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表

〔西晋〕李密

臣密言：臣以险衅[1]，夙遭闵凶[2]。生孩六月，慈父见背[3]；行年四岁，舅夺母志[4]。祖母刘悯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5]，零丁孤苦，至于成立[6]。既无伯叔，终鲜兄弟，门衰祚薄[7]，晚有儿息[8]。外无期功强近之亲[9]，内无应门五尺之僮[10]，茕茕孑立[11]，形影相吊[12]。而刘夙婴疾病[13]，常在床蓐[14]，臣侍汤药，未曾废离[15]。

注释

[1]险衅：艰难祸患。

[2]夙：早时。闵：通“悯”，指可忧患的事（多指疾病死丧）。凶：不幸。

[3]见背：弃我而死去。

[4]夺：改变。志：守节的志向。这句话是说舅舅让母亲改嫁。

[5]不行：不能走路，意谓身体柔弱。

[6]成立：长大成人。

[7]门：家门。祚（zuò）：福分。

[8]息：子。

[9]外：自己一房之外的亲族。期（jī）功：古代丧礼制度以亲属关系的亲疏规定服丧时间的长短，关系最亲近的亲属服丧一年，称“期”，稍远者服丧九个月（大功）、五个月（小功）等。强近：勉强算是亲近的。

[10]应门：照应门户。僮，童仆。

[11]茕茕（qióngqióng）孑（jié）立：孤单无靠地独自生活。茕茕，孤单的样子。孑，孤单。

[12]吊：安慰。

[13]婴：纠缠。

[14]蓐：通“褥”，垫子。

[15]废离：废养而远离。废，停止。

译文

臣李密陈言：臣因艰难祸患，很早就遭遇到了忧患与不幸。臣刚出生六个月，父亲就弃臣而死去；臣四岁的时候，舅父强迫母亲改了嫁。臣的祖母刘氏，怜悯臣孤单柔弱，便亲自抚养。臣小的时候经常生病，九岁时不能走路。孤独无靠，一直到成人自立。既没有叔叔伯伯，又缺少兄弟，门庭衰微，福分浅薄，很晚才有儿子。在外没有比较亲近的亲戚，家里又没有照应门户的童仆，生活孤单没有依靠，只有自己的身体和影子相互安慰。并且祖母刘氏又早被疾病缠绕，常年卧床不起，臣侍奉她吃饭喝药，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

段解

陈述家庭的不幸和祖孙相依为命的情形。

逮奉圣朝[1]，沐浴清化[2]。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3]，后刺史臣荣举臣秀才[4]。臣以供养无主，辞不赴命。诏书特下，拜臣郎中，寻蒙国恩[5]，除臣洗马[6]。猥以微贱[7]，当侍东宫[8]，非臣陨首所能上报[9]。臣具以表闻，辞不就职。诏书切峻[10]，责臣逋慢[11]。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临门，急于星火。臣欲奉诏奔驰，则刘病日笃[12]；欲苟顺私情[13]，则告诉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

注释

[1]逮：到，及。圣朝：指晋朝。

[2]清化：清明的教化。

[3]孝廉：汉代以来举荐人才的一种科目，推举孝顺父母、品行方正的人。汉武帝时开始，郡国每年推举孝廉各一名，晋时仍保留此制，但办法和名额不尽相同。“孝”指孝顺父母，“廉”指品行廉洁。

[4]秀才：当时地方推举优秀人才的一种科目，这里是优秀人才的意思，与后代科举的“秀才”含义不同。

[5]寻：不久。

[6]洗（xiǎn）马：官名。太子的属官，在宫中服役，掌管图书。

[7]猥：辱。自谦之词。

[8]东宫：指太子，因太子居东宫。

[9]陨首：头落地。

[10]切峻：急切严厉。

[11]逋（bū）慢：有意回避，怠慢上命。

[12]笃：沉重。

[13]苟顺：姑且迁就。

译文

到了圣朝建立，臣蒙受着清明的政治教化。先前有名叫逵的太守，察举臣为孝廉，后来又有名叫荣的刺史，推举臣为秀才。臣因为赡养祖母的事无人承担，因此辞谢不接受任命。朝廷又特地下了诏书，任命臣为郎中，不久又蒙受国家恩命，任命臣为太子的侍从。臣凭借卑微低贱的身份，担当侍奉太子的职务，这实在不是臣杀身所能报答的。臣将以上苦衷都详细地上表报告，加以推辞不去就职。但是诏书急切严厉，责备臣怠慢不敬。郡县长官逼迫，催促臣立刻上路；州司的长官登门督促，比流星坠落还要急迫。臣很想奉旨为皇上奔走效劳，但祖母刘氏的病却一天比一天重；想要姑且顺从自己的私情，但报告申诉不被允许。臣是进退两难，十分狼狈。

段解

写朝廷对自己优礼有加，而自己却由于祖母供养无主，不能奉诏的两难处境。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1]，凡在故老，犹蒙矜育[2]，况臣孤苦，特为尤甚。且臣少仕伪朝[3]，历职郎署，本图宦达，不矜名节[4]。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过蒙拔擢[5]，宠命优渥，岂敢盘桓[6]，有所希冀。但以刘日薄西山[7]，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相为命[8]，是以区区不能废远[9]。

注释

[1]伏惟：旧时奏疏、书信中下级对上级常用的敬语。

[2]矜育：怜惜抚育。

[3]少仕伪朝：年轻时做伪朝的官。伪朝，对晋称被灭掉的蜀汉。

[4]矜：自夸。名节：名誉和节操。

[5]拔擢：提拔，提升。

[6]盘桓：犹豫不决的样子。

[7]薄：迫近。

[8]更相：交互。

[9]区区：拳拳。形容自己的私情。

译文

臣想圣朝是用孝道来治理天下的，所有年老而德高的旧臣，尚且还受到怜悯养育，况且臣孤单凄苦的程度更为严重。并且臣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伪朝的官，担任过郎官职务，本来就希望做官显达，并不顾惜名声节操。现在臣是一个低贱的亡国俘虏，十分卑微浅陋，受到过分提拔，恩宠优厚，怎敢犹豫不决而有非分的企求。只是因为祖母刘氏即将寿终，气息微弱，生命垂危，早上不能想到晚上怎样。臣如果没有祖母，无法活到今天；祖母如果没有臣的照料，也无法度过她的余生。我们祖孙二人，互相依靠而维持生命，因此臣的拳拳之心使臣不能废止侍养祖母而远离。

段解

陈述自己的从政经历和谦卑态度，并一再强调自己的特别处境，进一步打消武帝的疑虑，求得体恤。

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今年九十有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养刘之日短也。乌鸟私情[1]，愿乞终养。臣之辛苦，非独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见明知，皇天后土实所共鉴[2]。愿陛下矜悯愚诚，听臣微志[3]，庶刘侥幸，保卒余年。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4]。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5]，谨拜表以闻。

注释

[1]乌鸟私情：乌鸦反哺之情，比喻人的孝心。

[2]皇天后土：犹言天地神明。

[3]听：听许，同意。

[4]结草：代指报恩。这是用春秋时晋国大夫魏颗的典故，出自《左传·宣公十五年》。

[5]犬马：作者自比，表示谦卑。

译文

臣李密今年四十四岁，祖母今年九十六岁，这样看来臣为陛下尽忠尽节的日子还很长，但在祖母刘氏面前尽孝的日子却很短。臣怀着乌鸦反哺的私情，乞求能够准许臣为祖母养老送终。臣的辛酸苦楚，并不仅仅是蜀地的百姓及益州、梁州的长官知晓的，天地神明，都能明察。希望陛下能怜悯臣的诚心，满足臣微不足道的心愿，希望祖母刘氏能够侥幸，得以保全她的余生。臣活着应当杀身报效朝廷，死了也要结草衔环来报答陛下的恩情。臣怀着像犬马一样不胜恐惧的心情，恭敬地呈上此表来使陛下知道这件事。

段解

明确提出陈情的目的是“愿乞终养”，先尽孝后尽忠。

情境默写

1．李密的《陈情表》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两句是说李密命运不好、小时不幸的悲凉处境。

2．李密的《陈情表》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两句是说作者在孤独中长大成人。

3．李密的《陈情表》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两句是说李密家人丁不旺。

4．李密的《陈情表》中，“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两句写作者缺少亲属帮助并且事必躬亲的孤弱。

5．李密的《陈情表》中，“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两句写出了自己的孤单和缺少心灵的安慰。

6．李密的《陈情表》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四句表现了作者想去赴职但家中情况不允许的尴尬处境。

7．李密的《陈情表》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四句写出了李密祖母在世间的时间很少，已在弥留之际的情况。

8．李密的《陈情表》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两句写明母孙二人命运一体实难相离的请辞原因。

9．李密的《陈情表》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两句是从年龄的角度说明请求暂时不应命的原因。

10．李密的《陈情表》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两句用了有关动物的典故来表达自己对祖母的孝心。