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友是治愈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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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们的卖饼生涯

哟嚯永远都忘不了主宰者阿丁,忘不了我们四个人,想必我这个傻子也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时隔二十年,她见到阿丁烙饼,我叫卖,脸上笑开了花,这大概是她那一天中最值得开心的事。生活永远是公平的,她想。

哟嚯提着女儿的书包,对女儿说:“要记住,从小要好好读书,不要真以为自己能主宰这个世界,爹是卖饼的,女儿也注定了要卖饼,卖一辈子的饼。”说完,她愉快地大笑起来。

哟嚯说的话用的都是书面语,听起来膈应人。

她的女儿一个劲儿的吵嚷说要吃饼,哟嚯啧啧两声,说:吃饼,也要到高级餐厅里吃才行,意大利的,法国的,哪能吃路边摊的?脏都脏死了!

阿丁对小女孩说:“小妹儿,很想吃饼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看来这个小女孩不太听哟嚯的话,长大了,也是个跟妈妈对着干的犟脾气小姐。阿丁封好了一块饼递给小女孩,小女孩伸手要拿,哟嚯把小女孩牵开,怒喝道:“叫你不要吃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当心半夜肚子痛,没人带你看医生!”

说完,哟嚯大叫了一声,一块滚烫的饼钉在了她的脸上,哟嚯怒不可遏,扔下书包,撸起袖子,想要把我们的饼摊整个掀翻,我挡在摊位前面使出浑身力气挡住她,我不能让她破坏我们苦心经营的饼摊,我们辛苦赚来的钱是要留给一唯的,哟嚯真想不到我这个傻瓜,幼年争执打架时永远躲在角落里的胆小鬼也会有胆量拼命反抗。她开始笑我,用恶毒的语言骂我是傻子,没出息,骂我永远只能生活在社会的底层,是废物,是垃圾。

她若是认为这些话能在我内心激荡起一阵风暴,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哟嚯自从被打败后就一直避开阿丁,这次公然挑衅,或许是生活不如意所致,更有可能是看到阿丁和我在卖饼,就为我们贴上标签,认为我们贫困无用,失去了力量。

人是一种太容易也太喜欢为他人贴标签的生物。最可笑的一种就是看别人相貌丑陋就认为此人定有犯罪动机。拿我来说,看似一个傻瓜,太太和大少爷说我懦弱无能,怪异不祥,毫无用处只会拖累家人,听了这话我很生气,表面上却还要强装不动声色,并强装着对这些话毫不在意,实则这些话对我有所损伤。

在我和家庭的创伤所做的漫长而艰苦的斗争中,我发现自己输了。同时,我也发现,我能悲伤,我有悲伤。说明,我并不是一个傻瓜。傻瓜怎么会有悲伤。

阿丁说傻瓜也有好处,她从不反对人成为一个傻瓜,她反而叫我们四个朋友都要当傻瓜,意思是要具备傻瓜的优点,要有使我们的心灵不受或少受伤害的能力,这就是傻瓜的能力。尤其是碰到哟嚯这一类自认为高贵实则骨头很轻贱的人,这样的人实在太多,我们完全可以在心里不留他们的任何一点印记。

阿丁总能发现一些别人很难发现的特质,阿丁是一个智者。

智者不总是凭脑力解决问题,不要贴标签。

我能忍受哟嚯骂我的恶毒话,阿丁却不能忍受,所有难听的话冲她说可以,但不能冲她的朋友说,阿丁提着哟嚯的后领,拎菜篮似的把这位养尊处优的太太拎得只能脚尖着地,哟嚯的脸蛋瞬间吓得煞白,她一向是有些惧怕阿丁的,阿丁放下她,搡了她一把,她无力地颓坐在地上,小女孩漠然地看着哟嚯,后来我们才听说,原来哟嚯是这女孩的后妈,一直不受待见。生活有时是公平的,我想。

周围的人组成了一个圈,阿丁拿起锅铲,我拽住阿丁的胳膊,真怕阿丁用锅铲招呼哟嚯,我也用书面语,对哟嚯说:“你是少奶奶,福泽绵延,你给自己留点福气吧,给你女儿留点福气吧!我们是小摊贩,我们挣自己的钱,没有招惹你,你最好也不要来招惹我们!”

“各位评评理!”阿丁拿着锅铲对周围的人说哟嚯怎么惹事,怎么说我们所有摊贩主们的东西脏,吃了会闹肚子,会进医院出不来,怎么笑话我们这些用劳力挣血汗钱的摊贩主,怎么诋毁我们做的东西有毒。还把小时候的前尘恩怨言简意赅地说了出来,说哟嚯存心报复,这人就是小心眼,心理变态,小摊贩这个时候必须连成一气,维护我们劳动者的光荣云云。

阿丁越说越激愤,真实度一再拔高,到最后,竟无人怀疑,我听了差点忍不住笑。摊贩主都明白各种心酸,他们和看热闹的人都用责怪的眼光看着哟嚯,哟嚯拉着女儿,逃也似的走了。

哟嚯没再来惹事。

一唯接不到订单的时候,也来了小学门口,我和阿丁事先不知道,一唯进了货,摆起了地摊儿,卖些男孩女孩儿喜欢的东西,男孩的玻璃弹珠、玩具坦克、皮球之类的,女孩儿的发绳、发卡、橡皮筋,后来还添置了五彩签字笔,童话笔记簿之类很有趣的玩意儿,一唯卖的小玩意儿很多是由她精心设计的,比千篇一律的地摊货有趣得多,生意很好。

一唯虽然也摆地摊,却不像是个小摊贩主,而是个时尚教主,头发烫过染过,脸妆画得很精致,衣裳很时髦,尽管处在落魄中,一唯也会好好打扮自己,艺术家对待自己容不得半点马虎。艺术家最放不下身段,个月前,一唯还在沿海高档的大厦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做着月薪上万的设计工作,个月光景,沦落到小学门口摆地摊,还要难堪地吆喝,为几块钱的东西费尽唇舌,人生的际遇真是难以预料。

一唯从没有觉得难为情,我和阿丁更没觉得难为情,我们不羞耻,不难堪,正如阿丁说的,我们凭自己的劳力挣钱,我们挣的钱是干干净净的,我们的劳作是很光荣的。

半个月后,我们的生意出奇地好,周末学校放假,星期六我和阿丁轮流蹬车沿街叫卖,城管异常可恶,我们走哪儿他们追哪儿,成心要我们一天卖不出去一个饼。周末时,一唯在家里做活,阿丁在一家四星级酒店里为一唯接到一笔买卖,帮忙设计服务员的工作服,要是老板满意一唯的设计,将会得到一笔合理的报酬,阿丁和一唯都很有本事。

城管撵得厉害,我和阿丁在城里左冲右突躲避城管的猛烈袭击,很难找到一处安身的场所,我们凌晨三点冒着严寒抵抗睡意起床烙饼,没卖出去几个却像罪犯似的被追杀,心里很不好受。

密密最新的男朋友马胖子是一个美食爱好者,他喜欢阿丁的饼,但他太矫情了,说吃这样长相丑陋的饼被人看到会很扫面子,密密叫阿丁改良饼的卖相,再央求马胖子帮忙把饼放到一些不那么高档的餐厅里销售,马胖子在这个阶段也要讨密密的欢心,就应承了此事。

阿丁把遣散的厨师和两位员工再次雇佣回来,我们一起做饼,通宵达旦不分昼夜,一唯和密密也加入了做饼的行列。要做成一块美味的巴掌大饼并不容易,我们分工合作,亲密无间,吃得苦,很勤劳。

我们的饼几大框地卖到一些餐厅里,二十天后就有了三万块的收益。阿丁不止做葱油饼,还做了鸡蛋饼,饼里加了咸菜肉末土豆丝等材料,但新的饼不受欢迎,渐渐的,连旧饼也不再受重视,销了一次就再也卖不出去。我们做了很多努力,改良很多方法依旧不见成效。对此,我和阿丁都想得通,这些日子的朝不保夕和担惊受怕致使我们急于求成,反而弄巧成拙,吃不了热豆腐。

阿丁只好再次遣散员工,给了他们相应的报酬后,每人再多加五百块,阿丁一直是一个受欢迎的少东,做任何事都不会亏待下属。

我和阿丁只能重操旧业,蹬着车在街上和城管们打游击,一唯也加入了我们,她也骑了一辆三轮车,车上插了几块竹竿,竿上是些毛线帽子袜子腰带还有一些针线纽扣之类的东西,当然车里还有小孩子们的玩具,一唯穿得像大婶,她说这样更能吸引到顾客。

我们三人就这样,继续在学校门口做生意,学生们都上课去了,我们就沿街和城管们拼杀,过得非常辛苦劳累,但也很充实。城管没有一次追上我们,好几次他们开着车,我们以为完蛋了,冲进一条死巷子,结果他们不再追,或许,这几个人就想吓唬吓唬我们,我们被追得满大街跑,他们在后面喊打喊杀,这样他们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和优越感。

如今回想这段刻骨的经历,这可能会成为我一生中最不感到孤独无助的日子,并被深深印在我的心里,不会被遗忘,所谓被遗忘的时光都是被遗弃的时光,三十年里,留在我心里有意义的回忆实在太少。

我应该感谢我的怪朋友们在我注定无聊空虚的一生里为我写下了浓墨的一笔。

奋战大街的我们在这段经历之后都有了变化。比如我们会注意到那些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老者在人人欢庆的主题公园里捡垃圾,皱纹铺脸的面容里看不清欢喜悲忧,只是我们想当然地认为他们非常地忧愁。我们也会为凌晨三点早起在寒风凛冽中打扫小区院落的清洁阿姨叹息,会为年纪轻轻失去双腿的美丽姑娘默默祈福,会为国内国外的不和平给人们造成的灾难不幸而扼腕,我们开始关注这个社会支离破碎的迹象。

我们观察周围那些快活的人们,当不幸和灾难并没有发生在他们身上时,他们可以对此完全漠视,甚至认为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痛苦和忧愁,他们可以永享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