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法场空梦 (1)
辛人展听得风响,回掌格挡,但他猝不及防,长窗仍是震得他连退数步,张觉冲进了房中,夺了付人婴之剑割断了绑吊着耶律念奴的绳索。耶律念奴惊喜之极,叫道:“张大哥,是你么?你终于来啦。”扑到张觉身上。张觉点了点头,道:“嗯,有张大哥在此,你莫慌。”抱耶律念奴一把跳出了窗口。
但刚落下地,已被广成子、青尘子等群雄围住,人人抽出了兵刃,又惊又喜,道:“张觉,原来你在这儿。”辛人展也和雁荡剑派诸人纵身而下。叶惊松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张觉你自行现身那是最好不过了。”张觉道:“你们要找张某干什么?”胡万寿道:“张觉,你以为蒲燕阳夺得了《龙蛇诀》,《龙蛇诀》就归你们黄教了?”
张觉一凛,道:“那又该如何?”胡万寿道:“我们要重新夺诀。”张觉一阵气怒,心想这些人的行径与那些惫赖的小混混有何区别?夺不得诀仍要想方设法找借口来争,随之更加想到:“这些人没有去抗辽,闻知黄教大变后必是又上玉皇顶找诀去了。”气怒之余,大声道:“张某身上并没有《龙蛇诀》。”
胡万寿道:“鬼才相信你,你们不会在上玉皇顶前偷录了一本?”张觉觉这些人不可理喻,便想携耶律念奴逃走。
叶惊松叫道:“张觉,你还想逃走?”挥兵刃向张觉卷了过去。张觉道:“想不到各中原堂堂大派,却要欺辱一姑娘。”身形一偏闪开,看见一根晾衣服的长绳,将长绳扯断下来,然后猛地一扫逼开众人,将长绳抖出,向一旁一间楼宇檐梁卷去,抓住耶律念奴腰间,道:“起。”借那长绳之力提着耶律念奴一下跃到了屋瓦上。
群雄惊呼一声,纷纷跃身追去。张觉将绳子往回一击,众人身在半空无处借力,皆落了下来。张觉提着耶律念奴落向屋后去了。群雄扑到屋后时,哪里还有张觉和耶律念奴的影子?人人急怒四寻。
张觉携着耶律念奴逃出了城外十多里才停下脚步,问道:“耶律姑娘,你怎么到大宋来了?你一个人到中原来可有多危险!”耶律念奴眼泪一下涌出,扑倒在张觉怀里,大哭道:“张大哥,你不是说不会抛下我的么?怎么趁我睡着之时偷偷离去?丢我一人在大辽边关孤苦零丁?”张觉不由心一酸,道:“张大哥并不是想丢下你,对不起,念奴……”耶律念奴道:“那你是嫌弃我了?不想我在你身边了?”
张觉心头一颤,忙道:“张大哥更没有嫌弃你之意,只是……张大哥是一个粗人,一生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只怕照顾不了你……,念奴,你还是回到辽国去罢……”耶律念奴大哭道:“我已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张大哥,你叫我再到哪儿去?……我一个人好害怕,好害怕……我并不要你照顾了我,我只要跟在你身边,你爱干什么便干什么,我永远不会打扰你……”张觉心头一热,不知说什么好。
耶律念奴又道:“张大哥,你只知道我来中原危险,但你知道你丢下我不管,留我一个人在大辽多苦吗?我一个人寻你,又有多苦吗?我只道我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你了……”说着眼泪又如断线的珠子般掉落下,张觉心下又一颤。
耶律念奴哽咽道:“我醒来后,不见了你,便四处寻你。但哪儿见你?后来听说你被王安中杀了,献头颅给了完颜宗望,我就化成金兵潜进了金营中想将你头颅盗出,后来才知那个人不是你,我长松了一口气,出了金营后,想你一定回大宋回黄教去了,于是日夜赶往中原,岂知半路上又遇到了辛人展、叶惊松、胡万寿、青尘子等人,他们追得我好苦,我使出了浑身心计,甚至跳河涉水也无法摆脱他们,一直被他们追到了这里……,幸好得在此遇上了你,不然,这辈子我都见不着张大哥了……”一时悲喜交集。
张觉心潮澎湃,满怀愧疚怜爱,道:“念奴,以后张大哥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事,张大哥都不会丢下你不管了。”耶律念奴抬起头,道:“张大哥,你可不许再骗我。”张觉点了点头,道:“张大哥说到做到,言出必践。此后张大哥永远照顾你,不让你再受丝毫的苦。”耶律念奴这才心里舒畅些。
张觉道:“啊,你的伤如何了?”忙察看耶律念奴伤处,幸好只是被叶惊松打了数鞭而已,并没受内伤,找了些金创药给她涂上,才放下心。
耶律念奴道:“张大哥,咱们现下如何是好?”张觉道:“我想回一趟黄教,看教主他们回来了没有。”耶律念奴道:“嗯,张大哥是黄教弟子,也该回去一趟的,那我们便上玉皇顶罢。”二人当下望东而来。
张觉一路上又想起当初之事,心下歉然,道:“念奴,若张大哥当初不和你上玉皇顶,你的《龙蛇诀》就不会失了。”耶律念奴过了片刻才轻轻摇了摇头,道:“张大哥你说得对,《龙蛇诀》只是一部武功秘笈而己,又如何能救得了大辽?且如今武功高强如蒲教主者同样不能救得大辽,可见任武功再高,也是不能救大辽的。”
张觉略略得慰,道:“念奴,你能这般想,真是太好了。不然张大哥永远觉得对不起你。”耶律念奴点了点头,神色好转许多。
这一日,二人又来到了泰山脚下。想起月余前二人上泰山时群雄毕集、祸福难料时情形,一时又百般滋味涌于心头。山道上空寂一片,浑不见一个黄教弟子。张觉暗觉奇怪,耶律念奴也觉事有不妙,紧紧拉住张觉的手,道:“张大哥,此事会不会与你们助我大辽有关?”张觉道:“不知道,不过我们须小心些为是。”
二人到了玉皇顶,也是一个人影也无,蒲燕阳的大白鹅已然不见了,庐池里只漂着些鹅毛,旁边还有几堆灰烬,显然这些大白鹅被别人抓来烤吃了,草庐也被人翻弄得狼藉不堪,更加破败。张觉心下一悲。
忽然脚步声响,四人上了来,乃是萧洞天、许逍、何愁人、包世屠。张觉一喜,迎上前打招呼:“大家可还都好?”几人并不理踩,包世屠道:“张觉,你上这儿干什么?”张觉道:“张某回本教,有何失当么?教主呢?可有讯息没有?”包世屠道:“教主不见了。”张觉心一沉。
包世屠道:“若不是你迷恋这女丫头,我们一鼓作气灭了辽国,便不会生出这许多事端来了,如今黄教遭此大难都是你惹的祸。”张觉默然不语,心下自问:“难道当真是我害了黄教么?”耶律念奴见众人指责张觉,也低下了头一阵难过。
萧洞天走上前,道:“包世屠说的也没错。现下黄教已被定为叛教,弟子皆已被官府捉拿了。”张觉吃了一惊:“有这等事?他们现下在哪儿?”包世屠道:“他们落在童贯手上,生死不明。”
张觉拉起耶律念奴就走,包世屠道:“你要去哪儿?”张觉道:“既然黄教众位兄弟是张某所害,张某自然要去救他们出来。”包世屠道:“要走也不忙。教主可有让你执掌黄教么?”张觉应道:“没有。”
黄教诸人面色一松,似是放下了心,包世屠道:“既然你没有谋位之心,那就好了。你们如何你怜我爱,我们也管不上你。但你害了黄教,以后我们也不想再见到你,你不要上玉皇顶来了。”
张觉心底一凉,拉起耶律念奴之手下山而去。
二人下得山来,耶律念奴甚是愧疚,道:“张大哥,都是我害了你。”张觉道:“念奴,你且莫这般说,这不关你的事。”二人打听得童贯的兵马驻扎在燕山府,遂往西北方向而行。
这一日,二人已近了燕山府,耶律念奴脚步忽慢了下来,张觉见她心事重重之样,奇道:“念奴,你怎么了?”耶律念奴道:“张大哥,我们救出了那些黄教弟子之后呢?”张觉心头一热,道:“念奴,张大哥救出了众黄教弟子后,若你不嫌弃,我便娶你为妻,能娶你为妻,真是张大哥几生之幸。只是你跟着张大哥可要受累了。”
耶律念奴脸上一红,甜喜之极,低头道:“不累,我也想成为张大哥的妻子。”二人数月来风雨与共,更加两心相印。
张觉顿时热血沸腾,心神激荡,道:“若能得娶念奴为妻,张大哥一定好好待奴儿,不让奴儿再受半点苦。”耶律念奴柔声道:“纵是受苦,我也不怕,只要能和张大哥在一起,再苦再累我也乐意。我要为张大哥洗衣做饭,还要为你生几个孩子……”说到最后,俏脸更加红了,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张觉哈哈一笑,道:“不,这些粗重的活儿还是张大哥来做罢。”耶律念奴侧过头,扮个鬼脸笑道:“难道你还要把我当辽国公主一般供着么?”张觉抚摸着她秀发,一阵幸福祥宁盈满心胸。
二人又往前行了片刻,终于遥遥望见宋军的营寨一片旌旗招展,画角连营,不知有几千几万兵马。耶律念奴忽然道:“张大哥,我们能不能先别去救黄教弟子?”
张觉一诧道:“为什么?”耶律念奴迟疑道:“我想回一趟大辽。”张觉脱口道:“回大辽干什么?”耶律念奴道:“虽然大辽国已亡了,但那儿还有大辽国的江山和契丹人,我想回去看看……,张大哥,你能不能先陪我回一趟大辽?”
张觉知她是念国心切,然童贯大营已近在眼前了,如何又能陪她回大辽空奔波一场?且一去一回,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一时默然不语。
耶律念奴抬头见他踌躇难决,面色一黯,道:“对不起,张大哥,其实我也知道在这当口是不能要你陪我回大辽的,张大哥,你喜欢做什么便去做罢。”
张觉将她搂在怀里,道:“是啊,念奴,现下黄教弟子正等着我去救呢,岂能回得大辽?不过张大哥答应你,待救出黄教弟子后,张大哥再陪你回大辽,好不好?”耶律念奴心事重重,勉强点了点头。
当晚,二人来到了宋军驻扎处,悄悄潜进了营中,只见中军大旗上绣着一斗大的“童”字。原来童贯灭了辽国后,奉命驻守于燕山府。燕云诸州被辽据了百多年后终于得夺回,朝廷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二人正要搜寻黄教弟子的下落,忽数千宋兵从营寨四处涌出,将二人围住了。二人一惊,不知何时已泄了行藏,跟着蹄声响起,百余骑缓缓驰出,当中一人皮骨刚劲如铁、双目精光电射,正是童贯。
童贯瞧了他一眼,道:“张觉,当日你们毁了艮岳,你得蒲燕阳相救,算是逃过了一劫,今又闯进我的营中干什么?”
张觉道:“草民只是想来求童大人放了黄教弟子。”童贯道:“放了你们这些叛党?你可知你们犯了什么罪?”
张觉道:“童大人,黄教并非有意要助辽抗宋,实是大辽并非来侵宋,他们是被金人所逼才越过宋境的,请童大人明察。”童贯道:“本帅自然明察了,本帅明察的是你们这些朝廷要犯一个也不能漏。”一挥手,喝道,“拿下!”刹时众官兵如饿狼猛虎般扑了过来。
张觉大惊,忙对耶律念奴道:“念奴,你赶快逃走。”耶律念奴急道:“张大哥,你不走,我也不走。”张觉道:“他们要抓的是我,张大哥岂能连累你?”耶律念奴道:“你不必说啦,除非奴儿死了,否则是不会走的。”张觉欲待再劝,官兵已杀至跟前。
张觉或掷或抓,将十余人扔了出去。他生怕童贯会对被抓住的黄教弟子不利,是以并不敢伤众官兵性命,掷抓之间极有分寸。众官兵见状,一时有恃无恐,更加狠勇的扑向张觉,招招欲取他性命。张觉夺过一根铁枪,东挑西打,左右挡格,耶律念奴紧跟在他身后挥剑削砍,二人且战且退,欲向营外突去。
但官兵越聚越多,密密匝匝,张觉又不伤官兵性命,渐渐被官兵困住了,耶律念奴更时时被官兵截住,张觉一次次杀回来护在她身边,这一幕又如当日在飞狐塞和金兵大战一般。耶律念奴道:“张大哥,你快一个人走了罢,别管我了。”
张觉道:“念奴,你说哪儿话来?”抬手砰砰两掌击退数名官兵,然后将耶律念奴身子一提,双手抓住她双足足底,臂上猛一运力,将耶律念奴掼了出去,大声道:“你快离开这儿,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耶律念奴落到了官兵身后,但她担心张觉安危,又挥剑砍倒了两名官兵,欲冲回来,叫道:“张大哥,我不会留下你一人不理的。”童贯大怒,叫道:“不要让这个女娃走脱了。”两支宋军急忙围向耶律念奴。张觉急道:“你若逃了出去,尚可为我报信,否则我们被官兵擒去,谁又知晓?”耶律念奴闻言,这才肯往外冲去。
官兵从两侧围拢,欲抓耶律念奴,张觉忙抓住几名官兵掷将过去,撞倒了十多名宋兵。耶律念奴夺了一匹快马,这才逃出了官兵之围。宋兵纷纷放箭,耶律念奴回剑将箭打落,不消片刻,便逃去不见了。
张觉吁了一口气,回身斗数千名官兵,欲再闯出营去。但官兵如潮水般涌至,他哪里能够逃得出去?斗了小半个时辰后,身上受了十七八处伤,终于被一杆长枪刺在了膝盖后,膝盖一软,跪在地上,数杆刀枪架在其脖子处,立时动弹不得。
童贯策马过来瞧了他一眼,道:“当日有蒲燕阳救你,现下看还有谁救得了你?”命用铁镣将他手足铐住,锁进了囚车中。
耶律念奴摆脱了官兵追捕,惊急万分,顾不得身上之伤,寻思着救张觉之法,想到欲往玉皇顶去找萧洞天等人,但转而想一来路途遥远,二来萧洞天等人未必肯来相救,三来纵是肯来又如何能在童贯的大营中抢出人去?想了半天仍没有什么好法子。一时又急又气苦。
走了数天后,耶律念奴又饿又渴,到一溪边捧水洗脸,掬水而饮,但一口水未得喝下去,忽背后脚步声响,不待她回转过身,一人已“砰”的一脚将她踢翻在小溪里,一柄锋利的剑刃递至跟前,却是叶惊松。在他身后另有辛人展和剑通道长等中原群雄数百人。
叶惊松剑尖指着她,狠狠的道:“这次你再逃哪儿去?看我们不剥了你的皮!”正要伤耶律念奴,耶律念奴脑中灵光一闪,忙道:“且慢,我有一事相求。”叶惊松道:“求什么?我们为什么要答应你?”欲要断耶律念奴一手或一足。忠烈师太忙道:“且听听她说什么。”
耶律念奴走至忠烈师太跟前,跪下道:“请你们快去救一下张大哥。”群雄正要问张觉的下落,道:“张觉怎么了?”耶律念奴道:“张大哥已被童贯抓去了。”遂将昨晚之事说了,最后道:“请你们去救一下张大哥吧。”
叶惊松道:“我们为什么要去救他?”耶律念奴犹豫片刻,道:“你们不是想要《龙蛇诀》吗?那我告诉你们,《龙蛇诀》在张大哥身上。”
群雄一凛:“你说的是真?”耶律念奴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众人登时欢呼不已:“我便知道《龙蛇诀》在张觉身上。他们上玉皇顶前另录了一本《龙蛇诀》。”
辛人展寒森森的道:“臭丫头,若你说的是假,小心我们将你的舌头割下,再凌迟割死。”耶律念奴一阵心惊肉颤,但想到张觉安危,又是点了点头,暗道:“张大哥身上并没有《龙蛇诀》,顾不得了,只需他们救出了张大哥,到时纵然被他们凌迟割死也由他们罢。”
叶惊松当下找了一根绳子将她捆得严严实实,然后骑到马上想用绳子牵着她走。耶律念奴是一国公主,如何受人如此辱待过?忠烈师太道:“叶掌门,我们将她解脱也无妨,给她一匹马骑罢。”叶惊松道:“这小妮子狡诈得很,我们可不能对她仁心,否则又让她逃去啦。”最后见耶律念奴走得太慢,免强给了她一匹劣马骑,但身上绳索仍是不解。耶律念奴想到能引得他们来救张觉,这一时之苦之辱也不算什么,遂不打其他歪念,老老实实的在前引路。
数日后,众人即赶到了童贯燕山府大营里,却闻童贯半个时辰前已将张觉押去处斩了。众人大惊:“若张觉被杀了,便无人知晓《龙蛇诀》下落了。”急忙追去。
天空忽然起了一层浓密的乌云,低低的压在四野岭头上,隐隐还有雷声相伴,众人一怔:“要打雷下雨了么?”忙加快了脚步追去。
张觉那日被押进囚车后,各处伤口火辣辣地痛,血水不时流出,但童贯并不让人给他包扎,也不给他送来水粮,张觉又饿又渴又累又痛。次日,伤痛加剧,怎奈手足被铐住,不能稍动,想自己包扎料理也不得。但想起黄教弟子是因己而遭惨祸,心下仍不住自责。过得几天后,张觉仍滴水粒米未得进,兼之伤口处发黑溃烂,肿胀得老高,抵受不住伤痛饿渴,昏死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张觉但觉身子摇晃得厉害,如放在火堆上翻来覆去炙烤一般,睁开眼一看,才知是被押在一条崎岖的山道上而行,车子摇晃颠簸,他周身伤口疼痛不已,是以感觉如炙烤相似。
他勉力定了定神,瞧了瞧四周,发现仍处身笼中,数百名官兵正跟在囚车前后押着他不知往哪儿去。前面也有数辆大车,车上载的是张孝扬、李孝纯、张柬、李俦等各堂堂主及其它弟子,人人也是受了大刑,奄奄一息,被绳索或铁镣绑锁着,满身血污,神色灰败。
张觉欲要对众人说些什么,但多日滴水不进,喉咙如冒火一般,已发不出声音,且相距得远了,那些黄教弟子也无法听得。
山道越来越难行,囚车颠簸触动伤口,张觉不住低哼。天空更加阴沉沉地,雷声则越来越响,他抬头看了看天,暗道:“看样子转瞬间风雨即至了,他们要押我们到哪儿去?”
一阵长风吹过,几片枯叶在风中瑟瑟而舞,张觉心头掠过一丝不祥之感,这时路旁远远围着一些百姓,不住的在指指点点什么,隐隐听得一百姓道:“听说这人为辽国公主美色所迷,投敌叛国,现被押往刑场处斩了,真是罪有应得。”
张觉猛地一惊,这才明白是押他们往刑场行刑,一下想起耶律念奴:“念奴现下如何了?她……她可还好么?我被处斩了,但愿她以后好好活着……”竟无比担心想念。
不多时即到了法场,数百名官兵手执刀枪利斧围在场子四周。北面两名朝廷监斩官端坐案前,分别是童贯和谭稹。谭稹当日来召黄教等群雄去抗辽,想不到现下却坐在法案前监斩黄教诸人。
一干官兵打开囚车,将张觉等人押下。谭稹大声宣读了张觉等人的罪状,最后道:“蒲党逆贼张觉等人投敌叛国,又擅闯军营,依大宋律令行当斩首,今时辰已到,行刑。”
众刽子手将数十名黄教弟子按跪下,然后白光一闪,手起刀落,十余颗头颅滚坠在地,另一排黄教弟子跟着又被押上前行刑。张觉只看得热血喷张,怎奈手臂和身子已被严严实实的捆住,又如何能挣得脱?最后,张觉和张孝扬、李孝纯、张柬、李俦等各堂堂主也被押上场。
众刽子手将几人木枷打开,拔出了背上木牌,将几人头颈按低。童贯瞧了瞧四周,像是看有无劫法场之人。
各人身旁的刽子手挥刀砍落,忽听得有人高声喝道:“且慢。”跟着一把利剑射至,将砍向张觉那刽子手的大刀撞开。余刽子手大惊,砍向张孝纯等人头颈的大刀便没有砍下,各自往后退开两步。
众官兵眼前一花,两人已落到了张觉左右身侧,乃广成子和辛人展。童贯厉声道:“大胆刁民,竟敢擅劫法场?”这时剑通道长、忠烈师太、南怀大师、天通天和道长等群雄尽皆赶至,涌进了法场里。
剑通道长忙道:“童大人息怒,我等非劫法场,实是想问张觉要一样东西,请两位大人恕罪。”童贯喝道:“要什么东西?”剑通道长道:“《龙蛇诀》。”童贯怒道:“荒唐!我大宋行刑,岂让得你们来问什么武功秘笈?”当下让官兵将众人擒下。
群雄自然知道落在官府手上是何下场,遂拔出兵刃来抵抗,剑通道长和忠烈师太、南怀等人欲要再劝双方不可动干戈时,群雄已打倒了百余名官兵,幸而大家多是点到即止,并没有伤官兵性命。
张觉既惊且诧,万料不到群雄来劫法场,一眼瞧见耶律念奴向这边飞奔而来,顿时大喜,浑忘了身上伤痛。耶律念奴赶到张觉身边,喜道:“张大哥,你没事么?”张觉道:“我没事。这些武林中人是念奴你叫来的?”
耶律念奴点点头,道:“是。”张觉道:“念奴真是聪明之至,张大哥便知救得你出官兵重围,你定会有办法救得了张大哥的。”耶律念奴盈盈一笑,正欲解开张觉身上镣铐,叶惊松和胡万寿赶近,长剑一挥,将二人隔开,然后剑尖直逼张觉,问道:“张觉,《龙蛇诀》呢?”
张觉道:“张某已在玉皇顶上将《龙蛇诀》献出,又何来《龙蛇诀》?”叶惊松怒道:“这小妮子明明说你在上玉皇顶之前另录了一副本,你还想狡辩?”
张觉向耶律念奴满脸诧色瞧去,耶律念奴低声道:“对不起,张大哥,我想不到救你的法子,才撒谎骗他们说《龙蛇诀》在你身上,让他们来救你。”张觉恍然明白,柔声道:“奴儿,你很好,张大哥并不怪你。”耶律念奴心下得安,甜甜一笑,继而对二人道:“张大哥并没有《龙蛇诀》,我是骗你们来的。”
这时,官兵已被打退,群雄纷纷围拢过来。辛人展冷冷道:“没有《龙蛇诀》?你莫不是拿我们消遣来着?”伸手向耶律念奴一抓,将耶律念奴抢过去,横剑于她颈上。张觉吃了一惊。
辛人展道:“张觉,你是要《龙蛇诀》还是要这臭丫头性命?”张觉沉声道:“好,张某说出《龙蛇诀》与你们便是。”众人不由大喜。
张觉低头盘思一番,道:“我将《龙蛇诀》告诉你们谁好?”群雄面面相觑,人人欲私得《龙蛇诀》的下落,却又不敢说出。
忽然一人纵身落下,手中拿着一把乌漆漆的钢刀,乃是钟相。众人被他气势所慑,后退了数步。跟着二三十人来至,站在了钟相身后,乃钟相的手下,当中一人穿一袭黑衣,留着一部浓黑胡子,像个学究,手中不拿笔墨而拿着一支大铁桨;另有一人持剑,潇洒俊朗;一个穿着短褂袒胸露臂之人拿着一个铁算盘;一个身形矮小些的拿着一把三刃铁叉;还有一个身形高大,腰背稍显佝偻之人拿着一把钢刀。群雄并不认得这些人。
青尘子道:“钟相,莫非你又要再来抢《龙蛇诀》?”
钟相道:“既然你们来抢得,钟某为何抢不得?”白声树道:“钟相,你武功虽高,但放着这许多英雄在此,只怕也不是你想抢就能抢得去的。”众人当日在玉皇顶上见识了钟相的武功,对他也甚是忌惮,若与之单打独斗,各人难是其敌手,但若群拥而上,钟相纵有三头六臂也难是敌手。
钟相道:“钟某救张觉并非为图《龙蛇诀》,而是为报答蒲教主当日在玉皇顶上的搭救之恩。”胡万寿道:“既然为搭救张觉,我们武林各派帮搭救得了,不需劳烦你出手了,我们保证张觉活崩乱跳的便是。”群雄纷纷附和道:“胡掌门说的极是,钟相,我们救张觉得了,不需你救了。”
钟相道:“不行!若张天门使有失,我如何对得起蒲教主?”群雄放声大骂:“我们便知道你这钟相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想要《龙蛇诀》就直说得了,何须还说‘报恩’这般好听?若不是我们来得及时,张觉已人头落地了,你还来救什么张觉?”
钟相不与众人再争辩,一拳向叶惊松击出,继而又掌劈青尘子,一招间将二人逼开,然后抓向张觉。
辛人展、昆仑子等人大怒,长剑一抖,分从左右刺向钟相,钟相舞刀挡开二人来剑。白声树和胡万寿互使了一个眼色,也向钟相扑上。随钟相来的几人旋即也和华山派掌门杜则士、仙剑派余贵德,霞山派郑之诏、蜀山派李慕传、蓬莱派叶惊松等人斗作了一处。那拿大铁桨的叫杨钦,持剑的叫夏诚,使铁算盘的叫刘诜,舞三刃叉的叫金琮,提大砍刀的叫黄佐,五人和五派掌门相斗,局面各有优劣。
十几人忽忽闪闪斗了数十招,钟相浑不落下风,白声树和胡万寿抵不住钟相的内功,二人手中兵器险些被震飞。少林派南越大师和剑通道长的师弟玉真子看四人敌不过钟相,上去相助,六人联手才敌住了钟相。但斗了十余回合后,钟相斜引白声树之剑刺在了南越大师的左腿上,一时血流如注,南越纵跃不便,招式大弱,钟相随之一掌击向玉真子,玉真子举掌格挡,吐血而退,双臂一阵发麻,许久不能抬起。
群雄大惊失色,想不到六人仍敌不过他,剑通道长和忠烈师太正要上去相助,忽然北面响起了一阵隆隆声,如山洪暴发,乱石滚地,声音越来越响,大地也微微震颤了,四周也越发黑暗。群雄初时以为是天上的响雷,但那声音不断响震于耳,铿锵有力,才知有异,转头四看,顿时大惊:只见数万名禁卫军刀枪林立,盔甲耀目的从北面开来,中军统军的赫然是去而复回的童贯!
剑通道长忙赶到大军跟前,向童贯抱拳遥行了一礼,道:“童大人,这是何故?”
人人惊诧不已,不知这数万大军从哪里冒出,一阵头晕目眩:“法场四周不是只有区区数百人而已么?怎么有这许多官兵?这些官兵像是事先在四周伏下,故意以张觉引群雄来聚歼的,朝廷为何预先布下圈套对付中原武林?他们是去抗辽国入侵的兵马,灭了辽后,难道顺手杀个回马枪也要将中原群雄一并歼灭么?”
童贯冷冷道:“本官早知你们要来劫掠法场,是以在四周埋伏下了大军等候你们这些目无法纪、寻衅滋事的江湖反贼。”群雄见所料不差,心中一片惊惧。
忠烈师太道:“童大人,‘反贼’一说从而说起?”童贯道:“前有梁山宋江等一百零八个反贼,后有帮源峒方腊作乱两浙,这些可都少不了你们这些反贼的身影罢?”
剑通道长欲要化解这一场纷争,道:“这只是一场误会而已,童大人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请罢息这一场误会如何?”
童贯怒道:“误会?你们这些武林中人一日不迟,大宋永无宁日。”一挥手,众官兵箭如雨下,向群雄飞射而至。
群雄吃惊之极,纷纷挥舞手中兵器拍打,场中大乱。辛人展、广成子、青城子、昆仑子等人也顾不得《龙蛇诀》了,各自挥剑格挡来箭。
耶律念奴忙割断了张觉身上的绳索,扶张觉躲到了囚车中,见张觉伤口仍在淌血,忙撕下一片衣襟将伤口包上。二人虽处千军万马前,但无人再来逼问《龙蛇诀》了,心下反觉宽松了许多。耶律念奴包扎完毕,出了车外,紧紧守卫在囚车四周挡箭和防官兵来袭,张觉则在车中盘气养息。
一通箭雨过后,群雄已伤了数十人,大队手执枪矛斧铖的禁卫军冲了过来,雷声更加响了,乌云也越来越低,风越来越大,吹得人睁不开眼。众人只得奋勇向前,和官兵大杀在一起。
飞猿派掌门白声树、乌衣派掌门胡万寿和叶惊松仍记着《龙蛇诀》,弃了钟相,各举刀剑来取张觉。叶惊松恶狠狠的道:“张觉,现今官兵杀来了,快交出《龙蛇诀》,我们可保你二人无恙脱困。”白声树和胡万寿道:“不错,不错。”三人一边说,一边惊惶张望,既怕群雄看见张觉给了《龙蛇诀》三人,又怕官兵冲杀到了这儿。
辛人展和昆仑子、南越、玉真子仍在和钟相恶斗。
张觉不想把《龙蛇诀》给三人,道:“张某如何还有《龙蛇诀》?落到童贯的手上,早被他搜去啦。”叶惊松低声道:“别哄人,你会将《龙蛇诀》携带在身上么?”张觉正担心他会来搜自己的身子,闻言登时放心。白声树连声道:“嗯,嗯,叶掌门说的极是,张觉你不交出《龙蛇诀》,是不见刀子不落泪啦。”胡万寿趁势扬了扬手中黑沉沉的乌衣刀,作威吓状。
钟相逼开南越等人,抓着两名官兵掷过来。三人听得风响,急忙躲避,那两名官兵头撞在囚车上,砰砰两响登时毙命。叶、胡二人一凛,怒道:“钟相,莫道你武功高些,专欺负人不成?”又向钟相扑上去。叶惊松使剑织成了一道白网,胡万寿手中乌衣刀幻成了一片黑光,如平地起了一阵阵黑风,一白一黑两团光晕袭卷而去,端的艺业过人。
钟相纵身扬手,在胡万寿后心打了一掌,胡万寿吐出一口血险些跌倒。叶惊松吓得转身便逃,躲到了官兵阵中,不敢再与之交手。
这时官兵更加多了,不断有官兵向众人杀来,钟相和南越、玉真子等除互斗外,还要和官兵相斗。
李慕传等几派掌门也只顾和官兵相斗,不及理会杨钦等人了。杨钦抢近钟相,惊道:“主公,这儿甚险,我们先出去罢。”钟相看官兵援兵不断,四周都是斗杀的人影,道:“好,我们也不要劳什子《龙蛇诀》了,先冲出去再说。”和杨钦、夏诚等人往外冲杀,钟相双掌迭发,打得众官兵非死即伤。
白声树精明过人,瞧形势不对,已不及逼张觉要诀,率弟子往东面逃去,但冲出百余丈远时,长草中一支军马涌出,一阵箭雨攒射,飞猿派顿时倒了十余人。白声树急领弟子往回赶,口中狂呼大叫道:“啊,东面也有官兵,东面也有官兵……”
群雄听得叫喊,一凛:“到底有多少官兵来围杀我们?”
那队禁卫军策马追杀飞猿派弟子,逃在后面的纷纷惨呼倒在了乱枪之下。白声树看要被追上了,又惊又怒,转身挥剑又向官兵乱剑砍去,但这些禁卫军训练有素,刀枪矛戟并举,成排刺杀。白声树只得往后退身跃开,那些跟着他的弟子可没有这么幸运了,又被刺死了十余人。
白声树双眼血红,扑上去削断了几把枪头,将数名官兵刺死,但怎禁得官兵人多?他刚一转身,背后又一排长枪刺至,白声树闪避不及,即被两根长枪刺进了后心中,惨呼一声,吐血而亡。
群雄尽皆惊骇,无心恋战,纷纷作鸟兽散,蜀山派掌门李慕传领弟子往西冲去,萨迦派贡赞上人见状,也夹杂在蜀山派弟子中逃走。贡赞从玉皇顶下来后,并未回西域去,借故留下和中原群雄在一起,而李慕传也无意先回蜀山,人人心里尚惦记着《龙蛇诀》,此时见官兵攻来,才知中原危险,欲回西域和蜀山去。
但奔了百多丈远后,前面忽又一彪兵马刀枪耀日拦出,兵威壮盛,脚步声如雷。李慕传和贡赞等人失神惊呆,不待众人回过神,官兵又是一阵箭如雨下,李慕传忙和一干蜀山派派子挡箭,贡赞也以长袖裹箭,二人武功自非白声树可比,但贡赞在玉皇顶上断了一掌,兼之受了内伤,此时尚未得愈,武功大打扣折,只听嗤嗤几响,手臂上登时中了数箭,他强忍疼痛欲要除箭,但箭雨不停,他身上登时又中了数箭,一代西域高僧就此死于乱箭之下。
李慕传和蜀山派弟子展开蜀山剑法,阵形严密有度,官兵箭雨竟似奈何众人不得。群雄见了蜀山派剑法,皆觉其剑招神出鬼没,若单论剑法,不输于任何门派,李慕传在玉皇顶上折戟,只因内力不济罢了。
仙剑派掌门余贵德杀了一阵官兵后,心惊胆战,也率弟子往南抢先逃去,跟在后面的是郑之诏和霞山派弟子。但两派抢出里许后,前面又出现了一彪黑压压的兵马。群雄无不惊愕,这彪军马出来后,可将群雄四面合围在当中了!
那彪军马银盔铁甲,脚步也行进得山摇地动,人人手中持着盾牌和长枪,余贵德和郑之诏并肩冲在前面,见是盾牌军,心中暗喜,增了一丝希望,当下舞剑大杀而入,当当之声不绝,连砍破了二十余面盾牌,冲进了阵中,他们身后的弟子也跟了上去。但当砍开最后数面盾牌时,一下惊住了,只见千余名弓驽手人人张开搭箭,正对着了自己和逃出来的弟子,原来盾牌手后是弓弩手!
余、郑二人“啊”的一声怪叫,转身欲纵入盾牌中,但背后的盾牌军转过身,将盾牌一拼,霎时合成了一面盾墙,密不透光,二人撞在盾牌上,滑了下来。
余、郑二人纵身又起,刚要挥剑破盾墙而入,官兵已放箭向二人射去,箭如飞蝗。二人身在半空,被射成了刺猬相似,直挺挺的摔落在地。两派弟子惊叫嚎哭,陷入了密密匝匝的官兵盾牌军包围中,孤军奋战,不多时纷纷被官兵从盾牌后伸出刀枪刺杀。
群雄只看得热血沸腾,想不到一场问诀,竟变成了遭官兵围剿。
忠烈师太和南怀、剑通道长等人见凭任何一门派也无法冲出重围,大呼道:“大家聚在一起,切不可走散。”众人这才醒悟,忙三五成群杀做了一堆。
这时狂风四起,吹得人也站不住。雷声噼噼啪啪的响个不停,不时有几道闪电划过天空,四周渐渐变得黑暗。
忠烈师太和剑通道长等人见断虎门、微山派、地堂派等一些门派危险,忙杀过去救助,将众人拉进了圈中。过了小半个时辰后,群雄已聚成了东西两个大圈,每个大圈有五六百人。东边大圈中以剑通道长、忠烈师太、广成子、辛人展等为首,西首大圈则以少林派、丐帮等为首,两圈不停移来移去,救接被围困的各派人马,伤者被围护在圈中。
剑通道长瞧见李慕传的蜀山派弟子越来越少,道:“我们去救一下他们。”忠烈师太和南怀欲移大圈过去救李慕传,但尚未得接近蜀山派弟子,李慕传手中长剑已被一名宋将磕飞,有人认得那宋将,脱口呼道:“范琼?”
李慕传武功不俗,仍是不敌范琼,剑被磕飞后,范琼长刀劈下,他退身闪避,被一刀砍在肩头上。范琼跟着用长刀缠接住他半空落下之剑,向他胸前飞甩射去,长剑化作一道白光,射入了李慕传胸中。
李慕传成名日久,最后却被人夺剑而杀,实是蜀山派之大不幸。
又一道闪电撕裂黑幕,震耳欲聋的霹雳打下,将群雄和众官兵震得内息翻涌,过不多时,不远处的岭头、山坡、荒野皆像墨涂的一般黑。群雄不由又惊又喜,大雨随之如瓢泼般打下。
四处官兵不停赶来,人马越聚越多,不停放箭。群雄被雨水迷糊了双眼,看不清来箭,霎时又倒下了数十人。官兵又趁势一冲,终于将群雄冲开,分割成了数块。待得好不容易又杀在一起时,人数又少了二百余人。
忠烈师太等人情知会聚也无法抵挡官兵了,这般下去,只会被官兵杀得精光,商量一番后,当下吩咐大家分成四路突围:雁荡剑派、丐帮、华山、崆峒派、黄河帮等各派人马成一路向东面突围;峨眉、青城、昆仑、八卦门、六合门等各派成一路向西突围;少林寺众位大师则和石湖派、蓬莱派、乌衣派、长白山派等往南突一路;剑通道长则和西天目剑派、圆光禅师、洛山派、微山派、地藏派、地堂门、邝刀门等一些武林人士向北面突围。
群雄得令,分头行动,一时呼喊声、人马哀号嘶叫声、马啼声、雷声、刀剑相击声、风雨声又混成了一大片。人人只顾着撕杀,其余已不及多想了。四周只见人头乱滚,断肢四飞,尸体枕籍。
但众人往各方向冲突一阵后,又被官兵冲乱了,大多不能首尾相顾。
洛山派和微山派、地堂门弟子抬着谭丁、岑松、高升通三人欲跟在忠烈师太等人身后,被官兵一冲,已然走散,一时人人哭叫着,或低头躲闪,或往人丛中钻去,只有十余个忠心的尚抬着担架。谭丁等人手足已不能动,但仍念想着《龙蛇诀》,是以始终让弟子抬着他们随群雄行动,现下落在了官兵围剿中才知害怕,然此时四处人叫马嘶,雷声滚滚,连对面说话也无法听清,三人有令也无法向弟子传呼得了。身遭的弟子或死或伤或逃,最后只有五七个弟子仍抬着担架。
又一阵兵马涌过来后,那几个弟子也抓不住担架了,三人先后滚落地上,惊呼叫嚎,身边皆是马蹄马腿,三人生怕被乱蹄踏中,急用手臂撑持着爬动,但终于马蹄踏来,几人惨呼声中,被乱马踏得胸破肚穿,皮开肉绽,几成肉泥。三人本已躺在担架上了,奈何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尤想染指《龙蛇诀》,最后落得惨死下场。
天色越来越暗晦,官兵又开始放箭,劲风裹挟着箭羽,嗤嗤嗖嗖作响,让人闻之心惊胆寒。群雄只顾得奋力撕杀,浑忘了身遭是谁。
不屑半个时辰,地上已躺倒了二千余具尸首。众人杀得手脚也软了,浑身溅满了鲜血,已分不清谁是谁来。风更大了,雨更猛了,天地间一片漆黑,又一声轰隆隆霹雳从云头上打下,借着这电光火石的一亮看出去,只见又有百余名官兵的脑袋滚下,百余条官兵的断手断臂飞向半空。
但官兵这般冲杀,群雄也是伤亡甚重。黎山派和金鸡寨“金刀王善”等人原来是紧跟在忠烈师太等西天目剑派弟子身后的,最后被官兵冲开了,王善和黎山派诸人游目四顾,漫山遍野尽是官兵,哪儿还见忠烈师太等人?只得又奋力拼杀。
斗得一阵后,忠烈师太一眼看见了数根杆子横在地上,当中一根还缠着渔网,心头一紧:“黎山派已然遭遇不测了么?”果然不远处,数十余名黎山派弟子浑身血污躺倒在地,已然死去。自黎山派掌门黎长坤被方七佛杀害后,黎山派弟子便在中原盘桓,欲杀方七佛为黎长坤报仇和寻到掌门的渔网方回海南去,不想今日全葬身于此。
忠烈师太跟着又看见了王善倒在血泊中,断手犹握着金刀,不由一阵难过,想不到两派随己突围,均已一一死于官兵之手。
她正自自责,远处有人在低声叫唤:“爹,爹。”循声看去,乃是华山派掌门杜则士最小儿子杜宾中了数枪,一时未死躺倒在众尸中低低叫唤。杜则士砍倒两名官兵,折回来俯身抱起他,见他身上伤口处汩汩流血,伤口深达内腑,已然救不活了,登时泪如雨下,道:“宾儿,你尚有甚未了之愿?”
杜宾挣扎着欲坐起,道:“爹……爹……,我还……不想死……,爹,你……救救我……”杜则士泪下如注,道:“宾儿,你先走一步罢,爹待会便来陪你。”杜宾似是已明白什么,不再哀求,隔了一会,才又道:“爹,你若杀出重围得回去时,一定要带我回去,别把我留这儿……,爹,你……打死我罢,我……我好难受……”
杜则士点了点头,看了他一会,举起手一掌向他天灵盖击去。只听得“砰”的声响,杜宾双眼睁着,身子缓缓软倒。杜则士抱起儿子之尸,左手执剑,发疯般地向官兵冲了去。
忠烈师太欲要过去助他,又听得一人哭道:“爹,妈,你们怎么了?”乃是断虎门宁胥的独子宁小虎在哭,宁胥胸前冒着血泡,一时未死,将一本秘笈递给宁小虎,断断续续的道:“你要好好练功……”随之手臂垂下不动。宁小虎霎时大哭,没了主意,一个官兵挥狼牙棒打至,他虽下意识躲闪,脸上仍是被击得血肉模糊,倒在了其父身旁,没了动静。
忠烈师太悲叹了一声,这时官兵越聚越多,四处皆是官兵驰骋的身影,群雄则越来越少了,众人杀红了眼,各自抱了必死之心。斗了大半个时辰后,中原群雄已死伤大半,只剩三四百人,散落各处,无不是被官兵以几十或几百人围攻。
西天目剑派弟子也被数百名官兵挡住了去路,身边只余二十多名女弟子,又和官兵杀了一阵后,数名女弟子又被官兵所杀。忠烈师太大悲,抱着一名心爱的女弟子之尸哽咽出声。官兵如潮般涌来,十余名弟子慌乱之下,又被官兵长枪刺死。
忠烈师太悲怒交集,仗剑又大开杀戒,数十道猛箭射至,忠烈师太躲挡不及,肩头处“卟卟”的中了两箭,长剑拿捏不稳,掉落在地,几名官兵乱枪向她疾刺,数名弟子慌忙用身体挡住了这几枪,忠烈师太俯身用另一臂拾起剑,将那几名官兵砍翻在地报了弟子之仇,眼泪也簌簌的落了下来。
忠烈师太不及抚慰那几名中枪的弟子闭目,官兵又杀到。眼看转眼间西天目剑派上下亦纷纷毙命,少林寺南越大师忙执禅杖杀奔过来救援,他已被刺伤左腿,一腐一拐,横杖从后面将数名官兵打得腰断身折,救了忠烈师太等上下人一命。但又一阵箭雨射至,南越终因应顾不暇,又被一名官兵执长枪自背后刺入。南越倒回杖头将他打死,另一名官兵趁乱一刀御下了他左臂。南越血染僧袍,再也无法使杖。眼看他又要命丧官兵乱枪之下,南苦、南怀等人忙又杀奔过去援助。
崆峒派天通天和道长也斗得有些手软了,二人见少林派武功高强,遂领崆峒派弟子向少林派杀过去,欲求庇护。但不待众人赶近,官兵已往中间杀来将两派截开。天通天和二人反而同众弟子不能暇顾,二名弟子欲要紧跟上他们,但嗤嗤两响,被长枪刺进了腰腹间。
天通天和长呼一声,挥刀将所刺官兵砍成两段,欲要拔出二人身上的长枪,但这两名弟子赶忙阻止,口中鲜血乱喷,道:“师父,弟子不行啦,你一掌打死我罢。”天通天和一阵心如刀绞,情知二人之伤深及肺腑,拔出更无法可救,只有徒添其痛苦罢了,当下含泪点了点头,道:“你们两人好好去罢,师父一定杀尽狗官,为你们二人报仇。”将枪一按,两根枪头透体而出,这两名弟子立时气绝而死。
天通天和道长扔掉长剑,拔出了弟子身上之枪,回转身大呼一声,如着魔般冲刺打杀,一时官兵纷纷倒地,但他身后余下的崆峒派弟子也尽数被歼了。
雁荡剑派众弟子也伤亡惨重。辛人展和师弟付人婴、程人远被官兵紧紧围住,左支右拙。武当派玉真道长见状,赶来相救,辛人展道:“多谢玉真道兄相救了。”玉真道长又救出了付人婴和程人远,但迎面冲来一队官兵,乱蹄翻飞,刀斧闪跃着红光,令人不寒而栗,为首之人是范琼。
玉真子左冲右突,浑身受了十多处伤,范琼冲上前,猱身一晃在他当胸处击了一掌,玉真子血湿道袍,腾腾腾往后直退,跟着身后一痛,被数根枪刺入体内,将他挑了起来。
剑通道长听得玉真子的呼声,转头看去,惊呼道:“师弟!”两记排山掌力猛击出去,将那数名官兵打得吐血而亡,玉真道长掉到了地上。
剑通道长抢过去,将他扶住,大叫道:“师弟,师弟……”俞世石和南怀也杀奔过来,悲道:“玉真兄,你我相交多年,想不到在此永别……”玉真子微微睁开眼,一句话未得说,已气绝而死。众武当派弟子大悲。
数千名官兵又如潮水般涌至,众人来不及伤悲,一阵绝望刹时涌上心头。剑通道长放下玉真子之尸,又领众人和官兵拼斗。忽听得一人发疯般呼叫惊奔:“我不要《龙蛇诀》啦,我不要《龙蛇诀》啦……”却是叶惊松,只见他满身血污,衣衫破烂,手中提着一把断剑,脸色惊恐,似是被吓坏了一般。跟着乌衣派掌门胡万寿也奔了出来,口中也同是大叫,二人一前一后,惊慌而奔,身后一队队盾牌军紧追,二人身后均没了弟子,显是弟子已尽被杀光了。
原来二人在群雄大乱时,也结伴往外杀去,岂知又是同余贵德和郑之诏一般遇着了盾牌军!叶惊松六十多岁,衣发皆白,身形瘦小,又是居于海外蓬莱山中,本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名字叫叶惊松,轻功身法果真如一片叶子在风中飘零般轻灵,但此时全没了仙气,倒如一张被狂风吹卷得不知所措的残叶般狼狈。
一队盾牌军斜刺里横出,将二人截住,二人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叫道:“我们不要《龙蛇诀》啦,我们不来劫法场啦,我们投降,我们投降……”如鸡啄米般磕头拜官兵。但磕了十余下后,抬头一眼仍是见十数根枪矛刺到了跟前,惊呼一声跃身而起,但那十数根枪矛往上竖起,二人身子落下时,无法击开,霎时被五六根枪矛透体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