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以往余生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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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落叶方家

阳山麓下,溪水潺潺流过,偶有鸟儿清鸣。

此时正是赏枫的时节,漫天飘零的枫叶将山林变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

一阵轻快的脚步踏过这片红色的“地毯”,一路跑向山林深处的茅草屋。

“爹爹,我回来了。”姑娘一蹦一跳的跑进屋里。

“灵儿,明日我们便要出发了,你且把这人送回去吧。”老头坐在那儿,指了指床榻上躺着的人。

“爹,这怎么行啊,这人是女儿那日采药时在山边发现的,如今他身负重伤,您叫女儿送去哪儿?”灵儿急道。

“你啊你啊,”老头直敲她脑门,疼得灵儿叫唤,“我们父女二人本就四海为家,你却非要找这么个累赘。为父已经仁至义尽,照顾了他月余,现下便由他自生自灭去吧。”老头叹口气,望着躺着的那位少年。

这位已两鬓斑白的老头便是方家落叶剑法的第二代传人方雷。方家祖上在江湖上就很有名望,老头的父亲,就是方家的掌门人,曾在多年前参加了中原的武林争霸,凭借自己一套独门的剑法,一举夺魁。后来受邀接连挑战众多门派掌门,皆大胜而归,至他退隐山林,期间无一败绩。

这样一位传奇的武林人,自然少不了众多的追随者和拜师学艺者。每日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这对一个执着于潜心修行的人来说,绝对是不胜其烦了,怕也是这位掌门归隐的一个原因吧。

只是拜学也就罢了,这套方氏剑法既可独步江湖,且早早名声在外,不免别有用心者有所觊觎。不仅是江湖剑客,连各地的藩王们,也欲取之教授自己的士兵,好训练出一支一统天下、训练有素的军队。于是,作为传人的方雷和女儿方灵,遭到了各方不明人士的日夜追杀,被迫逃离江北燕门老家,过上了颠沛流离的日子。

“不行,”灵儿一屁股坐在那少年身边,耍起了小性子,“我一定要带着他。”

“方灵,你给我站起来!”方雷看着女儿这样,突然怒道,“你别说你对这个病怏怏的废人有了感情!”

“没错,我就喜欢他!”灵儿这下也来了脾气。

说话间,灵儿发现身边的人动了一下,立刻兴奋道:“爹,爹,他醒了,他醒了!快快,去给他舀些水来。”

方雷看着女儿,拿着水瓢无奈的出门取水去了。

果不其然,少年渐渐翻过身,慢慢挣开了眼。

“这是哪儿?我是谁?”少年环顾四周,神情恍惚。

“你不知道你是谁?”灵儿试探着问道。

“我是谁啊?”少年依旧没头没脑。

“你是……我哥啊!”灵儿灵机一动,道:“哥,我是灵儿,你居然不记得我了?”

“我是你哥哥?”少年摸了摸头脑,努力的回忆着,“我叫什么呀?”

“你叫……叫……方哲。你是我爹的义子,也是我爹的徒弟。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那日,我们一起上山采药,你不小心从坡上摔下来,昏睡了一个月呢。看来哥,你的脑袋还没清醒,再多睡一会可好?”灵儿一通胡诌。

“方哲……方哲……”少年皱着眉,好像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方雷打了水,正推门进来,灵儿指着就道:“这便是我爹,你的师父!”

“师父……师父,嗯。”少年立刻起身拜道:“徒儿拜见师父。”

方雷一脸诧异,见灵儿给他打哑语让他先答应下来,便顺势扶道:“徒儿身子初愈,该多多休息才是,不必行此大礼。”

待少年喝下水又躺下后,方雷一把将女儿拉出门外。

“这这这,怎么回事?”方雷怒问道。

“他,好像失忆了。我刚问了他,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我就说他是我哥,是爹的徒弟。”

“哦?你是不是还得给他起个名字?”方雷装着笑问道。

“嗯,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方哲。爹爹觉得如何?”

“你,还笑的出来!”方雷伸了手就要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可是什么人都敢认来当哥啊。”

“女儿……觉得他不像坏人啊。”灵儿委屈道。

方雷放下手,轻叹道:“你救他回来当日,可看见他身着的服饰了?胸前便是一幅四爪蟒图,他是个亲王啊。”

“啊?”灵儿仿佛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一个月前,如今的中原之主,原先的汾北王潘铭,在白城后山,劫杀了江南王。江南王落崖至今生死未卜。这里离白城山不远,恐怕他就是……”

“那爹爹早知他是江南王,却还是照顾他月余,却是何故?”灵儿不解道。

“同样因被追杀而沦落天涯,为父终是有些不忍……”

“如今爹爹却要如何?”

“既是醒来了,又失了记忆,姑且带上他一起吧。”

“太好了,”灵儿高兴的抱住了她爹,“就知道爹是心慈之人,必不会抛下他。那我们就带着他上路吧。”

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山间的寒气。灵儿牵着白马快步走着,少年坐在马上仰头冥想这什么;方雷骑着他的高头黑马在后面默默跟着。

“灵儿妹妹?”少年轻声唤道,“不如你上来坐会儿,我来引绳。让妹妹你这样为我牵着马,总有些过意不去。”

“哎哟,我的方哲好哥哥。从小便是你为我牵绳带我骑马,这次你大病初愈,就让我这个做妹妹的为你牵一次吧。”灵儿现在说起瞎话来已经和阐述事实一般无二。

“嗯,那灵儿妹妹便说说以前的事吧,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比如……师父是哪个门派,习的是什么功夫啊?”

“我们习的是常山派的武功。”方雷抢着说道。

“那,那师父是怎么收了我为义子的啊?”

“我爹在老家那里上山砍柴时,在山间见你被一只猛虎追着,就出手救了你。他看你生的伶俐,便收了你当徒弟。”灵儿一本正经的说着,还敲了敲少年的胳膊,“我说哥,你什么时候才能清醒啊。”

“原来如此,我似乎想起来些了。”少年迷迷糊糊的答应着。

“我去走走,顺便为师父和灵儿取些山泉来饮。”

晚间,享用完猎来的山鸡和野鸟后,少年如是说道。

“小哲,去吧。”方雷笑着答应道。

灵儿见少年离开后,便问道:“爹你为什么不告诉他我们就是方氏剑法的传人。”

“如今并不知他是真的失忆,还是装作这样,还是不让他卷入我们的事中为好。”方雷严肃道,一边往火堆里加了些柴禾。

“装作失忆?不像吧。”灵儿嘟着嘴质疑。

“女儿啊,你还是太天真了。”方雷意味深长道,“他既是一方藩王,心机便是深不可测。难保这江南王跟随着我们没有其他的目的。”

“行,那女儿便听爹爹的。”灵儿点点头。

翌日,天色灰蒙蒙的,黑云低低的压着密林,飕飕的冷风从耳边吹过。

不寻常的声音不时从背后传来,方雷警觉起来。这里草木茂盛,设下伏击再合适不过。

方哲和灵儿一道坐在马上有说有笑,似乎没感受到危险的临近,冷不防斜刺里射出一支白羽箭。

“当心!”方雷大喊一声。

方哲身子一激灵,躲过了那一箭。林中忽的蹿出十数个黑衣剑士,各各眼神凶恶似猛虎。

方哲见状,提剑下马,上前道:“各位大哥,我和师父一行不过赶路行经此处,还请诸位不要为难。”

带头那个笑道:“不为难你们容易,交出你们的剑法秘籍就好。”

“我们常山派并未有何秘籍在手,这其中想必有什么误会吧。”方哲一时摸不着头脑。

那贼人一听,恼了:“常山派?寻老子开心呐?!”他指着灵儿和方雷二人,“你们二人就是方家落叶剑法的传人。即使化成灰,老子也认得。弟兄们,给我上!”

说着,十几个黑影一拥而上。

方雷早已习惯这种场面,他怒目圆睁,大喝一声:“灵儿快走!”便拔了剑与那十几号人厮杀起来。

方哲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灵儿拽着跑了。

“干嘛呀灵儿妹妹,我们不帮师父吗?”方哲边跑着边问道。

“我爹武功盖世,那十几个喽啰根本不够他打的。”灵儿气喘吁吁道,“只要我们保护好自己就行了……啊……”

话音未落,灵儿便在一处暗坡道处一脚踩空,连带着方哲一道摔了下去。

“这是哪儿啊,哥,我好怕……”灵儿紧紧抓着方哲的胳膊。

“恐怕这是某人设下的一处的陷阱吧。师父说的没错,我们能护好自己就不错了。”方哲无奈道。

“哥,如今该如何是好啊?”

方哲指着前方的亮光道,“我们就随着往那处去吧。”

“太好了,终于出来了。”瞧见了外面亮堂的天空,方哲喜道,“灵儿,快,我们去找师父吧。”

“我不知道爹爹在哪儿……”刚从不见天日的暗道里出来,灵儿好容易将拽得紧紧的方哲的手臂松开,又听他这么一问,脸红起来,小声道。

“那以前我们是怎么找到师父的?”

“从前,从前都是爹爹找到我的。”灵儿的声音小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见妹妹急的快哭了,方哲搂着她宽慰道:“好了,有哥哥在,哥一定会带你找到师父的。”

灵儿听了,抱着方哲终于破涕而笑了。

天色将晚,又下起了雨,山间生了一层浓雾,所见之处一片朦胧。

走了不多远,眼前之景便几乎是看不见了。方哲只好带了灵儿折回头,勉强在那暗道里度一夜了。

“那些人说的落叶剑法是什么呀?师父既是常山派,又怎会与落叶剑谱扯上关系?”方哲一边烤着火一边问道。

“这……爹爹不让我说。”

“我是师父的弟子,是你哥哥,什么事是师父不能告诉我的?”方哲更为疑惑了。

“我可以相信你吗?”灵儿沉默了很久,突然真诚的望着方哲道。

方哲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是你哥哥,你还不信我?”

灵儿点点头,低头翻找自己一直随身背着的包袱,摸出一本书递给方哲:“哥,这就是我们方家自创的七式落叶剑的剑谱。”

“方家落叶剑法?”方哲将信将疑的接过册子一翻阅,“这不是古时孙子先生的兵法吗?”

“不清楚,我爹从来没给我讲过剑法的意思。”灵儿凑过去看道。

方哲将册子翻了个遍,却只有最初的几页上有字,如是写道:

剑起疾如风,落徐如林;苍烈如火,砥砺如山;莫测如阴,既出如雷;而剑者心如水。

“不过区区数十字,且只是将兵法改了几个字罢了。那些人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日夜不分的追杀我们,着实可笑。”方哲有些不屑,随手把册子丢回给灵儿。

“才不是呢,”灵儿接着剑谱,有些生气道:“爷爷和爹爹都是参透这本书里的剑法,才习的这盖世武功的。”

“呵,”方哲苦笑一声,“那怕是我相比较于师父,道行太浅吧。”

“若没有这剑谱,该有多好。”灵儿淡淡道,神情有些忧伤。

是啊,没有这藏着盖世武功的落叶剑谱,她本该在江北燕门和族人们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自她的爷爷在江湖中扬名立万后,伴随她生活的,是各方刺客无穷无尽的追杀和暗算。娘亲不堪其扰,上吊自尽了;族人们人心惶惶,进而排挤他们一家,将他们赶出了祖居之地。

“我们把剑谱丢了吧!”灵儿不止一次的哭喊。

“女儿,没用的。我们方家已经烙上它的印记,永远都褪不掉了。”爹爹厚重的声音一遍遍在耳畔回响。

“既然躲不掉,不如勇敢面对。学下这盖世之功,独步天下。”方哲拿过那本剑谱,仔细打量起来,还嗅了嗅味道。

“古书上说过,有些密语必须要通过一些手法才会显现,比如说用火烤,用水打湿……”方哲猜测道。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灵儿恍然大悟道,“爹爹每每习这剑谱时,总让我取些蓝染料来备用,且都是在夜间。”

“这便是玄机吧。”方哲轻笑道,“这纸页细闻着稍有些异味。你就照着师父的要求找来染料吧。”

“哇,好臭啊。这是什么?”只见灵儿用几片长长的芭蕉叶鞠了一捧异味扑鼻的液体,方哲不禁捂着鼻子道。

“爹爹让我准备的就是这样的染料,所以每次我都跑的远远的,不愿多待一刻。”灵儿脸上也沾了些染料,有些嫌弃道。

方哲拿着竹签蘸了一点点染料,轻涂在那纸页上。纸张很快被暗蓝色填满,但借着微弱的夜光,上面的字泛着蓝莹莹的光显现出来。

“果然不错,真是一部剑法秘籍。”方哲兴奋道。

方哲正细细读着,蓝色染料却渐渐风干,纸页上的字也逐个隐去。

“这倒是巧妙的安排。”方哲叹道。

不留痕迹,不落俗尘;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设计这本剑谱的人还真是良苦用心,为防止自己独创的落叶剑法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当初选择纸页的质地、刻字的颜料想必是很考究的。

“哥,要发奋你就继续吧。我睡了。”灵儿打着哈欠,找了一处最舒服的树桩子,靠着便躺下了。

雨淅沥沥的下着。

“灵儿妹妹,灵儿妹妹,快醒醒。”

耳畔传来呼唤,还微微感到一丝凉意,灵儿欣欣然挣开眼,身上还盖着方哲的衣服。

此时,方哲正迎面走来。

“今儿我起了个早,温习了下昨夜看的剑谱,正准备去探探前头的路,师父便找来了。”

方哲侧开身,灵儿看见一个笔直的身影。方雷正一脸严肃的看着她。

“爹爹,我错了。”灵儿看着爹爹要教训她,急忙摆出一副委屈求饶的面孔。

“师父,是徒儿求着妹妹给我看那剑法的。师父就不要怪罪妹妹了。”方哲从旁劝道。

方雷转身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小哲,为师也是为了你好。你也知道,这剑法秘籍会给我们带来杀身之祸,你既然已忘了,自然是不要想起来比较好。”

“师父,徒儿想练就那七式落叶剑法。”方哲突然郑重拜道。

“这剑法不仅需要少时的功底,还需要很强的领悟能力……”方雷意味深长道。

“若徒儿能向师父展示昨夜所学呢?”

方雷猛地回头,目光正触到那坚毅的眼神。他思忖片刻,笑道:“好,小哲若你真能一夜领悟出些什么,倒也不枉费为师教你这剑法。”说完,拔剑道:“便让我看看你的能力吧。”

“那徒儿便献丑了。”方哲拜完,提剑便冲了出去。

方雷双腿开立,如圆规般定在那里,凝神望着冲向自己的年轻身影。他突然瞪大眼睛,手里剑一横,挡住了凌厉的一劈。

方雷向后退了几步,定了定神,引剑迎了上去。他本以为迎接自己的是又一次重重的挥砍,可那剑刃却是缓缓落下,不偏不倚拍到他的肩胛骨上,殷殷的血透过他的白衫印出来。

“我太低估你了,小哲。”方雷丢了剑,捂着自己的肩膀,沉声道。

“爹爹,您没事吧。”灵儿见父亲受了伤,急忙取来包中的白布,仔细的包扎起来。又回头责怪道:“哥,如今你武功渐长,爹他年纪也大了,你出手也该注意些啊。”

“师父,徒儿觉得自己武艺不精,未曾想会伤到师父。”方哲也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幕有些不可思议。

“灵儿,不怪他。刚才确实是我大意了。”方雷劝慰着灵儿,又抬头对方哲道:“小哲,你用一夜时间,竟已将这剑法的前两式领悟的如此透彻,委实不简单。为师答应了,教你这落叶剑法。三年时间,相信你能练成。”

“真的吗?师父!”方哲兴奋的拜道,“徒儿在此拜谢师父。”

“小哲,不必言谢。”方雷轻声叹着,道出了些实情。

原来这七道剑法并非出自方雷的父亲的独创,而是方家祖上某代偶然得到。经过几代方家掌门之手,到方雷的父亲这一辈,领会了前六道剑法,江湖之中已无敌手。老爷子唯独对这最后一道“心如水”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便归隐修炼去了。

“哥,爹爹已然答应教你这方氏剑法,你可不能让师父失望啊。”灵儿已帮父亲处理完伤口,起身道。

“我的好妹妹,我自然不会辜负师父。以后我还要保护你呢。”方哲笑道。

“哥,你真会护我一世周全吗?”灵儿拉着方哲的手,依偎着他。

方哲朗声笑起来:“傻妹妹,一定会的。”

阳光终于驱散了雾气,一道阳光斜照进林间,留下三道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