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两艳事
兵家行军之事,向来说不准时日。向桐儿承诺的三个月归期,生生向后脱了两个多月。
“爹爹,你说话不算数,这样娘亲会生气的。娘亲怀了小宝宝,不能生气。”
粟儿嘟着嘴,一脸不满。方哲喂他吃最爱的云片糕,粟儿都毫不理会,双手插着腰。
“粟儿已经四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爹爹休要用些吃食糊弄粟儿。”
方哲被噎的无话辩驳,无力的斥道:“都没长成个形状,怎么不是孩子。粟儿,这些话都是哪里听来的,愈发不学好。”
粟儿朝门口指了指:“小叔小姨教我的。他们说,爹爹对情爱之事不甚上心,让我时时督促着。”
方哲没好气的叹了声。福聪一旁取笑道:“大哥,如今可有一个小祖宗来治你了。从前我和陈煜的话,你听不下。现在可好,有人代劳了。”说着俯身摸摸粟儿的脑袋,“粟儿,你说对不对?”
粟儿欢呼着点头。
和音绿衣翩翩,挽着福聪的臂。从刚刚就一直掩面忍着笑。
“福聪,难得有空同我弟媳共处,好好珍惜。我们爷俩这就动身了。”方哲终于想得话来,避开了尴尬。
“何不将嫂嫂一同接来,西域地偏路远,不如……”福聪挽言劝道。
“那方哲哥,我们便不送了。一路当心,替我们向嫂子问好。”
见方哲面露难色,和音忙打断了福聪的话。
福聪瞪了她一眼,她装作未见。
“驸马,今辰良宵,寻何处作乐?”
这么久了,她还是习惯叫他驸马,尽管她已不再是公主。福聪也很少会像今日一样,抽出一整天的时间陪她出城。
知道福聪好听琵琶,喜跑马。和音早早寻人去觅了良驹,包了城郊琴馆的场。明明一切准备充分,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不如,先去前面那个酒楼吃上一顿,再做打算?”
“嗯……,好。”
一桌子佳肴,和音迟迟下不去筷。
“河豚鱼汤很是鲜美。和音,多喝一些。”
福聪给她盛了一大碗,端了过去。浓重的腥味让和音阵阵泛恶心。
“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福聪关切坐到她身边。
“我从不吃这些重腥之物。”和音淡淡道。
不吃腥物?福聪这才想起确有这么回事。几年之前,和音便因吃了自己捕回的一条鳟鱼,吐泻不止,整整调养了一个月。
“是我,疏忽了。要不我们重新要些别的菜?小二,上菜谱。”他面露愧色。
“不必了,我没甚胃口,走吧。”
和音懒得再装作没事的样子,一脸怒气的离席。翠离望了福聪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公主,马场的人方才送信来问您今日去还是不去……”
“不去了!以后也不会去了!”
“可是,公主您为了今日,寻了上等的马和邺城最好的琴师,不就为了同驸马……”
“你闭嘴!”心事全被这个臭丫头抖了出来,和音惊的回头瞧福聪,他面上愣了愣神,转而笑起来。
“那些,都是给我准备的?”福聪快步拦到她面前。
和音的脸羞得通红:“那……那是我自己想去的,才不是为了你。”说罢低头垂目。
自离开了南方诸岛,进兵中原,和音便尽责的做着贤内助,谦顺恭良的为他分忧,倒让福聪忘了她本来这身率性刁蛮的脾性。
“那便借公主的面子,让在下一同赏玩。”
福聪这般伏低的姿态,叫和音万万拉不下脸来,只轻声吩咐翠离“准备下去吧”,甩开袖子,走到前面。福聪含着笑跟了上去。
“公主,您不会骑马。要不让驸马教您…”
见着一人多高的骏马,翠离小声嘀咕着。
和音蹙眉:“翠离,今日你未免话太多了吧?快去给我把马牵来。”
拖着缰绳一步一颠跑了几圈,和音觉得也没甚难的,同自己从前在以威岛上骑的耕地水牛相仿,不自觉的放松了戒心。马一下子不听了使唤,嘶叫着狂奔起来。她拉拽不住,一个侧身便跌下来。
和音料想这一跤摔下去够她躺上十天半个月了,身子却被一双臂膀稳稳接住。她像找到了靠山,拼命倚过去。
“骑术如此不精,看来是得好好寻个人来教你了。”福聪拍拍袖子上的土。
“我自己的事,不劳驸马费心。驸马若没有兴趣,自行回去就好了。”
“上马,我教你。”见和音还愣神,福聪索性将她抱上马背,坐在她身后。
“那便好好教我,不然有的你好看!”
和音回头瞪了自己一眼,福聪依旧面不改色:“腰板挺直,小腹收紧,绳握住……”
太阳公公最后的一丝笑脸都收进了西边的云层里。翠离跟着马后面跑了两个时辰,直觉腿脚麻木酸疼。可马上两人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便高声哀叹:“公主驸马,琴馆那处安排妥当,请二位主子移步。”
“今儿个节目这么多?”福聪贴耳轻问道。
“嗯。你最爱听的琵琶。”
“甚好。”
邺城郊的这处琴楼,琵琶可算是江南一绝。拢捻抹挑,处处都是江南烟雨中多情女子的温婉淑才之美。再配上陈年美酿,怎让俊俏的少年郎不流连。
和音不喜饮酒,只静静的听赏。福聪喝的两颊通红,斜靠在她膝上,抱着她的手臂,口中念念有词。
“和音,确是我关心你少了。你今天,可不可以原谅我?”福聪举着酒杯,笑嘻嘻的。
和音暗想他是醉的不轻,便让琴姬们退下,吩咐下人另找了一处僻静的寝房。
她寻思着这些年福聪对自己多番的冷落,每夜苦苦盼君归来而不得,如今正好算算帐。于是她给自己倒了杯茶,碰了碰福聪的杯:“如今知错了?晚了!明日我便弃你而去,再不回来。”
不想这福聪一下子哭丧了脸,翻过身来面朝向她,可怜巴巴道:“你怎么可以不要我……和音,我不要离开你……”
和音刚还盘算着再给他一闷棍子,听到这些倒是万万打不下去了。平日威风凛凛的男子汉大丈夫,战场上杀伐果决,喝醉了酒竟是这番德性,难怪宴请将士们只是小酌一二,不敢贪杯。和音想来只觉又好气又好笑。
福聪见和音不为所动,急急的从背后合抱住她的腰:“你不准走……我不让你走……”顺便将这一脸眼泪鼻涕一并擦在她的衣袖上。
“好了,好了。我最喜欢我的阿聪宝贝了。我怎么会不要他呢?”和音讪笑两声,干瘪瘪道。
福聪收了泪,嬉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你舍不得我。”
看着他又一脸负心汉的样子,和音就来气。她喝了口茶,双手合抱道:“没那么简单。我有三个条件,你若答应,一切好说。不然,不复相见也罢。”
“你说呗。我都答应你。”福聪侧躺在她面前,手撑着头。
“那我可说了。”和音翻了个白眼。
“我听着呢。”
“第一……”
北寒的光景不比江南。这一入了夏,日日便是沙尘垂天,空气异常污浊。虎豹獐虫无处遁形,路人行色匆匆。
本想取个近道好早日去西域,反倒被沙暴拖慢了脚程。走不了几里路,便口干舌燥。
平日自己行路忍饥挨渴些倒是无妨,可如今粟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连日奔波加上几夜都睡得不踏实,他疲累的很,吃了些糕点便在方哲怀里睡着了。他觉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赶路的事急不得。桐儿和西北府诸位都是旧相识,想必不会受奚落薄待。晚个几日,也无碍吧。
茶馆外头提枪的兵一下子多起来,方哲警觉的张望一番,叫来店小二问。小二答:“西域的骑兵来犯,镇国将军奉旨守城。”
这听着倒像是一句敷衍的辞令。再说万严向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怎可能贸然突袭北寒,此中必有蹊跷。
“店家,我这正要去西域哩。你看,给我透露点情况,我也好有个准备。”
小二再三推让,经不住方哲问,皱眉坐下道:“客官,我看你还带着孩子,就别往那是非之地去了。西域那位本来一向爱好太平,听闻这次也不是他出的兵。是一位寡妇,来我们北寒为她夫君寻仇。”
“寡妇?寻仇?”方哲一手抱着粟儿,一手举着茶杯,“西北王我也有耳闻,不曾听说府上有位寡妇。又何谈出兵复仇?”
小二压低声音道:“这也都是些传言。那寡妇是一位绝世琴姬,同我们镇国将军曾是姐妹。只因前些日子送去西北府一副棺木,里面装的好像便是那位琴姬的夫君。才有了如今这些事端。”
“好了,知道了。”方哲淡淡挥了挥手,心里凉了半截。
动了报仇的念头,只会报到自己头上。对付连遗的这招苦肉计,终究还是苦到了他自己这儿。蛮王前几日来信说连遗诡谲多变,施了些陷阱,叫他一路多加小心,原来便在此处。希桐的脾性他很清楚,不动怒便罢了,一旦动了真格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如今她借了万严的兵气势汹汹而来,怕是什么天下大义都顾不上了。
“爹爹,不是说好今夜留宿的嘛?”粟儿在他背上惺忪呓语。
方哲策马疾驰,回头道:“粟儿,娘亲她现在有危险。爹爹便是要去救娘亲。”
粟儿乖巧的点点头:“粟儿也会好好保护娘亲的。”
不眠不休两日,跨过了巍峨的常麟山脉,朝饮露夕餐风,方哲只有一个执念:桐儿,你不能有事。
“爹爹,前面好像有人来了。”粟儿一边烤着火,推推一旁快睡着的方哲。
是大夏的士兵,足有几百人,正往这边来。方哲赶紧灭了火,拉着粟儿躲进一片灌木中。
这群人行色匆忙,像是急于复命。队尾还有两个被蒙着头,手上套着锁链的人。
领头瞧了瞧地头上刚熄灭的火堆:“这里方才还有人,怕是追踪我们的。给我搜!”
“爹爹,我们是不是要被发现了?”粟儿紧紧抓着方哲的衣袖。
他暗暗拔出剑来,安慰道:“这几个喽啰,还伤不到爹爹。”
遥想几月前,他只身闯入大夏王宫,几万内殿守卫拿他不住。这区区几百残兵,又何足挂齿?
“老大,我等未寻着人。”
“我等也是。”
“罢了,赶路要紧。不能坏了镇国将军的好事。好好看着这两人,别给跑了。”
石沫不知又在谋划什么。搞不清状况,方哲不敢轻易出手。
“爹爹,他们是坏人吗?”粟儿仰头问道。
方哲点点头。
“难道爹爹就眼睁睁看着坏人得逞吗?那两个人,他们也有爹爹和娘亲。他们该多担心自己的孩儿啊。爹爹,救救他们吧。”
方哲望着一脸央求的粟儿,又想起师父“接济苍生”的教诲,深以为然。
落叶剑法一出,魑魅魍魉无处可躲。半响功夫,方哲便杀的他们四散而逃。
“爹爹,这两个是假人。”
方哲正揪着领头的质问,粟儿忙着给那二人松绑,刚摘下头套,却见着是块木头。
“大侠饶命!我等只是奉命行事……”
方哲将他丢在地下,用剑指着:“那便好好讲个清楚。”
领头那厮畏畏缩缩道:“镇国将军让我等从北寒集中营押送两个人,只要能回到都城,便重重有赏……”
“可知道是何人?”方哲淡淡道。
“小的不知啊……,小的,小的若是知道,也不会一路护送两个假人至此吧。”
方哲将信将疑。
“不过,除了小的,大柱子和二花子还有蹴圩将军也各押送了两个人……小的,就知道那么多了……求大侠饶命啊……”
“那西域进犯之事,你可知晓?”
“小的听上头说过一些,西北府当真是要用兵了。先前是个女将军……已经杀到都城去了。现如今,西北王……要,要亲自领兵出马了。”
看着那厮哆嗦的样子也不是成大事者,方哲便姑且放了他。
石沫果真是心思缜密,狡兔三窟。按照那厮的说法,蹴圩押送真正的要犯,其他三路人便是障眼法。
若说自己截下的这一路人只是个意外,石沫要防的就另有其人了。
“爹爹,我们还去万严叔叔那处吗?”
“不,他不在了。我们去大夏剡城,他们都在那处等我们。”方哲调转马头。
“那,娘亲也在吗?”
“嗯。娘亲见到粟儿,一定高兴坏了。”
“太好了,粟儿想死娘亲了。”
粟儿欢呼着靠在方哲怀里,眼里心里只有喜悦。他天真的世界里,没有乱世,没有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