒军银三五百万两议和,又命带去黄金一万两和酒果等,送给完颜宗望。
“完颜宗望见宋使,提出要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牛马等各万匹、绢帛百万匹;并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以亲王、宰相作人质,才许议和。李棁、郑望之等回奏。李邦彦、张邦昌等宰臣主张全部接受。李纲力争不允,说金币太多,虽竭尽天下之财还不足,何况都城?太原、河间、中山三镇是国家的屏障,割去如何立国?至于遣使,宰相当往,亲王不当往。并建议拖延时日,等待大兵四集,然后再议。”刘著、吴激等人连连点头,道:“李大人说的甚是。”
宇文虚中叹道:“可惜众宰臣等并不应允。”
高士谈怒道:“我大宋便是多这些卖主求和的奸贼。”宇文虚中点头道:“士谈兄说的极是,这还不是最愤人的,愤人的还在后面。当时皇上九弟康王赵构在京师,听说金人要索后主动请求使金,对皇上道:‘敌人必定要亲王出质,臣为宗社计,岂能辞避!’皇上遂派康王赵构为军前计议使,宰相张邦昌为副,出使金营。
“二月,完颜宗望以康王赵构、太宰张邦昌为人质,威胁大宋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议和。此时只有完颜宗望的金国东路军参与围攻京师,西路军的左副元帅完颜宗翰率军自大同攻太原时,虽攻克朔州、代州、中山等地,但在太原受阻被绊住。完颜宗望欲让他隔断我大宋征西夏的西军,完颜宗翰拒绝,我大宋名将种师道得以率十万西军顺利赶到开封。完颜宗望急忙后撤到开封西北远郊孟阳扎营寨,不许游骑活动,一心一意在牟驼冈增筑堡垒自卫。”
谢野狐等人知种师道威望卓著,天下称之为“老种”,得他率军来救京城,京城当可无恙了,忍不住高兴。
宇文虚中也面色愉悦,道:“皇上听说种师道来了,非常欣喜,开安上门,命尚书右丞李纲迎接慰劳。种师道入见,皇上问:‘今日之事,爱卿意下如何?’种师道道:‘女真不懂兵法,岂有孤军深入别人境内而能顺利撤退的道理?’皇上说:‘可是朕已经答应他们讲和了。’种师道道:‘臣以军旅之责事陛下,其它事不是臣敢明白的。’皇上拜他为检校少傅、同知枢密院、京畿两河宣抚使,诸道兵马全部由他统帅,以姚平仲为都统制。
“种师道当时患病,皇上许他不用朝拜,准他乘轿子入朝。金国使者王汭在京中甚是傲慢,见种师道来了,才拜跪稍稍合乎礼仪。皇上笑着对种师道说:‘他因为你才这样。’
“京城自从受围后,诸门尽闭,百姓无柴无菜可买,种师道请求开启西、南门,让百姓如同平常一样出入。有金兵擅自越过偏将马忠军,马忠将六人砍首,金人来投诉,种师道遂发给金人界旗,让金人仿照自制,从此金人画地为牢,无人敢越界。种师道又请求拖延交纳赔款,等金人懈怠思归时,扼阻金人归路,在黄河予以歼灭。宰相李邦彦一心要议和,并不同意。
“种氏、姚氏皆是山西大族,姚平仲父亲姚古此时率熙河兵入援,宋军实力大增。种师道本想等其弟种师中率军赶到,过了春分才袭击金人。姚平仲担心功名被种氏占去,欲去攻打完颜宗望的营寨,皇上也不提讲和了,天天派宫使催促种师道出战,李纲于是命令城下兵马听姚平仲指挥,当时离春分只有八天,皇上等不及了,和群臣约期举事,让姚平仲半夜去牟驼冈劫营,想生擒完颜宗望,击退金人。岂知姚平仲却被完颜宗望击溃了。太监紧急传旨李纲,让李纲马上去援救。李纲清晨率军出城击退金兵,但姚平仲劫营失利后一走了之,西兵溃散了。”
众人听到这儿,忍不住扼腕叹息。张觉也暗叹:“赵桓当初等不及要议和,现下却等不及要战,若是迟多几日,由种师道挂帅,未必会败。”
宇文虚中道:“姚平仲军劫完颜宗望营寨被全歼一事,有人指是投降派李邦彦、李棁透露讯息给奸细邓圭,让完颜宗望事先做了布局所致。事后金兵复至开封城下,皇上大恐,遂撤了李纲、种师道的军权。李邦彦重新得势,又主张割地赔款,并让皇上下令不可得罪金兵。完颜宗望再攻城时被西军击退,于是停止进攻,改肃王赵枢为人质,康王赵构得以放回。
“太学生们与京城百姓数十万人每日到皇宫前请愿,请求复种师道、李纲官职。皇上复了李纲官职。金人见李纲复职,也不敢孤军持久深入,得到朝廷正式割地承诺和肃王做人质后,退兵而去。种师道之弟种师中率领的西军精锐秦凤军三万人开到东京开封,种师道即命他率部尾随金军之后,等其半渡而击之,消灭其尚在南岸的兵马,将金国最精锐的东路军消灭以绝后患。李纲也建议用澶渊故事‘护送’金军出境,密告诸将有机会就纵兵追击。
“但皇上和吴敏、唐恪、耿南仲等人不从,派人在黄河边上树立大旗,严令军队不得绕过大旗赶金军,否则一概处死。种师道叹道:‘他日必为国患。’随之又提出亡羊补牢的办法,建议集合大军驻屯黄河两岸,防止金军再次渡河,预为下次防秋之计。皇上本拟准奏施行,但吴敏、唐恪、耿南仲等人认为万一金军不来,这笔巨大的军饷岂不被浪费?拒绝采用种师道之言。种师道由此气愤致疾,抑郁病死。李纲则被外调河北河东宣抚使,无所作为,最后被逐到江西。”
众人听到这儿,皆被吴敏、唐恪、耿南仲之流气得咬牙切齿。
谢野狐道:“那太上皇和蔡京、童贯等人可回京了么?”
宇文虚中道:“回啦,那些奸贼在国家有难时,四出而逃,现今见女真人退去,又想回京中作威作福了。但天理昭昭,老天爷终于开眼了,那些恶贯满盈的奸贼权臣们得到了报应。
“早在金人未南侵时,各处坊间就有童谣流传‘打破筒,拔了菜,便是人间好世界’,他们随太上皇回来后,朝野官民纷纷怒揭蔡京、童贯之流的罪恶。太学生陈东等上书指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李彦、朱勔为六贼,说‘六贼异名同罪’,请把他们处死,传首四方,以谢天下。就是蔡京、童贯私党,唯恐祸及己身,亦交章攻讦众贼,皇上只得罢免王黼。
“吴敏、李纲请斩王黼,开封府尹聂昌派武士斩王黼首级献上。李彦、梁师成赐死。蔡京、童贯在亳州被贬官流放。蔡京在流放途中死于潭州。朝中继续揭发童贯罪恶,皇上又只好派监察御史斩童贯。九月,朱勔和蔡京之子蔡攸二人都被流放。但朝官纷纷议论,说二人罪不容恕,二人也都在流窜地处斩。蔡京另一子蔡绦也被流放,病死,诸孙则分徙远方,遇赦不赦。”
几人说到大快人心之事,忍不住击箸而歌,连饮了数杯水酒。
张觉暗道:“这童贯可是灭黄教和群雄之人,也算老天爷长了一回眼,这个狗贼终于被除了,但奴儿却永远不会回来了。”想到这儿,心头一痛。
宇文虚中将一杯酒尽干后,又重重的叹了一声。跟着吴、刘、高三人也叹了起来。谢野狐知道另有极要紧之事,忙问端的。
宇文虚中长叹一声,道:“不久,金国以萧仲恭使宋,耶律余睹监军。此二人都是原辽国贵族,皇上认为可诱而用之,以蜡丸封了一封书信让萧仲恭送耶律余睹,使为内应。萧仲恭却将蜡丸书信献给了完颜宗望。完颜宗望大怒,以此为由和完颜宗翰集合军队重新伐宋,并让大宋交出张觉。二人仍分两路南下,看谁先到汴京城下。”
张觉大吃一惊:“他们竟第二次来伐宋了?”
宇文虚中道:“九月五日,西路完颜宗翰和第一次攻宋一样从大同出发,第二天破我大宋张灏军于文水,二十一日克太原。东路完颜宗望于九月八日从保州出发,当天破宋兵于雄州、中山,十五日攻下新乐。二十六日,破宋大将种师中于井陉,种将军阵亡,完颜宗望取天威军,克真定。
“两军经过休整后,西路完颜宗翰于十一月十八日自太原向汴京进攻,二十二日攻下威胜军,二十九日克隆德府,宣抚副使折彦质领兵十二万沿河驻扎,守御使李回也率万骑防河,但金兵到来后,夹河敲了一夜的战鼓,便把折彦质吓得溃退,金兵遂渡孟津南下。河南留守西道都总管王襄闻风遁去,西京洛阳、永安军、郑州悉数投降陷落。十二月四日,完颜宗翰克泽州。
“东路完颜宗望十一月二十日自真定向汴京进发;率军渡河后,攻下临河县、大名县、德清军、开德府,于十二月十日克怀州并率先到达汴京城下。十六日宋出兵拒战,被完颜宗望等击败。十七日,完颜宗翰到达汴京城下。”
张觉暗惊:“这完颜宗望果然极善用兵,又一次先到汴京城下。”
宇文虚中忽然“哇”的哭了起来,道:“和第一次开封围城相比,第二次围城我大宋处境可要不妙得多了。”吴、刘、高三人低垂着头,尽不出声。张觉暗叹:“当初种师道已提示要防金人再次南下,奈何仍不防?”
谢野狐满眼惊慌的瞧着宇文虚中道:“那朝廷为何不去找勤王之师往援京城?”
宇文虚中哭道:“我等正是奉旨去找勤王之师。只是,只是……”谢野狐急问道:“只是什么?”
宇文虚中泣道:“只是第一次围城时,我大宋尚有各路勤王兵马入援京城,尤以老帅种师道的西军最是精锐,但这次王禀守卫的太原在被完颜娄室的五万金军围困二百五十多天后终于失守,完颜娄室领部南渡黄河,西趋洛阳,封锁了潼关,把我大宋最精锐的西军截断在潼关以外,断绝了其东来的勤王之路。另外,朝中因早就打定主意议和,唐恪、耿南仲等发布朝命,不许各地一兵一卒入围京城,一心一意要与金人议和,是以各地勤王军马受制裹足不敢往前,只有南道总管张叔夜与两个儿子违抗朝命,募兵一万三千人勤王,在颍昌府遭遇完颜宗翰部,大小十八战后才全军突入开封城,这是此次京城被围后唯一一支能够进入开封城的勤王兵马……”
张觉暗道:“那些西军可是当初在燕山府外灭群雄的兵马么?”
吴激等屋里众人均气得大骂唐恪和耿南仲二人:“我大宋便坏在这些奴颜婢膝的奸贼手里。”
宇文虚中道:“不错,第一次京城被围时,只有完颜宗望的东路军六万人到达开封城下,兵力有限,攻城也只限于西、北两隅,虽有时蔓延至东北角,但南面诸门则始终未受攻击。这次围城,金军两路大军到达城下,四面合围,已陷京师于孤立中。且这次完颜宗望的东路军增加到八万人,西路军除封锁潼关的五万人外,也有七八万人围城。东西两路金军合计已超过十五万人,比第一次围城时增加了一倍半。
“而我大宋第一次遭围城时,开封原来的禁军加上西北陆续开来的勤王军,总数达到二三十万人。但解围后,这些大军一部分被遣送回西北,一部分参加太原解围战遭到损失,一部分在黄河南岸溃散,还有一部分被投降派大臣唐恪、耿南仲以军饷不足为由遣散,现今大宋京城内守军不满七万了。”
张觉和谢野狐一在屋外一在屋内,同时大吃一惊:“当初大宋有兵马二三十万人,尚被六万金兵所欺,这次金兵人数远胜于宋,不知被蹂躏成什么样子?!”又悲又怒。
宇文虚中哭道:“我城中兵马不足就罢了,最要紧的是京中无一人指挥,莫衷一是。第一次京城被围前,李纲被任命为亲征行营使和御营京域四壁守御使,手握战守的大权。而这次围城时,李纲已因为姚平仲劫寨失败一事和种师道一起被褫夺军权,皇上把战、守、和全权都授给宰相,他一边迷信妖人郭京的六甲神兵,一边派出枢密使冯澥到完颜宗翰军中求和,又临时派待罪在京的刘韐提举四壁守御,事权不一,掣肘实多。”
高士谈怒道:“却不知那郭京是谁?皇上如何会这般迷信他。”
谢野狐叹了一口气,道:“此人是我二师兄林灵素的弟子,曾说身怀佛、道二教之法术,能施道门‘六甲法’,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布阵,并会佛教‘毗沙门天王法’,我原不信他,但我二师兄颇有些本事,从我折梅派师门返出后,入了神霄派,说得了《五雷玉书》,可察见鬼神,诵咒书符,策役雷电,追摄邪魔。”
高士谈道:“这就怪不得了。”
谢野狐道:“怪不得什么?”高士谈道:“怪不得太上皇自称为道君教主皇帝,下诏将福宁殿东所建之玉清和阳宫改名为‘玉清神霄宫’,诸州之天宁观改名‘神霄玉清万寿宫’,祭祀长生大帝君、青华大帝君像。神霄派曾说长生大帝是太上皇,供奉祭祀太上皇的塑像。神霄派声势由此益盛,原来是受了这些迷惑。”
宇文虚中仰天叹道:“这一切是人定乎?天定乎?太上皇醉心道教和书法,金兵打到汴京,太上皇着急地召集大臣们商量方法,商量的不是对抗金兵的方法,而是避敌之策。皇上偏生对这郭京深信不疑,授以官职,并赐以金帛数万。郭京所募之士兵六甲者皆属市井无赖之徒,还宣称择日出兵三百,直袭至阴山,开汴京宣化门出战,他坐城楼作‘六甲’之法,树旗绘‘天王像’,却被金兵杀得大败亏输,完颜宗望、完颜宗翰乘机破城,攻下了开封外城,他乘机南逃,再不闻声讯。”
谢野狐怒愤之极,一口血吐出。众人皆是一惊,道:“孙兄身体怎地抱恙如此?”
谢野狐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经络不调,伤及内里,我已施过针石,无大碍了。”并不将被林灵素打伤之事说出。刘著道:“那孙兄为何吐血?”
谢野狐道:“我听到这郭京如此祸国殃民,忍不住想去清理门户。”众人想到他虽然与郭京不同门,但郭京仍可称他一声“师叔”,均点了点头。
宇文虚中又道:“其实我等此次离京,是奉皇上之命来封康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谢野狐一诧,道:“皇上怎地封康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了?”
宇文虚中道:“皇上自外城被金人打破,占据四壁后,已日感不测,是以撤消了唐恪和耿南仲下的朝命,想让各路兵马来勤王了。而现下在京外的亲王只有康王一人,是以太上皇和皇上只得遥封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欲让他整率兵马勤王。”
谢野狐道:“当日金兵放他时,他没有回京城么?”宇文虚中摇摇头,道:“这康王是极聪明过人的,当日他自告奋勇去金营中作人质,始终一言不发,毫不惧怕,金人以为他是将门之子方有这等胆色,疑其非亲王,才将他放回,皇上另派了肃王去作人质,此后他便没有再回京城。”
谢野狐道:“嗯,他知道太上皇和皇上均不足以御外敌,京城犹如一瓮相似,金人一来就像瓮中捉鳖,大宋君臣只有挨捉的份,是以早早离开京城了。这康王还是甚有见地的。啊,是了,你们找到他没有?”
四人点点头,吴激道:“我们在相州找到了他,告知了皇上的诏命。只是,只是……”谢野狐道:“只是什么?”
四人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之色,宇文虚中道:“康王赵构虽已奉诏收集了各路兵马,和老元帅宗泽一起前来解围,只是康王一路军马反向东移,至济州就驻扎不前了,只有宗老元帅一路经南华步步逼近京师。”谢野狐心一沉,道:“此刻正是京城危急之时,康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怎可驻扎军马不前?”
宇文虚中道:“是啊,我等也是这般想法,但康王再也不听我等所劝,或装聋作哑,或避而不见我们了。”五人一阵唏嘘愤慨。宇文虚中又道:“我等也是无计可施,才来找孙兄,万望孙兄能想出一周全之策。”
谢野狐摇摇头,叹道:“孙某能想出什么法子?”
这时大雪已停住,两小孩在屋外玩雪,传来一阵嬉笑声,一小孩拍手念诵道:“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宇文虚中听罢,“哇”的又大哭。众人心中涌起一阵不祥之感:“这是南唐后主李煜所作之词。当年南唐被大宋所亡,李煜等君臣被从金陵掳到了汴京,难道天理循环报应,一百多年后,我大宋后世子孙也要如李煜一般遭人掳向北去么?”
那两小孩听得屋里哭声,走了进来问谢野狐道:“先生,这位大叔为什么哭了?”原来这两个稚童是谢野狐教的学生,他被林灵素打伤,然后又被童贯知道了身份,四处搜捕,只得流落荒村,靠给富人家的孩子教习诗文为生。
刘著迎了上去,道:“两位小兄弟可知道刚才那首词是谁作的吗?”两小孩摇了摇头。刘著道:“这是南唐皇帝李煜的大作。”一小孩道:“皇帝为什么写这首词呀?”刘著道:“李煜是南唐的最后一位皇帝,他和他的宫妃大臣等被我们的太祖皇帝从金陵掳了来,于是便亡国了。”
另一小孩问道:“那他想回他的故国去吗?”刘著道:“当然想了,不过此后他一直生活在大宋京城里,到死也不能回到故国去。”当先那小孩道:“叔叔,我明白了,‘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便是说他想他的故国了。”
刘著点点头,把目光望向了彤云深处。那小孩走到宇文虚中跟旁,道:“叔叔,你莫哭了,我们不吟了便是。”但宇文虚中哪里止得住?更加大哭了。谢野狐向两小孩招了招手,道:“冉儿,文儿,你们出去玩罢。”两小孩乖巧的走了出去,又在屋外雪地里玩开了。
张觉想不到他抱耶律念奴回大辽埋葬后,大宋竟发生了这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无心再在屋后窃听众人说话,暗道:“不知京城如何了?我且去看看也好。”遂展开轻功往汴京奔去。
谢野狐受伤之余浑然不觉张觉躲在窗下,宇文虚中等人一介文儒,不会半点功夫,更加不闻丁点动静了。
张觉赶到了一处叫刘家寺的地方,这儿距京城尚有数里远,即见四处驻扎满了金兵,将汴京四周围得水泄不通,暗吃一惊,遂击杀了一名金兵,夺了他服饰,化成了金兵模样,来到了京城下。
城中忽冲出数队人马,向金兵杀去,霎时打斗声和乱蹄声响成一片。城门处一将军大呼道:“快保护皇上。”只见一人身穿龙袍,在数百兵将护卫下欲突围出城,张觉看他三十岁出头,长得有些高瘦,如书生相似,暗道:“此人便是当今圣上赵桓?”
一大队金兵驰过来相斗,不多时,即将那冲出的兵马杀伤过半,为首一金将满脸虬须,如钟魁相似,将赵桓等人拦住,厉声道:“大宋皇帝要到哪儿去?”赵桓忙道:“请将军开恩……”欲要下马拜身行礼,护他出城的剩余兵将登时不敢再斗,抛了兵器围在赵桓四周。
那金将道:“你京城已被我大金攻下,此后再也不许关闭城门,任我大金人马自由进出,更不许再事抵抗,否则我大金将这儿烧成一片白地。”赵桓只得唯唯泣应。那金将声响若雷,又道:“你且莫急,我大金并不想灭你大宋,自古就有南北之分,今之所议,在割地而已。请你们太上皇到我营中谈判。”
赵桓知道宋徽宗不敢去,且身为人子,如何敢叫父亲去涉险?不得已道:“太上皇受惊过度、痼疾缠身,赵桓愿代为前往。”那金将道:“既如此,你和你的朝中大臣来罢。”赵桓没办法,只得回了宫中,然后率多名大臣前往金营。张觉已化作金兵,混在了金兵队伍中,到了刘家寺金营。
进了金营中,张觉才知那金将是完颜宗翰。完颜宗翰形样凶恶,见了赵桓等人来至后,即向赵桓索要降表。赵桓不敢违背,慌忙令人写降表。
写了一阵后,大臣孙觌将一纸墨宝小心翼翼的呈到了赵桓跟前,赵桓看了一眼纸上之字,见写得尚不算奴颜卑膝丢尽国格,只是向金俯首称臣乞求宽恕而已,便点头应肯。孙觌将降表呈给了完颜宗翰。
完颜宗翰看了一眼后,圆眼一瞪,道:“这纸上写的是什么?怎地一句长一句短的?你们汉人写诗作文不是喜欢一样长的么?须用你们汉人一样长的句子写。”将那降表扔到地上,踏了两脚,出了帐去。
赵桓吓得噤若寒蝉,去将那降表拾起,垂泪道:“事已至此,你们将降表写得再迎合他们一些罢,其他就不必计较了,朕不怪你们。朕悔不用种师道言,今无及了。”说罢,眼泪已如断线般流出。众臣垂立在旁,计穷言拙。
张觉在帐外听见,暗道:“嗯,种师道当初提议派兵在完颜宗望渡黄河时掩杀金兵,他不从,后又建议增加黄河布防、他又听信吴敏、唐恪、耿南仲等人之言不应允,现下确是迟了。”
孙觌接过那降表,反复斟酌,改易四遍,才令金人满意。完颜宗翰道:“你们既已献上了降表,须叫你们的太上皇一道来出降。”赵桓等人大吃一惊:“若太上皇也到了他们营中,我大宋京中便没有人主持大局了,且若是金人不放还二人,大宋岂不是亡国了?”想到这儿,忙苦苦恳求,说太上皇年迈体衰多疾,实不能前往,有什么事他一概鼎力去办就是。
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商议一番后,才不再坚持要徽宗到来,命兵士搭了一处斋宫,斋宫向北内设香案,放了完颜阿骨打的牌位和当今金国皇帝完颜晟的发兵南侵手谕。完颜宗望对赵桓道:“你既已出降,那便领众臣面北而拜,以尽臣礼,宣读降表。”赵桓等人如何敢违令?只得和众臣苦丧着脸,跪于斋宫前,念起称臣降表:
“臣桓言:‘背恩致讨,远烦汗马之劳;请命求哀,敢废牵羊之礼。仰祈蠲贷,俯切凌兢,臣桓诚惶诚惧,顿首顿首。窃以契丹为邻,爰构百年之好;大金辟国,更图万世之欢。航使旌绝海峤之遥,求故地割燕、云之境,太祖大圣皇帝特垂大造,许复旧疆。
未阅岁时,已渝信誓,方获版图于析木,遽连阴贼于平山。结构大臣,邀回户口,虽讳恩义,尚贷罪愆。但追索其人民,犹夸大其土地,致烦帅府远抵都畿,上皇引咎以播迁,微臣因时而受禅,惧孤城之失守,割三府以请和。屡致哀鸣,亟蒙矜许;官军才退,信誓又渝。密谕土人坚守不下,分遣兵将救援为名,复间谍于使人,见包藏之异意。遂劳再伐,并兴问罪之师;又议画河,实作疑兵之计。果难逃于英察,卒自取于交攻,尚复婴城,岂非拒命?怒极将士,齐登三里之城;祸延祖宗,将隳七庙之祀。已蠲衔璧之举,更叨授馆之恩,自知获罪之深,敢有求生之理?
伏惟大金皇帝陛下诞膺骏命,绍履鸿图,不杀之仁既追踪于汤、武,好生之德终俪美于唐、虞,所望惠顾大圣肇造之恩,庶以保全弊宋不绝之绪,虽死犹幸。受赐亦多,道里阻修,莫致吁天之请;精诚祈格,徒深就曰之思。谨予叔燕王俣、越王啤、景王杞、祁王模、莘王植、徐王棣、和王式及宰相百僚、举国士民、僧道、耆寿、军人奉表出郊,望阙待罪以闻。臣诚惶诚惧,顿首顿首。
“谨言。天会四年十二月曰,宋皇帝臣赵桓百拜上表。”
降表大意是责宋如何失德弃义,大金如何英明广襟,极尽奴颜婢膝之态,张觉在远处护卫伫立,也不忍谇听,连连暗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我要为奴儿报仇,不杀你那个宋将,决不会救你们的。”
赵桓念了许久才念完,完颜宗翰龙行虎步哈哈大笑走了出来,道:“你回去罢,记得你既已投降了我大金,便不可再事抵抗,将城中军马一律解散。”赵桓唯唯而应,由众臣搀扶着出了金营。
完颜宗望派了一支军马随去,名为护送,实为监视,生怕赵桓不回城里去。张觉也在监视兵马中。赵桓历尽劫波,三日后归来,于无奈之下做了金人臣子,恍如隔世。自感屈辱,悲痛难抑,到得南熏门时,不觉间泪已湿巾,见到前来迎接的大臣和百姓,忍不住嚎啕大哭。
张觉则趁机去掉金兵服饰,化作京师守城侍卫,进了城中,然后悄悄潜到了皇宫,跃到了垂拱殿顶躲藏,他身手了得,并无人发觉。
赵桓到了宫前,仍哭泣不止,宫廷内外更是哭声震天。众臣纷纷赶到垂拱殿来请安,赵桓缓过神,才慢慢止住哭声,问道:“那日护我杀出城的众将士如何了?”一人道:“已大多战死。只张叔夜父子力战受创,退了回来。”赵桓垂泪道:“我大宋又失了几位忠臣良将。”张觉才知那日在城门处高呼“快保护皇上”之人是张叔夜。
忽然报说大金使者至,赵桓忙下殿迎接。那金使领着一小队金兵进了殿,也不行礼,将一纸款单交给了赵桓,道:“大宋既愿割地,就请割让两河。且我大金要金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请你尽快凑齐来,我大金便撤兵北回。”众人听了,不禁咋舌。
赵桓看了一眼纸上金人的要索,也自大惊,但为使金人退兵,仍应承下来,下令大括金银。那金使又道:“你们大宋尚有不少州县与我大金作对,皇上说当如何是好?”钦宗道:“本王这就派人去传谕让他们和大金罢息干戈。”那金使这才点了点头。
班列中闪出一人,道:“臣认为让欧阳大人等去割地最好不过。”此人叫张邦昌,官居少宰,体态肥胖,留着两撇稀疏鼠须。赵桓含含糊糊答应,当下派欧阳珣、折彦质、陈过庭等二十人为割地使,往谕各州县降金。欧阳珣往割深州,折彦质、陈过庭等分赴河东、河北割地。
待那金使走后,赵桓和众臣不由相对而泣。赵桓问道:“九皇弟可率兵马来救京了没有?”众臣摇了摇头。赵桓又问道:“那别处可有兵马前来?”张邦昌道:“陕西宣抚使范致虚集兵十万入援,但至邓州千秋镇,遇金兵,已不战而溃。”赵桓眼前一黑,心头似受了一记重锤,只得挥退了众臣。
此后数天,金帅在汴越来越骄横,一切供应,俱向宋廷索取,今日要刍粮,明日要骡马,开封府用重典奖励揭发,方才搜得7000余骑,京城马匹为之一空,官僚无马匹可乘,只得徒步上朝。大宋宫廷内外,一片愁雾惨淡。
张觉或伏在殿顶,或躲藏于檐梁斗拱下,将朝廷动静察看得一清二楚,但他想到耶律念奴被宋将打死,始终不肯露面。
这一日,张觉正躲在九成宫中练功,忽听得一片哭声,探头一看,数十名宫女哭泣着从殿里奔出,或投井或触柱或悬梁或吞簪而自尽。张觉一下惊住了,尚未得探清是怎么回事,片刻间,整个后宫已尽是哭声和众宫女之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